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涑水记闻
太祖聪明豁达,知人善任使,擢用英俊,不问资级。察内外官有一材一行可取者,密为籍记之。每一官缺,则披籍选用焉。是以下无遗材,人思自效。
太祖微时与董遵诲有隙,及即位,召而用之,使守通远军。通远军者,今环州是也。其母因乱没胡中,上因契丹厚以金帛赎而与之,遵诲涕泣,恨无死所。党项羌掠回鹘贡物,遵诲寄声诮让之,羌惧,即遣使谢,归其所掠。
太祖使郭进守西土,每遣戍卒,上辄戒曰:“有罪,我尚能赦汝,郭进杀汝矣,不可犯也。”有部下军校告其谋反者,上诘问其故,军校辞穷,服曰:“进御下严,臣不胜忿怨,故诬之耳。”上命执以与进,令自诛之,进释不问,使御河东寇,曰:“汝有功则我奏迁汝官,败则降河东,勿复来也。”军校往死战,果立功而还。
张永德,周祖之婿也。为邓州节度使,有军士告其谋反,太祖械送之,永德笞之十下而已。
张美为沧州节度使,民有上书告美强取其女为妾,及受取民财四千缗。太祖召上书者谕之曰:“汝沧州,昔张美未来时,民间安否?”对曰:“不安。”曰:“既来则何如?”对曰:“既来,则无复兵寇。”帝曰:“然则张美全汝沧州百姓之命,其赐大矣,虽取汝女,汝安得怨?今汝欲贬此人,杀此人,吾何爱焉,但爱汝沧州之人耳。吾今戒敕美,美宜不复敢。汝女直钱几何?”对曰:“直钱伍百缗。”帝即命官给美所取民钱,并其女直,而遣之。乃召美母,告以美所为,母叩头谢罪,曰:“妾在阙下,不知也。”乃赐其母钱万缗,令遗美,使还所略民家,谓之曰:“语汝儿,乏钱欲钱,当从我求,无为取于民也;善遇民女,岁时赠遗其家,数慰抚之。”美惶恐,折节为廉谨。顷之,以政绩闻。美在沧州十年,故世谓之沧州张氏。
周渭,连州人。湖南与广南战,渭为广南所虏,其妻莫氏并二子留在家。渭仕广南有官禄矣。太祖平广南,得渭,喜,以为平广南得一人耳。后以为侍御史、广南转运使。渭久已改娶,使人访其故妻,先与之别二十七年矣。妻固不嫁,育二子皆长。渭欲复迎之,妻曰:“君既有室,我不可复往。且吾有妇孙,居此久,不可去。”渭为具奏,诏特爵为县君;并其二子,渭皆为奏官。
周渭为白马县主簿,大吏有罪,渭辄斩之,太祖奇其材,擢为赞善大夫。后通判兴州事,有外寨军校纵其士卒暴犯居民,渭往责而斩之,众莫敢动。上闻益壮之,诏褒称焉。
王明为鄢陵县令,公廉爱民。是时天下新定,法禁尚宽,吏多受民赂遗,岁时皆有常数,民亦习之,不知其非。明为鄢陵令,民以故事有所献馈,明曰:“令不用钱,可人致数束薪刍水际,令欲得之。”民不谕其意。数日,积薪刍至数十万,明取以筑堤道,民无水患。太祖闻之,即擢明知广州。
君倚曰:太祖初晏驾,时已四鼓,孝章宋后使内侍都知王继隆召秦王德芳,继隆以太祖传位晋王之志素定,乃不诣德芳,而以亲事一人径趋开封府召晋王。见医官贾德玄先坐于府门,问其故,德玄曰:“去夜二鼓,有呼我门者,曰‘晋王召’,出视则无人,如是者三。吾恐晋王有疾,故来。”继隆异之,乃告以故,叩门,与之俱入见王,且召之。王大惊,犹豫不敢行,曰:“吾当与家人议之。”入久不出,继隆趣之,曰:“事久将为他人有矣。”遂与王雪中步行至宫门,呼而入。继隆使王且止其直庐,曰:“王且待于此,继隆当先入言之。”德玄曰:“便应直前,何待之有?”遂与俱进。至寝殿,宋后闻继隆至,问曰:“德芳来邪?”继隆曰:“晋王至矣。”后见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贵,无忧也。”德玄后为班行,性贪,故官不甚达,然太宗亦优容之。
太祖时,宫人不满三百人,犹以为多,因久雨不止,故又出其数十人。
太祖尝曰:“贵家子弟,唯知饮酒弹琵琶耳,安知民间疾苦!”由是诏:“凡以资荫出身者,皆先使之监当场务,未得亲民。”
太祖尝谓秦王侍讲曰:“帝王之子,当务读经书,知治乱之大体,不必学作文章,无所用?。”
太祖性节俭,寝殿设布缘苇帘,尝出麻屦布衫以示左右,曰:“此吾故时所服也。”
太祖欲使符彦卿典兵,赵韩王屡谏,以谓彦卿名位已盛,不可复委以兵柄,上不听。《宣》已出,韩王复怀之请见,上迎谓之曰:“岂非以符彦卿事邪?”对曰:“非也。”因别以事奏,既罢,乃出彦卿《宣》进之。上曰:“果然。《宣》何以复在卿所?”韩王曰:“臣托以处分之语有未备者,复留之,惟陛下深思利害,勿为后悔。”上曰:“卿苦疑彦卿,何也?朕待彦卿至厚,彦卿能负朕邪?”韩王曰:“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上默然,遂中止。
太祖事世宗于澶州,曹彬为世宗亲吏,掌茶酒,太祖尝从之求酒,彬曰:“此官酒,不敢相与。”自沽酒以饮太祖。及即位,常语及世宗旧吏,曰:“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使监征蜀之军。
太祖时,宋白知举,多受金银,取舍不公,恐榜出群议沸腾,乃先具姓名以白上,欲托上指以自重。上怒曰:“吾委汝知举,取舍汝当自决,何为白我?我安能知其可否?若榜出别致人言,当斫汝头以谢众。”白大惧而悉改其榜,使协公议而出之。
●卷二
吕蒙正相公不喜记人过。初参知政事,入朝堂,有朝士于帘内指之曰:“是小子亦参政邪?”蒙正佯为不闻而过之。其同列怒之,令诘其官位姓名,蒙正遽止之。罢朝,同列犹不能平,悔不穷问,蒙正曰:“若一知其姓名,则终身不能复忘,固不如毋知也。且不问之,何损?”时皆服其量。
太宗末,关中群盗有马四十匹,常有怨于富平人,志必屠之,驱略农人,使荷畚锸随之,曰:“吾克富平,必夷其城郭。”富平人恐,群诣荆姚见同州巡检侯舍人告急。舍人素有威名,率众伏于邑北,群盗闻之,舍富平不攻而去。舍人引兵于邑西邀之,令士皆傅弩,戒勿妄发,曰:“贼皆有甲,不可射;射其马,马无具装,又劫掠所得,非素习战也,射之必将惊溃。”既而,合战,众弩俱发,贼马果惊跃散走,纵兵击之,俘斩略尽。余党散入他州,巡检获之,自以为功,送诣州邑。盗固称:“我非此巡检所获,乃侯舍人所获也。”巡检怒,自诣狱责之,曰:“尔非我所获而何?”盗曰:“我昔与君遇于某地,君是时何不擒我邪?我又与君遇于某地,君是时弃兵而走,何不擒我邪?我为侯舍人所破,狠狈失据,为君所得,此所谓败军之卒,举帚可扑,岂君智力所能独办邪?”巡检惭而退。
至道中,国家征夏虏,调发陕西刍粟随军至灵武,陕西骚动,民皆逃匿,赋役不肯供给。有诏:“督运者皆得便宜从事,不牵常法。”史治率皆峻急,而京兆府通判水部员外郎杨谭、大理寺丞林特尤甚。长安人歌之曰:“杨谭见手先教锁,林特逢头便索枷。”长安多大豪及有荫户,尤不可号令。有见任知某州妻清河县君者,不肯运粮,谭录而杖之,于是民莫敢不趋令。谭、特令民每驴负若干,每人担若干,仍赍粮若干,官为封之,须出塞乃听食,怨嗟之声满道。既而京兆最为先办,民无逃弃者;诸州皆稽留不能办,此事毕,人畜死者什八九。由是人始复称之。二人以是得显官:谭终谏议大夫,特至尚书、三司使。
李顺作乱于蜀,诏以参知政事赵昌言监护诸将讨之。至凤州,是时寇准知州事,密上言:“赵昌言素有重名,又无子息,不可征蜀,授以利柄。”太宗得疏大惊,曰:“朝廷皆无忠臣,言莫及此。赖有寇准忧国家耳。”乃诏昌言行所至即止,专以军事付王昭宣,罢知政事,以工部侍郎知凤翔府,召寇准参知政事。昌言自凤翔历秦、陕、永兴三州,入为御史中丞。
真宗即位,咸平五年,翰林学士王钦若、直馆洪湛知贡举。京师豪族有奏名至及第者,既而其家分居争财,出其钱簿,有若干贯遗知举洪学士。上怒,下御史台穷治,连及王钦若,亦有所受。是时钦若被眷遇,上大怒,以为昌言操意险,诬陷大臣,昌言自户部尚书兼御史中丞贬安州司马。自是不获省录十余年,更屡赦,量移放还。至祥符中,乃复叙为户部侍郎。西祀恩,迁吏部侍郎卒。
李顺反,太宗命参知政事赵昌言为元帅。昌言为人辩智,于上前指画破贼之策,上悦之,恩遇甚厚。既行,时有峨眉山僧茂贞以术得幸,谓上曰:“昌言折,貌有反相,不宜委以蜀事。”上悔之,遽遣使者追止其行,以兵付诸将,留少兵,令昌言驻凤州为后援。事平,罢参知政事,知凤翔府。
钱若水为同州推官,知州性褊急,数以胸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辄曰:“当奉陪赎铜耳。”已而,果为朝廷及上司所驳,州官皆以赎论。知州愧谢,已而复然。前后如此数矣。
有富民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之,奴父母讼于州,命录事参军鞫之。录事尝贷钱于富民,不获,乃劾富民父子数人共杀女奴,弃尸水中,遂失其尸。或为元谋,或从而加功,罪皆应死。富民不胜榜楚,自诬服。具上,州官审覆,无反异,皆以为得实。若水独疑之,留其狱,数日不决。录事诣若水厅事,诟之曰:“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邪?”若水笑谢曰:“今数人当死,岂可不少留熟观其狱词邪?”留之且旬日,知州屡趣之,不得,上下皆怪之。若水一旦诣州,屏人言曰:“若水所以留其狱者,密使人访求女奴,今得之矣。”知州惊曰:“安在?”若水因密使人送女奴于知州所。知州乃垂帘引女奴父母问曰:“汝今见汝女,识之乎?”对曰:“安有不识也?”因从帘中推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乃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其人号泣不肯去,曰:“微使君之赐,则某灭族矣!”知州曰:“推官之赐也,非我也。”其人趣诣若水厅事,若水闭门拒之,曰:“知州自求得之,我何与焉?”其人不得入,绕垣而哭,倾家赀以饭僧,为若水祈福。
知州以若水雪冤死者数人,欲为之奏论其功,若水固辞,曰:“若水但求狱事正,人不冤死耳,论功非其本心也。且朝廷若以此为若水功,当置录事于何地邪?”知州叹服曰:“如此尤不可及矣。”录事诣若水叩头愧谢,若水曰:“狱情难知,偶有过误,何谢也?”于是远近翕然称之。未几,太宗闻之,骤加进擢,自幕职半岁中为知制诰,二年中为枢密副使。
李继隆与转运使卢之翰有隙,欲陷之罪,乃檄转运司,期八月出塞,令办刍粟。转运司调发方集,继隆复为檄言:“据阴阳人状,国家八月不利出师,当更取十月。”转运司遂散刍粟。既而复为檄云:“得保塞胡侦候状,言贼且入塞,当以时进军,刍粟即日取办。”是时,民输挽者适散,仓卒不可复集,继隆遂奏转运司乏军兴。太宗大怒,立召中使一人,付三函,令乘驿骑取转运使卢之翰、窦比及某人首。丞相吕端、枢密使柴禹锡皆不敢言,惟枢密副使钱若水争之,请先推验,有状然后行法。上大怒,拂衣起入禁中。二府皆罢,若水独留廷中不去。上既食,久之,使人侦视廷中有何人,报云:“有细瘦而长者,尚立焉。”上出诘之,曰:“尔以同州推官再期为枢密副使,朕所以擢任尔者,以尔为贤,尔乃不才如是邪?尚留此安俟?”对曰:“陛下不知臣无状,使得待罪二府,臣当竭其愚虑,不避死亡,补益陛下,以报厚恩。李继隆外戚,贵重莫比,今陛下据其一幅奏书,诛三转运使,虽有罪,天下何由知之?鞫验事状明白,乃加诛,亦何晚焉?献可替否,死以守之,臣之常分。臣未获死,固不敢退。”上意解,乃召吕端等,奏请如若水议,先令责状,许之,三人皆黜为行军副使。既而虏欲入塞事皆虚诞,继隆坐罢招讨,知秦州。
曹侍中将薨,真宗亲临视之,问以后事,对曰:“臣无事可言。”固问之,对曰:“臣二子璨与玮,材器有取,臣若内举,皆堪为将。”上问其优劣,对曰:“璨不如玮。币讯?。
玮知秦州,尝出巡城,以城上遮箭板太高,召主者令下之。主者对曰:“旧如此久矣。”玮怒曰:“旧固不可改邪?”命牵出斩之。僚佐以主者老将,谙兵事,罪小,宜可赦,皆谏玮,玮不听,卒诛之。军中慑伏。
西蕃犯塞,候骑报虏将至,玮方饮啖自若。顷之,报虏去城数里,乃起贯戴,以帛缠身,令数人引之,身停不动。上马出城,望见虏阵有僧奔马往来于阵前检校,玮问左右曰:“彼布阵乃用僧邪?”对曰:“不然。此虏之贵人也。”玮问军中谁善射者,众言李超,玮即呼超指示之,曰:“汝能取彼否?”对曰:“凭太保威灵,愿得十五骑裹送至虏阵前,可以取之。”玮以百骑与之,敕曰:“不获而返,当死。”遂进至虏阵前,骑左右开,超射之,一发而毙。于是,虏鸣笳,啸而遁。玮以大军乘之,虏众大败,出塞穷追,俘斩万计,改边凿濠。西蕃由是慑服,至今不敢犯塞,每言及玮,则加手于额,呼之为父云。
玮在秦州,有士卒十余人,叛赴虏中。军吏来告,玮方与客弈棋,不应;军吏亟言之,玮怒,叱之曰:“吾固遣之去,汝再三显言邪!”虏闻之,亟归告其将,尽杀之。
曹侍中彬为人仁爱多恕,平数国,未尝妄斩人。尝知除州,有吏犯罪,既立案,逾年然后杖之,人皆不晓其旨,彬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妇为不利而恶之,朝夕笞骂,使不能自存。吾故缓其事,而法亦不赦也。”其用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