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原录

东原录 宋 龚鼎臣

提要
东原録
 


提要

  《东原録》一卷,宋 龚鼎臣撰。鼎臣,字辅之,郓州湏城人,景佑元年进士,歴官谏议大夫、京东东路安抚使、知青州改太中大夫、提举亳州太清宫、以正议大夫致仕。事迹具《宋史本传》。是编,多考论训诂,亦兼及杂事。其说经,多出新解,如谓《书》本无百篇,孔子存《甘誓》欲以见父子相传之义,存《盘庚》欲以为迁都之戒;并洪范错简之说,亦自鼎臣发之,皆颇不可训。其解杜甫“今日起为官”句,谓“今日”为“金日”之讹,以“金日磾”实之,尤为穿凿。然如解《易》之“鼎金铉”即仪礼之“扃鼎”;解礼记“升中于天”为左传“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之“中”;解杨子“如玉加莹”句,据唐类书,证李轨注误本;解《后汉书》注,引《潜夫论》“化国之日”句为章怀太子避髙宗讳;解马融“轶越三家”句为指三王;以及引《说苑》子桑伯子事,证王肃注之漏;引《汉地理志》有煮枣,证颜师古注之漏;引王弼解“子弓”为“朱张字”,证杨倞《荀子注》之误;引“蹷”训为“倒”,证髙诱《吕览注》之误;引殷仲堪《天圣论》解仁宗年号,证“拆字为二人圣”之非;引《汲冢记》定汤墓在河东,证刘向说之非,皆颇有考据。所记杂事如太宗赐进士诗、御注艺祖、批答赵普、论王仁瞻、及幸绫锦院、警戒梁周翰事、《郑氏诗谱》别有全本,欧阳修所得乃残帙、文彦博家庙不作七间,乃用唐杜岐公家旧式之类,亦皆可资参考。

  惟所称“邵亢学士家作三代木主,不更画影■〈巾登〉,盖非古礼”云云,其说最谬。以上下文义推之,当作“盖用古礼”,传写误“用”为“非”,非其旧文,未可以是病鼎臣也。
 

东原録

  《舜典》后有《汨作、九共、稾饫》十一篇。孔安国以为亡篇。疑其非亡也,乃孔子所删去者尔。况二典,岂容此杂篇缀其后。言百篇者,独安国而已。孔子未尝言也。

  《尚书甘誓》其中别无可以为后世法者,但孔子之志,以尧舜相继,即见其与贤。无此一篇,则不见禹之与子,故载之以示父子传授之法也。

  《尚书》本为舜,故并録尧。《诗》之首,本为文王,故并録先公费秦。二《誓》系在《书》后者,若只讫文侯之命,其谁不能编也。盖前此皆帝王之书,所以人见其甚易用。费秦者,言典诰也。孔子更于诸侯中取之,有以劝诸侯之为善可继帝王之书也。

  《易鼎卦》有金铉。按《仪礼公食大夫礼》『甸人陈鼎七,当门南面,西上设扃鼏。』注云[扃,鼎扛,所以举之者也。]凡鼎鼏,盖以茅为之,今文“扃”作“铉”。《释文》“铉”戸畎反,一音扃,故《周礼匠人》『庙门容大扃七个。』是扃即铉也。《说文》乃以铉为鼏,莫狄切。非也。盖鼏本茅,为以覆鼎铉。以木为以举鼎。其误可见。

  《易上系》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此乃参伍错综之数尔。故《子夏易传》置于前段之末。韩康伯以为后段之首,非也。

  《诗晨风》云『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毛传》云“驳”,如马,锯牙,食虎豹。崔豹《古今注》云『六驳,山中有木,叶似豫章,皮癣驳,名曰六驳木。』《尔雅》云“驳”赤,李子赤。音剥。马色。 

  《周礼》“疾医”,郑康成注云『病由气胜负而生,攻其赢,养其不足者。』凡十五字,最得其要,于诸疾无不包括。谓气胜则过也,当攻之;气负则不及也,当养之。

  世俗称诗曰佳什,或曰见赠、见寄之什。有以一篇为什者,似以什为诗之别名,殊失其旨。据《诗》大小雅、周颂,凡于其始,则曰“某诗之什”,至其中则曰『某诗之什若干篇以上”也。《周礼》『宫正会其什伍』。先儒以五人为五,二五为什,惟鲁颂亦曰“駉之什”,至其终,以数不足,故曰“駉四篇”,然则,诗一篇以上称什可也。

  或问:李鼎祚解易,以“圣人设卦”为“伏羲观象”,“系辞焉”为“文王”。是?否?

  予曰:伏羲设卦观示其象于人,文王演易系辞于卦下,故孔子言“系辞焉”者六,皆不能有字着其上。一曰系辞焉而明吉凶;二曰系辞焉以断其吉凶;三曰系辞焉所以告也;四曰系辞焉以尽其言;五曰系辞焉以断其吉凶;六曰系辞焉而命之。然则岂容与设卦离其句哉。

  《洪范》九畴,宜皆有所说。独八政载其八事,其五纪亦然。疑“王省惟岁”以下所说“岁月日星,及星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当在“厯数”字下,况有冬有夏,乃似厯法。其“五,皇极。皇建其有极”,当续以“无偏无党”,以下则大中之法,备如敛时。“五福”当在“五福六极”之后,乃是说福极之意尔。此汉儒所得错乱,不能细考以访于伏生之类之人,使后世为不完书。皆汉儒之罪也。

  “皇极”以前四畴皆治法也。“皇极”以后四畴皆治之有善恶也。如“三徳”之不善,则臣僭而复凶,民亦僭。“差稽”,疑亦有吉凶。下二畴善则善应,恶则恶应,与前四畴之体法异也。

  前人有以“赜”为“探考”之义者。自尔,人颇效之。且《易》有“天下至赜”及“探赜索隠”之文二者举,谓“赜”者,幽深难见。唯荀爽谓“赜”测也。其前人或取之乎?皇甫泌右丞治易,有《纪师说》一卷,谓“赜”者,所以测物情也。斯得之矣。

  郓州门楼,真庙大中祥符初东封回,赐“升中延福”之名。《礼记》曰“升中于天”。[注]升,上也。中,犹成也。告以诸侯之成功也。《周礼》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乐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又《左氏传》“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当天下中和则是太平,乃上其民中以告天也。”“中”自有义,注者何必犹“成”也。

  董仲舒云“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卑贱不能致也。”在西汉,凤尝见于颍川,则是凤鸟至。魏晋间,张掖出石图,则类乎《河图》之出矣。然未必皆圣人所致也。

  扬子“潜天而天,潜地而地,人之神潜天地,则其徳如天地矣。”《书》曰“惟克天徳”。故仲淹谓“天隠地隠者,此也。”又“天神天明,照知四方。天精天粹,万物作类。精气为物,天神之精也。神而明之,天明之粹也。生而禀乎天,死而复于天。复者,精复于神,粹复于明。”

  嘉佑中,予在国子监,与监长钱象先进学官校定《李轨注扬子法言》。后数年,因于唐人类书中见“如玉加莹”一义,惜其未改正也。“或问屈原智乎?曰如玉如莹,爰变丹青。”轨注云“夫智者,达天命,如玉如莹,石而不磷”,往日不知其误。遂改轨注以就文义尔。

  青社有白门,士人多问其名。据《淮南子》载“八极,…其西北方曰白门”。髙诱谓,金气白,故曰白门。盖天下诸城西北门皆号白门。后汉张衡《思玄赋》云“蹶白门而东驰兮,云台行乎中野”,虽志在髙邈,然亦自西徂东也。又,吕布在下邳郡与麾下登白门楼。下邳城三重,即大城之门也。故水经谓“南门为白门”。今青社白门在北城而西偏南向,则郦道元所谓南门者,其理亦通。

  唐髙宗讳治,当时改治书侍御史为御史中丞,复旧名也;治礼郎为奉礼郎,迄今因之。其后太子贤注《后汉书》,至王符《爱日篇》曰“治国之日舒以长,乱国之日促以短”,乃改治日为化日。夫以乱对治,则化不若治。要其语新,则治不若化。

  仁宗嗣位踰年,改元天圣。旧说明肃后垂帘共政,谓“天圣”为“二人圣”也。于时,胡旦尝言未晓其义,盖不知自有所出。晋殷仲堪《天圣论》,其略曰“天者,万物之根,本冥然而不言。圣者,承天之照,用天之业。”此恐是真宗为天,仁宗为圣也。

  《尔雅释木》曰“樲”酸枣。郭璞云『树小实酢。孟子曰养其樲棘。』其《孟子》本文云“养其樲棘”,[注]樲棘,小枣,所谓酸枣也。

  荀子《非相篇》曰“仲尼长,子弓短。”杨倞解云『子弓,仲弓也。言子者,着其为师。』《史记、汉书》有“馯臂子弓,其学唯受易而已。”韩文公亦曰『子弓之事业不传,而荀子论说常与仲尼相配,必非馯臂也。』常怪倞序荀子,其辞甚巽,曰『穿凿之责,于何可逃。』王弼解子弓,乃朱张字也。言荀卿以比孔子,盖其道与孔子同,所以于逸民七人,独不论朱张之何如也。然则,谦道于人取益多矣。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若《春秋》“夏五、夫人氏”之类,后人从之,莫有补其缺者,宜倞以巽辞而不敢逃责也。

  论语有子桑伯子。《王肃注》谓“书传无见焉。”刘向《说苑》载其事甚备。然《说苑》,异书也。

  子曰可也。简,简者,易野也。易野,无礼文也。

  孔子见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

  弟子曰夫子何为见此人乎?

  曰其质美而无文,吾欲说而文之。

  孔子去。子桑伯子门人不说。曰何为见孔子乎?

  曰其质美而文,吾欲说而去其文。

  故曰“文质修者,谓之君子。有质而无文,谓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马,故仲弓曰“太简”,然则,肃在汉后不甚逺,而不见此书何也?亦可审其学问之有遗。

  歴代名臣法帖有山涛启事,云“臣启。崔谅、史曜、陈淮,可补吏部郎。三人皆众论所称。谅尤质直少华,可以敦教者。”汉武朝以儒者文多质少,乃用万石君二子以抑其文华之士,虽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若崔谅者,诚愈通儒,咸以涛为知言。

  世俗谓,一钱为金,百金为一锾,与古甚异。汉时万钱,比周时金,重一斤,其言百金者,为钱百万矣。然则,一金犹古万钱之称也。孔安国注《吕刑》,“六两”曰锾。锾,黄铁也。一曰钱也。今之百钱,岂止六两而已。又或以锾为镮,尤无稽也。

  论语载萧墙。萧,萧也。后人因恶事斥之,遂若非礼可言者,不究其始谓某事也。周礼春官之属,有司设几筵。后人因丧事设之,若唯凶礼可言者,不究其始谓某事也。惟通者,则不然,各从其本而已。

  或问,马融云“轶越三家,驰骋五帝”,何也?

  曰,言三家。论语三家者,以雍彻。后汉刘陶推三家《尚书》。以雍彻,《尚书》则未见,惟见马融“轶越三家,驰骋五帝”,以意求之,则宜为三代夏商周之家也。

  吕氏春秋曰『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蹷之机。』若以下二者『烂肠之食、伐性之斧』,证之当以“蹷”为“倒”也。又,蹷,逆,寒疾也。髙氏注,以“招”训“至”,“蹷”机门内之位者。误也。

  孟子谓『人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者也。若有能信之者,不逺千里,必求信之,耻指之不若人也。』今之人,心不若人而不耻,是之谓『不知类』矣。唐卢仝常为栉铭,盖本于此。

  孔子不喜与人辨。孟子好与人辨是非。文中子复不喜与人辨,其学孔子之道者欤?或曰孟子之时,亦其可与辨者,即辨之冀以明其教也。文中子遭乱世而退河汾,宜乎不为之辨也。

  张衡《东京赋》李善注本云“解罘放麟”。又曰“慕天乙之弛罘”。其五臣注本“弛罘”作“弛罟”,故韩魏公进嘉佑编勅表从罟。然网罟,可通施于捕禽鱼,作弛罟则不重复,于义为当。

  左氏春秋传,“夏启有钧台之享、周康有酆宫之朝”二事,先儒皆未知其所出。今传于学者,或得之,可补古史之阙。

  汲冢书称太甲杀伊尹。唐李宗闵谓『孟子教诸侯叛』。不别是非,毁短贤圣,甚可罪也。

  落成之祭,人久不行。左氏传曰『楚子成章华之宫,与诸侯落之』。

  扬子曰『圣人以不手为圣人』。李轨注谓『手者,桎梏之属。』《贾谊新书》云『纣作梏数千,睨天下诸侯之不谄己者,杖而梏之。文王桎梏,囚于羑里,七年而后得免。』其注,意以文王圣而免桎梏,则与扬子合矣。

  有问『竹与松柏皆能冒霜雪而不衰,竹虚而松柏坚实,其故何也?』

  或对曰『竹则虚其心,松柏则实其腹。竹则弱其志,松柏则坚其骨。非道之自然乎。』

  《书康诰》曰“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乃汝尽逊曰时叙,惟曰未有逊事。”《荀子致仕篇》“书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汝(心)惟曰,未有顺事”,言先教也。”安国之注为二解,荀子并为一解。凡刑杀既义,则当用。但解“勿庸以即”为“即行”,斯与本文意异。

  四渎尊于百川,谓其发源而东,不假他水,直注于海也。然人呼淮者,止曰淮;济者,止曰济,不以他水寄名于其上,曰某淮、某济也。惟淮,虽有秦淮,则秦非水名也。其江河则不然。凡水之相附,迩者,必寄名于其上,若沅汉,则曰沅江、汉江;洛汶则曰洛河、汶河之类。是皆世俗之语,不可不知。

  《樊哙传》云『从攻项籍屠煮枣。』颜师古辈皆未详其处。《后汉郡国志》“济阴郡寃”句有煮枣城。

  刘向曰『汤无葬处。』颜师古谓『不见传注也。』按《汲冢记》,后魏天赐中,河东人张恩盗发汤冢,得志云『我死后二千年困于恩。』恩得古钟磬,皆投于河。

  《书》有亡本及逸诗者,盖孔子之所删也。不修春秋者,孔子之所未改者也。逸论语者,殆载“齐鲁古三论”篇章之所遗也。读唐明皇《道徳经序》,见《君子传注》,至公之辞也。孔子所存之书,逐篇皆因事而训后世,如《盘庚》三篇,盖以五迁之劳,民咨胥怨,故録其“丁宁告民迁之”之意,欲后世凡议迁都,即知民之必怨,用戒其不可轻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