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吴癸甲录

勾吴癸甲录
佚名

《勾吴癸甲录》,钞本,存苏州市博物馆。作者姓名不详,无锡人。

咸丰三年癸丑正月十三日,锡山驿塘报,粤匪由武昌夺舟南下,两江总督陆建瀛赴九江防守,江南戒严。粤匪洪秀全,先于咸丰元年在广西煽乱,占据安平[永安]州。督师赛尚阿奉命讨之,相持一载。
二年三月,溃围而出,直扑省城。巡抚邹鸣鹤与向提镇荣力守,月馀解围去,径渡湖湘。
十二月,破武昌。
三年正月,乃有南下之事。时邹鸣鹤于贼退后为赛尚阿所揭,落职回籍。比破武昌,陆建瀛将赴九江,先期以书邀邹至金陵,询以防堵事宜,奏请协守。
十四日,总督陆建瀛师溃于九江。十九日,回江宁。江苏巡抚杨文定由江宁退守镇江,江南大震。此于二十四日顾竹由金陵陆制军幕得信,星夜回锡,始得其实。自此,吴中避乱者络绎于道。
二月十四日塘报:江宁省城于初九日失守。流言贼匪不日至苏,城中迁徙一空。前月二十九日匪抵金陵,邹有家书回,犹云是盐枭也。嗣后音讯不通。金陵之破也,匪从凤仪门(仪风门)入,将军祥厚力战死之, 陆建瀛亦死,邹鸣鹤殉难于三山街,次子觐仪、从孙笥踉跄潜回。二十二日破镇江,杨文定遁,守令俱弃城走。伪东王杨秀清悬令下苏州,俄闻向提军兵到,乃止。时扬州有媚贼者,倡众馈酒肉、银米,贼受之,遂取扬城。
二十二日,锡邑南乡张西桥土匪丁阿葸,倡众抢劫。是时,人心惶惶,土匪窃发。邑南太湖之滨,日日鸣锣聚众,始于二十一日斩代站头秦墓数百年松楸,一朝而尽。逾日,张西桥又抢李典,荡然一空。其近村烧香浜,有大户萧某者,乡人遍贴传单,约于二十六日午刻毁其居。有富家陆,寄居于萧,闻信夜遁。届期如蜂屯蚁集者千人,萧延许舍拳勇顾大成保卫,並许给放平米,始稍稍解散去。时各乡俱粜平米,乡中大户及由城徙乡者皆有捐,诸不逞稍安。平米者,向例于歉岁青黄不接时周济平民者也。
二十七日,锡令吴(时行)拿获丁匪杖毙之,徇于南吊桥。是日,有官兵哗于北门外,遂讹言贼匪已到,城中人纷纷南窜,于丁匪徇处互相践踏,死者二十七人,逾时人心始定。自丁匪毙后,土匪稍敛迹。
三月初八夜子(时),地大震。自西南至东北,有声如风吼,房屋掀侧殊甚,逾刻乃定。前岁十一月初五日夜戌刻地震,大致相同。至是再震,不半年也。
十二月,丁港官兵哗于北门外,邑人复有奔窜者。
十七日申刻,地又震。
四月十四日,锡令查勘秦墓。是日带乡勇二百名整队而去,衔舻接舳,午刻登岸,会大风雨,草草履勘,而土匪俱逃遁无踪矣。
五月初三日,奇寒,服重绵。
十五日,黄埠墩口设盘查局,司事者原任中书王言铸、生员训导孙元楷、六品军功华翼纶,副贡秦树业、举人汪望求、周汝立,生员钱勖、职员严锡懿,呈名请县具详。时在籍礼(吏)部侍郎侯桐奉旨团练,屡办未就。周汝立与王言铸谋以军功起用,另设盘查局,周与邑令吴内姻也,请毋不行,惟 虑经费无出,爰纠孙、华、汪、秦诣恒善堂,商用两邑公项。恒善堂者,邑人办公处也,堂中司事者难之,乃复相与谋曰:公项内有宾兴生息银及书院饭食银,皆吾辈有份之款,彼乌乎阻我者?遽定议呈县立案,支用此项,而局遂成。后书院饭食银,秦容莹持不可,竟不给付。乡试一项,亦以慑诸生未敢动用,止动会试公项耳。周与严昵,华侦知之,不许入局。此外尚有帮办诸人,或出或入,或暂或久,以县详无名,概置不录。
六月十三日,贼烧邓提镇绍良营于丹徒镇,邑人震惊。先是局中司事倡设同心防守四字,尖角旗,城厢内外各衢巷皆有之,得报,顷刻收去。
十六日,狂风起,半月始息。
七月十九日,欃枪星见于西方。星随日没,其光寻常,凡见十日。委员分局盘查。阳湖令带崇明兵驻北里放生池,奉檄盘查奸细,与本邑局中兵勇争执,大哄。寻议上、下水分司其事,乃解。后崇明兵盘获崇明人王大眼。王本重犯,坐以通贼,枭示高桥。崇明兵不久奉调去。
八月,盘查局收纳船料钱,旋即停止。局设以来,除收捐项外,客货如苏木等以为犯禁,查出充公。又凡船载绸缎杂有红、黄之色在内,以为必与贼市,一概起存,变价留用。本邑乡间,向有江北贸贩之船,孙、华定议,每船一只,量其长短大小,定其纳钱之多少,给与本局执照放行。行之一月,乡人将以私税呈控,有解之者曰:子毋然,吾试以子意晓之,彼已即已,勿为已甚。既而果闻风即止。乃事解之后,华、周大肆咆哮,不以解之为德,而反以诅(沮)之为怨矣。
邑有按田捐饷之议,不果行,定议照上届赈案捐数减半劝捐。时锡令吴侯时行,金令高侯凤清也,按议每亩捐钱五十文,系恒善堂主议。周佩安致书吴侯,有四不可,四难之论,久之,竟格不行。周书附录,将来如有复议捐田者,可取省览焉。
致吴侯书:国家承平二百馀年,恩周黎庶。今以贼氛迫近,小民失业播迁,谕旨旧欠钱粮及本年上忙新赋缓至秋后察看,一议捐田,则凡零星小户均在派累之列,于圣意大有背谬,不可一。邑民自逢灾后,元气未苏,一议捐田,虽盖藏已罄,不容少减丝毫,于民力大有竭蹶,不可二。加赋预征,最为前明弊政,一议捐田,即已暗加于赋,于国体大有损失,不可三。田多未必尽富,田少或拥厚资。必取之有田之家,殷富典商转而从而减省,何以服人心?锡金捐事,历有旧章,一议捐田,恐从此遵以为例,有田之累,伊于胡底?而况仅缴筹垫,既费周章,拖欠钱漕,更多借口,于时事大有关拟[碍],不可四。又致吴侯书:臆见以为四不可之外,又有四难。捐田必先清粮,锡邑于道光八年办理推收,年分未远,金邑则雍正年间清粮之后,迄今一百三十年,差田差号,不知凡几,既不能户户核实,即恐有彼推此诿,其难一。正项钱粮,历年尚多拖欠,捐派之款,岂能一律清完?其难二。锡、金两邑平田共一百二十馀万亩,今捐钱每亩五十文,可得钱六万串,其间大户居甚[其]七,本需捐输,其馀三成一万八千串,应由小户捐出,殊不知大户数多而易集,小户数少而莫措,其难三。贫苦乡农,将来捐缴不前,势必追呼。如将种田资本挪以缴捐,田禾缺少栽培,收成歉薄,为害尤烈,其难四。有此四难,办理必多棘手,孰若于别项有馀捐户之中酌加成数,补此一万八千串之阙,既免穷檐之累,更无按亩之应,造福于两邑者岂浅鲜哉。初七日塘报:上海另股贼匪戕官据城,青浦亦告变,邑人益震。邑入自四月后避难于乡者,陆续回城,至是复有迁移者。青浦匪首周立春旋即擒治,而上海匪首刘利(丽)川结连英夷,盘据甚固。巡抚许乃钊率师往剿,久未克复,甚至以就抚之说,计诱军营委员谢继迁入城,剖腹以死。
十月,改设征收局于崇安寺,绅士代征。时以贼氛迫处,县未开征,而军需孔亟,绅侯桐等十人具呈请征,县即延绅士代征,故改设崇安寺。每两缴制钱二千一百文,绅民一律。十一月初五日,南禅寺设坛公祭故广西巡抚江宁殉难邹鸣鹤,同祭者吴江赵鲁沂、同邑顾爽、顾翰、顾箴、顾蕙生,丁彦和、秦文楷、秦丽昌也。
十九日,锡令杀无为教首陈汤元,枭示黄埠墩。先是乡人有张宝者,素奉无为邪教,传徒于钱桥一带,来城则寓惠山之离垢庵。局中钱勖素知之,并悉其口诀。孙元楷之子勋立[鼎烈)亦在局帮办,乘月夜率乡勇往擒到局,钱以口诀投之,悉合,乃送县究出教首陈汤元。陈,丹阳人,邑北门外修发匠也。捕治之无讳饰,乃坐以通贼杀之。寻将张宝解苏局,人遂率乡勇毁离垢庵,起获其传徒名籍,按名擒拿,将兴大狱。有争之者曰:是邪教,非贼匪也,诛其渠魁足矣,若欲尽杀之,恐生变。乃止。
十二月初二日,王侯汝林来摄锡令。吴令杀陈汤元后,方自谓整顿地方,忽被劾去。
初四日,金邑三坝桥纠众抗租滋事。是岁大稔,而各乡佃户不肯纳租,三坝桥则地总费阿庆主其谋,有大户赵姓首县,乘其来城应卯,为县所拘,其邻镇张金[泾]桥绅土顾凤仞为之调停,请县释放。乃愈调停而势愈蹶[獗]张,竟有聚众劫抢赵姓之事。锡邑西阳山下亦纠众抗租。阳山一带鸣锣聚众约数千人,扬言要抢大户,并指算要抢新渎桥钱勖家。钱大惧,遂议请常郡团练局绅董赵振祚来锡商办。
初七日,常绅赵振祚率洲勇来县查拿乡人之不法者。是日乘船数十,整队下乡,旗帜鲜明,前往阳山一带,示威于各乡镇。过新渎桥,有吴增寿者出言狂悖,立擒之。增寿父某,诸生,即钱之业师也。阳山人闻风远飏,遂往三坝桥,彼处约众抗拒,沙勇火枪并举,烧毁村庄,村人始惧,逃遁一空。顾凤仞以酒肉迎犒,遂回城。赵骑马,穿大红斗蓬[篷]入城,观者以为贼。
十七日,金三坝桥拿获费继祖(等)二犯,正法枭示。费继祖即地总费之弟也,俗所云顶缸者。
二十一日,锡倪孟寿、孙杏寿、吴增寿正法枭示。锡令本将以立枷毙之,数日不死,乃杀之。除夕城门戒严。是日局中派人守门,戒商店收帐不得至夜。北门有绰号锡金叫化者,酗酒妄言,华叱之,剃其眉以示髡钳之辱。先是局中执犯禁者,割其耳,周视四门,用古刵刑也。
四年甲寅正月,孙元楷及子勋立密请县详叙功优奖,秦树业及王言铸、华翼纶等以不公控府。自盘查以来,惟陈汤元一犯县官杀之,指以通贼者也。孙氏父子以此居功,除以侯桐名呈县请以训导孙元楷加同知衔,其子孙勋立用中书,县照详而侯不知。秦白之侯,侯忿,以捏呈白县,而秦与王、华连名控府。府下之县,饬令查覆,彼此哓哓。孙旋请某等调停,案悬而事遂中缀。汪助孙大诟于市,孙意在讲和,力止之。旋请丁某等调停,乃改详而同局如故。
二月初九日,张宝悬首于惠山离垢庵之侧。张久滞苏狱,苏近有警,重囚皆决,故张亦被戮,传首示众。邑举人张应兰殉难于临清,奉旨照知府陈(阵)亡例议恤。应兰原名兰阶,道光癸卯江南乡试举人,考取教习拣选知县,投效直隶军营,胜帅保拨隶先锋善禄麾下。二月,贼扑大营,应兰帅众迎拒被执,骂贼不屈,受害甚惨。胜帅奏照知州死事议恤。上嘉其忠,特照知府陈(阵)亡例,盖异数也。
四月,苏抚许(乃钊)、会钦差向、总督怡(怡良),以邹鸣鹤殉难入奏,寻奉旨:已革广西巡抚六品顶载(戴)邹鸣鹤协力防守金陵,被贼戕害,实堪悯恻,着加恩追赏道衔,即照道员陈[阵]亡例议恤。邹殉难已隔一年,缘金陵未复,死事诸臣多未入奏。本年二月,邑绅侯桐等连名具呈请恤,由县申详请奏,始得奉是恩旨。廿八日,局董周汝立死。或云鬼祟之也。
五月十二日,南水仙庙增设盘查局。是为南局,按船抽厘,孙元楷主其事。先是二月间,孙早拟设此局,侯侍郎力阻之曰:此何事必请旨乃可。孙复挽常绅赵振祚来 商,侯贻书反覆驳辩,突于五月初,局中人扬言已奉宪谕收税矣,随于南水仙庙设栅收鸦片厘头,谓之洋货,而两县实未奉明文。且鸦片久干例禁,亦无可明文者,邑人皆曙眙不解。又以南乡有蚕桑之利,乡人赶买新丝,并于丝价抽厘。何孝廉近山南乡人也,特为其乡请免,不得已,十日乃止。法兰西夷来开天主堂传教。按潜研堂金石跋云:今欧罗巴奉天主耶苏[稣],溯其生年,当隋开皇之世,或云即大秦遗教。大秦即梨轩,见汉书西域传。阿罗本于贞观九年至长安,此天主教入中国之始,唐有景教流行中国碑,丙庚讳作景。是中国之有天主教旧矣,特在禁例,未敢公然传习。自道光二十年英夷构衅,议约内有中国习教免罪一条,经广督耆英奏请,但止准在通商五口地方建礼拜堂,不得擅入内地传教。今锡邑有天主堂一所,在北门外三里桥下,向系各渔船私集礼拜,从无人知。道光廿六年始于内堂悬天主堂壹额,然房屋锁闭,未敢令外人见。本年夏,有法兰西夷号称桑先生者,剃发易服,偕通事自上海来,公然开堂传教,每逢礼拜日,渔船来集此者数百人,毫无禁忌,是实因中国变法,乘虚而入。教行内地,识者忧之。
廿一日,锡、金令调任去,张侯景渠来摄县事。六月初七日,大雨,凡五日,大水陡发。米价腾贵,幸即晴霁,水稍退,然低洼成浸,已不免成灾矣。
廿三日,巢湖船匪纠众持械,围庐州客舟于北黄泥桥下,抢劫一空,杀伤甚众。
巢湖船者,向贩私盐为业,约数百人,近又散居北里四宝桥一带,诸多不法。自上年腊月庐州失守,庐客挟资负贩来锡,泊舟于北黄泥桥下,内有米商,素与米行熟识,惟因米不通,商改贩杂货,兼以烟土取利,而又借广、潮人包送,不肯于南局抽厘。有见其贩土多资者,以形迹可疑之说白之局,局告之县,县虑其非贼,不肯妄拿。而巢湖人愿任其事,局中华翼纶深信之,遂有是举。凡杀十三人,伤八人。金令闻报大骇。某人告曰:此案以擒杀贼匪办之即了矣。而侯正色曰:人可欺,天不可欺。遂晋省奉宪查办。
七月初一日,县示本邑商店酌捐助饷,凡船载货物禁止抽厘,出示之后,一面谕撤南局。
初三日,大宪檄县访拿盘查局匪徒。按察使吴奉督宪怡札开访问锡、金二县有匪徒借称盘查,抢劫行李,又闻该县境内设栅抽厘骚扰,饬县会营,不动声色,密速查拿,从严究办。
十四日,巢湖船总领刘正宇及凶犯二名斩首枭示。刘正宇者,久于锡,与各商素识,凡彼处经纪悉由刘关说。庐州之案,自谓非主谋,挺身到县,且坚供火枪兵器非其所自有。若据其一面之词,将兴大狱,乃杀之。
十五日,撤南局。撤局早奉县谕,迁延半月,差催始撤云。城厢行二十家牌。十家牌本保甲遗意,主察奸细,昼则盘诘,夜则巡警,昔王文成[王阳明]行之赣南而效者也。上年五月,寇警沓至,有识者议及此,而当事者不以为然,张侯令锡劝行二十家牌。各团插旗数面,添更夫数人,又添巡夜数人。
闰月十六日,县奉宪檄裁撤北局。藩宪陶[恩培]批详内开:盘查奸细,原所以保卫地方,全在经理得人,如任事者孳孳为利,按船抽捐,假公事以饱私囊,扰累商民,怨声载道,是外患未至,内讧将作,尚复成何世界?今据该县等会详,请将此局一并裁撤,系为安内起见。应如所详办理。又奉抚宪吉[吉尔杭阿]批:仰即遴选公正绅董另行设局,不得仍前扰累商旅。
八月,金匮饯侯德诚莅任。
九月,复设北局。详易新董顾凤仞等八人。日,无锡吴侯淳镛莅任。自此旧行二十家牌法尽撤。
十月,拿获匪徒潘正法,枭示黄埠墩。该匪狂言无忌,或云此病失心疯者。
十一月初五日,水鬥。无论河水、池水,东西高下,震荡如鬥状,晌午约刻许。廿六夜子(时),地震。声向东南来,掀簸三,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