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杂事诗

  四面环海,自德氏主持锁港,益与诸国相隔绝。然承平无事,闭户高卧者二百余年。有客长崎者,为言商贾交易以诚信,妇姑无勃豁声,道有拾遗者,必询所主归之,商人所佣客作,令司筅钥,他出归无失者。盛哉此风,所谓人崇礼让,民不盗淫者邪!
  萨摩材武名天下,水户文章世不如。几辈磨刀上马去,一家修史闭门居。
  材武以萨摩为最。赖子成曰:吾涉览其国,虽屠贩勇决过人,卒然争斗,动辄至杀人自杀。维新之际,其国英杰,首唱纳土撤藩,故功臣居十之六,长门次之。称文学者,有肥前、安艺、水户三藩,而水户为最。源光国作《本史》时,开彰考馆,名士多从之游,藏书尤富。余老友青山延寿,是藩人。父延于,兄延光,世治史学,具有典型。
  舟鲛衡鹿富良材,椎结夷风草昧开。昨夕屠鲸今射虎,明朝跣足读书来。
  北海一道,旧属松前侯。明治二年,割分十一国,初今诸藩分任垦辟,后专设开拓使治之。山林薮泽,上腴之奥区。民不耕种,日腰弓弭箭,驱狐狸,捕鲸鱼,文身蓬首,穴居血饮。而浑沌未凿,易受约束。近稍有读书者。
  一洲桦太半狉榛,瓯脱中居两国邻。罗刹黑风忽吹去,北门管钥付何人?
  桦太洲一名库页岛,西邻俄属,南与日本北海道天盐犬牙相衔,费雅喀、俄罗斯、日本虾夷人杂居其中,初亦不知属何国地。俄使初来,即议画疆界。至明治八年十一月,乃定归于俄,而举千岛属日本。桦太居民皆渔海猎山以自给,山多椴松,海多鮏鳟,掘炭捕鲸之利尤厚。闯自主太洞岁出昆布,不知几千万石云。
  拔地摩天独立高,莲峰涌出海东涛。二千五百年前雪,一白茫茫积未消。
  直立一万三千尺,下跨三州者,为富士山,又名莲峰,国中最高山也。峰顶积雪,皓皓凝白,盖终古不化。
  濯足扶桑海上行,眼中不见大河横。只应拄杖寻云去,手挈卢敖上太清。
  与富士山并称三山者,加贺白山,越中立山,盖于齐为巨擘焉。水以信浓河为最长,以琵琶湖为最大矣。然国中虽少高山大河,而林水邱壑,大有佳处。《使东杂咏》纪沿海光景,读郦元《水经》、柳州游记。其中山水名胜之区,闻陆奥之松岛,丹后之天桥立,安艺之宫岛,尤山层云秀,怀灵抱异云。恨蜡屐无缘,未能一游耳!
  一震雷惊众籁号,沉沉地底涌波涛。累人日夜忧天坠,颇怨灵鳌戴末牢。
  地震月或数回,甚则墙壁栋宇皆摇簸。先闻汹汹声,如大风鼓涛而来。初至颇怪,久亦习惯。累月不震,土人反疑。安政乙卯,江都大震,死者二三万人。父老谓数十年当有一厄,惴惴常惧之。
  倚天铜佛古于树,挂月玉镜寒生苔。对人露立总不语,曾见源平战斗来。
  镰仓八幡宫,有铜佛高今尺三十九尺余,径广十六丈有奇。铜镜一,古色斑驳,住僧云:神功皇后物也,一千七百余年矣。又有源赖朝之胄,平秀吉之刀,信元之角弓,家康之竹杖。镰仓本重镇,源赖朝开霸府,即此地也。德川以前,北条氏、足利氏皆居此以管领关东。镰仓余未至,闻之何大臣云。
  石塔光明照夜灯,武尊宫阙郁觚棱。至今洒涕吾孀语,携酒相寻白鸟陵。
  史言日本武尊征东夷,泛海相模,风涛大作,宠姬橘媛投海,暴风遂止。凯旋过碓日岭,东望怀橘嫒,叹曰:吾孀已矣!后人因号东陲为吾媛国。及崩葬,白鸟从陵出,目为白鸟陵。今有祠。
  南朝往事久灰尘,岁岁樱花树树春。手挈铜铃拜遗像,呜呼碑下吊忠臣。
  楠正成者,南朝殉难之臣,日本比之文文山、岳少保。源光国题其碑曰:“呜呼忠臣楠子之墓。”墓在凑川,有樱花数百树,手泽所留,重于大璧。尚有神铃塑像,能文者皆纪之。
  芝山宫殿剩丰碑,摇动春风见菟葵。二百余藩齐洒涕,不堪哀诵《式微》诗。
  德川氏主政二百余年,深仁厚泽,民不能忘。还政以来,父老过芝山东照宫,多有焚香泣拜者。旧藩士族,维新后穷不自聊,时时有盛衰今昔之慨。
  臣连伴造称官氏,藤橘源平数世家。将相王侯真有种,至今寥落族犹华。
  旧皆世官,故氏族最重。古所谓臣连伴造,以官有世功,以官为氏。其后赐姓命氏,自垂仁始。姓有升降,以氏为宠号,自天武始。氏之宠号既定,宏仁《姓氏录》所载旧姓,有千百氏。诸藤专朝,不举他族,而旧族皆降在皂隶矣。源、平迭兴,枝叶之蔓,分宗立长,割据国郡。其长者,犹古氏上。其族人,称家子郎党,蔓衍天下。数百年之藩,大都藤、橘、源、平四姓也。维新废藩,犹称为华族,以别开民。
  国造分司旧典刊,百僚亦废位阶冠。紫泥钤印青头押,指令惟恁太政官。
  上古封建,号为国造。奉方职者,一百四十有四。后废国造,置国司,犹变封建为郡县也。天智十年,始置太政大臣(三公首职,犹汉相国)、左大臣、右大臣,相沿至今。然自武门柄政,复为封建,太政官势同虚设。明治维新后,乃一一复古,斟酌损益于汉制、欧罗巴制,彬彬备矣。曰太政官,有大臣参议,佐王出治,以达其政于诸省。凡九省:曰外务、曰内务、曰大藏、曰陆军、曰海军、曰文部、曰工部、曰司法、曰宫内。而外设三府三十五县,于北海道别设开拓使。省有卿,有大辅、少辅,有大少书记。官有几等,属官若吏胥。府有知事,县有令,有书记官、属官。府县之事,上于诸省;诸省受成于太政官。各卿皆参知政事。太政官中,复有调查、赏勋、法制三局,有总裁,即以参议分任之。亦设书记官,以隶各省所上之事(诸省事有疑难者,上太政官。太政官示之,日指令)。每省所辖事,又随事分局。官凡十七等,而统以八位,位有从、正。自十等官而下,无位焉。皆别详《职官志》中。
  议员初撰欣登席,元老相从偶踌闾。岂是诸公甘仗马?朝廷无阙谏无书。
  太政官权最重。后设元老院,国有大事,开院议之。府县于明治十一年始选议员,以议地方事,亦略仿西法上下议院之意。此固因民之所欲而为之,规模犹未定也。旧有弹正台,后废。西法多民出政而君行政,权操之议院,故无谏官。日本君主之国,而亦无之。
  堂堂黼座设朝仪,神武初元立国时。一百一声闻祝炮,满城红日早悬旗。
  朝贺大礼,岁有三大节:日新年;日天长(十一月三日)。二月二十,相传为神武即位纪元之日,日纪元节,尤重之。官皆大礼服,诣宫朝贺,放祝炮一百一声,人家皆悬画日旗,以伸庆也。
  肘挟毡冠插锦貂,肩盘金缕系红绡。前趋客座争携手,俯拜君前小折腰。
  朝会皆大礼服,以免冠为礼,冠或肘挟,或手执。冠制皆狭长,前后锐而中尖,以黑羽为饰。皆毡衣革履。有勋爵者,蹙金线于袖,自肩至腰,斜披以红缘白绫,以系勋章。文武臣皆佩剑。新年朝贺,邻国公使皆在列,见客趋而前,皆握手通殷勤。入朝进退皆三鞠躬,无拜跪礼矣。明治六年,始易服色。然官长居家,无不易旧衣者。
  金菊花浓罽幕张,鸡冠剑佩立成行。司书载笔司勋赏,拜手重光旭日章。
  赏勋无五等之爵,而有勋号,日勋一等,勋二等。时时赐金。又仿泰西宝星例,给印章,亦画,有旭日重光章,旭日单光章。菊为王章,官舍行幕皆图绘之。
  减租恩诏普醲膏,硕鼠疲民敢告劳。归语老农吾土乐,宽仁长戴帝天高。
  民无私田,计明治七年租税定额,全国有米一千二百八十三万七干六百九十二石,余易米以钱,计八年收楮币五千一百五十万五千九百六十七圆。明治十年减租,计收三干五百五十三万八干七百九十四圆。考日本初仿唐班田之制,取诸民者,二十之一耳。延喜、天历后,豪强兼并,其制遂坏。镰仓来每以军兴加赋,后不复除。及丰臣秀吉兴,亟正经界,平租税。然古者每段三百六十步,裁为三百步,而收税如故,于是益重所赋,率取十四,谓之四公六民。德氏因之,世官益多,用益繁,大率皆取民之半,甚者或六公四民,七公三民,民困极矣。明治中兴,诸侯悉去图籍,奉田归公。亦用古法,诸国公田,皆随乡土估价赁租,凡值百者收三分。然值百之息,岁不过十,是十分而三也,民犹不堪。今君仁厚,于十年正月一日,复减租为二分五。然较之我国四十取一,乃叹吾民之凿井耕田,真不知帝力何有也。余详《食货志》中。
  剪纸频将花样翻,司农用印不辞烦。法同手实名头会,绝少催租吏到门。
  造纸画为界,分行如野,所有文凭计簿之类,均购而书之。官又造方纸,约寸许,分赭黑青黄红紫各类,以当分厘钱圆十百之数,名为印纸。即以作税券。纸中每刻王面,或古人像,华人所名为头税者也。课取物税之外,(如烟草类,用此课税。)凡一切买卖借贷典质之事,莫不计税,应用此纸而不用者,罚漏税银二十倍。惟官不督责,听民间自占其数,购取而自用之。盖近乎宋人手实之法,而无胥徒检核之扰,无吏役催促之苦,行之甚精善也。
  左券都凭官契来,鼠牙雀角不疑猜。若非一纸文书在,无地能容避债台。
  民间借贷不用印纸者,讼于官,官不理。一切诉讼,亦均以官纸为凭。
  六干五均官尽备,踦零都数法俱严。禁烟禁酒工言利,独握牢盆不道盐。
  凡以酒营业者,必先领准牌,乃许发卖,名营业税。或酿造,或贩卖,又分别纳税。官派员检查,令酒人于盛酒器标识其数,如或隐匿偷漏,皆重课罚金。业烟草者,法亦如之。惟所领准牌,必携之在身,以备查检。烟草或盛于箱,或裹以纸,或柬之如书卷,皆必用印纸粘于一拆必损之处。盖西人之课烟酒税,大类如此。明治十年,计酒税烟草税共收银二百七十余万圆,后又递加。日用各物,无不课税者。惟盐独无政,盖漉沙熬波,随处而有,故不能税耳。
  闻说和铜始纪年,孔方渐变椭成圆。通神使鬼真能事,土价如金纸作钱。
  银钱始见显宗朝,然莫详所来。史言天武三年,对马始出白金。十二年。有废银钱用铜钱之令。持统八年,始设铸钱司。元明和铜元年铜钱,始有文日和铜开珍。圣武天平感宝元年,陆奥贡黄金。四年,始铸金钱。近世宽永复铸铁钱。沿革不尽可详。凡铸钱皆不以易代更其式,有圆、有椭圆、有浑圆、有方、有长方。多无孔,无轮郭。重或数两,纵横六七寸,小则二三分,轻数铢而已。今所用者,尚有宽永文久,又有天保,以一当百。明治四年,金银铜三货并铸,式皆精美。六年复造纸币,当墨西哥银钱一枚者,日余。又有半圆、二十钱、十钱者。描画龙凤,中有明治通宝字,竟与通行货币等。
  铸山难得矿常开,永乐钱荒不再来。海外有商争利薮,国中何地筑謻台?
  源义政上表成祖,称臣国土瘠民贫,铜钱散失,公私索然,请赐钱。成祖颁以永乐钱五十万贯,复由商舶邻国运来,遂通行国中。后以一文当四文用。矿产不多,新铸金银,多为西人攫去。外国债一千余万,内国债二亿余万,分年还偿。皆详《食货志》中。然日人近方锐意通商,自丝茶外,输出物品,远及于欧罗巴。得利与否,未可知耳?
  中将登坛妙指挥,宫妃鹄立亦戎衣。连环拐马连珠炮,更请君王看一围。
  海陆军制,皆别详《兵志》中。海陆军皆有操练场,小队每日习之,间数月一大操,君及母后妃后或临观焉。戎服督队,容肃而仪简。兵仿西法,枪炮连发,分屯互击,若对敌者。步伐整齐颇可观。唯产马不良,少驽弱耳。
  拜手中臣罪祓除,探汤剪爪仗神巫。竟将老子箧中物,看作司空城旦书。
  古无律法,有罪,使司祝告神。害稼穑、污斋殿为天罪,奸淫、蛊毒为国罪,皆请于神祓除之。轻去爪发,重惩赎物。今尚传有中臣禊祠,即其事也。且有探汤法,入泥镬中煮沸,使讼者手探之,以董正虚实。是皆余所谓方士法门也。刑于无刑,真太古风哉!至推古乃作宪法,后来用大明律,近又用法兰西律;然囹圄充塞,赭衣载道矣。
  《棠阴比事》费参稽,新律初颁法未齐。多少判官共吟味,按情难准佛兰西。
  府县止理民事,刑讼专司于裁判所,而直隶司法省。明治六年,颁新律纲领,参用大明律、泰西律,然法多未备。判官上事,每吟味其事情,难于判结云云。吟味,公牍中语,谓审度也。近又由司法省撰《民法》、《刑法》二书,专用法兰西律,交元老院议之,未及颁行。余俟详《刑法志》中。
  春风吹锁脱琅珰,夕餔朝糜更酒浆。莫问泥犁诸狱苦,杀身亦引到天堂。
  牢狱极为精洁,饮食起居,均有常度。病者或给以酒浆,但加拘禁,不复械系。一切诸苦,并不身受。虽定罪处绞者,行刑时,或引教士及神官僧人为之讽经,俾令忏悔,仍祝以来生得到天堂云。
  时检楼罗日历看,沈沈官屋署街弹。市头白鹭巡环立,最善鸠民是鸟官。
  警视之职,以备不虞,以检非为。总局以外,分区置署。大凡户数二万以上,设一分署。六十户巡以一人。司扦拥者,持棒巡行,计刻受代,皆有手札,录报于局长。余考其职,盖兼周官司救、司市、司走虎、匡人、掸人、禁杀戮、禁暴氏、野间氏、修间氏数官之职,后世惟北魏时设候官,名日白鹭,略类此官。西法之至善者也。
  照海红光烛四围,弥天白雨挟龙飞。才惊警枕钟声到,已报驰车救火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