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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醉杂记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科乡试,萍乡王清如太史景淳奉命典浙江试。入闱之日捧茶,委员高滋园乡培偶一失手,以茶汁泼其公服。太史少年科第,意气方盛,不无加以呵斥。讵时阅十载,高委员以佐贰末僚,因军功擢任两浙监运使,王太史适外授浙江知府,意不能堪,遂开缺捐升道员,仅与高为敌体。余于光绪癸未年,随宦至浙,则高已卒官,王避穆宗讳,改名景澄,犹以道员需次,衰老而贫,至不能具舆服。其沉滞殊可慨也。
道光四年,翰詹大考,庶子鄂木顺额列一等第三名。满员列大考一等,自鄂庶子始;同治四年乙丑科殿试,崇绮得状元。满人大魁,自崇公始。
今制廷试卷文字有误,即加黄签,不入前列,然相传鼎魁卷亦有不能免者。明万历四十七年已未科状元庄际昌误“醪”为“”,言官劾之,遂自告归。崇祯元年戊辰科探花管绍宁“诚”字少撇,御书足之,管因号“诚齐”。辛未状元陈于泰“阳”误“易”,榜眼吴伟业“广”误“广”,皆鼎魁之有笔误者也。光绪十六年庚寅科榜眼文廷式“闾阎”误“闾面”,亦经言官举劾。是次,读卷大臣均交部议处,文太史乃以笔误免议,亦幸矣。
光绪二十年十月二十九日,懿旨以珍妃、瑾妃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之事,均著降为贵人。按:珍、瑾两妃皆志文贞公锐之妹,曩曾从学于文芸阁学士廷式。是年翰詹大考,文得首列,相传为两妃请学之力,意或懿旨因此而发欤(庚子之乱,珍妃赴井歼躯。学士《咏月》诗曰:“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仟。重咏景阳宫井句,菱乾月蚀吊婵娟。”盖为珍妃而作)?
光绪乙未会试,适当甲午战后,丧师割地,朝野同愤。是科,骆公殿撰成骧廷试策,文首引“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而归结于“殷忧启圣”,语极沉痛。读卷大臣进呈时列第九,德宗拔置第一。自嘉道后廷试偏重楷法,骆不工书,乃膺此选,亦破格之举矣。
南皮张文襄公于光绪癸卯年以湖广总督述职留京,两派特科阅卷。公有《纪恩诗》云:“国势须凭杰士扶,大科非比选鸿儒。阮文兆武吾何敢,忠孝专求郑毅夫。”盖疆臣衡文事所罕有。在先惟阮文达公于道光十三年,以云贵总督入觐,奉命充会试总裁,吴雅文襄公兆惠于乾隆二十六年辛巳以定边将军奏凯回京,派充殿试读卷大臣,皆异数也。是届特科,公力主多取而重用,上为流言所动,多不如公所期。
本朝童试分民籍、商籍,秋试分民籍、官籍,内而部院九卿,至于翰林院编检庶常,外而督、抚、藩臬子弟,与试者皆称官籍,别为中额。明代考试则有官籍、民籍、军籍、监籍、灶籍、匠籍之分,见于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进士录》。不知分类何以如此之多?而匠籍之名尤奇(按:王崇简《谈助》云,工匠吴敏德以文受知于杨士奇,官至都御史,此工匠之显达者。其后裔或以此著藉欤)。
外官举人出身未经实授者,仍可与应春试。萨俭斋通政廉曾官浙江候补同知,后成庚辰翰林。张燮钧侍郎亨嘉曾官河南候补知县,后成癸未翰林。两事皆在光绪中叶。
各省学政皆驻省城,惟江苏学政驻江阴县,安徽学政驻太平府,陕西学政驻三原县。学政因试武生,皆兼提督衔。当以三处地皆险要,置大员以资坐镇耳。
明代统上下江为南直隶省,今分为安徽、江苏两省。先时安徽布政使驻江宁,江苏布政使驻苏州。自乾隆二十五年,增设江宁布政使一员,因将安徽布政使移归安庆,而江苏一省遂有两布政使焉。
苏州府附郭首县唐以前只有吴县,实沿秦置。至唐万岁通天元年,析置长洲县,与吴县分治郭下。雍正二年又析长洲县地,分置元和县。自是一城遂有三县,此各省所无也。
明天顺八年始开武举,成化十四年举行武乡会试,如文闱例。崇祯四年,并举行武殿试,本朝皆循行之。
康熙三年定武进士出身,授官例,一甲一名,授参将,二名授游击,三名授都司。二甲授守备,三甲授署守备,著为令。十二年初行殿试,特加优异,第一名授副将品级,第二参将,第三游击。雍正元年,武状元授一等侍卫,榜眼、探花授二等侍卫,二甲授三等侍卫,戴孔雀翎,三甲戴蓝衔。然本朝武职以军功行伍为重,武举出身鲜膺重任也。
国朝用客卿、客将,多著成绩。康熙时,用南怀仁为钦天监监正,订正历法,超迈前代,宠以工部侍郎,卒谥勤敏。卿贰崇班易名旷典,施之外人,而初不为滥。咸同年间,用美国人华尔、法国人法尔第福为副将,率兵助战,叠克名城。用英国人戈登为总兵领常胜军二千人,会同程学启攻克苏州,立功尤盛。至光绪甲午之役,用德国人汉纳根为提督,率定远军舰苦战于鸭绿江,亦颇尽力。以全局败坏,功遂不显。及庚子以后因和局告成,加总税务司赫德以太子少保衔,赏教士李提摩太以头品顶戴。国威已替,荣典滥施,不足道矣。
●卷三国朝采古制为玺,其质有玉、有金、有旃檀香木。玉之品有白、有青、有碧,纽有交龙、蟠龙、蹲龙。其文自太宗以前,专用国书,既乃兼用古篆。其大小自方六寸至二寸一分不等。乾隆十一年御定交泰殿藏宝二十有五。曰大清受命之宝,以章皇序;曰皇帝奉天之宝,以章奉若;曰大清嗣天子宝,以章继绳;曰皇帝之宝,以布诏赦;曰皇帝之宝,以肃法驾;曰天子之宝,以祀百神;曰皇帝尊亲之宝,以荐徽号;曰皇帝亲亲之宝,以展宗盟。曰皇帝行宝,以颁赐赉;曰皇帝信宝,以征戎伍;曰天子行宝,以册外蛮;曰天子信宝,以命殊方;日敬天勤民之宝,以饬觐吏;曰制诰之宝,以谕臣僚;曰敕命之宝,以钤诰敕;曰垂训之宝,以扬国宪;曰命德之宝,以奖忠良;曰钦文之玺,以重文教;曰表章经史之宝,以崇古训;曰巡狩天下之宝,以从省方;曰讨罪安民之宝,以张征伐;曰制驭六师之宝,以整戎行;曰敕正万邦之宝,以诰外国;曰敕正万国之宝,以诰四方;曰广运之宝,以谨封识。盛京尊藏御宝凡十。曰大清受命之宝,曰皇帝之宝,曰奉天之宝,曰天子之宝,曰奉天法祖亲贤爱民,曰丹符出验四方敕命之宝,曰广运之宝,其文或复见,但不同于交泰殿所用之宝。
杭州灵隐寺五百罗汉内有高宗、仁宗两像,参加于罗汉之间,旁植曲柄黄伞,或即舍身度世之义。意必奉谕而塑,决非寺僧随意指目。万寿山大报恩延寿寺亦塑五百罗汉,高宗曾详为之记,余不获瞻观,未知其中有无帝像也。
佛家轮回之说颇有证引凿凿者。罗两峰《我信录》载前身、后身两则,汇列甚多。余翻览所及,亦得数事。惠天牧士奇生时,父元龙梦东里杨文贞公以刺来谒,是前身为杨士奇也。孙渊如星衍自言,生时先人梦伯夷入室,因号薇隐,是前身为伯夷也。邵荀慈生时,其父梦冯开之以名刺来谒,是前身为具区也。周保绪生时,父仁梦颠僧驱虎入室,因名曰济,是前身为济颠也。舒铁云生时,母沈梦一僧自峨嵋执桂花来,故小字犀禅,是前身亦宿德也。袁简斋为点苍山老猿再世,陈迦陵为善权山听经猿再世,是前身皆灵物也。类此者犹不胜书。
高宗谓程鱼门类西洋人,见《祝芷塘诗》注。按:西洋人多深目高鼻,意者鱼门有此异状耶?
前人有无子而立孙者。徐健庵尚书乾学为舅氏顾亭林立从子洪慎之子世枢为孙,引典宋朝荀ダ无子,以从孙徽嗣为证。亦有立从孙为子者:华亭王季友尚书鸿绪出嗣于从祖廓为后,引宋相王球以从孙为子作证。
东坡诗云:“贵人金多身复闲,争买书画不计钱。已将钅夷石充逸少,更补朱繇为道玄。”盖书画家托名牟利,在宋已然。国初亦颇有之:吴县戴右岩善山水,皆托名唐六如,以专厚值。王荦山水纯仿石谷,恒托其名以专利。近人张尔康专摹戴鹿床山水,往往乱真,亦其类也。
王麓台以应诏不遑酬应,常属宾客弟子代笔,而自题其款。王蓬心有仆沙姓者善画,每为主人代笔,则真款亦未必真迹也。王梦楼题仇实父摹倪高士写真卷云:“明四家画惟实父为难辨。此幅秀淡古质,文寿承书其上,神采奕奕。画与书为一纸,书既真画岂能伪?予之鉴画不及鉴书,盖非自能画,往往借书家之径而曲通之,此类是也。”读此可见前贤鉴赏,不敢妄自矜许如此。
韩慕庐题《聩聩图》诗序云,禹鸿胪为此图,讥也!罗古器卷轴甚够,主人倨坐其上,色自得。客奉持作鉴赏状,或嗅之,或耳之,或摩挲之,皆瞽也。主人一瞽,而召群瞽,群瞽各极其态,以娱一人之瞽,然皆不自知其瞽也。为之三欢,率尔有作。其诗七古二首,兹不备录,盖序已略尽之。此图倘一层观,必有冁然失笑者,未知图今何属耳?
宋真西山自言本不善书,其作萧道士序属王代书。乃归震川得其真迹,称为胸次高落笔便自不同,则仍以其自书为重也。本朝纪文达、卢抱经、法梧门诸公皆负时望而不能书,酬应悉出代笔。顾余所见家绍笙藏《河间诗稿》巨册,信笔而成,无不疏拙有致。余收《梧门诗卷》纵不精整,亦复动宕多姿,则熙甫所见信然矣。
官文书用壹、贰、参、肆等字谓之大写。据陆容《菽园杂记》谓始于明初刑部尚书开济然。宋程大昌演《繁露》已详言之。更考之石刻,隋龙藏碑,劝奖州内士庶壹万人等,唐开元寺贞和尚塔铭书开元贰拾陆年,则又不自宋始矣。盖官吏行文款目年月之数用本字,则奸人得以盗改易。此笔画繁多之字,俾不得随意增损,故至今行之,若臣工奏牍,则仍用一、二、三、四等字也。
姚伯昂《竹叶亭杂记》云:“翁覃溪、钱石两先生交最密。每相遇必话杜诗,每话不合,甚至相搏。刘孟涂开在江西与同学数人论道统,有两人持论不合,始而相詈,继而挥拳。(以上姚记)数公虽不免意气用事,然以学问言,必能持之有故,以交谊言,犹不失为直道。特挥拳相搏,则不可为训。或亦传闻之过耳。
叶润臣侍读名沣在都日闻翁覃溪之曾孙女溷迹市中,贫无以度,乃引为已女,择名门子嫁之,士林皆颂其贤见张星鉴《怀旧记》。此与范传正之优恤李太白孙女用心正同。录之以著古谊。
京师城门榷税胥吏苛索行旅,而于外官入京者所求尤奢。乾隆间,吴江陆朗夫中丞耀以山东布政使入觐,门吏索资,陆无以应,遂置衣被于城外,入城从故人借卧。具见于年谱。阳湖赵味辛怀玉于乾隆己亥年入都,门吏索钱,至于倾箧,见亦有生《斋诗注》,知此弊由来久矣。
从前秋谳时,解役每嗾使囚徒沿路横行,以为利薮。乾隆十四年,陈勾山太仆兆仑方以翰林居忧,由杭州赴淮,为河库道何胃课子侄。舟泊丹阳,突遇解役率囚入船,殴伤太仆,悉舟中所有,倾箧以去。鸣于县令,仓猝不能指其人。令以人犯过境,例须到县点勘,属立座后按名指认,果得若干名。苏抚得详,具奏立置重典。越二年,太仆起复还朝,高宗犹垂问此事,并笑曰:“汝何不言鸡肋不足以当尊拳耶?”见《陈太仆年谱》,以玉音有此趣语,特记之。
京师巡城御史出行,遇街路泥泞,辄令当地商户出而修治。有不率者,或至施以鞭笞。《北梦琐言》载陈会郎中家以当垆为业,为不扫街,官吏殴之,是此例自唐已然矣。有司漫无规画,平日不知修举路政,一旦遽责之于商户,非政体也。
在昔北魏人迁河南者,皆革以华俗,改三字、四字姓名为单词。若叱邱之为吕,力代之为鲍,羽真之为高者,不可一二数也。满洲人士入关年久,亦多有改汉姓者,准以元魏之例,固不必以迁就汉俗为嫌矣。
道、咸之间,石埭周太谷星垣讲学于扬州。其学尊良知,尚实行,于陆乏为近,又旁通老佛诸说。弟子记其遗言,号《太谷经》,故世又称为太谷教。以仪征李晴峰、张石琴,福建韩子俞,安徽陈子华为高弟。太谷殁,传道于晴峰,世称龙川先生,再传于泰州黄隰朋葆年。后在苏州讲学颇久,及门多显达者。当咸、同之际,张石琴则讲学于山东,四方来归者甚众,所居黄崖山俨成都市,其徒用古衣冠祭孔子,蜚语由是大作。巡抚阎文介公敬铭以檄召石琴,且曰:“不来当加以兵。”石琴挥涕,谢遣学者,欲孑身出而自白,众攀之不得出。狱益急,乃与其徒阖户自绝。兵至,死者数千人,当时称奇冤焉。光绪三十二年泗州杨文敬公巡抚山东,奉寄谕有人奏同治五六年间黄崖山教匪一案,至今人言尚有异词,请饬查访等语,著杨士骧将此案详细情形确查具覆。文敬属余草奏,其略云:此案巅末具载官书,据奏报之文,几成铁案。采稗官所记,诚有异词,但骈戮士民至千百人之多,在当日自关信谳。至平反疑狱于四十年以后,在今日只取舆评,自非略迹原心,知人论世盖不能议是狱也。同治初年山东捻乱方炽,黄崖山当肥城西北,为贼踪所不到。张积中即张石琴由省城徙居是山,避地自娱,弦诵不辍。一时东南士绅,下至贩夫厮养,遭乱离而相附约数十百家。张积中同是侨寓,度不过泛然相值,当无所用其勾结之谋。至匪徒王小花被获于潍县,冀宗华被获于益都,皆供有勾通黄崖山之事,虽讯无确据,而事属可疑。其时前抚臣阎敬铭督兵东平州,剿匪正急,究办不容不严,于是有驰檄黄崖山之举。山中之人本为避乱而来,则平日增市兵仗,练团习战,亦为御寇而设。翕集既众,品类自不能齐,至闻大兵骤临,群情急迫,其中桀悍不驯之辈,遂起铤而走险之心,于是有黄崖山匪徒抗官之事。张积中之在黄崖,雅负物望,阎敬铭亦深知之,屡经派员招致,实不忍其窜身匪党,玉石难分。张积中自信无他,初亦拟奋身表白,而山中徒众以死攀留,不得自出。相持既久,疑忌交乘,陷逆就歼,被兵而伤,亡者至于无算,于是张积中几被黄崖匪首之名。是案详细情形,博访周谘,隐曲略具。大抵黄崖山实有抗官之举,而张积中委无悖逆之形。闻其当年避乱人山,优游讲学,人皆比于魏禧之在翠微峰,孙奇逢之居五公山,声称至今未沫,即其发明性理,尊尚良知,亦以儒先陆王为宗,而不可与邪说惑民同日而语。拟恳准照原奏雪除张积中叛逆之名,以顺舆情而伸幽抑。既脱稿,自谓尚属平允,文敬宅心忠厚,以案情过重,恐与文介身后以非常之谴,阁置未发,枢府亦未催询也(按:原奏系乔慕萱京卿树楠所上,荣华卿相国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