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越录

　　甲寅，复决抱姑堰，元帅徐昺率民再筑兴。元帅贾彪拒战，伤其臂，彼将胡大海几获之，得河船二百只。时城外多水，大军不利。吴后小赭、蜀阜诸坝破决，随即筑之。抱姑堰当江潮冲啮，易决而难塞，至是堰旁扎寨聚民，水陆夹守，西门守帅叶成往来巡哨尤谨，由是自堰以东大军不敢至。
　　丙辰，大军攻半港水寨，我军并出当敌，万户申智欲以骑兵旁出要冲，拒战良久，大军溃去。百户景旺被箭中股，镞入骨，凿而出之。太尉出金帛赏功，院判近里古思等官有差，复以米万石济城中贫民。我军烧家庵寨，大军复再至。
　　戊午，元帅刘宣数请击大军，公不许。是日，稽山门大军请宣复禀，公许之。部下将施伯颜素骁勇，督其众以战，时大军以设伏兵于春波桥下，大军交锋佯败，伯颜追之，大军令两翼当前，伏兵四起，伯颜下马步斗，手杀数人，力不能支，遂陷被擒。
　　己未，大军已得伯颜，颇骄矜，麾众复直至三桥，将窥城门，我军列阵于桥南，兵刃接而复分，百户商华以刀牌突阵，奋击杀一人，大军夺其尸舁去。公坐城楼上，见而壮之，赏钱五十缗，元帅刘宣赏段一匹。时造军器数多，木炭殆尽，公命伐木于城中烧造，又起灶烧石灰，皆务吏尹彦良掌之。山阴义兵千户周君佐，屡获大军人马，以功升万户，复署为常州吏。大军为书射入城中，讽公以同保富贵，公笑而焚之。
　　至正十九年四月癸亥，总管焦德昭于稷山置水陆寨，以遏大军冲突，招抚居民，前后烧毁大军伧塘等六寨。大军于城东江岸，放决杜浦、小金蛏浦诸坝，义兵随筑之。
　　丙寅，出诸寨兵，沿河岸而阵，渐迫越城，公坐战船中，见辄慢骂，飞矢雨注，众多怒，欲击之。公方食，令诸军曰：“不伺命而轻进者斩之。”大军以我军怯，少懈。公乃舍舟乘马，执挡杈冲前阵，总管岳宗、升源从公后，大军将挡杈中公，公格去，以所执挡杈刺其马胸尽刃，马倒，彼将堕马，几被公获，大军披靡。南台通事不花善骑射，以大夫率众而出，怯薛丹阿出，中箭贯目而死。
　　己巳，大军将早晨遣水军数人至常禧门外，潜伏官河中，以稻草覆身，分布兵翼而进之。公五马跨湖桥上，见水浮草云：“下敢有伏兵乎？”命游骑搜之，果得水军，于是邀击俘获殆尽。大军又攻稽山门，逾春波桥，大军将蔡元帅铠甲坐胡床，指挥其众，我军以火筒射而仆之，大军径舁之还寨。先是，大军所恃者骑兵，每出皆为先锋，我军多掘坑，布竹签铁菱，又置钉牌泥中，彼马颠仆，皆为我军所获，自是骑兵少出矣。丞相以至元钞三十贯锭，银碗五十，官段五十束劳军士。乡民陷大军寨者，多逃归，公命抚安之。郡人王冕字元章，负气偃蹇居九里山中，大兵至，民皆避兵入城，冕独不入，大军执而欲杀之，自言善能韬略兵书，得不死，大军将谢佥等资之，偕行至婺州，领见太祖高皇帝于军门，请定官额，陈设攻取方略。上大悦，即命授以重任，命军前督众攻取绍兴，复治攻城器具，又定决水之策，书图本以示诸将。
　　辛未，常禧门外交战，大军首将王老哥临阵，万户杨仕全策马迎之，刺伤老哥。老哥乃大军中勇将，是日几被获之。大军欲往昌安门绝我粮道，乃用王冕计，自绕门山潜逾官河至石堰，结寨太常山石佛寺，一旦而成。公命元帅包玉、总管倪昶急攻之，火简炮石之声，昼夜不绝。
　　壬辰，总管焦德昭自曹娥引兵至石堰，与昶军会，德昭会众曰：“彼寨两日不破，彼方得其志，且不虞我来，宜示以不战，伺其懈而击之。”乃分调万户张英守彼寨北门，千户梁得成、徐旺守南门，德昭、倪昶同万户倪元亮、申智、周展兴、蔡旺守东门，待巨螺吹动，三路齐进。大军见我军解甲休息，果不为意，万户陈杰首出哨，获三人，兵势四合，自辰至午，大军出战数不利。张英率众先进，仆其排栅，获大军元帅及所乘马。诸军鼓噪而入，义兵千户何元道、邵文斁以乡民赴之，庐舍焚之，大军弃其粮，奔凌家山寨，擒获者四人，杀伤及溺水者甚众。元帅包玉、万户徐镇，引兵要其归路，获马七匹。大军寨既破，公令郡长率民拆其排栅，凡十余里。
　　乙亥，至常禧门挑战，数合，至晚解散。公与倪昶等潜蹑其后，至中堰胡大海寨内，军校大呼而前，大军惶怖不知所为，且进且却，士卒有逾垣而赴水死者，我军从而击之，获大将二人、先锋三人、马二匹，而万户河清中流矢伤目。大军自石堰之败，人马散亡甚众，颇归咎王冕，由此疏之。大军督烧五瑞门，夜则归凌家山营。
　　戊寅，大军将张彪自诸暨引兵攻萧山，守者不能御，大军焚燎，烟焰障天，溃卒逃民渡江者如蚁。
　　庚申，分省发兵救萧山，公遣人会合三江守御，元帅韩惟仁领义兵亦至，大军惧，又于北干山上，望见渔商海船三百余艘集江上，大军疑我军至，遂收掠财物孳畜而去。公命惟仁招复居民，整治官府。万户吕诚守渔浦，团结义兵勇卒，备御甚严，民始安业。大军于植利门外填接河路，守将吴大有率众射之，大军回射，大有中颐，千户吴成急趋上前，以枪刺之而毙大军，公壮之，升为万户。城外霖雨不止，水潦泛滥于大军寨下，时溽暑郁蒸，疫疠大作，大军首将祈祷禹庙、南镇不应，乃毁其像，仆砭石。元帅刘宣日日巡警城中，体察奸细。
　　壬午，我军击大军禹庙下，会稽义兵千户邵文教，守护乡井，台省擢为昆山判官。大军既失石堰，欲窥昌安门，及于官塘，抵西施山建板屋百余间，欲扎营山下，义兵烧之，不果而去。水军镇抚张文中与兄彦初潜通大军为内应，事觉伏诛。
　　戊子，大军至稽山门交战，东廓门守帅刘显引兵接应，被箭贯右足胫。分省右丞谢宝玺自余姚遣使军前，请帅万人入城应援，总管焦德昭于曹娥迎护渡江，公遣椽吏龚瑾以粮二千石、官段百匹劳军，命海舟送至杭州。
　　至正十九年癸巳，严州建德县典史于福儿陷在大军营，使饲马，至是以胡大海所乘马来归。
　　丙申，大军过东廓门，公坐战船中，命左右射之，毙其一马，大军引退。公复至稽山门督战，公每擒获大军多不杀，释之放还，公戒曰：“谨毋再来，再来将不利汝。”后有再来，亦释之，有三五次者，其人投械拜伏，盖公在阵日久，知敌情态矣，人感公威德，皆畏焉。以白金二百两赏劳四隅义兵。
　　戊戌，大军攻常禧门，我军相持久之，遣先锋接战，胜负未决，与万户杨春、戴珍等以铁骑冲之，大军奔溃，多溺水死，获元帅戈宗杰及马二匹而还。公叹曰：“可惜杨长不在，若在，可得十马。”万户杜全，是时病疮未愈，遣椽吏龚瑾、元帅府吏谭零至太尉议军事。太尉以瑾为本院都事分台官，留之在婺州也，韩琉为杨迪从焉，琉为椽吏。迪为谘议，其妻子皆在绍兴，琉、迪潜附书与亲友王友文等，属攻城将士来送妻子至婺州，书为逻卒所获，官执友文等，公曰：“韩琉、杨迪不过为妻子计耳，非有官事，谁无亲戚，此有何罪？”公命焚而释之。大军复窥昌安门，自西施山筑路，至罗山庄，距门几及一里，万户费伏初引兵击之，大军乃退。
　　癸卯，大军祭旗，意举火攻城。甲申，大军编竹为笆卷，笆内施木拒，推挽而至，欲用填河渡军，及为竹牌、板屋、软梯、辘轳等具，运载悉赴城下，分门攻城甚急。首将胡佥院、宁同佥等攻西门，指挥杨景、元帅黄保攻常禧门，谢院判、何同佥攻稽山门，朱保同佥书总管等攻五瑞门，四合并进，我军未及布阵，大军诸将已拥入士垒，挨牌节次而进月城之下，少却。总管倪昶以甲士迎敌奋击，斩其挨牌八人，左右二门我军并出，犄角兵势，大军步骑相蹂躏，多坠濠堑中。复为拒战，我军统骑吕天保军突冲大驰阵，马踬被获，公与总管焦德昭麾众并进，各门守将率众并力相拒，矢石齐发，喊声动地，大军之势稍敛。是夜，大军以板屋竹牌联比布列，架木为栅，庇身栅上，去月城不数尺。公戒城上民安卧无喧哗，大军诟詈至三更不已，我军以火箭烧其竹牌板屋，大军扰乱彻夜。
　　己巳，天将曙，大军列阵于门外，飞矢如雨，又以火筒、火箭、铁弹丸射入城中，其锋疾不可当，我军死战。万户丁兴祖率麾下当三桥西，中飞矢，拒守不退。居民连日作粥糜赍酒，分门饮食我军，将士亦奋力擒获彼帅及人马。是日，大军攻击西门甚急，公身先士卒，继其后巡视诸门，一日往返四十余次。
　　丙午，大军之势益炽，皆致死，将登城，御史大夫庆童率官僚祷城隍庙及武安王庙，我军悉出土垒，布阵接战，矢石交驰，分合数次，互相胜负。至午后，暴风忽起，飞石扬沙，尘埃蔽面，人马不能正立。大军将旗俱折，器械铺舍纵横散乱，白昼晦冥，我军乘势击之，接刃于风尘间，人马不相见。大军以四舟编连而行，上积枯薪，乘风纵火，直趋城门，步卒继之。公命海军于河北岸，钩致其舟，助以火箭，顷刻焚而尽。甲士沿河鏖战，以拒大军，我军皆列河北，风势转急，一舟飘南，千户郎成及战士九人皆陷大军中。公怒，遣元帅焦德昭、倪昶等，共逐大军过虹桥南，悉烧其卷笆、竹牌，攻城之具尽被我军所得，有载草船千余艘。常禧、稽山、五瑞诸门大军惊乱，逃遁归寨，闻风木之声，皆疑人马，以是奔走蹂躏，死伤甚众。获元帅二人。
　　丁未，收拾其众，复来逼城，我军败之。是时，两日交战，军士衣不解甲，排栅及城垛上流矢皆满，城外望见，城中常有紫云覆护。
　　戊午，大军复至，苦战不退，我军擒获张元帅及士卒人马，凯噪而还。大军人马连夜不得休息，屡合屡败，攻城器械悉被烧毁，又杀伤死亡，势已穷迫，欲引去，又恐我军袭其后，阴遣老弱疾病者先归。
　　己酉，大军首将胡佥院等自烧其营先遁，指挥杨景、何同佥望见火炽，同佥朱保攻五瑞门，遁，大军各离心，号令出于不一。或前者已去，后者不知；或烹而未炊，或炊而未食。资装器械委弃原野，于是相怨相詈，掺戈相刃纷争而去。公督军校，分兵赶戮，乘胜逐北，大军步卒先行，骑兵后殿，总管倪昶、钱保等追彼骑。将及之，骑回顾曰：“汝不知兵也耶？驰人不赶上。”倪昶曰：“休走，好男子。”骑曰：“今日好男子被吕家赶散，汝毋追我。”昶等不追，遂还。大军又至，为乡民要杀，不敢近，金帛辎重悉皆夺之。公坐城上，见居民出观大军寨，叹曰：“民患大军攻城三月余矣。”公命居民，悉取大军营内财物，所掠民间妇女，纷纭田野，公命入城中，聚大善寺，给以衣食，听还完聚。又遣官属诣各村，招谕避兵，人民复业耕种，掩瘗尸骸之暴露者。
　　至正十九年己酉，御史大夫庆童巡城，赏劳各门将士。先是，城中牛畜抄掠入市屠卖者，多命禁止，军士有获大军营内牛者，官给米易之，令人收畜，至是，多给乡民耕种。升总管焦德昭为将军，万户秦希仁、刘得兴、丁兴祖为元帅，以下将校论功升赏有差。长洲县主簿蒋志道有才干，往来浙西提督运粮，又于杭州置备军器火药，供给无失，至是辟为椽吏。
　　初，公命椽吏葛荣总管诸暨，大军奄至，众力屈不能敌，请休兵，荣不可，军溃被执。送婺州，大军屡欲杀，众将止之，送至绩溪，荣脱系冒险来归，公俾为椽吏如初。命簿尉司增城高五尺，浚濠河，增开十丈，城北立窝舍，置木凳，以耆宿韩昕南督之。民兵岳宗、唐元寿等建公生祠于卧龙山之西麓。
　　公讳珍字国宝，安丰人，系出故宋保相之后，为人倜傥有大志，伟貌多才，沉毅英断，临敌应变从容不矜，量事任人各当其才，赏赉士卒无所靳惜，招怀降附待以不疑，故人乐为之用。将帅军士或有异志，辄先觉而后处之无踪，尤人所难也。守城之日，陷阵摧敌身先士卒，前后斩俘虏获几千余人，节次归附数百人，万户马显祖等数人，生擒元帅戈宗杰、张元帅、谢元帅等五十余人，马三十匹，散军头目奚啻数百人，大军退之日，论功推劳皆归于下。及报命太尉，首以诸暨丧师，请降归咎己职，太尉不许，公曰：“绍兴城池坚固，民心易附，于保全不足为功。自诸暨失守，故大军得至城下，今若不责珍罪，大军必谓太尉幸绍兴之仅存，而置诸暨于不问矣，非所以明纲纪正王法，故珍愿就贬降，以示不忘诸暨，且将士知珍之罪。”固请不已，太尉从之。自是但佥院置职，未几，御史大夫以功状上经略使，升同知院事。公及拜命，进退动止，一遵礼法，不以禄位留意。初至越未几，人民有以牛酒请劳军士者，公不受曰：“院判迈公惠于此邦，尔民赖之，今我之来，既不能善政以庇荫于汝等，且亦无德及于民，不可。”却之，公以全城自任，其立心已见于此，况兼纪律之严，调度之密，恩威并用，赏罚有章，故能内辑群情，外攘强敌，保城于既危，生人于再造，卒以成其功云。
　　保越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