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补


  尔朱先生上升

  尔朱先生,忘其名,蜀人,功行甚至。遇异人,与药一丸,先生欲服,异人曰:“今若服必死,未若见浮石而后服之,则仙道成矣。”先生如其教。自是每一石必投之水,欲其浮,如是者殆一纪。人皆以为狂,或聚而笑之,而先生之心愈坚。居无何,因游峡上,将渡江,有叟舣舟相待,先生异之,且问曰:“如何姓氏?”对曰:“石氏。”“此地何所?”答曰:“涪州。”先生豁然悟曰:“异人浮石之言,斯其应乎!”遂服其药,即轻举矣。

  上蓝遗锺传偈

  上蓝和尚,失其名,居于洪州上蓝院。精究术数,大为锺传所礼。一旦疾笃,往省之,且曰:“老夫于和尚,可谓无间矣,和尚或不讳,得无一言相付耶?”上蓝强起,索笔作偈以授,其末云:“但看来年二三月,柳条堪作打钟槌。”偈终而卒。传得之,不能测。洎明年春,淮帅引兵奄至,洪州陷,江南遂为杨氏有。“打钟”之偈,人始悟焉。

  僧贯休入蜀

  僧贯休,婺州兰溪人。有逸才,长于歌诗。尝游荆南,时成汭为荆南节度使,生日有献歌诗颂德者仅百余人,而贯休在焉。汭不能亲览,命幕史郑准定其高下。准害其能,辄以贯休为第三,贯休怒曰:“藻鉴如此,其可久乎!”遂入蜀。及至,值王建称藩,因献之诗云:“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千山得得来。”建大悦,遽加礼待。洎僭大号,以国师赐号曰“禅月”。

  贯休与光庭嘲戏

  贯休有机辨,临事制变,众人未有出其右者。杜光庭欲挫其锋,每相见,必伺其举措以戏调之。一旦,因舞辔于通衢,而贯休马忽坠粪,光庭连呼:“大师,大师,数珠落地。”贯休曰:“非数珠,盖大还丹耳。”光庭大惭。贯休有文集四十卷,吴融为之序,号《西岳集》,行于世。

  陈黯善对

  陈黯,东瓯人。才思敏速,时年十三,袖卷谒本郡牧。时面上有班疮新愈,其痕炳然。郡牧戏之曰:“藻才而花貌,何不咏歌?”黯应声曰:“瑇瑁宁堪比,班犀讵可加?天嫌未端正,敷面与装花。”


五代史补卷二

  后唐二十条

  太祖号独眼龙

  太祖武皇,本朱耶赤心之后,沙陀部人也。其先生于雕窠中,酋长以其异生,诸族传养之,遂以“诸爷”为氏,言非一父所养也。其后言讹,以“诸”为“朱”,以“爷”为“耶”。至太祖生,眇一目,长而骁勇,善骑射,所向无敌,时谓之“独眼龙”,大为部落所疾。太祖恐祸及,遂举族归唐,授云州刺史,赐姓李,名克用。黄巢犯长安,自北引兵赴难。功成,遂拜太原节度使,封晋王。

  淮南写太祖真

  武皇之有河东也,威声大振,淮南杨行密常恨不识其状貌,因使画工诈为商贾,往河东写之。画工到未几,人有知其谋者,擒之。武皇初甚怒,既而谓所亲曰:“且吾素眇一目,试召亟使写之,观其所为如何?”及至,武皇按膝厉声曰:“淮南使汝来写吾真,必画工之尤也。写吾不及十分,即阶下便是死汝之所矣。”画工再拜下笔。时方盛暑,武皇执八角扇,因写扇角半遮其面。武皇曰:“汝谄吾也。”遽使别写之。又应声下笔,画其臂弓捻箭之状,仍微合一目,以观箭之曲直。武皇大喜,因厚赂金帛遣之。

  庄宗能训练兵士

  庄宗之嗣位也,志在渡河,但恨河东地狭兵少,思欲百练其众,以取必胜于天下,乃下令曰:“凡出师,骑军不见贼不许骑马,或步骑前后已定,不得越军分以避险恶。其分路并进,期会有处,不得违晷刻。并在路敢言病者,皆斩之。”故三军惧法而戮力,皆一以当百。故朱梁举天下而不能御,卒为所灭,良有以也。

  初,庄宗为公子时,雅好音律,又能自撰曲子词。其后凡用军,前后队伍皆以所撰词授之,使揭声而唱,谓之“御制”。至于入阵,不论胜负,马头纔转,则众歌齐作。故凡所斗战,人忘其死,斯亦用军之一奇也。

  庄宗为县令所谏

  庄宗好猎,每出,未有不蹂践苗稼。一旦至中牟,围合,忽有县令,忘其姓名,犯围谏曰:“大凡有国家者,当视民如赤子,性命所系,陛下以一时之娱,恣其蹂践,使比屋嚣然动沟壑之虑。为民父母,岂若是耶!”庄宗大怒,以为遭县令所辱,遂叱退,将斩之。伶官镜新磨者,知其不可,乃与羣伶齐进,挽住令,佯为诟责曰:“汝为县令,可以指麾百姓为儿,既天子好猎,即合多留闲地,安得纵百姓耕锄皆遍,妨天子鹰犬飞走耶?而又不能自责,更敢咄咄,吾知汝当死罪!”诸伶亦皆嘻笑继和。于是庄宗默然,其怒少霁,顷之恕县令罪。

  明宗入仓草场

  明宗之在位也,一旦幸仓场观纳,时主者以车驾亲临,惧得罪,其较量甚轻。明宗因谓之曰:“且朕自省事以来,仓场给散,动经一二十年未毕,今轻量如此,其后销折,将何以偿之?”对曰:“竭尽家产,不足则继之以身命。”明宗怆然曰:“只闻百姓养一家,未闻一家养百姓。今后每石加二斗耗,以备鼠雀侵蠹,谓之鼠雀耗。”仓粮加耗,自此始也。

  秦王掇祸

  秦王从荣,明宗之爱子。好为诗,判河南府,辟高辇为推官。辇尤能为诗,宾主相遇甚欢。自是出入门下者,当时名士有若张杭、江文蔚、何仲举之徒,莫不分庭抗礼,更唱迭和。时干戈之后,武夫用事,睹从荣所为,皆不悦。于是康知训等窃议曰:“秦王好文,交游者多词客,此子若一旦南面,则我等转死沟壑,不如早图之。”高辇知其谋,因劝秦王托疾:“此辈以所就之间,须来问候,请大王伏壮上,出其不意皆斩之,庶几免祸矣。”从荣曰:“至尊在上,一旦如此,得无危乎?”辇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尔,不然则悔无及矣。”从荣犹豫不决,未几及祸,高辇弃市。初,从荣之败也,高辇窜于民家,且落发为僧。既擒获,知训以其毁形难认,复使巾帻着绯,验其真伪,然后用刑。辇神色自若,厉声曰:“朱衣纔脱,白刃难逃。”观者壮之。

  高季兴据荆州

  高季兴,本陕州硖石人。为太祖裨将,出为郢州防御使。时荆南成汭征鄂州,不利而卒,太祖命季兴为荆南留后。到未几,会武陵土豪雷彦恭作乱,季兴破之,遂以功授荆南节钺。庄宗定天下,季兴首入觐,因拜中书令,封南平王。初,季兴尝从梁太祖出征,引军早发,至逆旅,未晓,有妪秉烛迎门,具礼甚厚。季兴疑而问之,对曰:“妾适梦有人叩关,呼曰:‘速起,速起,有裂土王来。’及起,盥漱毕,秉烛开门,而君子奄至,得非所谓王者耶?所以不敢亵慢尔。”季兴喜,及来荆南,竟至封王。

  王氏据福建

  王潮之来福建也,值连帅陈岩卒,子婿范晖自称留后,潮攻拔之,尽有其地,遂为福建观察使。至其弟审知立,虽天下多事,犹能修其职贡。朝廷嘉之,封闽王。审知卒,子延钧嗣,无识,辄改审知制度,僭称大闽,改元龙启,其后为子昶杀。昶多行不道,闽人杀之,立从父延羲,改元永隆。延羲不恤政事,国乱,为其将连重遇所杀,王氏之族遂灭。先是,梁朝有王霸者,即王氏之远祖,为道士。居于福州之怡山时,爱二皂荚树,因其下筑坛,为朝礼之所。其后丹成,冲虚而去。霸尝云:“吾之子孙,当有王于此方者。”乃自为谶,藏之于地。唐光启中,烂柯道士徐景玄,因于坛东北隅取土,获其词曰:“树枯不用伐,坛坏不须结。不满一千年,自有系孙列。”又曰:“后来是三王,潮水荡祸殃。岩逢二乍间,未免有销亡。子孙依吾道,代代封闽疆。”议者以为:潮荡祸殃,谓王潮除其祸患以开基业也;岩逢二乍间,谓陈岩逢王潮未几而亡,土地为其所有也;代代封闽疆,谓潮与审知也,代代盖两世之称,明封崇不过潮与审知两世耳。初,王潮尝假道于洪州,时锺传为洪州节度使,以王潮若得福建,境土相接,必为己患,阴欲诛之。有僧上蓝者,通于术数,动皆先知,大为锺所重。因入谒,察传词气,惊曰:“令公何故起恶意,是欲杀王潮否?”传不敢隐,尽以告之。上蓝曰:“老僧观王潮与福建有缘,必变,彼时作一好世界,令公宜加礼厚待。若必杀之,令公之福去矣。”于是传加以援送。及审知之嗣位也,杨行密方盛,常有吞东南之志气。审知居常忧之,因其先人常为上蓝所知,乃使人赍金帛往遗之,号曰“送供”,且问国之休咎。使回,上蓝以十字为报,其词曰:“不怕羊入屋,只怕钱入腹。”审知得之,叹曰:“羊者杨也,腹者福也,得非福州之患,不在杨行密而在钱氏乎?令内外将吏无姓钱者,必为子孙后世之忧矣。”至延羲为连重遇所杀,诸将争立,江南乘其时,命查文徽领兵伐之,经年不能下。会两浙救兵至,文徽腹背受敌,遂大败。自是福州果为钱氏所有,入腹之谶始应。盖国之兴衰,皆冥数先定矣。

  孟知祥两代谶

  孟知祥之入蜀也,视其险固,阴有割据之志。洎抵成都,值晚,且憩于郊外,有推小车子过者,其物皆以袋盛。知祥见,问曰:“汝车所胜几袋?”答曰:“尽力不过两袋。”知祥恶之,其后果两世而国灭。

  孟知祥般家

  初,知祥将据蜀也,且上表乞般家属。时枢密使安重诲用事,拒其请。知祥曰:“吾知之矣。”因使密以金百两为赂,重诲喜而为敷奏,诏许之。及家属至,知祥对僚吏笑曰:“大下闻知枢密,将谓天地间未有此,谁知祇销此百金耶,亦不足畏也。”遂守险拒命。

  孟知祥平董璋

  孟知祥与董璋有隙,举兵讨之。璋素勇悍,闻知祥之来也,以为送死。诸将两端,李镐为知祥判官,深忧之。及将战,知祥欲示闲暇,自写一书以遗董璋。无何,举笔辄误书“董”为“重”字,不悦久之。镐在侧大喜,且引诸将贺于马前。知祥不喻,曰:“事未可测,何贺耶?”镐曰:“其‘董’字,‘草’下施‘重’,今大王去‘草’书‘重’,是‘董’已无头,此必胜之兆也。”于是三军欣然,一战而董璋败。

  钱镠患目

  钱镠末年患双目,有医人不知所从来,白云累世医内外障眼,其术在于用针,无不效者。镠闻,召而使观之,医人曰:“可治。然大王非常人,患殆天与之,若医,是违天理也,恐无益于寿,幸思之。”镠曰:“吾起自行伍,跨有方面,富贵足矣,但得两眼见物,为鬼不亦快乎!”既而下手,莫不应手豁然。镠喜,所赐动以万计,医人皆辞不受。明年,镠卒。

  房知温从事入冥

  房知温为青州节度,封东平王,所为不法,百姓苦之。一旦,有从事张泽者,素好嗜鳌,忽暴卒,但心头微暖,家人未即殓。经宿而活,自云为泰山所追,行未几,过一公宇,门庭甚壮。既见有人衣紫,据案而坐,自谓之府君,叱泽曰:“何故食鳌过差耶?”言讫,有执笔挟簿引羣鬼,皆怪状,携以鼎镬刀机(一作锯。)之具至,擒泽投于沸鼎中,移时,复用铁叉拨出,以刀支解,去骨肉,然后烹饪,大抵亦如治鳖之状。既熟,诸鬼分啖。凡出自鼎镬,至于支解,又至于分啖,其于惨毒苦痛之状,皆名状所不及。如此者近数十度,府君始恕之,且问曰:“汝受诸苦如何,尔其敢再犯乎?”答曰:“不敢。”于是遣去。将行,府君又于案上取一物,封之甚固,授泽曰:“为吾将此物与房知温,不法之事宜休矣。”泽领而置于怀,遂觉。知温闻知泽复活,遽使人肩舁入府而问之,泽备以所受之苦对,仍于怀中探取封物付温,即锦被角也。知温大骇曰:“吾昨觉体寒如中疟,拥被就火,忽闻足下无疾而卒,遂惊起,不虞一角之被为火所烧,此其是乎!”遽取被视之、不差豪厘。知温颤栗,不知所措,谓泽曰:“足下之过小耳,尚如此,老夫不知如何也。”自是知温稍稍近理。

  宋齐丘投姚洞天

  宋齐丘,豫章人。父尝在锺传幕下,齐丘素落魄,父卒,家计荡尽,已在穷悴,朝夕不能度。时姚洞天为淮南骑将,素好士,齐丘欲谒之,且囊空无备纸笔之费,计无所出,但于逆旅杜门而坐,如此殆数日。邻房有散乐女尚幼,问齐丘曰:“秀才何以数日不出?”齐丘以实告,女叹曰:“此甚小事,秀才何吝一言相示耶?”乃惠以数缗。齐丘用市纸笔,为诗咏以投洞天,其略曰:“某学武无成,攻文失志,岁华蹭蹬,身事蹉跎。胸中之万仞青山,压低气宇;头上之一轮红日,烧尽风云。加以天步陵迟,皇纲废绝,四海渊黑,中原血红,挹飞苍走黄之辨,有出鬼没神之机。”洞天怒其言大,不即接见。齐丘窘急,乃更其启,翌日复至,其略曰:“有生不如无生,为人不若为鬼。”又云:“其为诚恳万端,只为饥寒两字。”洞天始悯之,渐加以拯救。徐温闻其名,召至门下。及昪之有江南也,齐丘以佐命功,遂至将相,乃上表以散乐女为妻,以报宿惠,许之。

  黄损不调

  黄损,连州人。少有大志,其为学,务于该通。尝上三书,号曰《三要》,大约类《阴符》、《鬼谷》。同光初,应进士,以此书投于公卿间,议者以为有王佐才。洎登第归,会刘龚南称霸,损因献十策求入幕府,其言多指切权要,由是众疾之。然以其掇朝廷名第,不可坐废,踰年始授永州团练判官。未几,又得足疾,遂退居于永州北沧塘湖上,以诗酒自娱。先是,损尝学于庐山,与桑维翰、宋齐丘相遇,每论天下之务,皆出损下,损亦自负。居无何,同游五老峰,路遇盘石,因憩歇。顷之,有叟长啸而至,亦憩于侧,损等皆不悦。既而,叟指桑维翰、宋齐丘曰:“公等皆至将相,各不得其死。”次指损曰:“此子有道气,可以隐居,若求名宦,不过一方州从事尔,宜思之。”损甚怒,叟曰:“休戚之数定矣,吾先知者,何怒耶!”三人始异之,将再问其事,此叟不顾而去。其后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