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英夷入寇大变记略

  廿一日,上自热河来旨云:“夷虽欲就抚,料理城池一切事宜,不可懈怠。如抚局已成,即飞速奏闻,以便早行回銮,以安人心”云云。
  廿二日,夷人领马队闯入海淀,意在恭邸也。因未得手,即放火将园门烧毁,树木朝房,皆成灰烬。附近一带,焚掠无算。夷匪进宫门时,皇太妃染病在床。闻事急,自勒死。驻园大臣文丰,投御河殉难,宫女内监,死者更多。内务府员外郎泰清,全家十六口俱自焚死。其余各官园寓,荡然无存,一片焦土。土匪乘之,于是宫中精蓄陈设等,抢掠一空。恭邸及军机文样,夜间避之长新店,并无房屋,露宿终夜。夷匪烧园后,申亥回营,路遇瑞麟马步兵五千,即时接仗。瑞兵大败,尸骸遍地,其受伤者,溃入德胜门,喊哭连天,城中大乱。兵部尚书陈孚恩痛哭云:“大事去矣,我辈有死而已。”内外城各铺户,席卷而逃。钱当店被抢者数十家。各官眷出城者,更不胜数矣。是时未关闭者,止一西便门。拥挤纷纷,车马填塞,竟有候至终日,不能出城者。内城八旗男妇,提老携幼,步行而出,尤为伤心惨目。
  廿三日夜间,夷匪又来扑城。胜帅以帛裹伤处,率领陕甘山东各省兵接仗。僧邸马队继之。四面围剿,夷始败退。是夜炮火冲天,人声鼎沸。枪炮之声,震动山岳。有闭门坐泣者,有彻夜不眠者,有打点行囊为宵遁计者,人人丧胆,真非常之惊也。
  廿四日,夷营驻扎黑寺。各省武举会试者,早已远逃矣。附城各村庄,不分昼夜,火光烛天。我之溃兵溃勇,无人招集,任意抢夺。西山一带,皆京城宅眷逃往者,荼毒尤甚。各衙署当差无人,弃官者不知几何。是日彰仪门开,出城者络绎不绝。而守门之吏忽而放行,忽而拦阻,需索银钱,尤为可恶。未刻,送巴夷出城。恒褀往夷营议和回去,和议已成,彼此罢兵。所有条款,均已允许。定于明日国子监赴宴。时胜帅已入城,僧邸驻天灵〔宁〕寺。人心从此稍安。
  廿五日,前三门俱半开。该夷因天雨改期换约。
  廿六日,夷人来照会,定于甘九日,带领马步队一仟人城。内外一闻此信,又复惊慌摇动。于是前之未走者,亦皆出城为暂避计,恐夷匪入城骚扰也。是夜沙锅门外火。
  廿八日,恒褀往夷营。
  廿九日午刻,恒褀率领夷人马步队五百人,入安定门。夷酋有成姓、刚姓、巴姓(即巴夏里)三人,在国子监赴筵。礼乐文章之地,犬羊杂处矣,为之一叹。宴后,分三处驻扎。惟巴夷领夷匪多人,住安定门楼上。该夷布满城墙,遍插旗帜,安设炮位,将我兵士尽行逐出。器械枪炮等件,抛弃满地。我国接待之人,绵森、全庆、宝鋆、成琦、崇纶、恒褀等。该夷定要亲见恭王,始换和约。我当事诸人未敢遽允。
  九月初一日,该夷交出汉奸四人,并请我国诸大臣赴宴。
  初二日,诸执事去请恭邸。王与文祥自长新店回,驻天灵〔宁〕寺。是夜德胜门外火。
  初三、四两日,夷人屡贴告示。始而云:“绝不扰害,百姓安堵如常。”继则云:“如恭王不见,和约不换,仍动干戈。尔商民等,宜及早远离,免致受祸。”于是人心不定,搬移者又纷纷矣。北城一带,遍住夷人。而我国之男妇往看者,日不下千余人。前则畏其搏噬,窜避不遑;后则视为希奇,传说有味。且该夷又以洋钱易市钱,抛掷满地。贫妇乞儿等,纷纷逐拾,彼观之为乐。可恨可笑。夷酋等向顺天府要毡子千条,皮袄三千件,白米数千担。均如数给付,又因夷人打仗受伤,加索现银五十万两。种种不情,难以缕述。我朝诸大老,俯首帖耳。任其罗唣,莫敢谁何。且夷匪分班上城住宿,其该班者,纪律谨严,并不敢移动跬步。下班者,即潜肆淫掠,北城东城受害者不少。此虽由将帅无能,兵丁无用,而开门揖盗者,实恒褀一人。其罪上通于天矣。是日有旨:僧邸革去王爵,仍留大臣关防。瑞麟革职留营效力。提督改派瑞常。因败仗后,恭王参〔奏〕,故有是旨也。
  初五日,该夷因前在通州被获各人,有为胥役拷掠致死者五名,此次声言泄忿,放火将圆明园、三山(玉泉、万寿、香山)等处,全行烧毁。烟焰迷天,红光半壁。连烧五日五夜,不啻咸阳一炬。数百载之精华,亿万金之积贮,以及宗器、裳衣、书画、珍宝、玩好等物,有用者载入夷营,不要者变为瓦砾,更被土匪搜劫一空。万间宫殿,荡为墟矣。伊谁之咎?至历代圣容,皆为碎裂,尤不忍闻矣。当未放火之先,夷酋索恤银五十万,曾有照会给恭王。王亦照会该夷,遣一守备往投。讵该弁竟未送到,私将照会毁弃,复捏造夷字收条缴差。夷酋等候至三日,不见照会,因而烧园。后事情泄露,将该守备立即正法,然已无裨于事矣。
  初七、八两日,恒褀带领巴夷,相度盖馆地面。如隆福寺、老君堂、天主堂等处,均要占踞。又有王府数处。后各府皆贿求巴酋,始行让出。
  初九日,夷人强挟顺天府尹董醇,带往厚载门,擅入咸阳宫,游景山,至太高殿,过神武门外桥而回。宫门禁地,任其往来,令人发指。数日间,屡有上谕示恭王,言:“夷情叵测,万不可亲身往见”,并有“勿蹈虎口”之语。恭邸复奏有云:“奴才于皇上,分则君臣,亲则骨肉。捧读朱谕,爱臣者至矣。然臣不亲见,该夷必不罢休。合城亿万生灵所系,臣虽死无憾”云云。
  初十日,由户部发现银五十万两,共计二百五十箱。夷人纷纷抬去。并商议伊等见恭王仪注。
  十一日巳刻,恭王领马步兵二千进城。文有文祥,武有胜保,威仪严肃,夷人为之气夺。至吏部下马时,一二品大员皆集。夷等恐有埋伏,亦派夷兵二千,前后防守。未刻,巴夏里先到,亲来请恭王安,行全礼。王遂携巴夷同至礼部。申初,额尔金乘轿至大堂前下轿。王迎于檐下。额酋亦行彼国全礼,王拱揖答之。入座后,通使传话,略为寒暄而已。当面画押,互相和约。夷酋等深赞王贤,感激无地。巴夷尤为恭敬叹服。临行额酋复至王前,行礼告辞也。王送至阶下而回。是日合城往观,填街塞巷,亦盛举也。
  十二日,与佛兰西换约,礼节与英夷同。
  十三日米利坚、俄罗斯、黑鬼国换约。该夷等因烧毁海淀,于一千六百万中,让三百万。然其所掠者,已不下千万矣,将谁欺耶?
  十四、十五两日,夷人出南城,至前门大街、珠宝市、大栅栏等处,买办货物。虽不甚猖獗,而各人携带枪刀,少不如意,即行滋扰。于是铺户多关者。
  十七日,佛兰西首先退兵。因英夷肆掠无忌,彼亦为之不平,遂忿而先去也。英夷重修顺城门内天主堂,日往念经。并令我国将和约条款,刊刻眷黄,颁行天下。畏各省关闭绝其贸易也。复欲拆毁我地坛,筑彼炮台,幸而中止。
  十八日,英夷请恭王赴宴,并送王礼物甚多。又述说彼此起衅之由,恳王入奏,代陈下情,颇为恭顺。
  廿日后,夷人逐日出城,听戏闲游,毫无阻碍。
  廿三日,夷人将安定门交还,始准我军民出入。
  廿四日,上召僧邸、瑞麟赴行在,并饬令各衙门堂司官员拣赴行在。无论大小官员,俱不准告假。才觉安定,威权又作矣。是时恭邸进城,驻瑞应寺。
  廿五日,方有邸抄上谕云:“恭亲王奕奏互换和约一折,本月十一、二等日,业经恭亲王奕,将八年所定和约,及本年续约,与英、佛各国互换。所有和约内所定各条,均皆允准,行诸久远。从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彼此相安以信,各无猜疑。其和约内应行事宜,即通行各省督抚大吏,遵照办理。钦此。”
  廿六日,恭邸奏请回銮。
  廿七日,英夷始退兵。军机文祥及诸大臣与之饯行。该夷酋等云:“我等此来,甚为骚扰,大皇帝破费多多。至今大皇帝未回,我等心甚不安。理应我带兵赴热河迎驾,恐大皇帝见疑。又复北行,更为不美。是以不敢前往。异日诸公可为我们代奏”等语。骄傲之态,凌辱之言,我执事诸大老汗颜听受而已。
廿九日,夷兵俱已退净。诸大臣奏请回銮。奉朱批云:“夷人虽退,尚踞天津。条款内有面递国书一条,并未议妥。该夷如有反复,转恐有甚于八月初八日之事者。尔诸臣孰能保无后患?”上意若此,其久驻热河必矣。赏还僧邸王爵,并三眼花翎。赏瑞麟侍郎衔,饬令带兵赴河间,防剿捻匪。英夷之事,于此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