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闻录

庭闻录


庭闻录卷一
庭闻录卷二
庭闻录卷三
庭闻录卷四
庭闻录卷五
庭闻录卷六




  先中宪公居永昌,曾着吴三桂传及滇变记二种,皆纪逆藩之事。越数载,火焚故居,满目蓬蒿,南中杂说虽行世,视所失稿,仅存十之一耳。滇变距今四十余载,谈往事者,无稽之言,人各一说;无他,地远事久,以讹传讹故也。不孝健,当日趋庭,所受教,惧久而忘,因举所闻犹能记忆者,书之于丹,粗分六帙,录其大概。虽略而不详,然以视耳食之谈,窃自以为有闻。惜乎逮养之秋,不能珥笔,致使今日欲闻其事而无从继。自今网罗轶事,勒成一书,诛乱贼于既死,以报先人于地下;健虽不敏,不敢不任其责也。

  康熙五十八年(岁在庚子)春三月,刘健。
 

庭闻录卷一

  乞师逐寇南昌刘健述

  吴三桂字月所,先世由徽州至高邮,流寓辽东,因家焉。父骧;母祖氏,祖大寿之同怀也。三桂自少为边将,勇而敢战。尝逐一骑,射之,骑堕地佯死,三桂下马欲取其首,骑挥佩刀刃之。桂中鼻,血流被面;卒斩其首,携之归。总监高起潜,三桂义父也。大喜曰:真我儿也。上其功,得优叙。自此累迁至总兵官,镇宁远。

  吴骧字两环,以宁远前屯中后所籍,登天启二年壬戌科武进士,累官都指挥使,镇宁远。

  崇祯四年,辽东巡抚邱禾嘉请城大凌河,朝命辽帅祖大寿帅劲旅护版筑役。

  八月,我大清兵至,围大凌河,绝大寿饷道,邱禾嘉督总兵宋伟及骧救之。

  二十七日,战于长山,大清兵先突伟营;营固,攻不能入,前锋多死;移攻骧,骧师溃,南奔。伟力战至晡,亦奔。治败军罪,骧坐削职。

  是冬闰十一月,登州游击孔有德帅兵援辽,兵噪于吴桥反。陷登州,围莱州固守。

  五年六月,户部右侍郎刘重庆、四川道御史王万象并疏请关宁兵援莱州。

  初九日,诏总监中宫高起潜督总兵金国奇等剿贼,令骧从征立功。

  八月十九日,骧从诸将败贼于沙河。

  三十日,又败于白马,入登州。

  九月初一日,围登州。

  十一月,复骧原官;金国奇卒,即以骧代之。

  六年二月十三日,孔有德遁出海外。

  六日,复大城。

  十八日,复水城。

  七月,叙功,授骧都督同知,荫一子锦衣百户世袭。

  十七年春,流贼李自成自秦犯晋,所至皆破,畿辅大震。

  二月初二日,蓟督王永吉请撤关外四城。谓前后屯失守,宁远孤悬二百里外,四面阻敌,防御极难,且寇氛日迫,三辅震惊。宜撤宁远,令吴三桂统边兵守山海关;即京师有警,关门之援可旦夕而至也。帝问阁臣陈演、魏藻德等。演私念上有急,故行永吉计;事定而以弃地责我,又奈何!且揭持「一寸山河一寸金」之说。帝谕演曰:弃宁远、守关城,诚属下策,然非得已。于是,复集科道九卿会议德政殿,聚讼不能决。主永吉议者,惟大学士范景文、兵部尚书张缙彦、兵部侍郎金之俊、左都御史李邦华、翰林学士倪元璐。吏科给事中吴麟征争尤力,谓宁远孤城,其势必弃,今日弃之为弃地,他日弃之为弃人。弃地已不可,弃地兼弃人更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收用,勿委之敌人。今寇旦夕至,若使来捍京师,一举两得。又疏:边臣不可令有惧心,尤不可令有死心。臣读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惧心。始以裹尸自任,终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势方张,不早徙近捍御,京师何以恃乎!疏再上,阁中坚执如初。

  时,吴骧为中军府都督,群臣请召见,熟计其宜。骧备陈边兵精锐,三桂才可办贼状。帝欲从之,而廷议不一。永吉之策,竟格不行。及贼锋日逼,始决计调兵。

  三月初五日,封三桂平西伯,诏徙宁远之众,入援京师。数十万众,日行数十里。

  十六日,入关。

  二十日,至丰润闻变,还师山海关。吴骧既降贼,三桂亦以所部之众西行赴降。道遇家人,来自京师者,诘问,得父被执状。莞尔曰:此胁我降耳,何患!复问陈姬无恙乎?陈姬,名沅,字圆圆,吴门名妓,得之戚畹田宏遇者也。色美而善歌,三桂嬖之。贼执骧,圆圆为伪将军刘宗敏所掠。家人以告。三桂怒曰: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见人耶!遂挥众返,纵掠而来。

  陈沅之事,言者多殊。陆次云陈沅传,以夺沅者为李自成,不知其为宗敏也。传文虽详,究未确。其点缀处,尤多已甚之词。又有云:崇祯辛巳年,田宏遇进香普陀,道经苏州,购沅以归。三桂奉命出镇,宏遇饯之,出沅佐觞,三桂悦之,以为请,宏遇许俟终年。后果送至骧宅,骧不敢受,仍归田氏,而客以报。三桂时有入卫之命,疾驶赴京,欲乘便取沅。中途闻刘宗敏踞宏遇宅,挟沅日事酣宴,遂大怒,出关乞师。有又云:吴妓陈沅、顾寿,并名噪一时,田宏遇以重价市寿,而沅名更高,不易得。会其婿以细故得罪,欲求好,无以通媚,百计购沅以献,宏遇善之如初。未几,宏遇卒,骧入都,三桂使人持千金随骧市沅,既得,骧遣送宁远。京师陷,刘宗敏踞宏遇宅,闻沅、寿名,索之。寿从优人私逸,而沅先为三桂购去。宗敏于是斩优人七,而击骧索沅。骧具言送宁远已久,宗敏不信,拷掠备至。二说彼此微异。至谓三桂入卫之时方欲取沅,与谓沅在宁远者,皆非也;惟吴梅村圆圆曲为得其真。当日梅村诗出,三桂大惭,厚贿求毁板。梅村不许。三桂虽横,卒无如何也。

  自成闻三桂之来而复返也,命伪相牛金星假骧书招之曰:尔以皇命特简,得专阃任,非有累战功也。不过谓强敌在前,非有异恩儌劝,不足以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赏罚之令,而汉高见韩、彭则予重任之类也。今尔徒饰军容,怯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吭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势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命在须臾。呜呼!识时务者可以知所变计也。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伍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揣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不若反手衔璧,贯鍎舁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位,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恸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尔殆有疑于括也。降将唐通亦遗书招之。三桂不答。上书于父,略曰:桂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分,日夜厉志,冀得一当,以酬主眷。属边警方亟,宁远为国门户,沦陷几尽,桂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獗,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便至失堕!使桂卷甲赴阙,事已后期,悲恨何极!侧闻主上宴驾,臣民僇辱,不胜眦裂!犹忆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桂亦缟素号恸,伏剑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夫元直荏苒,为母罪人;陵苞二亲,并着英烈。我父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于。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桂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之,桂不顾也。传檄远近,讨贼复仇,招集溃散及唐通降兵约二万人,以众寡不敌为虑;有进乞师策者,遂遣副将郭云龙、杨坤、孙文焕请兵于大清。时和硕睿亲王汤鹅泰行九,称摄政王,西征;师次翁后,得三桂请,大喜许诺。

  四月十三日,自成命牛金星居守,自率刘宗敏等以精兵数十万东击三桂,并挟永王、定王及吴骧以行。

  十八日,贼兵犯关城,围之数匝。关东二里许,有罗城外拒;贼虑三桂东遁,出二万骑从关西一片石转东,夹攻关外城。三桂坚壁拒守,遣人趣大清援兵,睿王兼程进,命英王蟒虼■〈虫荅〉行八将万骑为左翼,由西水关入,豫王阿吉奇行十将万骑为右翼,由东水关入,自以大兵随后。继使宿将祖大寿帅精甲驻秋喜岭,高张旗帜为声援。三桂选死士五百人突围出,谒睿王,情词恳切,声与泪俱,一军为之动容。三桂即壁中薙发,与睿王钻刀定盟而返。

  二十一日,开关出战,败之;贼分道并进,会日暮乃罢。

  二十二日,复战,贼知边兵劲,成败待此一决,驱其众死斗。三桂悉锐而出,无不以一当十,杀伤过半;贼恃其众,鼓勇迭进,挟二王于庙冈立马观战。贼众我寡,三面受敌,我兵东西驰突,贼众亦左萦而右拂之,阵数十交,围开复合,自成按辔冈上,见有骑兵出三桂旁突阵而入者,自成麾后军益进。或曰:彼骑兵非关宁兵,必满洲兵也,宜避之。骑兵锐甚,所至莫当。自成策马走,诸贼畏令严,未敢退。忽尘开,见辫而甲者,咸惊呼曰:满兵来矣。拉然崩溃。是日,战初合,满兵蓄锐不发,苦战至日昧,三桂军几不支。满兵乃分左右翼鼓勇而前,以逸击劳,遂大克捷,阵斩贼大帅十五人,杀贼兵数万,夺军资无算。自成溃败,奔至永平,使降臣张若麟诣三桂军议和。明日,三桂追至永平,又败之,自成杀吴骧于永平城西二十里范家庄。

  二十六日,狼狈近都门,尽戮吴氏家属三十四口,尸诸王于二条胡同。

  二十七日,宵遁。

  二十九日,余党焚宫殿及各城门楼,出阜城门西奔。

  五月初一日,京城为大行发丧,设位都城隍庙,诸商乃合资为吴氏发丧,遗尸悉以厚榇殓之。是日,辇下喧传,三桂从贼中夺太子以入,入即太子嗣立,延颈以待。而三桂兵至榆河,睿王檄其追贼;请入都,不许。乃于道中命人求陈沅,而自从芦沟桥逐贼而西。

  初二日,过琉璃河,追及庆都,又败之。又及于正定,自成暂驻玉皇阁,方具食,闻三桂追至,不食而走,逐北至固关班帅。

  是月初七日,国朝敕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移兵部咨:为查取应叙官员事。准贵部咨前事内开:凡副将以下、守备以上,前关门对迭有功,各据实详开送部,以凭覆叙等因,准此。勘得本年四月内,逆闯马步数十万长驱窥关,本藩忠义激昂,誓不与贼俱生,父母身家举置度外,不待言矣。仍多方鼓舞联络,幸辽镇文武官兵同心僇力,倡之于前;而关门各将士并能协和鼓励,应之于后。四月二十一、二两日,战者守者,均矢肝脑涂地之心,用能摧坚破垒,净扫妖氛。此一役也,立肇造大定之基,揆厥勋劳,原非浅鲜。今贵部移咨覆叙,本藩转行确察,据各镇协册报前来,谨备册咨送。内如总兵何进忠,捐躯突阵,立功彪炳,应与格外酬异。此外如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参将孙文焕,效力最多,并应优异叙升。又如监纪同知童逵行、陈全国,摧锋借箸,以文吏而兼武弁之劳,其功更难泯灭。业经揭送内院转送吏部,拟与优加京衔在案。兹特再为拈出,用邀破格升赏之圣恩。又查游击鲁澄、副将陈时登、夏登仕、胡亮,保关御寇,宣力并着;而登仕、胡亮当关门抚道投贼求生之时,独能同仇战守,忠义可嘉。且四弁智勇兼资,俱属有用之材,今均置空闲之地,更觉可惜。天造草昧,需人孔亟,查缺优补,亦以酬前励后之道也。统祈贵部立为优酬,擢用施行。

  又咨:为叙功事。准贵部咨开云云等因,准此。照得我国家应天顺人,定鼎燕京,不期月间,率士来王,已成车书一统之治。揆厥始基,实肇造于关门之一战;而庆都之追剿,触暑星驰,摧锋陷阵,亦不可泯之劳勚。本藩谬荷天恩,已叨王爵矣。顾一时同心僇力共成其功者,查辽镇文武将吏诸生千有余员,其间有同谋归命者、有远请王师者、有当先迎驾者、有陷阵先登者、有效死守堞者,又有以一人而兼数劳者;虽功有大小、秩有崇卑,其归命投诚以宣力于朝廷、策勋于开创则一也。计功行赏,均宜叨沐荣褒,第念宠袭殊恩,不敢多冒。前本藩就文武将吏中叙其功绩尤著者,造册先咨贵部,用邀不次之赏。其稍逊于此者,正在另册咨请。皆本藩特疏奏明,奉有速与酌议之谕旨,前咨内预行拈出在案。今复准贵部移咨,欲本藩分别同谋、先迎与战守各款项,具纫其难、其慎,不僭、不滥之至意。查当日同谋归命、又兼督战守者,则同知童逵行也,前册另款开列矣。又远请王师兼任战守者,则副将杨坤、郭云龙、孙文焕也,前册亦另款开列矣。此外册开之总兵、副将、参、游、都、守等二百四十八员,同知参谋三员,则皆顺天归命先登血战应居首功者也。至云某年月日、某地战守,此在摄政王目击,亦贵部之所心悉,本藩不敢赘陈琐屑。若夫各官之职衔,文武大小,本藩一照各官历题实衔,分别开列;间有部册不符者,亦系本藩札加。盖当日明祚斩绝,本藩总统两镇,值人心皇皇靡定之秋,其与本藩同肝胆而归顺清朝,舍性命而捍御逆闯;倘非动以望外之功名,万不能有济。今追溯成功之机,全赖此着。本藩又不得不申说明白,仰邀同仁之视也。总之,关们、庆都之役,人人用命,战系实战,功系实功。既为开国首功,又与寻常战守之功大有分别,破格升袭,赏一劝百,关系重大,贵部必能见及于此矣。除续叙有功各官应加流衔者册叙送外,今再备造文武清册二本,拟合咨覆。为此,合咨贵部,请照事理宜赐题覆,应与优升世袭撰给敕书者,与世袭敕书文职应超等擢用者,即与转咨吏部超等擢用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