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孤忠录

江上孤忠录

江上孤忠录
孤忠后录
嘉定县乙酉纪事
过江七事
金陵纪略

江上孤忠录

　　江阴赵曦明集

　　守城实迹

　　江阴殉难事，或载阎公状及义史，或着纪事及江上遗闻、乘城纪略及甲乙事实，或见于文石纪，愚参考其中，集而注之，公之当时，亦庶几不负忠臣义上之苦心云尔。

　　清顺治二年乙酉夏五月，北师南下，金陵不守，广昌伯刘良佐，劫宏光以献。常州御史刘光斗迎降，受命安抚，江阴令林之骥，哭庙解绶去。参将张宿、海防程某、县丞胡廷栋继之。学使朱国昌、兵使马鸣霆逸（五月望拜牌，典史陈明遇、训导冯厚敦、都司周瑞口等欲勤王而事无由集，相对泪泣（甲乙事实））。主薄莫士英缴印册，因纳善马于刘，得权知县事。当是时举城汹汹，欲为拒守计，而新令方亨以六月二十四至。亟收民间器甲（先是，福建勤王师为清兵所败，有鸟船三只逃至江上，以器仗贱求售，民争市之，北门外民买者尤多（事实））。下薙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民益汹汹（念七日，豫王令军民薙发，下江阴，限三日。二十九日，方令有晓谕，北门外何茂、邢叔、周顺、邢季、杨芳、薛求、杨起、季茂、章汇等公呈，请县详宪留发。方令大骂，众哗云：你是明朝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来做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方无如何，但听之而已（季文石纪事））。

　　闰六月朔。亨谒文庙，申前令，诸生许用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决不可薙也。下午，北门外民，奋袂先起（季世、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等为首倡义兵起（事实））。扬兵至县署前，亨坐堂，作声色，欲执首事者，适效顺学使宗敦一家人。从亨私署出，众大诟曰：此降贼仆也。毙焚之（一本作方老师无锡苏提学家来道喜者在堂上曰：你这些奴才们，人人都该斫头。众怒打死之，将头仪门八属，在墀下焚之）。士英惧，踉跄走匿，遂执亨，拘于宾馆（时亨怯，许备文：详请薙头，众散去，临晚亨吏向众云：不好了，官备文详豫王及摄政王，请兵来，杀你们了。文书马飞递去，众奋勇来抢（纪事））。抵暮，举人夏维新、诸生沈曰敬等为救解，乃送亨维新家。次早，听亨还署。由是合邑闻风响应，四乡居民，咸分队伍（时至者数万，其志坚，其气锐，均以战守为尚（乘城纪略））。树旗帜，集教场。议战守，填塞道路，无容足处。亨惶恐，乘肩舆登君山。安民，诡称江阴义勇，向误于陆承差「杀一警百」之语，众收兵赴陆。陆遁，毁其家（秋毫不染指，窃一鼎者，立斩以徇（江上遗闻））。杀士英前所寓外至骑兵二人（寓察院内，临刑曰：莫主薄令我来，今害我（纪略））。太守宗灏，行文谕解，拒不纳。设高皇帝位于明伦堂，誓众起师。亨亦同誓称戈，而主其事则典史浙江陈公明遇（陈公名选（遗闻））。公宽仁得众心，故众从如归。明日，发旧藏火药器械（太祖令刘基命火药局合成藏此（纪略）），益乡兵，命于葫桥夏港，相地安营，防清兵西入。忽传兵由扬舍进，奋勇往拒。至东城，知伪传，遇本营守备陈瑞之，策马向东关出，众怒其欲纳款，杀其负纛二人。瑞之伤，与其子踰城遁，执其妻子于岳，随获瑞之父子，并杖禁。城严守，恐外乘虚，晓夜盘诘，漏二下，获细作时隆。

　　初六日黎明，公同巡游守备顾元泌会鞫，隆供伏兵在城七十余人，奉太守命（人给药四斤、银四两、开元钱一百二十八文（阎公状））。

　　初八日夜分，举火迎外兵，随即各庵院空地，搜获枭人六十有奇。词连武弁王龙，即往售山收戮龙家，并杀陈瑞之，而宗灏果选百人，间道袭江阴，土人歼之于秦望山下。陈公下令城中，有获一细作者，给赏五十两。越日，有青衣人行市。迹甚诡，众执之，收出地图一纸，上书兵马从入路及诸山瞭望埋伏处。讯之，乃亨遣他出乞师者（系维新家人（状））。复供沈曰敬及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在马三家协谋屠洗。曰敬逃，大成等磔于市。土人既歼宗灏兵，灏以事闻之专阃，清兵千余从常州出，水师总兵王良，亦率舟师进发，城中巡守愈严。西门月城。获细作二人，审视门楗锁钥皆坏，执守门兵，得其通谋状，与细作俱斩城下。

　　初九日，城兵出迎敌，北门骁勇，自立冲锋营，严队先行，老弱馈饷不绝。上午，至申港，将造饭，闻清兵相距止六七里，奋呼而前。抵暮，始遇战，彼众我寡，馁饿困乏，失利返（是日季世美三鼓一炮造饭，四鼓二炮吃饭，五鼓三炮招营。世美令地保抬石塞断石桥，将钱筒用锅灰涂黑，作假炮，安闸桥上，过浮桥，又命地方拆断浮桥，路经申港、夏港亦然。至虞门战对敌，清兵二万余人，分两翼众寡不敌，兼枵腹而战，冲锋军败，世美阵亡（纪事））。明日，复出御，四邻乡义勇咸集（时负义勇而来者十数万人，咸以效死勿去为念（纪略））。清兵次虞门，舟师经双桥，田夫怒詈之，士卒怒，欲登岸擒斩。田夫群拔青苗掷船上，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其登岸者，为耰锄所击，无一脱者。浮尸蔽河而下，水为之不流。陈公以虞桥之败，军行无帅，进退无所禀承，欲起旧游击徐观海。观海病，以歙人邵康公娴武事，与元泌率众拜将（陈公拜邵为将，邵亦招兵自卫。请旧都司周瑞龙红驻江口为犄角，点夏维新及诸生章经世、王华管粮饷，中书戚勋、贡士黄毓祺、生员许用等十余人为参谋（纪事））。观海令其弟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兴字号，人执为信，防塘报讹传。杀方亨、莫士英，并灭其家，以绝内应。清兵进营西城隅，旧任都司周瑞龙，率舟师驻江口，声言出兵协助。元泌请往借兵于吴志葵，瑞龙不应。但言师久无粮，索犒千金，约邵康公出东门，己从北门夹击，陈公如数与之（林令留署银八百两，旧典银二百两，共千两之数（纪略））。邵兵未出，瑞龙遇战，不利，还江口。

　　十一日，清兵移驻南城张孝廉园。次早，退屯麻皮桥，密使二人入城，侦虚实，城中获之，枭示。陈公亦使一人侦敌，至葫桥，见外兵列炮严御，伺其懈，投之水，以一炮复命，外兵三日不至。劣生尹吉谋内应，下岳，斩其仆康宁（一日暴雷震吉家，闻马嘶，众入内室，搜得马二匹、兵器无算（阎公状））。有传田淮抚仰示称即日遣援，不至，复有一人执信旗渡江，称沙兵曾破高杰骑卒，刻日来援。因遣贡士韦经世往犒师，两领军官率众而来，酗酒赌博，人无固志，战于南城，大挫，遁。陈公出巡城，凡乡兵搏战至城下者，必开门奖纳，鼓以忠义，每献一级，城上赏银四两，公为之下拜（时清兵日甚，公令乡兵尽力攻杀，有功必赏，典商程璧输四十万金充赏（事实））。以故各镇乡兵，俱同至城下打仗，清兵所至，各乡尽力攻杀，不得安处。有高瑞为敌缚，令薙头降，不屈死。而兵乱日久，政令不出城，远乡叛奴，乘衅索券焚弒者，络绎而起，烟火蔽天。大家救死不暇，清复命三王统领诸将来江上，遂不可敌（二十二日，又来军二十余万，主帅七王、八王、十王等，领上将千员，令降将刘花马为先锋，奔西门，绕南门，历北门，到东门，出十六营围城（纪事））。首掠西门，移兵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众以邵无功，禁民不得出入，而放其乡人下之岳。阎公至而出之（状））。继烧城东，大掠城外富户。乡兵战，多败。外丧其骑将（有兄弟二人杀之（事实））。复乘虚掠北城，乡兵三路御之，两路溃，一兵据闸桥，力战，杀其骑将。次早，合营复北，焚居民，转掠而东。大桥东西湾二保拒之，杀其骑将三员，泗善港人葛辅弼父子，率乡兵五百赴城援，皆沿江慓悍，以不谙纪律，至三官殿歼焉。复乘锐东下，恣掠大桥周庄等处。城人杀其骑将，乃退。自是乡兵知不可敌，悉远窜。周瑞龙亦扬帆去。清兵专意攻城（二十八日刘良佐令军士四散焚劫，乡兵远遁，无复来援者。明日仍命大将杀远窜者。七月初一日，再令军搜杀星散者。乡兵断绝，遂专攻城。城中严御，外箭射如雨注，城上一手以锅盖为蔽，一手接箭，半日得箭三四千（纪事））。

　　七月初五日，城中危急，陈公乃端使十六人。缒城夜出，请原典史阎公主盟。公讳应元，字丽亨，北直隶河间人，崇祯十五年，尝集乡勇退海寇数百艘（海寇顾三麻子，犯黄田港），公手矢三人（应弦而倒（状））；继又平盐盗，弭民乱，邑人德之，为肖像社学中，以大臣论荐，特授都司，军前檄用。而马阮用事，本年三月，仅平转广东韶州府英德县主簿，母丧未行，居砂山麓。起义时，陈公与邑士民即拟敦请，顾元泌百计挠之。至是元泌有异志，乃诛元泌，迎公（刘良佐攻城时元泌登城，射矢不及人而下，众疑之。其效用马倭予窃火药，从城上投外众执之。因往收元泌寓，所见请援文一纸，盖闰六月初众会申文，田仰请兵，元泌私易文缓兵，故原文犹在寓也。遂诛元泌并其效用者四十人，内应复绝（义史））。田抚亦移文劝勉。

　　初九日，乡兵五千人，护阎公至城下，公以乡兵裹粮而来，势不能久，且乌合之众，不足克敌，厚犒遣之，独与王进忠等家丁四十人入守。至则发原任兵使徐世荫、曾化龙所造火攻器具为用。次传檄巨室劝输，不以白镪为索，众货百物，得估物值充数。于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丸铁子千石、火炮百位、乌机千张、钱千万贯、絮帛千万端、酤千酿、粟万锺、万茭千万束、盐万觔、铜铁器万枚、牛千蹄、羊豕千只、干鱼千包、蔬千畦。然乏矢，公命月黑夜，束草为人，披军士服，人持一竿，竿挑一灯，植立雉堞，士卒伏垣内，大噪，外兵望见，矢如猬集。又乏油，命健儿取碓车纳城中，给以藏豆，日供膏火（时时盐舟，由黄田港进，民取食，鱼从水关入，举网即得，市不增价（状））。公又大料居民，尽知若干保，保若干户，户若干口，悉注于册。择骁勇者隶麾下，卒赖以挫敌。章经世、夏维新、王华主刍粮，每旦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户给油火若干，四门城堞油蜡若干，井井凿凿，纤毫不乱。于是城之事益密，而无可乘矣（初十日，命合城收拾衣甲、器械祭旗。明日令闭门，合乡城二十余万人，派十入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至午时再易十人。喊杀一声，更守至酉，仍易前十人，喊杀一声，值宿守至半夜，再换后十人。周而复始，违者斩。又传齐北关冲锋营士千人，拣选季从孝为先锋，何常执大旗，王试挂得胜旗鼓，何泰吹号头，准备甲衣兵器（纪事））。命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公守西门。公自守北门。而公与陈公总督四门。

　　陈公宽仁，每事平心经理，遇军士劳苦抚慰，至于流涕，有倦极假寐，以利害劝谕，不轻加呵斥。阎公号令严肃，凡偷安不法者，必贯耳鞭背示众，虽豪右不少贷。然战士困顿，必手自注汤酌酒。遇害者，立治棺衾，哭奠而敛之。接见敢死，不名，每称兄弟，遇事必询之众曰：众兄弟谁当此事者。有一人号于路曰：我欲杀贼，苦无刀。公即解佩刀与之，值三十金，与士卒同苦乐如此。故民怀德畏威，濒死而不悔。上舍程璧于劝输时，捐三万五千金为倡，外作招降书射城。许璧知县事，璧作不降书拒之。且请自往。借援于田仰。及总选吴志葵。清兵既得程璧书，知不可动，乃伏炮攻北城第四铺，内拒之，矢石如雨，外兵不敢近，主帅大怒，命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城上以长鎗刺之，死四人，伤五人，主帅益怒。因奋身独上，几入城内，内又以短枪拒之，其帅接鎗啮口，拔刀欲斫，一童子挺鎗中其喉，遂仆城下。外兵走，皆失声大哭。或曰：此七王也。（纪事）。

　　初十日，二都督大怒曰：我得北京，得南京，得镇江，未曾费力，不要说江阴拳头大的地方，遂令十营内选猛将九员，又选步兵三万，扎云梯十张，来日分十处上城，如不先登退后者，斩。十一日早晨，城外放炮吶喊，三万军一齐造浮桥十条，过外城河，分十处，自云梯上城。城上用砖石掷下，长鎗拒敌，九将不退，刺杀四员，余受伤堕。二都督恃勇，驾云梯穿三层甲，腰挂两刀，肩插两刃，手执巨斧，独上云梯，内用短枪拒之。二都督以口纳鎗，奋身跃起，右足已跨入城垛，执刀砍上，守城兵旁，一汤姓童执钩镰鎗，力钩断其喉。旁又一少年赶割其头，尸堕城下。清兵来搀尸，城上鸣梆，砖石小箭齐发，如雨下，约伤千人。后外兵用牛皮帐挡住，尸始拖去。相传霸王刘耐，以枪拒，外将以口啮住，竹椅匠姚通，用铲铲头落城上，尸堕下。外日遣卒求首，内断一犬头投之（刘良佐曰：令军士拜索都督头，城上不与，外愿出银买之。城上令下银装鞘内系吊入城。又命城下军罗拜，口中喊，还我王爷的头。然后城上人以蒲包包一黄狗头掷下（纪事））。外持祭物来奠，一僧捧经随行，道经何家埭，发炮毙之，取其鱼肉，饷守城者。阎公既却北城攻，知不日必大至，广为战具，招青阳民黄明江，与其从数十人。明江善弩，弩长尺余，竹箭五寸，淬以毒药，百步之外，命中如志（公初入城，鸣鼓升堂，鼓内跌出小弩十余张，上刻诚意伯刘基造，明江素善弩火，镞中人面号而毙。公命仿刘式造，数日成千余箭万枝。又以季从孝所合毒药敷箭上，射人见血立死（阎公状））。又出陈瑞之子于岳，令制小铳，铳类银鞘，以木为之，伺敌至，投之城下，火发木裂，内藏铁乌棱，触者立毙。阎公自造挝弩，用铁一块，旁设数钩，系绵绳，掷着人，钩进，斩之。又仿旧制造火球火箭，无不曲尽其妙。清兵虽众，向城畏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