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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滇述
孙可望等奔重庆,临江欲渡。平寇侯曾英屯南岸,渡江击之,反为所扼;营中火发,左右营皆溃,英仅以身免。贼遂夺船渡江,英舟战再败,急引船南下,而贼反率舟师围之。英连发数矢,杀贼数人,矢尽,溺于河;部将李占春、于大海(占春号鹞子、大海号老虎,为曾英左右翼骑将。占春骁勇尤甚,英以为子)率余众奔涪州。可望等既渡大江,休兵三日,堕重庆城;由遵义奔贵州,巡抚范爌降之。先是,唐王有诏:『献忠所害者兄弟,非君父也;若降,免罪立功』。而张定国、张能奇自以为贼不能成大事,尤欲归顺;及至遵义,能奇问汪兆龄曰:『今老万岁已死,我等计将安出』?兆龄不知其欲降也,应曰:『将军辈只照旧行事可矣』!能奇怒曰:『昔老万岁在成都,汝为宰相,不能辅之治国,惟劝之杀人,以至人心危惧,不肯归从,天下俱名我辈为贼。今日皇皇无之,汝尚欲我辈复作贼耶』!即拔刀斩之,而四分献忠牙兵,同入贵州。
初,摇黄十三家各设险自固。及献忠屠戮之后。无所掠食;有仍归陕西者,有奔入湖广者,有为清兵所杀者。尊天王袁韬降清,寻复投王应熊,应熊以为都督,使屯涪州。其在川南富顺等处地方者,亦皆来降于应熊云。
丁亥永明王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正月,封王应熊长寿伯。
以钱邦芑巡抚四川。
四川大饥,民相食,有夫妻父子互食者。盖甲申以来,大乱三年,民皆逃窜,无人耕种,而宿粮弃废又尽,故饥荒至此。时米皆出土司雅州;尚有大渡河所越嶲卫接济,而斗米犹十数金。嘉定州则斗米三十金,成都、重庆俱五十金。保宁则清兵运陕之米接济,然犹每斗六十金。成都人多逃入雅州,采野果而食;亦多流入土司者。死亡满路;尸纔倒地,即为人割去,虽斩之不可止。良家妇女,望门而投,亦无应者。成都食人尤甚,强者聚众数百掠人而食,若屠羊豕然。绵州大学士刘宇亮少子,亦为强盗所食。
清将赵荣贵围朱化龙于茂州,化龙固守三日,食尽而陷。荣贵复叛清,与化龙盟而去,屯于龙安。方茂州围时,男子肉每斤七钱、女子肉每斤八钱,冢中枯骨皆掘出为屑以食焉。
清兵将犯重庆,王应熊檄马干趋内江;左右曰:『清兵正在内江,何可当其锋』!干曰:『遇敌而死,吾分也』!遂趋内江。与清兵遇,力战而死,重庆遂陷。旧按臣瞿昶、守将贾登、侯天锡、邓九韶、王廷献等,皆降。天锡复遣使招应熊,应熊斩其使,遁入仁怀县土城,抑郁而死。
时王祥屯遵义绥阳县,余大海、李占春屯涪州,谭文屯万县,谭宏屯夔州,谭诣屯巫山县,副将胡云凤屯忠州。云凤以舟载妻子泊于夔州,谭诣部将邓希明劫之,云凤妾投水死。云凤怒,欲报仇。而摇黄之降王应熊者,屯夔州北岸,少粮三月矣;云凤与约,于万县小溪口过渡,摇黄从之,遂过南岸。谭文奔云阳。
三月,清兵至遵义,王祥固守绥阳。清兵围之,不能克。
诏阁臣吕大器督师四川。大器与丁魁楚不合,故出之。
初,贺珍据汉中,清兵至,即引兵数百骑南奔至夔州求渡,知府程大典不可。时有蜀府德阳王宗室在夔州,同知李习达欲辅之,遂潜通珍,以小舟渡之,屯于夔州之南岸。五月,一只虎从巫山县渡江,谭诣水师溃。贺珍复过北岸,居下关城;未几,一只虎南陷建始县。
六月,清兵至涪州,破袁韬于江口。韬弃辎重,走入牛皮箐;李占春、余大海亦战败,奔夔州。七月,湖南巡抚朱容藩(一作容藩,楚宗也)为清兵所迫,自施州卫至建始;一只虎降之,容藩即使屯建始。自至夔州,部署李占春、余大海兵马。时川东夔州一带与朝廷消息不通,又王应熊新丧,诸将无主,故多归容藩。清兵深入至遵义,王祥守绥阳,攻之,不克;使人招贵州总兵皮熊,又不至。降将侯天锡复归正,于是杀贾联登十余人,将还重庆。八月初九日,王祥整兵出战,清兵大败。清兵悉奔重庆,祥复遵义,军声大振。祥妻号上祖,警敏多权略;祥出攻遵义也,上祖率妇人数千皆男扮,别为一队,间道会祥。中道获敌人数十,内有平民被劫者,分别而遣之;既而曰:『姑系之,俟我与元帅会而后释焉。不然,彼或以虚实告敌,敌来追我矣』。及入遵义,乃尽纵之。祥尝营宫室,使上祖观之;上祖曰:『甚善!但少铁索数根,贼来,则当曳以行耳』!祥大惭。
九月,清兵水陆俱下,攻于中州无风渡。朱容藩使占春、大海以舟师御之,往来如飞。清兵不习水战,又风雨大作、山岸泥滑,马不能逞,占春、大海以步兵蹙之,清兵大溃,焚舟千余,获辎重器械无算,遂自达州小路退入保宁。
侯天锡、李正开击清兵于泸州,破之,复马湖。
十月,朱容藩督占春、大海、三谭及摇黄呼景陈三家之兵将复重庆,会原任偏沅巡抚李干德亦与袁韬自涪州来,王祥又追清将柏永馥,俱至重庆。十五日,共击清兵,大破之,清兵悉奔保宁,遂复重庆。适冬至节拜龙亭,容藩自以室宗而功高,位在干德上;干德又自以国家旧臣而容藩后起,不为下。容藩赖占春之大破清兵,而威名始着,爱之。干德久居袁韬军中,与之呢。韬与占春复不协,勒兵相攻,占春不胜,怒回涪州,兵威大挫;而韬亦无粮,惟掠民间食以自给。
初,杨展以乏粮大兴屯田。清兵犯嘉定,展坚守五日,清兵解去。时清兵饥疲,而展军亦无粮,不能追。至是,屯田成熟,上南军民足食,展即遣杨荣芳、李一进、陈应宗、黄国美恢复成都。会全胜、万燝亦破清兵于资阳、简州;十一月,遂复成都。清将梁一训驱残民数千,北走至绵州,又尽杀之,成都人殆尽;一训本贼将降清,清以为安绵道者也。
王命臣、冯启击清兵于大西桥,破之,复顺庆。
十二月,赵荣贵自龙安引兵会武大定于庆元,大破清兵,复保宁;清帅某遁去,全川皆复。
以杨乔然为四川总制。
武大定奉秦王四子入川,赵荣贵与之不合,秦王子以大定为靖虏将军。
时兵、旱累年,百姓存者百不及一,或城内外多为虎狼所居。荣昌知县张懋赏主仆八人赴任,方入城,蒿草满地,不见一人。日未暮,群虎拦至,攫食五人。
戊子二年(清顺治五年)二月,朱容藩还夔州,李占春屯涪江,余大海屯云阳,谭诣屯巫山,谭宏、谭文屯万县天紫城,袁韬屯重庆寨山坪,杨展屯嘉定,曹勋屯雅州、荣经,赵荣贵屯龙安,朱化龙屯茂州,侯天锡屯永宁,马应试屯芦卫,王祥屯遵义,各守其地,残民少安。
六月,容藩聚兵十万,欲据蜀称王,先自立为楚王世子,加天下兵马副元帅。改忠州为大定府,号其城内为承运门。铸侯伯将军督抚印,遍送川中文武。关南道张京先降贼,贼败,逃匿大宁;与容藩有旧,首进称帝之说,容藩大悦。吕大器至涪江,与李占春力阻之,容藩不听;即于夔州设行营,先即楚王位,旋改吴王。有进士涂原者,拜且泣。或曰:『此吉事,何泣为』!原曰:『中原无主,今遇真主,早正位一日,则早慰天一日之望;吾心恳切,不觉泣耳』!人皆哂之。容藩以张京为吏部尚书,程正典(夔州知府,富于财;人利之,故以为户部)为户部尚书,太子宾客刘道开为军谘祭酒。有一宗室妇,极淫荡,流寓夔门,容藩留之于内,欲以为妃;张京力劝之,众不可,乃止。容藩性忌刻,宗室流寓夔州者,皆杀。时诸将自三谭外,无相从者。余大海在夔门,亦从众谒见。张京以为天子登极,诸侯不可无贡献,密谕大海率先进贡,即为开国元勋;大海进见,高唱曰:『靖海侯(容藩伪封)进宝』!鸿胪官问:『何宝』?大海:『奇货骆驼』!容藩面瘦背驼,素有骆驼之号,故以谑之。未几,杨乔然、钱邦芑等移檄诸将,共诛灭之。
杨展屯嘉定,略有川西南州县,自什邡县以西、叙州府以南皆奉展号令。展所至得银,或于地窟、或于江中河口,不啻数百万。他人求之则无有,展甫至,则又得之。时值饥荒,展用以赈济,全活甚多。诏封华阳侯。袁韬饥,与李干德归展;武大定既与赵荣贵不合,亦归展。九月,展使大定屯眉州、韬屯犍为县,皆给以粮。初,王祥之胜于遵义也,兵至乐英寨,寨为展次子所据,祥掠以归;既而释之。展由是怨祥,未发也。会祥攻贵州,不克而还;贵州人约展共袭之。展亦与樊一衡谋立富顺王某,遂令长子璟新将诸将击祥;诸将皆悍,不受节制。璟新又年少不知兵,至芦卫,获马应试,杀之。至永宁,侯天锡坚守不下,攻之不克;王祥遣兵援之。一日,大雾,祥兵乘雾出战,璟新大败而还,展威名大损。展性骄矜,不假人以权。袁韬、大定、干德皆不悦,共欲图展。展觉之,然不以为意;三人竟杀展,分据其地(展被执,请入山为僧,袁韬欲释之;干德曰:『缚虎易,纵虎难』!遂杀之。其后干德战败,语人曰:『吾今日亲见杨展入舟中,冤孽相寻,夫复奚恨』!遂赴水死)。吕大器至遵义,王祥方以兵威迫胁土司,设三十六营,颇骄蹇不奉法;大器不能堪,仍还广西,郁郁殁于途。王祥以礼葬之,厚抚其孤。祥性骄奢,然亦矜名节;王应熊之丧,亦尝以礼葬之。即纵兵剽掠,每在敌境;其本方百姓,未尝以兵扰之。时永历帝远居广西,徒拥虚号;而祥独勤贡献,不敢失礼,其妻上祖亦进贡于后宫;搢绅欲赴行在者,必倾囊以赠之:朝廷封为忠国公。
初,孙可望之奔贵州也,巡抚范爌既降,群县多望风送款,遂以定番为巢穴。休兵半年,进犯云南,二年间尽陷云南郡县。
己丑三年(清顺治六年),孙可望自立为秦王,复引兵自贵州犯四川。时闯贼降将高必正等皆为朝廷效力,可望皆击杀之。
初,容藩既败,张京投河督堵胤锡,胤锡尽削其官;乃投贺珍,伪为敕书印绶,煽惑文武。珍觉而逐之,遂投可望,称臣拜舞,首进王蜀之说;可望大喜,复其官。京又进豳风图曰:『豳风王业根本,愿殿下为天子,如周家有道之长』!可望左右,皆明室旧臣,皆深恶之。可望有亲信某,京时皁隶也,认为师生,藉其力以免祸。
庚寅四年(清顺治七年),孙可望将犯遵义,先遣温总镇与王祥议和。温旧为川帅,祥曾在其麾下;今在可望营,最用事,而祥见之,倨甚,且呼可望为贼。温还,促可望进兵,祥败走,可望追之。祥曰:『吾终不可辱于贼』!遂自刭。其妻上祖被擒,亦不屈,可望赐之死。上祖沐浴盛装,望阙叩拜,又拜其夫死之处,乃就缢。未绝,以手招左右曰:『扣太紧,不可绝,可松其扣』!左右从之,遂死。可望又击匡国公裴熊于贵筑,破之;值艾能奇病死,可望又并其众,声势益张。
辛卯五年(清顺治八年),可望挟永历帝入安龙所,诸将无不归命。号召川中诸将,李占春以可望杀其父(谓曾英),独不为下;可望使人招之,辄斩其使。有劝之降者,则骂曰:『彼杀我父、幽我主,而我降之,是为不忠不孝,禽兽等矣』!可望进兵击之,占春固守涪州,力战七日而溃;与余大海走湖广,欲降清。流民从者数万,中道绝食,流民俱怨占春不早降可望而流离至此,占春大惭;呼酒,对妻子痛饮,至夜半,单骑入华山为道士(后三年、清使人招之,不得已至武昌,终不受官。大海降清)。杨乔然与李占春同心守蜀,及占春败,可望使人招乔然,乔然谒见,因请归里;可望许之。
李干德、袁韬、武大定据川南州县,可望使白文选攻之;干德等大败,韬与大定皆降。干德率妻子走威茂,中道被掠,妻子皆缢死。干德至威茂,威茂人缚送文选,文选厚待之,欲引见可望。干德曰:『吾终不能向贼求生』!遂投河死;弟翼德亦同死。
壬辰六年(清顺治九年),清使平西王吴三桂略四川,攻陷保宁;赵荣贵战败,为三桂所杀。三桂深入至叙州,孙可望使刘文秀拒之。文秀攻拔叙州,三桂退保保宁。文秀乘胜追之,三桂按兵不动。文秀渡河索战,依山为垒,其锋甚锐;三桂以轻骑挑之,诱使下山。文秀失势,遂大败,仅以身免。四川郡县,尽归清矣。
癸巳七年(清顺治十年),可望自引兵至岔口,复败还,遂驻贵州。
丙申十年(清顺治十三年),李定国与可望有隙,迎帝入云南府,刘文秀等皆附之。
丁酉十一年(清顺治十四年)八月,可望誓师普定,以冯双礼守贵阳,自引兵犯云南。九月,可望溃;还至普定,守将马进忠闭门不纳,令城上发炮击之。或曰:『此国主』!进忠曰:『国主誓师而出,计兵十六万,今止数十人。此必是贼』!可望大窘,急趋贵阳。冯双礼又扬言进兵,已迫促;可望护家口先行,己为断后。可望遂弃城,走至宝庆,乞降于清;清封为义王。
十月,刘文秀等追可望至贵阳,冯双礼迎降,遂复贵州。
戊戌十二年(清顺治十五年),清复使吴三桂与定西将军墨勒根虾由四川一路、靖寇大将军罗托由湖广一路、征南将军赵布太由广西一路,期于二月二十五日三路进师,共取贵州。既又遣信郡王多罗自都门趋贵州,仍分三路进取云南;罗托还驻荆州。时三桂屯汉中,由沔县、戴安、宁羌至朝天驿,顺流而下。三月四日,抵保宁,集舟舰、载军糈,以重庆水陆交冲,请增兵五千,以程廷俊为重夔总兵。七日,过南部、西充。十四日,至合州。合州有江,自阳平合瞿河而下,江而宽阔,水势汹涌,清兵跨马渡河,重庆总兵杜子香望风奔溃,清兵遂由铜梁璧山进发。四月三日,陷重庆,使人招原任总制杨乔然,乔然服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