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日记

王祜坐以百口保大名节度使符彦卿非跋扈,逆上意,故贬。
宋敏求云:廷美之贬,元佐请其罪,由是失爱。
刘言:李遵勖坐无礼于长公主之乳母,降授均州团练副使。真宗欲救之,先召长公主,欲观其意,语之曰:“我有一事欲语汝而未敢。”主惊曰:“李遵勖无恙乎?”因流涕被面,僵仆于地,乃不果杀。及李淑受诏撰长公主碑,先宣言赦李遵勖事尤美,不可不书。诸子闻之惧,重赂淑,不果书。
先是,冯拯以兵部尚书判都省,上欲加拯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召学士杨亿使草制,亿曰:“此舍人职也。”上曰:“学士所职何官?”亿曰:“若枢密使、同平章事,则制书乃学士所当草也。”上曰:“即以此命拯。”拯既受命,枢密领使者凡三人,前此未有,人皆疑怪,曹利用、丁谓因各求罢。上徐觉其误,召知制诰晏殊语之,将有所易置。殊曰:“此大臣职也。”遂召钱惟演,惟演入对曰:“冯拯故参知政事,今拜枢密使,当矣。但中书不当止用李迪一人,盍迁曹利用或丁谓过中书?”上曰:“谁可?”惟演曰:“丁谓文臣,过中书为便。”又言:玉清昭应宫未有使,谓首议建宫,宜即令领此。又言:曹利用忠赤,有功国家,亦宜与平章事。上曰:“诺。”庚午,以枢密使、吏部尚书丁谓平章事,枢密使、检校太尉曹利用加同平章事,皆用惟演所言也。
己酉,延路钤辖司言:“赵山遇遣人至金明县,与都监李士彬约降,已令却之。”诏钤辖司及环庆、泾原、麟府等路,各谨斥候,如山遇复遣人至,但令士彬以己意约回,务令边防安静。
初,赵元昊悉会诸族酋豪,刺臂血和酒,置髑髅中共饮之,约先寇延,欲自德靖、塞门、赤城路三道并入。酋豪有谏者,辄杀之。山遇者,元昊从父也,数止元昊,不听。山遇畏诛,先遣人持伪诰诣士彬,欲自将兵扼黄河南渡,发部落内属,而挈其妻入野利罗、子呵遇及亲属三十二人,以珍宝名马来降。是月庚子,至保安军,知保安军朱若吉以告知延州郭劝,劝与钤辖李渭狐疑不敢受。先是,山遇等预寄珍宝于士彬以万数,劝诘士彬,士彬利其物,答云无有,且言未尝招诱之。劝、渭亦以为,自德明纳贡四十年,有内附者未尝留,共议遣还,仍约束缘边勿受降者。于是奏入,因降此诏。
劝、渭寻遣山遇还,山遇不可,即命监押韩周执山遇等送元昊。至摄移坡,元昊集骑射兵射而杀之。
山遇名惟亮,与弟惟永分掌左右厢兵,其从弟惟序亦亲近用事。山遇有勇略,国人向之。元昊恶其不从己,尝语惟序曰:“汝告山遇反,吾以山遇官爵与汝;不然,俱族灭矣。”惟序不忍,更以告山遇。山遇欲来降,与惟永谋,惟永曰:“南朝无人,不知兀卒所为,将不信兄,兄必交困。”山遇曰:“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若南朝有福,则纳我矣。”遂告其母,母曰:“汝自为计。我年八十余,不能从汝去,为汝累,当置我室中,纵火焚之。”山遇等涕泣如母言。及为韩周所执,号哭称冤。周见天昊于宥州,元昊衣锦袍,黄绵胡帽,不肯受山遇等,曰:“延州诱我叛臣,我当引兵赴延州,于知州厅前受之。”周说谕良久,乃肯受。
时元昊自称兀卒已数年,兀卒者,华言“青天子”也,谓中国为“黄天子”。元昊既杀山遇,遂谋僭号。
枢密直学士、石谏议大夫、知益州任中师,龙图直学士、给事中、知河南府任布,并为枢密副使。先是,布数上书论事,帝欲用之,吕夷简荐中师才不在布下,遂俱擢任。或曰:中师前罢广州,尝纳赂于夷简。于是,枢密副使阙,上谓夷简曰:“用谏议大夫任姓者。”盖指布也。夷简遽进中师名,上徐曰:“今在西川。”夷简因言中师可用,乃并用两人。
丙午,枢密副使、给事中任布罢为工部侍郎、知河阳。布任枢密,纯约自守,无所补,然数与宰相吕夷简忤,夷简恶之。布长子逊,素狂愚,夷简知之,乃怵使言事,许以谏官。逊即上书,历诋执政大臣,且斥布不才。布见其书,匿之。夷简又趣逊以书上,逊复上书罪匿者。上问知匿书者乃布也。布谢:“臣子少有心疾,其言悖谬,惧辱朝廷,故不敢宣布。”侍御史鱼周询因劾奏布不才之甚,其子具知,布遂罢去。逊尚留京师望谏官,夷简寻以他事黜之。议者谓周询引逊语逐其父,为不知体云。
甲午,复给荆王元俨所上公使钱。元俨领荆、扬二镇,岁凡给缗钱二万五千,西边用兵,尝纳其半。上以元俨叔父之尊,不欲裁损,不逾年,复全给之。元俨用度无节,每预借数年俸料。翊善王涣上书谏以方有边患,宜助朝廷节用度。元俨判其后曰:“愁杀人。”他日又谏,元俨复判曰:“仰翊善依旧翊善。”
先是,诏为郭后于寺观立影殿。都官员外郎、权发遣修造案陈昭素以其劳费,乃上言:“神御殿非古法,按礼当于祖姑,乞淑德皇后庙。”诏从之。
壬子,徙知扬州冯京知庐州。京前为馆职,与刘保衡邻居,尝以银器从保衡贷钱,保衡无钱,转以银器质于人,代之出息;又尝从保衡借计物以供家用,狱辞连及之。京,宰相富弼婿也。闻之自劾,乞徙小郡,故有是命。
六月己卯,以去夜月食,出宫女百余人,以应天变修阴教。
翰林学士王上言:“圣体已安,皇太后乞罢权同听政。”即命草还政书,既而不行。
诏:“山陵所用钱物,并从官给,毋以扰民。”诏虽下,然调役未尝捐也。
初,契丹主宗真母萧氏爱少子宗元,欲以为嗣。宗真之重熙二十三年,王拱辰报聘,宗真尝为拱辰言之。其明年,宗真死,洪基嗣立,以宗元为皇太叔。洪基之清宁三年,萧氏卒,宗元怙宠,益骄恣,与其相某谋作乱。及相某以贪暴黜,宗元惧,谋愈急。洪基知其谋,阴为之备。
是月戊午,宗元从洪基猎于凉淀。洪基让宗元先行,宗元不可,洪基先行,依山而左。宗元之子楚王洪孝以百骑直前射洪基,伤臂,又伤洪基马,马仆。其太师某下马掖拱基,使乘已马。殿前都点检萧福美引兵遮洪基,与洪孝战,射杀之。洪基兵与宗元战,宗元不胜而遁,南趣幽州,一日行五百里,明日自杀。
燕京留守耶律明与宗元通谋,闻其败,领奚兵入城,授甲欲应之,副留守某将汉兵距焉。会使者以金牌至,遂擒斩明。洪基寻亦至,陈王萧孝友等皆坐诛。
先遣来使者数人,悉宗元之党也,过白沟,并以槛车载去诛之,独萧福延以兄福美有功得免。时清宁九年也。
己未,永昌郡夫人翁氏削一资。翁氏位有私身韩虫儿者,自言常汲水,仁宗见小龙缠其汲绠而出,左右皆莫见,因召幸焉。留其金钏以为验,仍遣之物,虫儿遂有娠。于是,逾十月不产,按问乃虫儿之诈,得金钏于佛阁土中,乃虫儿自埋之也。太后以谕辅臣,命杖虫儿,配尼寺为长发,而翁氏坐贬。辅臣皆请诛虫儿,太后曰:“置虫儿于尼寺,所以释中外之疑也。若诛虫儿,则不知者必谓虫儿实生子矣。”
曹佾之除使相也,颍王欲使韩维等传太后意于辅臣,维及孙思恭不可,王卒使王陶言之。维及思恭戒王曰:“陛下亲总万机,内外上下事体已正,王当专心孝道,均养三宫而已,他勿有所预也。”
是日,彗行至张而没。彗之未没也,言者多以为忧。或告韩琦,琦曰:“借使复有一星出,欲何为乎?”
御史刘庠言:“礼:居丧不饮酒食肉。仁宗之丧,百官及诸军朝晡皆给酒肉,京师羊为之竭,请给百官素食。”礼官以为然,执政不从。
乙丑,命知制诰宋敏求看详减省银台司文字,都官员外郎王庭筠,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刘瑾,殿中丞宋温其,著作佐郎钱长卿、曾布,前河西县令杜纯,并为编敕删定官。庭筠尝奏疏称颂王安石所定谋杀刑名,而温其素为王安石检法,赞成其事者也。
淮南转运使、屯田郎中谢景温为工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景温雅善安石,又与安石弟安国通姻。吕公著之为中丞也,人谓是温必先举御史,及公著罢,乃有此除。先是,安石独对,问上曰:“陛下知今日所以纷纷否?”上曰:“此由朕置台谏非其人。”安石曰:“陛下遇群臣无术,数失事机,别置台谏官,恐但如今日措置,亦不能免其纷纷也。”于是专用景温。
陈襄虽论常平新法,而辞婉,故除官独优。
诏馆阁校勘刘与外任。初考试开封,与王介争言,为台谏所劾,既赎铜,又罢考功及鼓院。至是求外任,王安石因之并逐。
司马光读《资治通鉴》张释之论啬夫利口,光曰:“孔子曰:‘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何至覆邦家?盖其人能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人主苟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则邦家之覆诚不难矣。”时吕惠卿在坐,光所论专指惠卿也。
癸卯,上批:“近以秀州军事判官李定为太子中允、权监察御史里行,知制诰李大临、苏颂累格诏命不下,乃妄引诏中丞荐举条,绝无义理,而颂于中书面乞明降特旨方敢命辞,洎朝廷行下,反又封还。轻侮诏命,翻覆若此,国法岂容!大临、颂可并以本官归班。”大临及颂时皆为工部郎中。
先是,宋敏求封还定辞头,诏送别官,而颂当命辞。颂言:“本朝旧制,进补台官,皆诏中丞、知杂与翰林学士于太常博士以上、中行员外郎以下,互举曾任通判者,其未历通判者,即须特旨方许荐为里行,倘非其人,或至连坐,所以重台阁之选也。去岁诏旨,专令中丞举官,虽不限资品,犹以京秩荐授。缘已有前诏,故人无间言。今定自支郡幕职官入居朝廷纠绳之任,超越资序,近岁未有。议者或曰:唐世多自诸侯幕府入登台省。臣谓不然。在唐方镇盛时,有奏辟郎官、御史以充幕府者,由此幕府增重。祖宗深鉴此弊,一切厘改,州郡僚佐皆从朝廷补授,大臣出镇,或许辟官,亦皆随资注拟,满岁迁秩,并循铨格,非复如唐世之比。而今之三院,事任又重于昔时。况定官未终,更非时召对,不由铨考,擢授朝列,不缘御史之荐,直置宪台,虽朝廷急于用才,度越常格,然隳紊法制,必致人言。其除官制,未敢具草。”诏再送舍人院,次至大监,大监亦封还。乃诏颂依前降指挥撰辞。颂又言:“祖宗之朝,或有起孤远而登显要者。盖天下初定,士或弃草莱而不用,故不得不广搜扬之路。自真宗、仁宗以来,虽幽人异行,亦不至超越资品。盖承平之代,事有纪律,故不得不循用选授之法。今朝廷清明,俊并用,进任台阁,动有成规,而定以远州幕官,非有积累之资,明白之效,偶因召对,一言称旨,即授御史,他日或有非常之人,又过于此,奏对称旨,则复以何官处之?浸渐不已,诚恐高官要秩或可以歧路而致。谨案《六典》,中书舍人之职,凡诏旨制敕,皆案典故而起草;制敕既行,有误则奏而正之。故前后舍人论列差除,用典故而蒙更正者非一。今三院御史须中丞、学士荐举朝臣,乃典故也。或不应此,其敢无言?去岁以京官除授,所以无言者,以前有诏令故也。今若先立定制,许于幕职官中选擢三院,则臣等复有何言而敢违拒?朝廷以定才实非常,则当特与改官,别授职任,随资超用,无所不可,不必弃越近制,处之宪纲也。若臣上惧严诛,颜起草,诚虑门下封驳;纵门下不举,则言事之臣必须重有论列;或定畏议,固执不敢祗受。是臣一废职事,而致议论互起,烦渎圣听,则臣之罪戾,死有余责。”
上曰:“里行本不计官资,故令于御史里行,欲令止以判官出敕为之。”众以为不可。安石曰:“已令改官,于义有何不可,而乃封还辞头?若遂从之,即陛下威福为私议所夺,失人君之道矣。”既而,安石进呈举御史新条,并录初立条时奏对语白上,曰:“胡宗愈以此为臣私意,盖不知陛下立此法时德音故也。”上曰:“李定诰须令草之。”安石曰:“陛下特旨,虽妨前条,亦当施行也。”曾公亮曰:“特旨固不当以条限,但不知定何如人,恐非常人乃当不用常法耳。”于是上批:“检会去年七月六日诏,今后台官有阙,委御史中丞奏举,不拘官职高下,令兼权。如听举非其人,令言事官觉察闻奏。自后别无续降条贯。”
颂、大临等又言:“臣等看详,从前台官须得于太常博士以上、中行员外郎以下举充,后来为难得资序相当之人,故朝廷特开此制。云不拘官职高下者,止是不限博士与中行员外郎耳,非谓选人亦许奏举也。所谓兼权者,如三丞以下未可为监察,故且令上权,前行员外郎以上不可为侍御,故令下兼,皆不为选人设文也。若不拘官职高下,并选人在其间,则是秀州判官亦可以权里行,不必更改中允也。以此言之,选人不可超授台官明矣。至如程颢、王子韶已先转京宫,因中丞荐举,方选中允,止权监察。今定是初等职官资序,若特改京官,已是优恩,更超授朝籍,处之宪台,先朝以来,未有此比。臣等所以喋喋有言,不避斧钺之诛者,非它也,但为爱惜朝廷之法制,遵守有司之职业耳。大抵条例戒于妄开,今日行之,它日遂为故事。若有司因循,渐致堕紊,诚恐幸门一启,则仕途奔竞之人希望不次之擢,朝廷名器有限,焉得人人而满其意哉!前世所以爱重爵赏,不以假人,虽有奇材异伦,亦须试以职事,俟有功效然后超擢者,以此也。”
复诏颂依前指挥撰辞,颂执奏如初,而又于中书白执政言:“虽云特旨,而颂辈无以为据,草制即必致人言,乞批降云‘特旨所除,不碍条贯’,方敢草制。”又诏所除李定是特旨,不碍近制,令颂疾速撰辞。颂又言:“果出圣意拔擢,即须非常之人,名声闻于时,然后厌服群议,为朝廷美。昔马周为常何作奏,条陈得失二十余事,皆当世切务,唐太宗拔于布衣。近世张知白上书言事,论议卓越,真宗拔于河阳职官。此二臣者,可谓有显状矣;逢时遇主,可谓非常矣。然周犹召直门下省,明年方用为御史里行;知白召还,奏对称旨,亦命试舍人院,然后授以正言,非如定远州职官,素无声称,偶因谏官论荐,一赐召对,便蒙拔授。诚恐天下才辩之士,闻之皆思趋走势要,以希荐用。此门一开,未必为国家之福也。欲望陛下采听群议,或询访近臣,若谓定之才果足以副陛下特旨之擢,则臣自当受妄言之罪;若臣言不虚,即乞别授一官,置之京师,俟它时见其实状,进用未晚。如此,不惟臣等职事并举,兼亦可以养成定之才资,免招异日之议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