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钦北徙录

徽钦北徙录  撰人不详

  ●目录

  序
  原序
  一 汴京失陷
  二 帝幸金营
  三 二帝被执
  四 胁迫北行
  五 朝见金主
  六 往安肃军
  七 徙居云州
  八 徙西江州
  九 徙五国城
  十 徙筠从州
  一一 太上皇崩
  一二 徙源昌州
  一三 召赴燕京
  一四 在燕迁徙
  一五 帝崩马下
  附绿
  原跋

  ●序

  徽钦北徙录原名南烬余闻,惟原序中有云:「余亦有感而作书曰南烬余闻,此盖二帝北徙实录。」为切于书的内容起见,故改今名。他本亦有作南渡录的,内分南烬余闻,窃愤录,窃愤续录三种;然窃愤录与窃愤续录,本书中亦包括在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杂史类中有南渡录窃愤录二书,据其所述,亦与本书完全相同。盖原书不一其名,且题名晦涩,在当时或嫌忌讳,在今日大可不必,故亦以改题今名较为统一明晰。
  本书原为清人抄本,据其跋云:
  南烬余闻一书,向无刊本,亦不知其为何人所撰。余于今夏在友人案头,得覩此本,因假而抄录之。竟三日之功,录成是本。但中有叙事不伦之处,一仍其旧;或有乖误鲁鱼之谬,亦不自知,读者谅之!乾隆四十八年癸卯小春,松岩识于养怡书屋。
  是其书向无刊本,与他本已刊者,故题名不能相一。松岩不知为何人别号,其书则又从抄本中转抄之,惜不知原抄本又从何处抄得。又前跋引四库遗书总录,谓此书为宋淮海周辉撰。按辉字昭礼,为宋大词人周邦彦之子,着有清波杂志一书,自称曾至金国,惟未明言撰有此书。他本亦有题为辛弃疾所撰的,弃疾虽由金入宋,然时代较后,恐亦未必能着此书。考本书前有冀之炎氏序文,谓其书是他有感而作,序题阜昌丁巳十一月初三日。书末附录阿计替本末,则谓:「金阜昌七年,阿计替手持所记上皇少帝及郑朱二后生死诸事实录授予。」是炎氏实取阿计替所记实录,改编而成。阜昌丁巳,亦即为阜昌七年。惟阜昌为伪齐刘豫年号,此炎氏如指为周辉别署,则周氏殊不应如此荒谬。且其书直记至宋高宗绍兴三十年,距阜昌七年(即绍兴七年),晚在二十三年之后。岂炎氏只编于此,而后又有别人为之续成吗?细阅其书,自绍兴七年以后,正是徽宗已崩,钦宗被召回金燕京的时候。以前皆记二帝在外如何苦楚,此后即但记路途所见异事及金国大事而已,体材显然不同,或者确为另一人所续成的。
  总之,此书初稿,或确出于阿计替之笔,因其随侍二帝,未或稍离,故能记载如此详细;否则旁人即欲伪撰,恐亦无从伪撰起的。其后钦宗既回燕京,那时正在阜昌七年,阿计替未必再随侍在侧,故所记遂略。作者既非通文达理的人,改编者似即就其原文稍加整理而已,故书中文字,文白杂淆,至不齐一。他如称徽宗或太上,或上皇;称钦宗忽为帝,忽为少帝;又称金帝时而金主,时而北国皇帝:亦往往须细辨之后,方能明白。
  本书原不分章,兹为读者明晰起见,略分十五章,每章各标以小题。其内容大略,有如下表;并附正史所载,以资对照:

  宋金年分
  本书事略
  正史节略

  宋钦宗靖康元年金太宗天会四年
   二月初二日金人围京城,三月初二日金兵北返。十一月十九日金人重围京城,廿五日京城攻陷。
   正月初七日金兵抵城下,二月初九日金兵北去。十一月廿三日金兵又至城下。闰十一月三十日帝诣金营,十二月初二日帝还。

  宋靖康二年五月高宗建炎元年金天会五年
   二月十一日帝幸金营,十七日还宫。三月初三日帝再幸金营,次早太上亦到营中,初四日至十五日后妃诸王累累至营中。十六日粘罕召二帝传金主旨令二帝赴燕京,十八日二帝与郑朱二后并北行。五月廿一日至燕京朝金主,廿三日封太上为昏德公,帝为重昏侯。六月初二日朱后殂,年二十六岁。初三日金主命二帝与郑后往安肃军安置。二十三日金主又命往云州。
   正月初十日帝复诣金营。二月初七日范琼逼上皇及太后赴金营,同日金人将诸皇子及后宫尽取入军。三月初十日金人复来取宗室凡三千余人,悉令押赴军前。廿七日上皇北迁太后及诸亲王妃嫔以下从行。四月初一日帝亦北迁,皇后皇太子皆行。五月十八日二帝至燕山府。九月十三日二帝自燕山徙居中京。

  宋建炎二年金天会六年
   三月初九日金主又命往西江州,行十余日至。
   七月金移二帝于上京。八月廿五日金主封上皇为昏德公,帝为重昏侯。十月金徙二帝于韩州。

  宋建炎四年金天会八年
   金主又命往五国城,行十余日至。郑太后道卒,年四十七岁。
   七月金徙二帝于五国城。九月郑太后殂于五国城,年五十二岁。

  宋绍兴五年金熙宗天会一三年
   二月金主又命往筠从州。
   四月丙寅,上皇崩于五国城。

  宋绍兴六年金天会十四年
   正月十八日太上崩,年五十四岁。是月金主命帝移源昌州。
    
  宋绍兴七年金天会十五年
   十一月金主召帝赴燕京,月余至。
    
  宋绍兴八年金天眷元年
   帝与辽主耶律延禧同居鸿翼府,不久移帝独居赡养寺。
   绍兴十一年二月,金追封上皇为天水郡王,改封帝为天水郡公。

  宋绍兴十二年金皇统二年
   宋高宗生母韦太后南归。
   三月金归宋帝母韦氏。

  宋绍兴十三年金皇统三年
   移帝于燕京之北,赐第以居。

  宋绍兴十六年金皇统六年
   移帝于玉殿观。  

  宋绍兴二十年金海陵王天德二年
   移帝于元帅府左廨中。

  宋绍兴三十年金正隆五年
   春帝崩于马足之下。
   绍兴二十六年六月庚辰帝崩。

  观上表,则本书与正史(指宋金二史)大有出入。然本书原为野史,或者一时出于传闻之误。但如正史所载,简略殊甚,故欲一考见当时二帝在北的实况,惟本书最为详备。若云此书全出伪撰,则宋人所撰大宋宣和遗事,亦已载有二帝北徙故事。我们如拿二书对照,不但年月无异,事迹亦尽多相同,不过宣和遗事较略,而此书更为详备而已。故此书即使伪撰,亦必出于传闻如此,不能全说其伪。况且二帝北徙,金人只当他们是俘虏看待,固不屑为之详载;而宋人则以帝皇之尊,受辱于人,自亦不能不为之避讳。今有此书为之详载一切,使我们知道国族一灭,即以帝皇之尊,而所受痛苦亦复如此,岂非一大快事?所以我们把本书作为正史研究,或者有所不可;若作为史料参考,则我以为再好也没有的。况且真伪问题,有时也有待于商榷,如法人格拉奈(Marcel Granet )所著古中国的跳舞与神秘故事(李璜译,中华书局出版。)中有云:
  书经的几章是真的,因为司马迁曾经用过;其余几章,在司马迁以后方出世,或曾经被他弃却过,便是伪的。甚么叫作「真」?又甚么叫作「伪」?不过是如此:在一些故实的调和中间,前几章比后几章更可承认为近于古,而后几章且有一种仿照前者而带多少巧制的意味罢了。至于两者中间的故实,则皆取材于传说。传说则一样的终是传说而已,(不过这里有时也该当留神。)这种分别无非在年岁上。假使在千年以前,有某种地方的历史材料(如果真有所谓材料的时候),消灭得很快,我们便应该相信在这地方早出世三四百年的,比晚出世三四百年的为有价值一些吗?真的书经出世的时代近于孔子,这可以承认;但伪的书经更完全是杜撰的吗?不错,他是全靠取材于别的叙述,譬如曾取材于墨子书中。墨子与孔子是差不多同时的人,这两种材料的价值便应该相差很远吗?真书经便比伪书经不杜撰吗?这是以书经为例,说明真伪至多不过年代关系而已。同时梁启超在历史研究法中也说:
  书有从一方面可认为伪,从他方面可认为真者。如管子商君书,若指定为管仲商鞅作则必伪;然其书中大部分要皆出战国人手,若据以考战国末年思想及社会情状,固绝佳的史料也。乃至周礼谓周公作固伪;若据以考战国秦汉间思想制度,亦绝佳的史料也。
  所以我也说:若以本书作正史观固伪,若据以考二帝在北情形的彷佛,亦绝佳的史料也。即使无阿计替其人,但当时确有人传说如此。至于年代的差异,当是记此书的人并非通文达理,所以有此错误。也可疑阿计替记此书时或未注明年代,而由后编者妄加上去,所以记宋年代皆是,记金年代就不对了。
  总之,本书自有牠一部分的价值,何况有许多人也不承认此书是全伪呢?而此抄本又较他本为详备,更可珍贵。此点读者如取两本对照,便可明晰,本序中也不再一一引录了。
  周君达廿九年十一月廿五日。

  ●原序

  昔欧阳永叔纪石晋少帝之北辕也,其事甚详;盖原本于王国公之私史。国公名淑,字和甫,本汉平阳人。少隶户曹,为小史,涉猎经史。天福中,苏逢吉为户郎时,少帝居潜,淑为侍卫,识逢吉。后逢吉缘他事怒淑,白于少帝,帝将杀之,淑觉而北遁,济河入契丹,合家被诛。淑至契丹,亦为诸司史。开运三年正月,德光兵入京师,驱迫少帝,安置黄龙府。淑时从,乃办移檄,因纪述其起居,为书三卷,名幽懿录;盖以少帝比周幽卫懿也。后其书传入中原,永叔得之,以备五代史云。
  余亦有感而作书曰南烬纪闻,此盖二帝北徙实录;与石晋颇相类。呜呼!王淑恨家属被诛,而扬其辱,非忠也,非义也,余敢尤而效之哉?惟愿此书南播,使宋之子孙目击,动以卧薪尝胆,誓灭雠虏,雪冤涤耻,廓清中夏,俾吾父子复覩汉官。威仪不终,沦于左衽,是所孜孜而仰望者也。时□昌丁巳十一月初三日,冀之炎氏序。

  ●一 汴京失陷

  靖康元年,正月初六日立春节。先是太史局造土牛,陈于迎春殿;至期,太常寺备乐,迎而鞭牛,此常仪也。是月初五日夜,守殿人闻殿中哭声甚哀,及击扑声,移更始止。洎明视之,勾芒神泪流滴沥,襟袖俱湿;牛首堕地,有刀斧痕。吏白有司,重加修补,以终其事。识者知其不祥也。
  初九日,边报金人留兵河朔,犹豫两持,似欲复犯京师。太上皇遂出南熏门往南京。十九日,报金兵分布河上,何灌梁师成弃城走,金人遂渡河。二十九日,兵至毛駞岗驻扎,居民奔避入京城,老幼死者,蹂躏于路。复有强壮刼掠外城,遭其屠戮二千余家。二月初二日,金人围京城,攻诸门甚急。十二日,以聂昌为都守御提举司。虏使入城请和,以黄河为界。二十一日,金兵退驻封丘县,京师解严。仍需索金银羊酒为犒,岁币比契丹增一倍。朝议皆许之。
  三月初二日,金兵北返怀州。其相国粘罕有文字至军前,其略曰:
  南宋欲出和好,许以岁币割河之请,未有定议。今大军且至河北诸郡,以俟其可否。彼若不从,则我已持其物而求其遗,此计之上也。
  于是金人虽佯言北渡,其实河之南北军马,未尝解也。初九日,金加粘罕征讨大元帅便宜行事,且降书曰:
  南伐之兵,已踰河界济洛,直扺汴邑,汤武之威,不是过也。当甘词诱和,以俘其主。比闻彼上皇南奔,可俟彼入京,并兵攻陷。俘虏以归,系颈以帛,朝于宗庙,我之愿也。昔我攻契丹,童贯持贰以俟我衅。今我得势,安可不顺天命,歼灭残宋,而兴不世之业!昔楚本小国,尚能诛灭陈蔡,今我师风行电扫,前破契丹,如摧枯拉朽,乘势不取,将贻后悔。彼上皇之南行,盖欲顿兵江淮,以图救援。俟其回京,并力困之,此万世一时也。若欲议和,以河为界,实所未当。天辅九年二月二十一日,下元帅府施行。
  十五日,粘罕遣人入城,上书请岁币金缯车辂卤簿仪式,又索移文河北诸郡,目下罢兵交割。二十二日,金人收河南北岸军马北去。
  五月,少帝上书,请上皇归京。八月,粘罕大军屯驻蓟郡,遣使至京,贺上皇还京,实窥伺也。九月十一日,粘罕又遣使入京,需索金缯求和,以缓我师。朝廷大臣,皆浅陋庸鄙,又天夺其鉴,上下苟安,不复有御边策也。
  十一月十七日,河北报粘罕下令南侵,已及河界。十九日,复围京师。二十五日,京城攻陷,北兵入城。二十六日,粘罕遣使谕两宫幸虏营,面议割地讲和事。十二月初五日,遣兵搬运书籍,及国子监三省六部司式官制,天下户口图籍赋役,及宗室玉牒。初九日,又运车辂卤簿,太常乐器,及钟鼓刻漏;因是朝廷仪请法物,取去无遗。
  十九日,京师雪深数尺,斗米三十贯,贫民冻饿,遍泣街衢,死□盈路。金人又纵兵剽掠富家。有一酋长在天津桥上驻剳,甲士百余,人民不敢过。遇有衣可遮体者,即剥而杀之;妇女美丽执之。城中士民,俱闭户不敢出入。时有柔福帝姬侍从三十余人,将欲入内,酋长叱令出轿。帝姬曰:「我公主也,天子为我兄,安得出见番将?」声甚厉,促左右速行。酋长怒,使人拽止之,又令执出,使徒行。酋见而笑曰:「美妇人也!」问:「汝有夫乎?」帝姬泣不敢对,良久曰:「今两国已和,汝安得如此无礼而辱我?」酋曰:「我兄为国大臣,富贵无比。汝能为若妻否?比南朝富贵也。」使之徒行,复顾为帝姬曰:「小臣有香缨一枚,可代兄作定物。」遂于怀中出囊以献,帝姬不肯受。酋执其手授之,乃笑而退。后皇族北去,帝姬竟为番将兄所得。盖粘罕兄弟三人:长即粘罕,为元帅;次泽利,为北部大酋长,昔灭契丹擒天祚者,即此人也;次野利,为大将,围京城先发陷阵,领兵驻天津桥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