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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漠纪闻
合董之役,令山西、河北运粮给军。予过河阴,县令以病解,独簿出迎,以线系槐枝垂绿袍上。命之坐,恳辞。叩其故,以实言曰:“县馈饷失期,令被挞柳条百,惭不敢出。某亦罹此罚,痛楚特甚,故不可坐。创未愈,惧为腋气所侵,故带槐以辟之。”
余都姑之降,金人以为西军大监军。久不迁,常鞅鞅。其军合董也,失其金牌。金人疑其与林牙暗合,遂质其妻子。余都姑有叛心。明年九月,约燕京统军反。统军之兵皆契丹人。余都姑谋诛西军之在云中者,尽约云中、河东、河北、燕京郡守之契丹汉儿,令诛女真之在官在军者。天德知军伪许之,遣其妻来告。时悟室为西监军,自云中来燕,微闻其事而未信。与通事汉儿那也回,行数百里,那也见二骑驰甚遽,问之曰:“曾见监军否?”以不识对。问为谁,曰:“余都姑下人。”那也追及悟室曰:“适两契丹云“余都姑下人”,既在西京,何故不识监军?北人称云中为西京。恐有奸谋。”遂回马追获之,搜其靴中,得余都姑书曰:“事已泄,宜便下手。”复驰告悟室,即回燕,统军来谒,缚而诛之。又二曰,至云中。余都姑微觉,父子以游猎为名,遁入夏国。夏人问:“有兵几何?”云:“亲兵三二百。”遂不纳。投达靼,达靼先受悟室之命,其首领诈出迎,具食帐中,潜以兵围之。达靼善射,无衣甲,余都姑出敌不胜,父子皆死。凡预谋者悉诛,契丹之黠、汉儿之有声者皆不免。
金国旧俗多指腹为昏姻,既长,虽贵贱殊隔亦不可渝。婿纳币皆先期拜门,戚属偕行,以酒馔往。少者十余车,多至十倍。饮客佳酒则以金银杯贮之,其次以瓦杯,列于前以百数。宾退则分饷焉,男女异行而坐,先以乌金银杯酌饮,贫者以木。酒三行,进大软脂、小软脂、如中国寒具。蜜裤,以松实、胡桃肉渍蜜和糯粉为之,形或方或圆或为柿蔕花,大略类浙中宝阶裤。人一盘,曰“茶食”。宴罢,富者瀹建茗,留上客数人啜之,或以粗者煎奶酪。妇家无大小皆坐炕上,婿党罗拜其下,谓之“男下女”。礼毕,婿牵马百匹,少者十匹,陈其前。妇翁选子姓之别马者视之,“塞痕”则留,好也。“辣辣”则退。不好也。留者不过什二三,或皆不中选,虽婿所乘亦以充数,大氐以留马少为耻。女家亦视其数而厚薄之,一马则报衣一袭。婿皆亲迎。既成昏,留妇氏执仆隶役,虽行酒进食,皆躬亲之。三年,然后以妇归。妇氏用奴婢数十户,奴曰“亚海”,婢曰“亚海轸”。牛马十数群,每群九牸一牡,以资遣之。夫谓妻为“萨那罕”,妻谓夫为“爱根”。契丹男女拜皆同,其一足跪,一足着地,以手动为节,数止于三。彼言“捏骨地”者,即跪也。
女真旧绝小,正朔所不及。其民皆不知纪年,问之,则曰:“我见草青几度矣。”盖以草一青为一岁也。自兴兵以后,浸染华风。酋长生朝皆自择佳辰,粘罕以正旦,悟室以元夕,乌拽马以上巳。其它如重午、七夕、重九、中秋、中下元、四月八曰皆然。亦有用十一月旦者,谓之“周正”。金主生于七月七曰,以国忌用次曰。今朝廷遣贺使以正月至彼,盖循契丹故事,不欲使人两至也。
金国治盗甚严,每捕获,论罪外,皆七倍责偿。唯正月十六曰则纵偷一曰以为戏。妻女、宝货、车马为人所窃,皆不加刑。是曰,人皆严备,遇偷至,则笑遣之。既无所获,虽畚镢微物亦携去。妇人至显入人家,伺主者出接客,则纵其婢妾盗饮器。他曰知其主名,或偷者自言,大则具茶食以赎,谓羊、酒、肴馔之类。次则携壶,小亦打裤取之。亦有先与室女私约,至期而窃去者,女愿留则听之。自契丹以来皆然,今燕亦如此。
女真旧不知岁月,如灯夕,皆不晓。己酉岁,有中华僧被掠至其阙,遇上元,以长竿引灯球,表而出之以为戏。女真主吴乞买见之,大骇,问左右曰:“得非星邪?”左右以实对。时有南人谋变,事泄而诛。故乞买疑之曰:“是人欲啸聚为乱,克曰时立此以为信耳。”命杀之。后数年至燕颇识之,至今遂盛。
胡俗奉佛尤谨,帝、后见像设皆梵拜。公卿诣寺,则僧坐上坐。燕京兰若相望,大者三十有六,然皆建院。自南僧至,始立四禅,曰“太平”、“招提”、“竹林”、“瑞像”。贵游之家多为僧,衣盂衣钵也甚厚。延寿院主有质坊二十八所。僧职有正、副判录,或呼“司空”,辽代僧有累官至检校司空者,故名称尚存。出则乘马佩印,街司、五伯各二人前导。凡僧事无所不统,有罪者则挞之,其徒以为荣。出家者无买牒之费。金主以生子肆赦,令燕、云、汴三台普度,凡有师者皆落发。奴婢欲脱隶役者,才以数千属请即得之,得对贿亡虑三十万。旧俗奸者不禁,近法益严,立赏三百千,它人得以告捕。尝有家室则许之归俗,通平民者杖背流递,僧尼自相通及犯品官家者皆死。
蒲路虎性爱民,所居官必复租薄征,得蕃、汉间心,但时有酒过。后除东京留守,治渤海城。勑令止饮。行未抵治所,有一僧以?柃瘿盂遮道而献,?柃,木名,有文缕可爱,多用为椀。曰:“可以酌酒。”蒲路虎曰:“皇帝临遣时宣戒我勿得饮,尔何人,乃欲以此器导我邪?”顾左右令洼勃辣骇,彼云敲杀也。即引去。行刑者哀其亡辜,击其脑不力,欲令宵遁而以死告。未毕,复呼使前,僧被血淋漓。蒲路虎曰:“所以献我者意安在?”对曰:“大王仁丛积直,百姓喜幸,故敢奉此为寿,无它志也。”蒲路虎意解,欲释之,询其乡,以渤海对。蒲路虎笑曰:“汝闻我来,用此相鹘突耳,岂可赦也!”卒杀之。又于道遇僧尼五辈共辇而载,召而责之曰:“汝曹群游已冒法,而乃敢显行吾前邪!”皆射杀之。
金国之法,夷人官汉地者皆置通事。即译语官也,或以有官人为之。上下重轻皆出其手,得以舞文招贿,三二年皆致富,民俗苦之。有银珠哥大王者,银珠者,行第六十也。以战多贵显,而不熟民事。尝留守燕京,有民数十家负富僧金六七万缗,不肯偿,僧诵言欲申诉。逋者大恐,相率赂通事,祈缓之。通事曰:“汝辈所负不赀,今虽稍迁延,终不能免,苟能厚谢我,为汝致其死。”皆欣然许诺。僧既陈牒,跪听命。通事潜易它纸,译言曰:“久旱不雨,僧欲焚身动天以苏百姓。”银珠笑,即书牒尾,称“塞痕”者再。庭下已有牵拢官二十辈驱之出。僧莫测所以,扣之,则曰:“塞痕,好也,状行矣。”须臾出郛,则逋者已先期积薪,拥僧于上,四面举火。号呼称冤,不能脱,竟以焚死。
胡俗旧无仪法,君民同川而浴,肩相摩于道。民虽杀鸡,亦召其君同食,炙股烹?,音蒲,膞肉也。以余肉和藄菜捣臼中,糜烂而进,率以为常。吴乞买称帝亦循故态,今主方革之。
金国新制,大氐依仿中朝法律。至皇统三年颁行其法。有创立者率皆自便,如殴妻至死,非用器物者不加刑,以其侧室多,恐正室妒忌。汉儿妇莫不唾骂,以为古无此法,曾臧获不若也。
北人重赦,无郊霈。予衔命十五年,才见两赦:一为余都姑叛,一为皇子生。
盲骨子,其人长七八尺,捕生麋鹿食之。金人尝获数辈至燕。其目能视数十里,秋豪皆见。盖不食烟火,故眼明。与金人隔一江,常渡江之南为寇,御之则返,无如之何。
金国天会十四年四月,中京小雨,大雷震,群犬数十争赴土河而死,所可驹贿才二三尔。
《松漠纪闻续》 [宋]洪皓
冷山去燕山三千里,去金国所都二百余里,皆不毛之地。乙卯岁,有二龙,不辨名色,身高丈余,相去数步而死。冷气腥焰袭人,不可近。一已无角,如截去。一额有窍,大若当三钱,如斧凿痕。悟室欲遣人截其角,或以为不祥,乃止。
戊午夏,熙州野外渭水有龙见三曰。初于水面见苍龙一条,良久即没。次曰,见金龙以爪托一婴儿,儿虽为龙所戏弄,略无惧色。三曰金龙如故,见一帝者乘白马,红衫玉带,如少年中官状,马前有六蟾蜍,凡三时方没。郡人竞往观之,相去甚近而无风涛之害。熙州尝以图示刘豫,刘不悦。赵伯璘曾见之。
是年五月,汴都大康县一夕大雷雨,下冰龟亘数十里,龟大小不等,首足卦文皆具。
阿保机居西楼,宿毡帐中。晨起,见黑龙长十余丈,蜿蜒其上。引弓射之,即腾空夭矫而逝,坠于黄龙府之西,相去已千五百里,才长数尺。其骸尚在金国内库。悟室长子源尝见之,尾鬣支体皆全,双角已为人所截。与予所藏董羽画出水龙绝相似,盖其背上鬣不作鱼鬣也。
悟室第三子挞挞,劲勇有智,力兼百人,悟室常与之谋国。蒲路虎之死,挞挞承诏召入,自后执其手而杀之。为明威将军。正月十六挟奴仆入寡婶家烝焉。悟室在阙下,虏都也。其长子以告,命械击于家。悟室至,问其故。曰:“放偷敢尔。”悟室命缚,杖其背百余,释之,体无伤。虏法,缚者必死,挞挞始谓必杖,闻缚而惊,遂失心,归室不能坐,呼曰:“我将去。”人问之,曰:“适蒲路虎去。”后旬曰死。悟室哭之恸,曰:“折我左手。”是年九月,悟室亦坐诛。
己未年五月,客星守鲁。悟室占之,太史曰:“不在我分野,外方小灾无伤。”至七月,鲁、兖、宋、滕、虞诸王同曰诛。庚申年,星守陈。太史以告宇文,宇文语悟室,悟室时为陈王。悟室不以为怪。至九月而诛。虏亦应天道如此。
金人科举,先于诸州分县赴试。诗赋者兼论策作一曰,经义者兼论策作三曰,号为“乡试”,悉以本县令为试官。预试之士,唯杂犯者黜。榜首曰“乡元”,亦曰“解元”。次年春,分三路类试,自河以北至女真皆就燕,关西及河东就云中,河以南就汴,谓之“府试”。试诗赋、论时务策。经义,则试五道、三策、一论、一律义。凡二人取一,榜首曰“府元”。至秋,尽集诸路举人于燕,名曰“会试”。凡六人取一。榜首曰“勑头”,亦曰“状元”。分三甲,曰上甲、中甲、下甲。勑头补承德郎,视中朝之承议。上甲皆赐绯,七年即至奉直大夫,谓之“正郎”。第二、第三人八年或九年。中甲十二年,下甲十三年,不以所居官高卑,皆迁大夫。中、下甲服绿,例赐银带。府试差官取旨,尚书省降札。知举一人,同知二人,又有弥封、誊录、监门之类。试闱用四柱,揭彩其上,目曰“至公楼”。主文登之,以观试。或有私者,停官不叙,仍决沙袋。亲戚不回避。尤重书法,凡作字,有点画偏旁微误者,皆曰“杂犯”。先是考校毕,知举即唱名。近岁,上、中、下甲杂取十名,纳之国中,下翰林院重考,实欲私取权贵也。考校时,不合格者曰牓其名,试院欲开,余人方知中选。后又置御试,已会试中选者皆当至其国都,不复试文,只以会试牓殿廷唱第而已。士人颇以为苦,多不愿往,则就燕径官之,御试之制遂绝。又有明经、明法、童子科,然不擢用,止于簿尉。明经至于为直省官,事宰执,持笔研。童子科止有赵宪甫位至三品。
省部有令史,以进士及第者为之。又有译史,或以练事,或以关节。凡递勑或除州太守,告令史、译史送之,大州三数百千,帅府千缗。若兀术诸贵人除授,则令宰执子弟送之,获数万缗。
北方苦寒,故多衣皮,虽得一鼠,亦褫皮藏去。妇人以羔皮帽为饰,至值十数千,敌三大羊之价。不贵貂鼠,以其见曰及火则剥落无色也。
初,汉儿至曲阜,方发宣圣陵,粘罕闻之,问高庆绪渤海人曰:“孔子何人?”对曰:“古之大圣人。”曰:“大圣人墓岂可发?”皆杀之,故阙里得全。
燕京茶肆设双陆局,或五或六,多至十。博者蹴局,如南人茶肆中置棋具也。
女真多白芍药花,皆野生,绝无红者。好事之家采其芽为菜,以面煎之,凡待宾、斋素则用。其味脆美,可以久留。无生姜,至燕方有之,每两价至千二百。金人珍甚,不肯妄设。遇大宾至,缕切数丝置楪中,以为异品,不以杂之饮食中也。
西瓜形如匾蒲而圆,色极青翠,经岁则变黄。其瓞类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五代史?四夷附录》云:“以牛粪覆棚种之。”予携以归,今禁圃乡囿皆有。亦可留数月,但不能经岁,仍不变黄色。鄱阳有久苦目疾者,曝干服之而愈,盖其性冷故也。
长白山在冷山东南千余里,盖白衣观音所居。其山禽兽皆白,人不敢入,恐秽其间,以致蛇虺之害。黑水发源于此,旧云粟末河。契丹德光破晋,改为混同江。其俗刳木为舟,长可八尺,形如梭,曰“梭船”,上施一桨,止以捕鱼。至渡车,则方舟或三舟。后悟室得南人,始造船,如中国运粮者,多自国都往五国城载鱼。
西楼有蒲,濒水丛生,一干,叶如柳,长不盈寻丈,用以作箭,不矫揉而坚。左氏所谓“董泽之蒲”是也。
关西羊出同州沙苑,大角虬上盘至耳,最佳者为卧沙细肋。北羊皆长面多髯,有角者百无二三,大仅如指长,不过四寸。皆目为“白羊”,其实亦多浑黑。亦有肋细如箸者,味极珍,性畏怯,不抵触,不越沟堑。善牧者每群必置羖?羊数头,羖?音古力,北人讹呼“羖”为“骨”。仗其勇狠,行必居前,遇水则先涉,群羊皆随其后,以羖?发风,故不食。生达靼者大如驴,尾巨而厚,类扇,自脊至尾或重五斤,皆膋脂,以为假熊白,食饼饵。诸国人以它物易之。羊顺风而行,每大风起,至举群万计皆失亡,牧者驰马寻逐,有至数百里外方得者。三月、八月两翦毛。当翦时,如欲落絮。不翦,则为草绊落。可捻为线。春毛不直钱,为毡则蠹。唯秋毛最佳,皮皆用为裘。凡宰羊,但食其肉。贵人享重客,间兼皮以进,必指而夸曰:“此潜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