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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风土记
凡遇火警,传电至王家山,即放炮放火箭,日则悬旗,夜则悬灯。炮之响数与旗灯之颜色,分出地段,使人一望而知。救火车闻炮即出,沿途皆有水门,浇灌甚便,故无大火。
坡中庙宇寥寥,会馆亦少宏壮,而教堂林立,有天主、耶稣、天方各教之别,若大若小,或崇或陴,不下二十余处。
市廛繁盛,莫若大坡,洋行、银行、信馆、海关均在大坡海滨。小坡虽有市集,皆土人所设土货及各项食物。无一巨肆。其迤北一带多园林树木,境最幽静。有地名牛车水者,在大坡中,酒楼、戏园、妓寮毕集,人最稠密,藏垢纳污,莫此为甚。
煤气灯彻夜不熄,各铺户门首俱悬神灯,初二十六之夜,家家点灯,至九点钟方熄。
牛车水一带,妓馆栉比,闻注籍于护卫司之妓女,共有三千数百人,而此外之私娼女伶,尚不计其数。皆广州府人,或自幼卖出洋,或在坡生长者。
频年香港贩幼女来坡,卖入妓院者踵相接。领事悯之,率同华绅言于英总督,允下护卫司议章保护,设保良局,以时查察,于是此风少息。
戏园有男班,有女班,大坡共四五处,小坡一二处,皆演粤剧,间有演闽剧、潮剧者,惟彼乡人往观之,戏价最贱,每人不过三四占,合银二三分,并无两等价目。
叻中酒楼无多,广菜、番菜各一二家。凡宴客在各家园林者,多菜兼中西,酒饮白兰地、威四搿、香宾等番酿,饮粤东糯米等酒者已少,绍兴酒则如琼浆玉液矣。
客寓亦寥寥无多,不如香港、粤垣、上海远甚。轮船到埠,亦无接客之人,必须自雇小艇,运行李至岸,另唤脚夫、或雇马车装载。然脚夫多闽人,马夫多土人,言语不通,易受需索,故孤客远临,极形不便。
南洋鸦片烟贵于中国数倍,以其税重也。叻中每钱需洋二角,闻加拉巴、亚齐等处,每钱五角云。然吸烟者并不见少,且穷人尤多。彼拉手车者日夜可得洋一元,缴租四角,可余六角,苟无烟癖,度日有余。乃十人中无烟瘾者不得一二。炎蒸汗血博得之蝇头,尽入烟斗,殊可怜已。
英人赌禁綦严,然叻中赌风甚盛。有一局名天师公司,专诱人赌,党与极多,无法禁绝。前年有华人上条陈于议政局,请照荷兰办法,尽弛禁令,重征其饷,岁可入数十万元。当时颇有韪其议者,而辅政使司谓英国不能如荷兰办法,致伤政体,屏置不议,仍求禁绝之法,此亦可谓能识大体者矣。
十年前,途中但有马车载人,牛车载物,后有东洋手车,近又有火车。虽曰并行不害,究之火车兴而手车牌额截止,旧者汰而新者不得增,往时有四千辆者,今不过二千余矣。贫民失业,无以糊口,往往流为盗贼,劫掠抢窃之案层见叠出。西官不究其源,但遇案治之,获犯惩之而已。
居民食米,来自安南、暹罗、缅甸,每百斤约洋三元。食物中鱼最鲜美,价亦廉。其他豕、羊、鸡、凫之类,均视粤省昂贵,而菜蔬尤甚。
西人于西北山高处,寻泉源,凿池蓄水,用沙滤清,以铁管引至人烟稠密处。复于山上凿池,激而上之,再用沙滤,散入支管,便民取用。居民多通管入屋,量出水口门多少取值,不限用度。惟数日不雨,则受之以节云。
叻地树木繁盛,尤多椰林,其次槟榔、榴连、菩提等树最多,然皆不甚高大,欲求一百尺之材,十围之木无有也。或曰,故多乔柯,六十年前,西人开山,被伐殆尽云。
松有孤干挺特高八九丈者,枝叶层层皆圆,其下宽二三围,渐上渐小,多至数十重,其形似塔,因名塔松。初见疑经剪扎,后知自然生成。又有扇蕉,形似扇,其根出地四五尺,两旁各茁叶七八瓣,排列甚匀,远望宛然一扇。此二种皆不多觏。
椰实有大如斗者,其汁甚清,微有酒味,土人多食之。按《南方草木状》云:昔林邑王与越王有故怨,遣侠客刺得其首,悬之于树,俄化为椰子,林邑王愤之,命剖之以为饮器。南人至今效之,当客刺时,越王大醉,故其浆犹如酒云。嘻其信然耶。
叻中向多虎患,西官悬捕虎之赏,岁有所获。近年开路逾多,人烟日密,虎敛迹矣。然闻西北山深林密处,犹有虎穴在。
鳄鱼形似守宫,自首至尾,大者长十余丈。自昌黎驱后,中国海面罕或见矣。而近叻一带甚多,每于夜间游泳,傍舟掉尾,掠人落海吞噬,闻每岁中辄有被其害者。
坡中道途宽坦,修治之工,终年不辍。桥梁多以精铁为之,较之上海租界各桥,更形坚固。马车路四通八达,无往不利。每于申酉之交,驰车骋游,沿海滨以入山内,浓阴深树,细草疏花,不绝于目,时或一溪一桥,两三茅屋,或层楼杰阁,隐约林间。昔人所谓入山阴道应接不暇,殆亦似之。夕阳将下,闻狺狺喔喔声,恍惚峰泖景象,几忘其置身万里外也。
西人所谓花园,与中国异,并无楼台廊榭,惟扩地一区,多植树木,其中罗列名花奇卉,供人清赏,豢养珍禽异兽,广人眼界。而花径纵横,亦颇引人入胜。坡中之公家花园,即此类也。然草多花少,有禽无兽,尚不如香港之园。此外富商巨贾购地为园,则略有楼台,以时宴客,亦颇饶幽致。
叻中无名胜地,然一草一木,无不向日似笑,禽言鸟语,尽含欢声。日晡时濒海远望,帆樯林立中浮峦数叠,隐隐送青,此景不可多得。至如公家花园,虽无足观,亦甚幽旷。而两处出水之山,一泓清水,周以铁阑,旁莳花草,别饶佳趣。
西国于大小书院外,别有博物院。所以考平日之耳闻,征诸目见,实与书院相辅而行,于学问一道大有裨益者也。叻中博物院,规制甚隘,储物无多。然倮之族有巨人全体之骨焉。毛之族有虎、豹、犀、象及马、牛种种焉。羽之族有射屏之孔雀焉。鳞介之族有鳄鱼、巨鼋焉,皆习闻而罕见者。至如弥之类十有余。鹯之类二十有余。蝶之类百有余。鹦鹉绿者正色,而或朱或黄或白或黑。猬之毫如刺,西人取以为笔,而其形如狼而无尾。豕与羊有一首而二身者。鱼之首有如人面者。蟒之长有十余丈者。又若各国古衣冠、古战具、古钱,奇奇怪怪,莫殚其数。然闻伦敦博物院百倍于此,殊兴望洋之叹矣。
西人医院之设,所以惠济穷黎非浅。其治法有与中国不同者,故华人每震駴(骇)不敢入。然其规制之善,固可仿行。……坡中医院,为英人所设,地宽广,病房洁净透风,人设一榻外,又具长棹凳,以时食息。病者或偃或立,或坐或行,无拘苦状。……
闽广沿海人民,至南洋各岛谋生,虽已日久,然皆贸易之商贾,或以负贩营生,一廛受处,即佣工之辈往时航海而来,亦多有依托。二十年来,西人开垦招工,佣值顿贵。于是贩卖人口出洋者,名曰卖猪仔。设馆于澳门,公然买卖,沿海人民或被骗,或被劫,一入番舶,如载豚豕。西人以卖者贱视之,即亦虐役之,其惨有不可言状者。迭经查禁,一时稍戢,日久网疏,此风渐长。近来厦门、香港每一轮船开行,搭客多至千人,少至四五百。其中自愿出洋者固多,被拐者当亦不少。去岁竟有拐同母兄及从兄来坡者。经粤省大宪访闻行查,递籍其由,领事就地访确,超拔遣回者,近岁较多。
华人来南洋做工者,抵坡,先投客馆。客馆者,奸商所设,即猪仔馆也。客或自备舟资稍有旅费者,不敢虐视。若迫于生计,仓卒出洋,身无长物,一投客馆,则此身非已有矣,固不必被拐而来始落陷阱也。在叻华官绅,屡欲清其源,而为英官所持,卒不得行。
中国犯罪之徒,皆以南洋为逋逃薮。地方官访查得确,移文领事请提,皆以约章未载,为西人所持,此倒不通,关系政令非小。
生齿日繁,莠民难糅,结党立会,争立名目。西官迭次严禁,现存一会,名目有五,西人统谓之危险会。凡入会有册,每年报护卫司。据报上年新入者六千三百五十人。其历年入会总册,共有五万六千二百余人,诚可云危险矣。
坡中开埠伊始,西人政尚宽大,以广招徕,闽广人接踵而至,懋迁有无,日新月异。当道光末、咸丰初,已成巨埠,同治间称极盛,踵事增华,至今日而发泄已极。近年商务虽未减色,然风气之开,害多利少,奸伪变诈,情状百出,殆亦运会将下之机也。蚩蚩者氓,方谓蒸蒸日上,不知保泰持盈,微识者代用隐忧。
(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丛书集成初编本,第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