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天宝遗事

开元天宝遗事
[五代]王仁裕

          
          
卷 上
开元
  玉有太平字
  开元元年,内中因雨过,地润微裂,至夜有光,宿卫者记其处所,晓乃奏之。上令凿其地,得宝玉一片,如拍板样,上有古篆「天下太平」字。百僚称贺,收之内库。
  
  步辇召学士
  明皇在便殿,甚思姚元崇论时务。七月十五日,苦雨不止,泥泞盈尺。上令侍御者抬步辇召学士来。时元崇为翰林学士,中外荣之。自古急贤待士,帝王如此者,未之有也。
  赐筯表直
  宋璟为宰相,朝野人心归美焉。时春御宴,帝以所用金筯令内臣赐璟。虽受所赐,莫知其由,未敢陈谢。帝曰:「所赐之物,非赐汝金。盖赐卿之筯,表卿之直也。」璟遂下殿拜谢。
  
  截镫留鞭
  姚元崇初牧荆州,三年,受代日,阖境民吏泣拥马首,遮道不使去,所乘之马鞭镫,民皆截留之,以表瞻恋。新牧具其事奏之,褒诏美焉,就赐中金一千两。
  
  惭颜厚如甲
  进士杨光远,惟多矫饰,不识忌讳。游谒王公之门,干索权豪之族,未尝自足。稍有不从,便多诽谤,常遭有势者挞辱,略无改悔。时人多鄙之,皆云杨光远惭颜厚如十重铁甲也。
  
  七寳山座
  明皇于勤政楼,以七寳装成山座,高七尺,召诸学士讲议经旨及时务,胜者得升焉。惟张九龄论辩风生,升此座,余人不可阶也。时论美之。
  
  痴贤
  右拾遗张方回,精神不爽,时人呼为痴汉子。每朝政有失,便抗疏论之,精彩昂然,进不惧死。明皇常谓:「右拾遗张方回,忠贤人也。」
  
  蜂蝶相随
  都中名姬楚莲香者,国色无双,时贵门子弟争相诣之。莲香每出处之间,则蜂蝶相随,盖慕其香也。
  
  扫雪迎宾
  巨豪王元寳,每至冬月大雪之际,令仆夫自本家坊巷口扫雪为迳路,躬亲立于坊巷前,迎揖宾客。就本家具酒炙宴乐之,为暖寒之会。
  
  梦虎之妖
  周象者,好畋猎,后为汾阳令,忽梦一乳虎相逼,惊而睡觉,因兹染疾。后有僧海宁者,因过象门,谓邻叟曰:「此居有妖气,久则不可救也。」邻叟遂闻于象。象召僧令视之,僧曰:「当与君禳之。」遂择日设坛,持剑禹步诵咒。自大门而入,至于寝所,绕患人数遍而叱之,忽于床下作一虎声,家人悉惊奔散。周象亦不觉投床下,伏死于地。僧以水噀之,须臾如故。
  
  记事珠
  开元中张说为宰相,有人惠说一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或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说秘而至宝也。
  
  游仙枕
  龟兹国进奉枕一枚,其色如码碯,温温如玉。其制作甚朴素,若枕之,则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在梦中所见。帝因立名为游仙枕。后赐与杨国忠。
  
  随蝶所幸
  开元末,明皇每至春时旦暮,宴于宫中,使妃嫔辈争插艳花。帝亲捉粉蝶放之,随蝶所止幸之。后因杨妃专宠,遂不复此戏也。
  
  记恶碑
  卢奂累任大郡,皆显治声,所至之处,畏如神明。或有无良恶迹之人,必行严断,仍以所犯之罪,刻石立本人门首,再犯处于极刑。民间畏惧,绝无犯法者。明皇知其能官,赐中金五千两,玺诏褒谕焉。故民间呼其石为记恶碑。
  
  自暖杯
  内库有一酒杯,青色而有纹如乱丝,其薄如纸,于杯足上有缕金字,名曰自暖杯。上令取酒注之,温温然有气相次如沸汤,遂收于内藏。
  
  辟寒犀
  开元二年冬至,交趾国进犀一株,色黄如金。使者请以金盘置于殿中,温温然有暖气袭人。上问其故,使者对曰:「此辟寒犀也。顷自隋文帝时,本国曾进一株,直至今日。」上甚悦,厚赐之。
  
  传书鸽
  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之为飞奴。时人无不爱讶。
  
  牵红丝娶妇
  郭元振少时,美风姿,有才艺。宰相张嘉贞欲纳为婿。元振曰:「知公门下有女五人,未知孰陋。事不可仓卒,更待忖之。」张曰:「吾女各有姿色,即不知谁是匹偶。以子风骨奇秀,非常人也。吾欲令五女各持一丝,幔前使子取便牵之,得者为婿。」元振欣然从命,遂牵一红丝线,得第三女,大有姿色,后果然随夫贵达也。
  
  豪友
  长安富民王元宝、杨崇义、郭万金等,国中巨豪也。各以延约四方多士,竞于供送,朝之名寮往往出于门下。每科场文士集于数家,时人目之为豪友。
  
  唤铁
  太白山有隐士郭休,字退夫,有运气绝粒之术。于山中建茅屋百余间,有白云亭、炼丹洞、注《易》亭、修真亭、朝玄坛、集神阁。每于白云亭与宾客看山禽野兽,即以槌击一铁片子,其声清响,山中鸟兽闻之,集于亭下,呼为唤铁。
  
  鹦鹉告事
  长安城中有豪民杨崇义者,家富数世,服玩之属,僭于王公。崇义妻刘氏,有国色,与邻舍儿李弇私通,情甚于夫,遂有意欲害崇义。忽一日,醉归寝于室中,刘氏与李弇同谋而害之,埋于枯井中。其时仆妾辈并无所觉,惟有鹦鹉一只在堂前架上。洎杀崇义之后,其妻却令童仆四散寻觅其夫,遂经府陈词,言其夫不归,窃虑为人所害。府县官吏,日夜捕贼,涉疑之人及童仆辈,经栲捶者百数人,莫究其弊。后来县官等再诣崇义家检校,其架上鹦鹉,忽然声屈。县官遂取于臂上,因问其故。鹦鹉曰:「杀家主者刘氏、李弇也。」官吏等遂执缚刘氏,及捕李弇下狱,备招情款。府尹具事案奏闻,明皇叹讶久之。其刘氏、李弇依刑处死,封鹦鹉为绿衣使者,付后宫养喂。张说后为《绿衣使者传》,好事者传之。
  
  瑞炭
  西凉国进炭百条,各长尺余,其炭青色,坚硬如铁,名之曰瑞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其热气逼人而不可近也。
  
  敲冰煑茗
  逸人王休,居太白山下,日与僧道异人往还。每至冬时,取溪冰敲其精莹者煮建茗,共宾客饮之。
  
  物外之游
  王休高尚不亲势利,常与名僧数人,或跨驴,或骑牛,寻访山水,自谓结物外之游。
  
  花妖
  初有木芍药,植于沉香亭前。其花一日忽开一枝两头,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艳各异。帝谓左右曰:「此花木之妖,不足讶也。」
  
  
天宝上
  
  花上金铃
  天宝初,宁王日侍,好声乐,风流蕴藉,诸王弗如也。至春时,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繋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则令园吏掣铃索以惊之,盖惜花之故也。诸宫皆效之。
  
  七宝砚炉
  内库中有七寳砚炉一所,曲尽其巧。每至冬寒砚冻,置于炉上,砚冰自消,不劳置火。冬月帝常用之。
  
  妖烛
  宁王好声色,有人献烛百炬,似蜡而腻,似脂而硬,不知何物所造也。每至夜筵,宾妓间坐,酒酣作狂,其烛则昏昏然,如物所掩,罢则复明矣,莫测其怪也。
  
  梦玉莺投怀
  张说母梦有一玉燕自东南飞来,投入怀中而有孕,生说。果为宰相,其至贵之祥也。
  
  馋灯①
  南中有鱼,肉少而脂多,彼中人取鱼脂炼为油,或将照纺缉机杼,则暗而不明。或使照筵宴,造饮食,则分外光明。时人号为馋鱼灯。
  
  助娇花
  御苑新有千叶桃花,帝亲折一枝插于妃子寳冠上,曰:「此个花尤能助娇态也。」
  
  照病镜
  叶法善有一铁镜,鉴物如水。人每有疾病,以镜照之,尽见脏腑中所滞之物,后以药疗之,竟至痊瘥。
  
  助情花
  明皇正宠妃子,不视朝政,安禄山初承圣睠,因进助情花香百粒,大小如粳米而色红。每当寝处之际,则含香一粒。助情发兴,筋力不倦。帝秘之曰:「此亦汉之慎恤胶也。」
  眼色媚人
  念奴者,有姿色,善歌唱,未尝一日离帝左右。每执板当席顾眄,帝谓妃子曰:「此女妖丽,眼色媚人。」每啭声歌喉,则声出于朝霞之上。虽钟鼓笙竽嘈杂而莫能遏。宫妓中帝之钟爱也。
  
  警恶刀
  贵妃父杨玄琰,少时尝有一刀,每出入于道涂间,多佩此刀。或前有恶兽、盗贼,则所佩之刀铿然有声,似警于人也。玄琰寳之。
  
  梦中有孕
  杨国忠出使于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与国忠交,因而有孕,后生男名胐。洎至国忠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国忠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致。」时人无不讥诮也。
  
  金笼蟋蟀
  每至秋时,宫中妃妾辈,皆以小金笼捉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
  
  烛奴
  申王亦务奢侈,盖时使之然。每夜宫中与诸王贵戚妃聚宴,以龙檀木雕成独发童子,衣以绿衣袍,系之束带,使执画烛,列立于宴席之侧,目为烛奴。诸官贵戚之家皆效之。
  
  醒醉草
  兴庆池南岸,有草数丛,叶紫而心殷。有一人醉过于草傍,不觉失于酒态。后有醉者,摘草嗅之,立然醒悟,故目为醒醉草。
  
  盆池鱼
  明皇以李林甫为相,后因召张九龄问可否。九龄曰:「宰相之职,四海具瞻。若任人不当,则国受其殃。只如林甫为相,然宠擢出宸衷。臣恐他日之后祸延宗社。」帝意不悦。忽一日,帝曲宴近臣于禁苑中,帝指示于九龄、林甫曰:「槛前盆池中所养鱼数头,鲜活可爱。」林甫曰:「赖陛下恩波所养。」九龄曰:「盆池之鱼犹陛下任人,他但能装景致助儿女之戏尔。」帝甚不悦。时人皆美九龄之忠直。
  
  看花马
  长安侠少,每至春时结朋联党,各置矮马,饰以锦鞯金科{革+各},并辔于花树下往来,使仆从执酒皿而随之,遇好囿时驻马而饮。
  
  香肌暖手
  岐王少惑女色,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怀中揣其肌肤,称为暖手,当日如是。
  
  金衣公子
  明皇每于禁苑中见黄莺,常呼之为金衣公子。
  
  花裀
  学士许慎选,放旷不拘小节,多与亲友结宴于花圃中,未尝具帷幄,设坐具,使童仆辈聚落花铺于坐下。慎选曰:「吾自有花裀,何消坐具?」
  
  销恨花
  明皇于禁苑中,初有千叶桃盛开。帝与贵妃日逐宴于树下。帝曰:「不独萱草忘忧,此花亦能销恨。」
  
  醉舆
  申王每醉,即使宫妓将锦彩结一兜子,令宫妓辈抬舁归寝室。本宫呼曰醉舆。
  
  妓围
  申王每至冬月,有风雪苦寒之际,使宫妓密围于坐侧,以御寒气,自呼为妓围。
  
  风流薮泽
  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依冰山
  杨国忠权倾天下,四方之士,争诣其门。进士张彖者,陕州人也,力学有文名②,志气高大,未尝低折于人。③人有劝彖令修谒国忠,可图显荣,彖曰:「尔辈以谓杨公之势,倚靠如太山,以吾所见,乃冰山也。或皎日大明之际,则此山当误人尔。」 后果如其言,时人美张生见几。后年,张生及第,释褐授华阴尉。时县令、太守俱非其人,多行不法。张生有吏道,勤于政事,每申举一事,④则太守、令尹抑而不从。张生曰:「大丈夫有凌霄盖世之志,⑤而拘于下位,若立身于矮屋中,使人抬头不得。」遂拂衣长往,归遯于嵩山。
  
  禽拥行车
  李元纮,开元初为好畤令,赋役平允,不严而治,大有政声。迁润州司马,发离百里,士民号泣遮路,乌鹊之类飞拥行车。有诏褒美之。
  
  镜影成相字
  宋璟未第时,因于日中览镜,镜影忽成「相」字,璟因此自负,遂修相业,后如其志。
  
  知更雀
  裴耀卿勤于王事,夜看案牍,昼决狱讼。常养一雀,每夜至初更时有声,至五更则急鸣,耀卿呼为知更雀。又于厅前,有一大桐树,至晓则有群鸟翔集,以此为出厅之候,故呼为报晓鸟。时人美焉。
  
  枯松再生
  明皇遭禄山之乱,銮舆西幸,禁中枯松复生枝叶,葱倩宛若新植者。后肃宗平内难,重兴唐祚,枯松再生,祥不诬矣。
  
  颠饮
  长安进士郑愚、刘参、郭保衡、王冲、张道隐等十数辈,不拘礼节,旁若无人。每春时选妖妓三五人,乘小犊车,指名园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巾帽,叫笑喧呼,自谓之颠饮。
  
  选婿窗
  李林甫有女六人,各有姿色,雨露之家,求之不允。林甫厅事壁间,开一横窗,饰以杂宝,缦以绛纱。常日使六女戏于窗下,每有贵家子弟入谒,林甫即使女于窗中自选可意者事之。
  
  四方神事
  姚元崇为宰相,忧国如家,爱民如子,未尝私于喜怒,惟以忠孝为意。四方之民,皆画元崇之真神事焉,求之有福。
  
  立有祸福
  卢奂为陕州刺史,严毅之声闻于关内。玄宗幸京师,次陕城,顿知奂有神政,御笔赞于厅事曰:「专城之重,分陕之雄,仁虽惠爱,性实谦冲。亦既利物,存乎匪躬。斯为国寳,不队家风。」寻除兵部侍郎。陕州之民多有淫祀者,州之士民相语曰:「不须赛神明,不必求巫祝,尔莫犯卢公,立便有祸福。」
  
  移春槛
  杨国忠子弟,每春至之时,求名花异木植于槛中。以板为底,以木为轮,使人牵之自转,所至之处,槛在目前,而便即欢赏,目之为移春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