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德安守城录


  十五日辛酉,虏军率其徒一二列旗帜,张紫盖,将骑千余,距城一里所,自南周遭相视。至景陵门,视天桥对楼,趣移洞子,稍近城,以竹枝杂土填壕,公令军士以火箭爇竹,发施风炮击杀数人。中夜,公与太守诣真圣堂祈祷,以血祭城隍及关王庙,有安陵乡民间道赴城云:“过虏东寨,闻有言曰:‘今日相师相城,谓城色青黄,气春则城坚,涉夏则旺,恐不及攻。’”守陴闻之,气增百倍。

  十六日壬戌,虏移中军帐于梦泽门南,鸣鼓大噪,自兴同寺后出皮洞,至梦泽景陵门运竹梢杂木。城中矢石俱发,击死数人,役遂稍缓。旋于景陵门外立七稍九稍大炮凡五,杂击楼橹,城上以索网土囊等护之。虏视之,骂曰:“南家子,何以知出此?”公令支使将都壕寨张斌于南门城下立七稍炮一,旋风虎樽小炮十数,令进士马必胜、叶正夫、马炜领市兵挽拽对之,大者隳其攻具,小者□其役夫,自此交击,凡十有五昼夜,楼堞震动,势岌岌,然藉护城之具不圯。

  十七日癸亥,虏以鹅车洞子二三百,错比贯续,至景陵门吊桥,役夫奔走于下者率系腰,众知为虏驱吾民,不忍射,第以火箭焚其竹木,虏人救扑不灭,烟迫洞口,始渐退。又击柝挽对楼以前,城上以矢石当之,杀伤过当。日昃,公命劳守御者。

  十八日甲子,虏军以洞子集吊桥陡(陡吊桥处陡门),炮击吕字楼,且射火箭,随扑灭之,亦以楼下立七稍炮以对,令官兵王召等数十人强弩齐发,贼始退。乃备具葺坏亭。牛,东南隅卓望报:虏骑千余由千金路向西北举燧,疑是分兵回襄阳。

  十九日乙丑,城外引大炮击景陵门及楼橹,公令守望者鸣鼓虚喝,以觇其去留。贼不知其所以,遂自荻港引泄(大炮名)至梦泽门冈上陈列。其夜,公与太守僚属于防城库议出城奋击,而士不素练,乃画虎于布,揭于叉戟之上,置铃于下,名曰布牌。褶为三五弥缝之,陈为前队以拒马,强弩居后,遇敌则俱发,日肄习之。

  二十日丙寅,虏攻具益备,悉力填壕,昼夜击石,将大合兵攻城,壕渐为平地,距城甚迩,害气滋炽。公召张斌及诸军首领,谕之曰:“尔辈素习军事,彼若悉攻具临城,何以御之?”众讙曰:“以死捍而已。”独斌以为当焚其楼,公曰:“然。”乃敛民家芦箔竹器及茗荈之包,实以枯草,杂以火药。备毕,又策天桥必钩城则可度,遂创木格,博下而锐上,俟天桥对楼临城,则以木格格于女墙头脾篱排木之上,使陧杌不可登,又虑万一度桥乘城,则人将惊溃,令于填壕所向城面,以木纵横如棋局,下缀以足,高尺有五寸,号曰地网,以铁蒺藜连参其上,使不可下。二十一日丁卯,公谓太守及僚属曰:“是远为之备,若用至此,亦敝矣。必先坏其攻具乃可。然虏以弥月之久楼橹方备,势必力争,宜析其力,以遏横溃。”于是公与太守支使监税,即郡厅选勇锐,得一千二百四十人,开涢津门,斫东南寨,焚毁洞子炮坐对楼天桥,令叉戟手持布牌强弩在后。事皆素习,虏骑来争,弩手乘之,人马披靡,毙者甚众。进焚洞子百余,虏兵亟拽天桥对楼退,以避火。诸寨兵皆出,城中望众寡不敌,亟鸣钲止之,全军而归。劳将士以下有差。

  二十二日戊辰,虏人攻击愈急,城中益炮于景陵门应之,杀贼三十余,碎洞子十余,遂稍退。夜中,遣土军龙旗王文往宣司枢密院重告急。夜半,虏分兵由黄连坡、三水渡、太山庙下大噪,白兆山西北一路皆举燧,质明,景陵门壕上虏忽斩一人,群舞而去,或谓厌魅,或谓有兵自北来去。

  二十三日己巳,吕字楼炮手陈云言:“虏大炮五,唯此楼相对,其九稍之匠手最高,石无虚发,城中之炮与彼隔城,乃能视不以目,而度以意,尚犹命中,若更小进,云辈毙矣,当先击之,则它炮自当夺气。”公奇之,诺以重赏,云引炮一发,虏亦对击,如是数四,果碎其匠之最者,虏之炮卒皆呼号而走,以是发炮一昼夜。

  二十四日庚午,虏大炮并发,拥皮洞斫景陵门月墙,城中以炮碎之。俄顷,南门五里外有攻具耸如浮屠,马数十挽于前,卒数百拥于后,或进或退,众莫能辨,公熟视之曰:“草塔也。其状高而锐,人不可登,束萏茭为烽,是将附城以焚吾楼橹。命治火箭,令善射者数十人俟之。且传令守陴之士,闻金则鸣鼓啸呼。已而草塔颇近,火箭尽发,击鼓鸣梆,众指啸呼,云合风起,一爇而尽。虏失笑而返,军民大悦。

  二十五日辛未,虏众凿冗吕字楼下羊马墙,墙坏压而死者数人,城上弓弩炮石竟发,又杀伤数十人。夜阑,虏军大呼,发火焚景陵门,守御者极力救扑而止。

  二十六日壬申,公夜遣勇锐军兵五十余,缘布下城,掀其皮洞入壕,觇其有备,急返。

  二十七日癸酉,向晓,虏以步骑入景陵门,布陈周密,有对楼天桥高与城齐,桥上以木为过道,约广一丈,其长倍之。鹅车洞子三百余,皆博一丈,高八尺,攻景陵门并阳字吕字楼。又以云梯三十余,分攻西北隅月字楼。其众可三万,更进迭上,矢石交集,贼势炽甚。公与僚属亲督守御,将兵死拒,以火矢焚其楼,且以所备火牛、芦箔、竹器,燃火掷其楼桥,矢石佐之。楼上决所柜水以灌火,急退百步于南冈之侧。其攻城者失势,亦辟易奔避,遂以弩炮拥入,涢河死者甚众。其南寨又以步骑过西北隅,攻极目亭、清晖亭、虎头崖、月字楼,徙云梯数十,蚁附登城。梯首有机,去来便利,公以所攻地城最庳,又复自南而北亲督军兵,尽力捍御,虏益引精锐之卒更番而进,骑军亦奔忙逼城,官兵尽登敌楼及极目亭屋表,以强弩、礌石、檑木等临之,始略退。其中军帐下麾旗大呼,转攻齐安门及月字楼,命守御策应兵并力距之。自听至昃,合城不炊,唯汲水巡行,以饮渴者。虏军被伤及淹入涢河者千数,然而城中亦甚疲矣。南门自阳字楼至月字楼应敌将士,各许奏三官,西隅清晖亭至北隅虎头崖亦均诺以官二。公传令:“守陴之士,今日劳勚,不可不掫夜,恐虏乘吾疲而以兵袭我。”公通宵不寐,巡行数过。公之自南城往极目亭督兵捍御也,太守私语人曰:“亭直倅治政为一老幼地耳。”守盖设游辞以自文,识者鄙之。公闻之,略不介意。

  二十八日甲戌,虏增高对楼丈余,别置一寨于桐柏庙,复急攻景陵门。

  二十九日乙亥,虏军连缀天桥、对楼,欲专攻城南,扬炮飞矢不止。公谓太守及僚属曰:“虏前日攻城失势,今并力来攻一面,前日对楼已附城,吾方纵火,遂为其贮水所救。此攻城巨器非一日所能成,今当必焚之,毋使遗虿。”众愿效谋,未得其说,公乃命支使监税任廷佐、孟棨、张斌等选死士数百人,专俟对楼天桥至,分二百人以巨缆飞钩挽住,缒以大石,使不可退,然后纵火。众皆曰:“善。”又言:“贼计,每于楼下贮水灭火,当以火牛先之,使彼泄水,水必不多,继以茶苞烈火,益以芦箔竹器,则火势必炽,不惟楼不复返,登楼之人皆煨烬矣。”又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今防城之具虽已略备,然此贼耐战,非吾所敌。万一乘城,计将安出?”张斌曰:“当为巷战之备。”公曰:“若至此,则事去矣。”然亦姑用其说,令城内傍城濬壕,深阔以丈,筑女墙于壕上,高八尺,巷道各立地分,使持戟之士分为部伍,无或逾越。仍令诸隅储水防火。过夜半,虏军推对楼天桥至景陵门,城中出叉戟手拒之。

  三十日丙子,黎明,虏拥兵至南门,先以弓弩大炮继发不绝,又以火箭焚敌楼,司水士人张炎等集民夫运水救扑,久之方息。晡时,公与太守统辖及官属皆在黑楼,太守统辖曰:“贼兵已退,除夜,吾侪略归如何?”公曰:“今何有除夜?”言未既,闻城外有击小钲者,视之,则虏兵已聚对楼天桥之前后,顷刻逼城下,城上之兵,有擐甲不及者。盖虏欲出吾不意,不知公备之久矣。乃命急施大小炮,落其水濡布箔及护楼皮具,穿其楼盖,击死三十余人。以所具木格等施女墙头城面,虏楼并城,天桥虽下,已为木格所阁,高峻绝险,然其桥有温道,犹可登陟,虏偏裨提大刀,追逐士卒千余附城,皆登桥,女真精锐联续附趋者又万余,城外呼曰:“今日正军打城,必欲城破。”以其登桥者重铠铜面,以红抹额,群凶婪婪,见如鬼神,持双刀长枪弓矢,相去无二丈,地面皆设蒺藜地网,城中已备巷战,其前一夫呼曰:“今日不济矣。”然内外交击,鼓鼙相撼,声震天地。公与支使监税亲率守御将佐士卒以死御之,令勇敢董仙、徐忠飞铁狸虎爪,钩挽天桥,缒以大石,系其桥傍麻繂于狗脚木,掷火牛撑之。火势方起,虏果决水以救,继起茶苞竹器,民争负门牖几案以助火,火炎掀天,虏不能退,徐忠等以枪叉矛戟冲桥上,人皆坠入,矢石俱发,火益炽,其色如茜,死者不知其数。延及其旁,盖虏用一切之令,士卒死而不敢去,贼氛大沮。然吾势甚危,公之不从众而归,如有相之者。明日,遣人收其遗烬,车心铁径三尺,轮逾丈,凡得二十余,铁叶百余,又得水濡布帘皮具一十八疋,遂犒正南吕字楼至云字楼受敌官军、义勇、茶商、市兵,许奏三官,东西北三隅均诺一官。是日之西,有两日相击,移时,东南日上,西北日殁,人知其为休徵也。

  三年正月丁丑朔,虏军复挽烬余鹅车洞子至兴国寺整治,且重修对楼。

  二日戊寅,向晚,虏军拽队望西北行,又移中军帐寨于金泉寺。城之东南西立七寨,公令张斌修城上女墙头,委支使造麻翎弩箭二万。

  三日己卯,虏军于景陵门岗上筑墙掘壕屯驻,号硬寨,以示久围意。又有自云梦路整队持白旗回金泉寺者,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计浸穷,必持久以困我,汉援已绝,城中单弱,使果出此,将如虏何?盍再祈哀于宣司以求援?”是夜,令秦福等赍蜡往,又遣勇锐士卒下城,焚虏填壕竹木。四日庚辰,虏兵不出。

  五日辛巳,遣军士更焚之,牛成部下卒周达,免胄袒裼,持戟逞虏,潜入南寨,夺其魁牌以还,升其官职而任之。

  六日壬午,旦,虏东南寨发严,至晚亦如之,而不阵。公曰:“是内虚,且虞我师掩袭,佯示整以疑我耳。”公寻遣勇锐郑胜察知其宿马之地,夜欲屠之,支使及弓会蔡执礼、王师奭、严端等力赞其策,统辖李谊以郑胜为妄,持之不行。公力辨之,李奋臂大声,叱咤暴戾,众不能堪,公曰:“大事不容徇私,其争何害?若合事宜,便当从之。”众以李党比相凌,公曰:“廉蔺以国事为重,此当若无所闻,但今日斫营,应必往矣。”夜半,遣叉戟强弩手二百直逼南寨,遂绝寨,历南山之阴,劲弩俱发,群马嘶鸣,且闻虏叫号之声。会西北寨来救,故官兵亟回。是夜,四方山义勇商祈及其徒偕宣司所遣宋兴等持蜡弹至,言已檄都统董世雄以一万人来解围。十二月三十日到黄坡县,次第前进,邦人大悦。

  七日癸未,虏军隔壕呼曰:“南家子太毒害,夜杀我马七百余匹。”自是徙马于山坡。酉时,虏骑千余自北道来入金泉寺,公夜遣将官傅熙将兵下城,投狼毒、硫黄于河潭,以毒虏马,又遣土军李元、赵旺速迎董世雄。

  八日甲申,虏军不动。

  九日乙酉,再遣土军黄德、朱选往速董军。

  十日丙戌至。

  十二日戊子,虏军尝自西北驰负竹梢木材积于金泉寺,莫测其用,公遣田荣领石匠由车盖亭凿城下岩石,令峻不可登。

  十三日己丑,将暮,虏遣人来请打话,城中差提辖仇某对之。虏使云:“两国已遣使讲和,南朝欲多偿岁币,只文字即去。”公恐守者闻此必怠,遂谕将佐曰:“决无此理,是必其出野掳掠,诸寨空虚,姑为甘言款我耳,当严守备,徐议奋击。”夜,又遣土军速董军。

  十四日庚寅,虏人再请打话,公叱之,乃退。是晚,虏军自北岭步骑入西寨。

  十五日辛卯,夜分,传兵王青至自行在所,李青自宣司持蜡弹报,教授以十二日往告急庙堂。

  十六日壬辰至十八日甲午,虏不动。

  十九日乙未,虏军移洞子对楼至梦泽门山冈,别以四五百骑向西北行,景陵门有射入文字,视之,乃虏间谍,云:“城中知府与官吏欲拜降,只缘通判王某执迷不肯,有误一城生灵,枉遭屠戮。今告尔官员士民军兵,有能擒缚王某赴军前请降,即当奏最上赏格,世袭千户,官广威,正六品职事;同力人世袭谋克,官武节,正七品职事,有官资人先以其原官对换,外于已对换上升擢,仍各赉有差。或乞就知本府者,听。”公笑曰:“虏直儿戏耳。”遂毁之。同日,云梦士人池逸至城下,呼王四排军出议事,公日:“此逆贼也。”命射之,虏挟而走。

  二十日丙申,虏军移洞子往梦泽门填壕筑路,且攒战入城。公遣准备将赵晟领兵下城潜伏攻劫,夺其普光寺所积薪木。是夜,朱选回自董师所,云:“太尉张某击黄陂狱,言不来解围,某言德安受围日久,宣抚请太尉救援,城中官民如望赦。太尉怒某言,欲斩,今早得释归。”公加赏慰之。

  二十一日丁酉,遣人下梦泽门斩凿暗壕,及遣训练官赵章领兵匠断虏往来双桥,虏骑二百余来救,为我军射退。夜遣韩立往宣司趣董世雄,熊立回自临安,得教授书曰:“之经十二月二十二日发江陵,二十九日至行在,累告庙堂,得旨差池州统制孟思齐疾速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