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闽纪

　　是役也，公奉特命，冒暑远征，策走强贼，计消伏莽，义安民生，功懋主眷。凡澄清山海、保厘内郡诸时务，莫不断之以老谋，成之为壮事；汛扫扬鬐之鲸鲵，筑为京观；驯致顽梗归化，岛屿风清，国家声名文教，周洽于天地之所焘持。即虞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周王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何以加焉。于此益见我皇上圣武于赫，庙算如神；三门朝启，吉语夕闻。而公总徂征之旅，树戡定之勋，实足以仰副九重师贞委任之重。不逾时超晋宫阶，宠锡军号，位居诸将之右，功成乐恺，振旅还吴，屹然为东南长城。有以也夫！

　　右古之名将廓清寇贼者有矣。苟得甲士之欢心，战无□阵，则耕田凿井之氓未必室家安堵；苟持重内固根本，则执讯获丑之告不能不少引时日；盖两者若是之难全也。有如公之克期定乱，战必胜、攻必取，又能令肃秋毫，人无违禁，泉、漳往来懋迁者交错于旌旗壁叠间。昔者祭成侯制御士心，不越法度，所在民吏不知有军；贾君父壮勇刚毅，敢于深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而未尝挫折；史册并书以为美谈。若今之德怀威畏以消融闽悍，则公钟鼎所垂，不啻兼二子之劳烈。而诸凡遇险见奇，应变出智，所以立功取名者，又悉笔于此书，以为后来着蔡风徽，何其远乎！

　　夫闽海故百粤地也。当汉元封之世，横海、楼船之功伟矣。然当时方略文告，简册寥寥，虽辞事详约古今良有不同，而后人遂不得尽见其攻守攘拓之形势，览者不能无歉心焉。今公修文事于武备之余，能使功言两立，而又际盛世白雉来庭之鸿运，海波不扬，远人来格，此书遂依附尧日末光，益致融显，则公之遭逢奇伟，又有出于寻常万万者。故余乐为言之，不独见圣主知人善任，致薄海臣服无外如此；且欲述公之美，以勉夫后之为将者也。

　　康熙癸亥仲冬，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加三级宛平眷弟王熙拜撰。

　　●王序

　　我皇上天威赫濯，四征不庭。岁在戊午，业已罪人归命，六寓率俾矣，顾闽海游魂，恃其险远，踉跳波涛，蹂躏城邑，泉围告警。皇上勿忍以小丑陆梁，释而不讨也，特简江南提督杨公，六月禡师，往歼厥寇。公登坛鞠旅，拜表即行，三载徂征，肤功克奏。皇上嘉乃崇勋，将膺懋赏，因念大臣久劳戎马，即以军中所拜昭武将军，仍管江南提督事还镇云间，甚盛典也！我松之人素载公威德，江海肃清，今喜东山旋旆，绣衮重临，顶香盆而迎马首者以万计，相与慰问劳苦，并欲亟闻逆寇殄灭状。公慨然曰：「余自越闽峤、解泉围，身历大小数十余战，陆剚猛兽，水断蛟螭，恨不令诸父老壁上纵观之；幸在军纂有平闽一编，犹可想见钜鹿战斗之万一」。郡人王子广心受而读之，喟然叹兴曰：于烁哉！我皇上功伐冠轩辕，威灵穷日出，万国来同之盛，胥于平闽一役观厥成矣！何言之？三逆受亲藩重寄，狡焉狂逞，事变仓猝，民心勿与也；郑逆啸聚岛屿，盘踞三世，坐论海王、扶余自大，欲一举而殪之也难。三逆割据封壤，跨州连邑，铁骑如山，可手荡使东倾、足蹅使西覆也；郑逆土航灭没，乘波上下，欲凌洪涛而入鼠穴、以尺组系之也难。三逆剑戟相撞，乌号夏服，可百步而及也；郑逆密迩诸洋，火燧飚发，当者糜碎，欲裹裳转战、冒烟焰而焚巢取子也难。今公一鼓夺洛阳桥、袭陈山坝而泉围解，再凭高相度，率水陆所部将士破贼一十九寨，随督艅艎直指金、厦二门，抚海外之残黎，靖百年之兔窟，非皇上知人善任请兵调遣悉从公奏，何能指挥如意，奉扬国灵于溟渤之外？非公老成忠勇，密请方略，复与亲王、都统、制院诸大臣推贤让能协和共济，亦不能仰赞庙谟，开明堂而告成事。盖善将将者受齐斧而不掣其肘，善将兵者行天讨而不矜其功，此致胜之繇而克敌之本也。而不惟此也，在昔成、康，三监破斧，四国震惊，必以越裳入贡，海不扬波，而扶南、林邑皆臣妾；汉武帝幅■〈巾员〉万里，必以楼船驾海，两粤削平，而珠崖、儋耳皆版图。今者，三方既定，闽寇复平，我皇上履泰岳而禅云亭，升南坛而告上帝，王业之成，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余悬车野老，不克扶杖东封，一上太平之颂，庶几婆娑平闽一编，窃庆君臣一德、文武同心，复见唐虞三代、九驿百蛮之盛、而咏歌无已时也！是为序。

　　赐进士出身、诰封征仕郎、晋封奉政大夫、巡视京通二仓、监察御史、加二级、云间王广心顿首拜撰。

　　●梁序

　　闽越僻处海隅，非天下形胜阨塞之地。然自西汉时无诸、郢丑、余善相继阻兵，五代时王绪、王潮乘时窃攘，亦于其处；盖其山川险陕，犹足以自固也。我国家平定海内四十余年，兵革不试，百姓龢乐。自康熙十三年，滇黔悖叛，而闽中亦遂称兵为逆；阅四、五年，以次划削，渠魁授首，独漳泉为海贼寇掠，羽檄告警。上命诸军进讨，而以少保昭武将军元凯杨君充福建提督总兵官，往领其师。君将家子，知兵，历行间久，多着战功。又昔曾与贼遇于云霄、铜山间，习知其情形。故至即设方略破贼，泉围解，乘胜趋漳南，累战皆克，贼以平。予观其自序谓：酾酒乌龙江，慷慨誓师，士气奋厉百倍。又烧陈山坝，复江东桥，克万松关，破玉州，捣厦门，势如风雨。其意气伟然，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

　　闽既平，君移江南，暇日追录其在军中奏疏咨启檄示之类为十三卷，目曰「平闽纪」。盖其揣情事、识机宜，有大过人者矣。今天子聪明神武，诸将戮力用命，自君至江南二、三年，台湾、澎湖尽入版图，数十年逋寇一旦破灭。其批吭捣虚，用奇设伏，一秉君镇闽时成算，故其奏功，遂不旋踵。予知君之必闻而喜，而且据鞍顾盼，翻自惜其不得与于兹役也。会君问序于予，因弁数语于简首。君之勋垂竹帛，勒鼎钟，予窃附姓名于其间，抑亦幸矣！

　　康熙甲子夏日，经筵讲官、户部尚书、前礼兵刑三部尚书、河北梁清标譔.

　　●自序

　　今上御极十七载，岛逆再犯漳郡、陈码诸州。提督段公会满、汉师讨之失利，保海澄。贼凿堑断归路。时在漳满、汉官兵虽众，无由进救。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暨将军、督抚诸臣交章告急。戊午仲夏，特旨命捷以少保兼太子太保充福建全省水陆提督总兵官往援。自揣老疾，辞，不允。因念岁乙未捷官闽右镇，与贼对垒云霄、铜山间，稔知土著兵怯懦柔脆，半与岛逆声气通，莫肯用命，至今日而各营健儿或被胁入海，或渐次散亡，疑又未可与昔年同日语。遂疏请选江南能将劲兵二千员名将以往，而圣明料敌万里，已先谕带绿旗兵之愿往者自随。得请，乃简阅士马，捐犒数千金，栖栖就道。各兵在松，有田卢室家之恋者，恐留闽勿克归，窜亡相继，斩以珣不止。为请如援剿例，事平仍归原伍，军心甫安。渡钱塘而东，会旱甚，滩高水涸，山峻署炎，士马疲敝。季夏杪，达三衢，适闻海澄陷，全师丧失，贼势益张，转掠漳泉属邑，所至不守。捷投袂誓师，勿暇休养；度僊霞，抵建宁视事。亟趋省会，诣康亲王请授方略。时贼已围泉，羽书络绎请救。即令捷率所部克期往。当是时，贼乌合泉城下不啻数十万，伪将刘国轩颇习兵。先是提兵往救者，以众寡悬绝，驻莆中。捷所部兵久涉暑雾，疾间作，前此又窜亡众。福提标兵新经陷失，兼之分防征发，已无一兵可调。捷自章皇帝时历征江右、闽粤，无顿刃，贼知名；今特以援剿寄老臣，不得重兵往，何以扬国威而彰天讨。遂进调兵议。大将军恐泉城旦暮下，意犹豫。因进白曰：泉之不存，提督全省讵无罪？今视诸告急状，犹足与守。事迫矣，远师不及致，若省会之城守及罗源、连江、延平等营地近，征召颇易。诸镇中闻福宁镇黄骁勇善战，麾下多锐卒，愿得伊将二千人与俱，及各营所抽调与捷所部通计得五千众，合莆中所驻兵，保为大将军存泉破敌。乃允发兵。顾逆孽徒党联■〈舟宗〉定海要口，以牵制我师南下。福宁为省会门户，大将军不欲镇将偕南。捷反复力陈贼之不敢轻犯状，大将军始诺。但捷结发从戎，习于陆未习于水，势难兼顾；拜章请设专员以分统水师。然责犹未谢也，计先行水师镇协，订期出洋，以攻定海游魂，而后南征可无反顾。未几，各营调兵咸集，福宁镇亦将所属兵至，相与慷慨鞠旅，酾酒临乌龙江，士气震厉。至莆中，大将军复令叅赞禅公率满骑为继，遂与驻莆兵合议进师。捷偕叅赞禅、副都统季、浙提石、福宁镇黄，统满汉兵从惠安进，以捣贼首刘国轩等之老营；抚军吴率师由僊游间道进，共会于泉。议定，分道并发。至惠安，我师一鼓克复；转闘逼洛阳桥。贼踞桥之北立寨，设炮城三重，以死拒我师；桥中断，乘潮驾船百余以守。其绕泉要道曰陈山坝，贼数千众，浚濠扼险以防我师之潜度。捷乃先遣锐师，令毁陈山坝营，绕出洛阳桥南，使贼腹背受敌。遂亲与满、汉官兵贾勇前，破贼之踞桥寨栅与其炮城，即贼炮击贼舟，舟糜烂，贼皆溺死。随采木通桥路。而所遣劫陈山坝兵已破贼至，前后夹击，贼将刘国轩败遁，余众披靡。泉围解。抚军从间道平永春、德化诸邑来会。事闻，圣心嘉悦。而水师镇协出洋，由定海抵三沙、烽火门诸岛，复相继犁沉贼舟。自是贼■〈舟宗〉稍却。

　　泉围既解，抚绥难民，招集流亡，拟从同安、长泰以靖漳南寇垒。时制院姚公在漳南，趣进师日数至。顾溃败余氛，已入海者犹在外洋窥伺，未入海者窜匿属邑林菁间。而上西、沙格、湄洲诸处贼首王一鹏、纪朝佑、萧武等复啸聚出没，欲犯惠安以绝饷道，踞涵江以断省会声援。爰与抚军会师平之。奈雉堞、堡寨尽为贼圯，倘不时修筑扼守，遽赴漳南，一旦再有磋失，漳泉两郡皆不可为矣。遂斟酌于机之迟速、事之缓急，又与抚军议饬有司亟缮城郭、葺寨堡，设险守御，而后军民有恃。离泉二十里曰东石，为岛逆运饷孔道，时议先取之，以断盗粮，而后泉患可息。捷思将军喇统满师镇于泉，相机扑剿，奸民何敢接济，是又未可先东石而后漳南，乃率兵赴漳。由同安至灌口，谍知贼复断江东桥，随从长泰逾河，驻师漳城外，单骑入漳城。先制院亟欲扑剿漳贼，而捷安抚泉郡，未即往会，此从封疆起见，各急其所是；及见，相得甚驩；因相与共议讨贼事。

　　时贼请就抚，议未决。念久处围城中，郊外寇充斥，非出觇情形，议难定。漳郡北数里曰赤岭，有汉寿亭侯祠，地耸拔，凭高而望，寇当在目中。旋与制抚镇将订期，各选精骑，出不意，贼辟易，乃登。四顾贼垒，知请抚缓我师耳。今不取江东桥以通漳泉道，万一长泰有梗，官兵何以宿饱？取江东桥而不取万松关，四郊岂尽无垒？议佥同。乃从制抚诸公联骑还，并相视屯营地。虽杭柯山、凤山岭势枕贼穴，捷与福宁镇规度两山，分别左右逼贼垒而军。随会兵复江东桥，克万松关。而将军赖与制院、抚军、浙提皆率所部分屯要害，联络布置。贼始不得逞，退保观音、狮子等山依阻大河，踞险立巢，外筑子墙重重，浚濠引海水以为池，使我师难于进攻。虽江南援剿将弁夺狮子山之半，踞其岭，俯瞰贼壁，朝夕炮火攻之；福宁镇不时飞炮以击之；制抚又屡出奇兵以挠之；而逆孽恃险莫制，密设炮火以为备，急攻之反足损威伤锐，必水陆并攻，方可捣其巢穴。会上调镇海将军王专管水师事，而授捷为昭武将军专司陆路，皇眷殷隆，相期灭此朝食。抚军因旋省会督造战舰，制院与捷屯漳以御寇。顾沿边二千余里，逼近大海，逆艘乘风便利，随在可犯，则兵力尺寸不可以单薄；稍有疏隙，豕突乘之，我征骑飞驰，彼已扬帆远引，不得不厚集兵力以为备。而召募闽兵，不堪应用；于是请拨河南、山东、江南劲兵，以资防剿。

　　请调既至，与诸军画野分戍于要害所未周者。又恃制院自膳多兵，以毖其防。爰筑台寨以严守望，定边界以遏盗粮，申保甲以清奸宄，明赏罚以倡勇敢。坚壁清野，使贼进无可乘，退无可食。布恩信，广招徕，隳其腹心，溃其四肢，将不旋踵以收其敝。然贼势日渐就衰，而负固犹昔。虽屡有下坑、深沪之胜，尚敢逆我颜行者几经年。惟藉船工告竣，破浪乘风。既而调镇海将军王征蜀，命楚镇万督理闽水师征剿事。甫抵闽，而新旧战舰修造毕工者已三百余，配兵约可三万。按经制水师兵不及额者万余，一时既难于召募，捷即与制院从陆营官兵之内选拨少谙水性者七千余名配驾演练，以应捣巢之期。然舟师出洋，全倚重于舵■〈舟定〉缭斗诸人为之操驾，所用数多，恐海逆阴遣私人为我用，变且不测，即移商斟酌，务出万全。初议捣剿厦门，上谕慎重其事，或应候荷兰船只。捷与制院在漳南仰体慎重至意；及闻省会舟师从定海出洋，计水师出洋，应拨陆路官兵多赍火器，从海涯遥随舟师以行。舟师驻泊之地，陆兵即附近安营，不惟树声援，亦以壮军势也。乃抚军见水提万出师之后，即拟赴同安，以会漳南陆师进剿。捷因福清与海坛对峙，抚军未可遽临同安，宜先至福清为水师声援，俟既取海坛，然后南下同安，合力进捣。抚军然其策以行。凡属紧要口岸，移檄各营俱屯重兵，以相机夹击。侦知贼首何佑率伪将十余镇、贼众四五千、联■〈舟宗〉八十余号屯乌屿、充龙、金山各堡，南为厦门、海澄屏蔽，北为崇武、臭涂策应；又知我同安八桨船将出洋，计图于此堵截。捷会同制院各亲统官兵督剿之，连破贼七营，焚毁其堡。又侦知逆贼二千余于海仓立寨，复合兵尽歼之。随偕制院从同安海边相视形势，惟高浦所与厦门遥对，乃连建七营，调同安八桨船以示陈舟欲渡之势，并绝观音山、湾腰树各逆贼之归路，使其势难四应，于时可以分路进兵。因令标将朱起龙统兵高浦，相机进取。捷即星驰回漳，同制院攻破贼玉洲等一十九寨，遂进攻海澄。我师夺勇齐击，不逾时而海澄下，老稚不惊，市廛如故。抚安残黎之日，即宣播皇仁，以招奔窜余党。有伪总兵吴桂、罗士鉁及伪副将吴天禄等各遣信使，愿率官兵船只投诚请援。即遣将杨懋绂等率师迎至军前。吴桂等因陈厦门摇动，愿效前驱，同官兵进取；捷即飞咨会同制院、将军、副都统各镇营将，即挑选吴桂等所带来船只及制院所造八桨船，三路进发。逆贼聚■〈舟宗〉迎敌。我兵用炮击沉贼艘甚众，贼舟大败远遁，防守厦门伪总兵黄瑞等率领伪兵以降；而水提与抚军从海坛乘胜至厦门，即合兵攻金门，平之。念自提师凤山以来，朝夕与制抚诸公共期灭贼，以效同裳。顾水师未下，讵能飞渡？今幸威德诞敷，艅艎归附，不敢以水陆分理，致失事机之会；扫积年盘踞之逆穴，清远岛鼓煽之鲸氛，此皆朝廷庙算、大将军方略、满汉协和、将士效命、制抚之殚心筹画、水提之决策乘时，以共襄大功，老臣何力之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