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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斋日记
初八日晴。黎明开轮,晚八点钟人黑水洋。今日虽无大风巨浪,予已呕吐数次,僵卧不能动矣。
初九日早微雨。黎明至烟台,少停。饭后出黑水洋。一日波平如镜,舟稳如家,为之
大快。
初十日晴。波浪仍平静,如此飘洋,真罕觏也。半夜至大沽口,拨货停轮。因登舟顶望月,上下空明,四无障翳,胸襟为之一廓。
十一日晴。九点钟开行,午刻入口,有炮台三。昔日僧惠王在此拒洋人,有广东奸细以二十万卖与敌人,遂至天津失守,文宗北幸,守御之要所关如此。内河有七十二湾,水狭且不深,轮舟屡次搁浅,迟至四点钟尚未到紫竹林,遂换划子摆至春元客栈,暂作息脚。予自上轮后四日未饭,是晚始得一嚼。壁间有题壁诗,依韵和之。复往浴堂洗浴。
十二日晴。发第二号家信。晓起坐车往谒筱珊太叔祖(住二道街),留吃早饭。复至南斜街拜元卿大哥,未晤。黄昏偕子辛等在杏花村吃茶,并有酒菜,刘吉六东。步月而归,顺至佛照楼,访汤炳臣。
十三日晴,热甚。五鼓装车,黎明开行。未数里,予车覆焉,人尚未伤,幸极。三十馀里至韩口打尖,四十里蔡村宿店。武清县治,一路田禾茂盛,丰稔可期,为我农一喜。
十四日晴。四鼓开车,七十馀里在安平打尖,五十里至张家湾宿店。通州治。是晚将箱子寄放店内,令其日内送来。衣裳另打软包,恐崇文门需索故也。孟子日:“古之为关者,将以御暴;今之为关者,将以为暴。”忆此,不禁慨然。
十五日阴。三鼓开车,二十五里虞家卫小憩,二十五里至崇文门。在路遇大雨,车轨中水骤至数寸。十二点钟至北半截胡同。予偕大哥先出剃头,然后谒见外祖母、寄父母、二舅母。予住外厢房,一路鞍马劳顿,晚间即歇,酣寝达旦。
十六日阴,微雨。早起出门拜客,均下车,惟细姨未见。拜未毕,回寓吃饭,复出。
聘师在外坐馆未晤。晚间,寄父、次伯、韫兄邀饮广和居,二鼓后归。椒舅在席间谈及内蒙古地无海,居民所食之盐从何出产,四座皆茫然。当向《元史•食货志》中查之。(〔眉〕均山盐也,自张家口知之。此仍谬。口外盐均出自内蒙吉兰泰盐沼,晶莹味美。此天之所以锡北氓也。男惠注。一一前数字壬寅春所写,此注则壬申冬,已三十一年。上距先君日记之时则五十一年矣。)品舅到京。
十七日晴。发第三号家信。刘剑生、蓉生、俞笏东、何表伯均衣冠来。晚间在玉雨处纳凉赏月,三鼓始寝。
十八日晴,热甚。偕寄父至伏魔寺访仰皋、鲁叔文,叔文留饮,尽欢而返。饭后寄父邀至天和馆观剧,戏甚佳。归后外祖给酒食,又复醺然。
十九日晴。早起人城拜客,晤椒舅。回寓午餐。傍晚珽卿来。发常州信,交信局寄。
张家湾所放箱子,居然送来。晚间,鲁叔文招饮万兴居,未赴。
二十日晴。早起剃头。偕大哥入城,赴伯绅、仲梓之约。归后复出,访小斋未晤,遂至仰皋处,少坐即返。鲁叔文来。
二十一日晴。王灿卿、方先生、珽卿、管凌云来。饭后至琉璃厂购物。傍晚偕寄父、大哥至广和居,赴受轩表伯之约。席散,顺访韫兄。
二十二日晴。方先生、管赓云、凌云、潘小斋来。晚间,仰高邀饮义胜居,二鼓即归。
写少甫信一封,附外祖母家信寄去。
二十三日晴。傍晚,雷雨交作。早起偕大哥访珽卿,复至武阳馆访方先生,晤福荪、吉六,子年未晤。饭后聘师枉过。师近来讲究《说文》,聆其绪论,具见精蕴。晚间玉雨邀饮,座中皆苏州人。
二十四日晴。关帝圣诞。早起偕玉雨往伏魔寺拈香,顺访仰高、叔文,遂至小斋处少坐。方先生、刘梅荪来。晚饭后至次伯处。
二十五日,立秋阴晴各半。饭前至吴慎生处谒藜师。饭后,藜师枉过,葭生、伯雅来。
夜半寒热大作。其抖也,如冰沁心;其烧也,如火炙肤。苦极。
二十六日晴,晚微雨。早起热稍退,至黄昏寒热复作。藜师过谈许久。
二十七日阴雨。刘洪如邀饮便宜坊,钮伯雅兄弟邀饮泰丰楼,皆谢之。因父忌不出门,且病不能与也。黄昏寒热又作,殊为愤闷。谢静轩来京,余搬住内厢房。
二十八日阴雨。饭前至吴慎生处就诊,未开方,说一古方。饭后吴道甫昆仲来,予病未见。饭间服药,微汗,热仍不减。
二十九日雨仍不止。饭后寒热又发,请吴筠汀(仁和人)来诊,开方而去。吴道甫兄弟来,人内视予,言及渠在海中遇大风,舱中皆水,于等真大幸也。接三哥信,言及湖北水灾甚大,十馀县皆被淹没,居民大半为鱼,深可悯侧。晚晴。热大作,满体起紫点,有似乎疹急发,表之。
三十日晴。点隐不见,精神疲弱。饭后筠汀来诊,云昨所发非疹。晚间仍烧。
七月初一日晴。病似稍减,晚间仍烧。
初二日阴雨。饭后吴筠汀来诊,云病已减,惟痰未去耳。掌灯复烧。接三哥上月十九家信。
初三日一日大雨如泻,晚晴,夜复倾盆。掌灯仍烧,奈何!
初四日雨仍不止。早间热似稍退。饭后筠汀来诊,谓予亏弱,用补剂。次伯及玉雨来。
掌灯复烧。
初五日晴。精神尚健。饭后次伯偕南京濮君(濮公文暹之子)来诊,说予病宜发散,如服补药,将不治。晚即服其方。掌灯寒热大作,予热虽久而未退,而寒则早已除去,今忽大发,不解其何故也。
初六日晴。热仍不退。
初七日晴。热仍未退。何寿轩表伯枉过。
初八日晴,天大热。晚间发热加剧,坐卧不安。
初九日雨。仍烧。晚间祝君来诊。
初十日晴。烧仍不退。饭后陈莲舫来诊。
十一日晴。晚,病大剧。夜间,气喘色变,其势颇险,吴慎生来诊,开方。
十二日晴。热已轻减,格外疲弱。饭后藜师枉过。
十三日晴。早间热稍减。饭后吴慎生来诊,云脉有弦象,受风之故,亟宜避风。余熙臣来。
十四日晴。病大减。晚间玉雨来。
十五日晴。吴慎生来诊。珽卿来。
十六日晴。病已减,困卧一日。二鼓庖人不戒于火,枕席、衣服尽被焚去,烟焰迷腾,幸大哥等知觉扑灭之,然而险矣。
十七日晴。仍卧一日。叔来、季雯二太叔祖来。干仲来。
十八日晴。今日为品舅生日,寄父设席祝寿,余以病不能出也。今日吃面少许。接三哥信。晚间,吴慎生来诊。
十九日晴。服药后,疾大减,精神稍健,能起坐。
二十日早晴,饭后阴。傍晚藜师枉过,长谈而去。大哥于今日搬进城去。
二十一日阴。饭前叔来太叔祖来。一夜雨,抵晓未住。发第四号家信。
二十二日晴。黄昏何顺甫来,说及场前借养病习静,于场中大是有益,甚为有理。
二十三日晴。今日为寄母生日,余以风大未敢出门,就室中拜寿。珽卿、道甫、质甫来,次伯枉过。邀慎生来诊,开方,补气服十帖。
二十四日晴,大风。写三哥、五弟信,交大哥寄。饭后俞笏东来,长谈。
二十五日晴。接少哥信,说及苏门前月地震。今日学台考罗,予病不能出,求品舅代考。(〔眉〕即录遗也。)
二十六日晴。余始出房门。大哥、品舅出城。品舅昨日代考,甚为辛苦,不安之极。
饭后藜师枉过。
二十七日晴。饭后叔来太叔祖来。
二十八日一日阴,时雨。早起剃头。避风竟日。夜半雷电风雨大作,予酣睡未闻。
二十九日阴晴不定。大哥出城。饭后藜师枉过。是日为地藏王诞日,晚间满地插香。
考罢出案,大哥第一,予六十五名。
八月初一日晴。早起精神疲顿,筋骨酸痛,以曲茶治之。衣冠拜二舅母寿。傍晚玉雨来,说三场乱号,暗记玉雨用“洲”字,予用“禁”字。今日简放学政,仲梓得福建,丁桐生得云南,冯联棠得河南。
初二日晴。早起赴间壁谒藜师。饭后方先生、受轩表伯、叔来太叔祖、次伯、汪芷沅来。
初三日晴。二舅三十生日,早起拜寿。衣冠往间壁谢吴慎生,晤玉雨。饭后谒藜师。
徐伯文、汪芷沅来,遂偕同人作龙虎之戏,掌灯即散。晚间,雨大至,雷电交作。
初四日阴。饭后大雷雨。发少甫信。晚间作龙虎之戏,胜焉。
初五日晓雨,俄而西北风作,天竟放晴。傍晚至藜师处少坐。一日寒甚。
初六日晓雨,午晴。饭后搬小寓,在路复遇大雨。两点钟至寓,同宅中熟人甚多,予不暇往访也,而来者甚众。傍晚至贡院一行。
初七日晴。姚子祺、蕴硕兄来。熟人来者仍不减于昨日。傍晚复至贡院看牌。一日风日清和,甚可乐也。
初八日晴。黎明即起,饱餐。日出接签点名,进场坐东渭字拾贰号。熟人唯袁子年在东文场,饭后访之,食其馒首。初鼓封号,三鼓题纸下,首题“子曰雍之言然”,次题“日省月试”三句,三题“伯夷圣之清”三句。诗题“松风含古姿,得松字”。一挥半篇。曲肱熟寝,半夜寒甚,三棉犹不甚暖。
初九日晴。黎明起,十点钟首艺写作俱毕,接手作次篇,四点钟毕,作三篇未誊,灭烛安睡。一日精神倍觉焕发。
初十日晴。予二十生日也,胡里八涂而过之。日出起做诗,誊文,补稿,午正交卷,领签而出。昨夜有河间人遇鬼,自宫,尚馀一息,其报甚显。
十一日黎明起,点应进场如初,坐东剑字七十五号。七十二号为凌云,谈天甚快。饭后阴略雨,半夜晴。三鼓题纸下,即起做《易经》文,毕即寝。
十二日晴,大风,傍晚稍止,二鼓复风。一日手不停挥,掌灯皆毕。半夜寒甚。
十三日晴,犹有风。十点钟出场,偕方先生访子年,叔来、季文二太叔祖,均未晤,遂至寄父处少坐而归。夜眠甚酣。
十四日晴。黎明起,入场坐东必字二号。今年添设四十篷号,四面以篷遮蔽,三人一几,仅有坐地,夜不能眠。予幸免焉。同在龙腮者,仲光、福生,点“南皿”时,在龙门招呼熟人,以便明夜乱号也。是日,东场有一士子为号军所殴,血流满面,诸生共抱不平,故而至公堂禀明,当即将号军立送刑部,从重治罪。其被伤之士,则请医诊看,给药敷治,以了此案。彼号军因属不法已极,而该士为无妄之灾矣。(监临示诸生牌甚趣:“诸生且各归本号,本堂自有道理,为诸生泄愤。”)半夜雨。
十五日,中秋节早晴,饭后阴。黎明题纸下,策五道(〔眉〕策题,一道经,二道史,三道学校,四道水利,五道廉政),甚易。自己实对四篇,五篇抄之他人。四点钟雷雨,幸傍晚即晴,夜间月色分外光明。如此光景于矮屋中遇之,亦无聊之极矣。三鼓步月出场,回寓酣寝。
十六日晴,傍晚阴,微雨。早起剃头。乘车出城。干仲来。晚间次伯招饮,偕寄父、大哥同往,三鼓始归。汪芷沅述及孙莲舫论诗之《九罭》一篇,系周公留召公之作,于“公
归无所”等语方合,其说甚当。接伯父、三哥、五弟信各一封。
十七日阴。寄父生日。早起衣冠拜寿。徐伯文来。珽卿自城中搬出,住外书房。晚间叔文来,共作龙虎之戏。常府同乡京官今午在馀庆堂接场,辞之。
十八日阴晴各半。唐昆华巳刻招饮,却之。饭前访次伯处。午刻赴李秋丞之召;未刻赴朱燮翁、次伯、蕴兄之召;申刻赴受轩袁伯之召:三局皆在广和居。真困于酒食矣。二鼓归寓。
十九日晴。寄父以子正生曰在场中空过,择于今日为予补做。早起衣冠磕头。徐伯文来。晚间寄父设有酒席,兼为品舅饯行。席散,共作龙虎之戏。
二十日晴。午刻珽卿邀饮广和,散后往文昌馆观剧。静轩邀饮泰丰楼,遂于戏毕后偕静轩同车而往,三鼓始归。
二十一日晴。早起出门拜客,饭后始归。偕寄父至次伯处,送叔来、季文二太叔祖行。
叔文、质甫、昆华、宝龄、蕴兄来。品舅就陈严生明府书启席,有口外之行,本拟今日动身,以车不到,迟至明早。发常州信。
二十二日晴。早起送品舅行。今日花妹下定,委予陪媒。聘师召饮福兴居,润甫邀饮乐楼花厂,均以无暇辞焉。饭后访小斋、叔文,均未晤。路遇道甫,邀往广和居小饮。席散,遂乘车至福兴居,赴钮伯雅之约。三鼓始归。
二十三日阴,天明微雨。姚子祺邀饮广和居,却之。饭后至聘师处。
二十四日晴,甚热。早起送珽卿起身。十一点钟偕大哥至长椿寺,次伯在彼诵经故也。
食素面,席佳。遂至文昌馆观剧。散后道甫邀饮熙春,乘韫兄车同往,三鼓归寓,以事至藜师处。
二十五日晴,仍热。早起至藜师处,晤玉雨。饭后韫兄邀往文昌馆观剧,归后至广和居赴俞笏东之约。席散,偕笏东到寓,坐谈良久乃去。
二十六日晴。早起至藜师处长谈。饭后偕仰高至文昌馆观剧。五鼓起观彗星,星出于东南,在井鬼之分,长二丈馀,其形似刀,恐非吉兆。
二十七日晴,热甚。早起偕玉雨、仰高至前门关帝庙求签。顺访熙臣,少坐即归。饭后,在藜师处长谈。晚间藜师、玉雨召饮广和,散甚早。发湖北信。
二十八日,寒露晴。饭前偕寄父至彰仪门大街。饭后访道甫、筱斋未晤。访干仲,谈许久始归。晚间竹山、次伯、韫兄来。
二十九日一日阴雨,不出门。饭前在藜师处长谈。师于初一日移馆苏州潘宅。饭后打牌,二鼓方散。
三十日晴,早起偕寄父进西华门。将游承光殿,不果入,遂游中海。内城有三海,南海、北海、中海,皆天子观玩处。其中为殿一,曰武成;为阁一,曰紫光,昔日毅皇帝召见英吉利于此,关帝显圣,英人惊怖几死,圣天子威灵,足使外夷僭邦心折。殿阁中四壁皆画,本朝武功如平金川、平准噶尔等之事,皆详细图绘。又有午门受俘、紫光阁筵宴朝外国使臣二图,皆有纯皇帝御容。并有功臣像十馀箱,展视七八轴,乃知少陵所谓“褒公鄂公毛发动”,非虚谀之语也。呜呼!予观于此而不禁有慨矣。夫国家定鼎之初,明裔辗转于边境,三藩蠢动于滇闽,戮力穷年始能平定。既而内地虽静,外域潜窥,边部诸回负隅不服。我纯皇帝大振威武,详策庙谟,爰命重臣率兵讨叛。维时将佐竭谋,士卒尽勇,忘生舍死,奋力战攻,卒使爝火之光泊焉就灭。献俘阙下,铿锵泮水鸾声;郊劳亭前(福大将军班师,上亲劳之于良乡,后遂名其亭曰“郊劳”),肃穆将军虎旅。告成功于太庙,日择黄辰;收负版于遥疆,人皆赤子。当其时,臣称其职,民安其生。野有栖亩之粮,民弃闭门之钥。而朝廷以上亦复君臣倡和,赓虞廷全糺缦之章;辇毂周行,修泰岱封巡之礼。懿欤!洵千载之一时也。迄今才数十年,山川犹是,而曩时之气象,不可复睹矣。今昔之感,可胜道哉!游毕,复至殿旁龙王庙略憩,时已晌午,同至庆福居午餐,出城归寓已三点钟矣。少息,又至西庆云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