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台湾府志

重修台湾府志 清 周元文 纂辑

  ●自序
  台湾自古为荒服奥区,声教所不及。今天子御极之二十有一年,薄海永清,四方底定;荒服之地,亦入版图。设郡县,立学校,规制与内郡等。然而未有志也。
  三十一年副宪高公观察是邦,广搜博采,着为成书。凡山川、形势、风土、人物、户口之所登、田赋之所入,大而官常建置,细而草木昆虫,与夫灾祥节义、骚人逸士之类,靡不毕集。猗欤盛矣!余守延日,披而览之,了如列眉。迨四十六年,谬叨简命移守斯土,以耳目所亲历,较夫前书所备载,纤毫不爽。然后叹高公搜采之精核、载笔之详慎,其有裨于风教为不浅也。自是以来,垂十七年矣,慨未有增而辑之者;余尝有志而未逮也。
  岁庚寅,凤邑宋令曾肩其事。而于政治之得失、生民之利病,阙焉未详,恐不足以垂久远而备采择。爰于壬辰之春,公余之顷,与郡邑博士弟子员搜讨旧帙、谘访新闻。山川形势无异也,风土疆域无异也;而人物之蔚兴、禄秩之陞迁、土田之垦辟,月有异而岁有殊。且其间之规制,或有因草创而为巍焕、增庙祀以隆报功;煌煌钜典,于今聿为明备。是用忘其固陋,修而辑之。其中或因于昔、或创自今,有者仍之、阙者补之。虽不敢自附于作者之后,庶几异日有志之士,采风问俗,有以据而考焉,未必非修明之一助云尔。是为序。
  康熙五十有一年岁壬辰春,知台湾府事加一级辽左金州周元文譔。
  ●宋序
  圣天子神圣御宇,文教诞敷,侯甸要荒之内以及海隅日出之墟,靡不奉车书而拱北辰。自三代、秦、汉以迄唐、宋、元、明,德威所届、疆宇之扩,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台湾荒裔僻处,二十一年慕德向化,亦附版图。延袤三千里,户口数十万。天子惠爱元元,为之郡县其地,设官置镇;凡所以固疆圉、谋保聚,其规画制度极详且至。又复建学明伦、设科取士,化兵革于礼乐、启愚蒙以文章。不数年,而绝岛异域,悉为文物之区矣。
  三十一年,宪副高公监司兹土,抚育而噢咻之。自是井疆画然也,宫室焕然也;诗书弦诵之风、比闾里党之习,更蒸蒸然善。爰蒐旧闻、采风土,辑成郡邑志书,以彰道一风同之治,甚盛举也。四十三年甲申春,永清奉命自武平调补凤山令。簿书之暇,索志披阅;见夫封域有书、秩官有书、武备赋役有书、风土人物有书,规模次第,了如指掌。其有裨于国社民生者不浅矣。
  第历年久远,其间利弊之兴革、禄秩之陞迁、庙学之兴建、多士之蔚起,与夫土田之垦辟几何、生齿之繁殖几何?戒不虞而移营署、崇报功而隆祀典,事不尽一端,治不必一辙。际此物阜民康之时,不为蒐辑而增修之,致令前有可传、后无可征,一切盛衰得失之故、兴废沿革之由,尽湮没而莫稽也,不大可憾哉?因请之郡宪博采舆论、搜罗文牍。自康熙三十五年至四十九年,延凤山教谕施君士岳董其事,命副榜贡生陈圣彪、凤山廪生李钦文、诸罗廪生郑凤庭等分校序次,以增卷帙。事必征实,言不溢美;匪云修也,补之云尔。异日名贤鹊起、闻人蝉联,行见蜚声翰苑、载笔螭头,将踵事而增华之;以登全闽通志,为采风问俗献也,端有赖于是编。是为序。
  康熙四十九年庚寅秋,凤山县知县莱阳宋永清谨譔。
  ●重修府志姓氏
  纂辑:福建分巡台湾厦门道兼理学政陈璸(甲戌进士,广东雷州海康人)、福建台湾府知府周元文(监生,辽左金州人)。
  校订:台湾府海防总捕同知洪一栋(贡生,湖广应山县人)、台湾县知县张宏(贡生,江南上海县人)、凤山县知县时惟豫(监生,旗下籍)、诸罗县知县刘宗枢(监生,正白旗人)、署台湾府儒学教授事台湾县儒学教谕康卓然(贡生,龙溪县人)、凤山县儒学教谕郭涛(贡生,福州府人)、诸罗县儒学教谕陈声。
  分订:贡生张缵绪(台湾县人)、郭必捷(台湾县人)、陈文达(台湾县人)、林中桂(诸罗县人)、生员李钦文(凤山县人)、张云抗(台湾县人)、卢芳型(台湾县人)、蔡梦弼(台湾县人)、金继美(台湾县人)、刘荣衮(台湾县人)、石钟英(台湾县人)、洪成度(诸罗县人)。
  ●凡例
  一、台湾自康熙二十年始入版图,其时诸公劳心草创,于郡志未遑修辑。今人心已正,文治渐敷;欲同车书,莫有大于此者。但新辟殊方,事多荒昧。虽博采群言,较诸郡守蒋公毓英所存草稿,十已增其七、八;而才愧三长,仍虑挂漏。爰集守令、师儒,分曹校订。上自星野、下至物产,分为十卷,为目八十。中间规制、官常,一遵王制。言期取乎文,事必综其实;获免贻讥幸矣!敢云得体乎哉?
  一、山川、形胜,所以设险固圉,亦以领异标奇;分野之后,例首及之。台湾为新辟,海疆流峙,异于中原;虽词客骚人,未多登临游泛之作。而扞卫四省,屹立大洋;笔之于书,匪特观美,故于海道三致意焉。
  一、规建官师衙署、学校、街坊,类皆草创因仍。至于城池,虽载志目,尚未肇建。盖域民御暴,藉百雉而益安;崇墉长濠,非数人所能任。业已请之当事,尚俟经画。
  一、名宦、乡贤,原以酬庸尚德。台虽新造,后先君子,人念甘棠。但名位方隆,功勳未竟;欲崇畏垒,俟以他时。
  一、人材之兴,由于学校。科名者,学校之所为光;忠孝者,科名之所由立也。然士各有志,而贤不一途。长孺以赀郎显、酇侯以刀笔相、安世以门廕侯,肤功伟业彪炳天壤,又岂尽出帖括乎哉?台之人物,十年前无所表见;故今所载,自国朝设科始。先记其名,徐观其用。
  一、仲雍居吴,断发文身,裸以为饰。则自江以南,古皆是俗也;况台湾乎?及今观之,风俗人文,惟南为盛;固不得以其陋而限之也。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作风土志,以畀夫转移风化之人。
  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子于役,不日不月。租、庸、调者,贡、助、彻之别名也。台之赋役与内地均,别无希奇可以入献;亦曰无总于货宝,生生自庸云。
  一、志载艺文,务关治理;苟有裨于斯郡,宜无美而不收。然考献征文,前此远在殊域;掞天华国,十年生聚方新。今惟先集所见,上自宸章、下逮新咏;后有作者,当俟之踵事增华。
  一、兵燹、灾祥,古今多有。台湾孤悬海外,始属倭奴,一变而为红彝、再变而为郑成功,今归一统。前此灾异,传闻者,聊书其概,以备观鉴;非如「齐谐」志异也。
  一、纲常长留天地;忠义节烈者,正以立天地之纲常也。台湾未入版图之先,蠢尔诸番,曷知伦纪!其自内地来此者,始于明季之通商,继以伪郑之俘掠;前后生聚七、八十年,间有奇行可书、大节难泯者,得之传闻,务为采入;亦表扬幽隐、风励来兹之意。
  一、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所以消反侧、靖人心也。故居安虑危,有备无患。台之武备,设有十营、水陆官兵万人;总干山立,壮哉军容!至于军器,不登此书;盖示以圣天子耀德不观兵,暗藏其用于神武而不可测。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志亦然。
  一、从来郡乘,皆取裁于邑乘,集其大而略其小。台系新创之区,邑未有乘;凡所收辑,已觉无遗事。分之,愈觉其少;合之,不见其多。故因地制宜,捐俸自梓;藏版于郡,聊尽使者之责云尔。
  ●台湾府总图
  
  
  
  
  
  ●台凤诸三县澎湖图
  

  ●台湾府志卷一
  封城志
  星野沿革建置疆界形胜山川(附海道)
  古者茅土之锡,星罗碁布,绣壤相错;各在规方,毋或越焉。厥后罢侯置守,建都立县,即黑水流沙、雕题凿齿之方,靡不统于一尊;时势然也。然幅员虽广,必分封域。其间或仰观以辨疆画、或俯察以觇胜臬、或因时以审机宜,营造肇兴而规模悉定,延袤莫际而经理毕周,非以饰大观、示无外也,亦使后之抚莅斯土者,相阴阳风雨之会、知刚柔燥湿之宜,用以奠厥民居,增其式廓,以壮我皇图云尔。作封域志。
  星野
  沿革
  建置
  疆界
  山川(附海道)
  星野
  星野之说,昉自「周官」;盖以星土辨九州之地焉。台自破荒以来,不载版图、不登太史;星野分属,何从而辨?然台系于闽,星野宜从闽。即以闽稽之,福建「禹贡」扬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于辰为丑,银海之属、星纪之次。银海,元武象也;星纪,吴、越分也。刘向曰:『吴、越,属斗、牛、女分』。晋、隋、元志:『吴、越其辰在丑』。由是,而说者谓:台在泉州之穷南,去省会远矣,不宜为银海之属;又在漳州之极东,去吴、越更远矣,不宜为星纪之次。虽曰天覆罔极,而至穷南、极东,星土不无少异;遂有以台郡分野,当在女、虚之交者。虚,元枵之次,在子之辰;以台之稍迤而东,遽疑其越次、越辰,是亦坐井观天之见也。即不必论天之覆帱,而以近事考之:明时澎岛统于泉,泉分野非从省会为牛、女乎?则台依泉,为牛、女分自可无疑矣!更以近地考之:台海西界于漳、南邻于粤,而北则闽安对峙;漳分野视闽,而粤分野视漳焉。有台之错壤相接,独不属之牛、女乎?唐僧一行有云:『星纪当云汉下流,百川归焉;故其分野,自南河下穷南纪之曲,东南负海为星纪』。则台郡宅东南,分野仍属牛、女;又与一行之说相符。近考之时事、远证之前言、旁测之地里,纪台星野,终必以牛、女为定衡也。
  沿革
  台湾,古荒裔地也。前之废兴因革,莫可考矣。所得故老之传闻者,近自明始。宣德间,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风过此。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干扰乱沿海,都督俞大猷征之,追及澎湖,道干遁入台;大猷侦知港道纡回、水浅舟胶,不敢偪迫,留偏师驻澎岛,时哨鹿耳门外,徐俟其弊。道干以台无居人,非久居所;恣杀土番,取膏血造舟,从安平镇二鲲身(鲲身屿名)隙间遁去占城(占城属广南。今尚有道干遗种)。道干既遁,澎之驻师亦罢。
  天启元年,颜思齐为东洋国甲螺(东洋,即今日本。甲螺者,即汉人所谓头目是也;彝人立汉人为甲螺,以管汉人),引倭屯聚于台,郑芝龙附之,始有居民。既而,荷兰人舟遭飓风飘此。甫登岸,爱其地,借居于倭;倭不可,荷兰人绐之曰:『只得地大如牛皮,多金不惜』。倭许之。红彝将牛皮剪如绳缕,周围圈匝,已有数十丈地;久假不归,日繁月炽,无何而鹊巢鸠居矣。寻与倭约:而全与台地,岁愿贡鹿皮三万张;倭嗜利,从其约。荷兰人善用炮攻,其居台也,以夹板船为犄角;虽兵不满千,而南北士酋咸听命焉。海滨巨商,常来往贸易。庚寅,甲螺郭怀一谋逐红彝;事觉,召土番追杀之,尽戮从者于欧汪(欧汪,地名;即今凤山县仁寿里。怀一既诛,何斌代为甲螺)。商民在台者,被土番歼灭不可胜数;而商贾视台为畏途矣。
  辛丑,郑成功自江南丧败,其势日蹙;孤军厦门,图退步地。适红彝甲螺何斌负彝债逃厦,诱其进取台湾。从来鹿耳门屈曲盘旋,沙浮水浅,非善水者不得渡;时郑舟至鹿耳,水忽涨十余丈,巨舰纵横毕入。岂天假手于郑,以式廓我朝无外之疆城也!荷兰与成功战不利,遂退保台湾土城,归一王(归一王,红彝帅名)以死拒之。郑师力攻不克,环山列营以困之。荷兰势穷,复整夹板船十余艘与成功决战;成功因风纵火,焚烧彝舰。荷兰大败,然终无降意。成功使人告之曰:『此地乃我先人故物;今所有珍宝听而载归,地仍还我,兵始罢』。荷兰知势不敌,爰弃城归。成功就台湾土城居之,改台湾为安平镇、赤嵌为承天府,总名东都;设府曰承天府,设县曰天兴县、万年县。未几,成功死。子经居鹭江(即今厦门),成功弟世袭阴有窃拒意;经攻逐之,世袭渡海归诚。经嗣立,改东都为东宁,改二县为二州;设安抚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兴市廛、构庙宇,招纳流民,渐近中国风土矣。
  辛酉,经死,子克塽嗣;幼冲,在位政出多门,人心已涣。康熙二十一年,总督姚探知虚实,阴齎劄付到台,离散其左右;结傅为霖为内应,垂成事泄,为霖遇害。越癸亥,靖海将军侯施统率舟师进征。六月,由铜山直抵澎湖八罩澳,取虎井、桶盘屿克之。克塽识天命有归,遂籍府库纳地输诚。于是廷议设郡建官,制度规模灿然聿新,于以征道一风同之盛云。
  附伪藩郑氏归降第一表
  招讨大将军延平王臣郑克塽谨奏:伏以论域中有常尊,历代绍百王为得统;观天意有攸属,兴朝宅九土以受符。诚五德之推移,为万汇所瞻仰者也。伏念先世自矢愚忠,追怀前代之恩,未沾盛朝之泽。是以臣祖成功,筚路以辟东土;臣父经,靺韦而杂文身。宁敢负固重险,自拟夜郎;抑亦保全遗黎,孤栖海角而已。迨至先人弛担,稚子承祧,常思畏天之威,莫求缩地之术。兹盖伏遇皇帝陛下高覆厚载、仁育义怀。底定中邦,如旭日升而普照;扫扩六宇,虽浮云翳而乍消。苟修文德,以来远人;宁事胜心,而焚海内。乃者舳舻西下,自揣履蹈之获愆;念此气血东来,无非霜露之所坠。颜行何敢再逆,革心以表后诚。昔也威未见德,无怪鸟骇于虞机;今者悟已知迷,敢后麟游于仁圃。伏愿视天地万物为一体,合象胥寄棘为大同。远柔而迩能,形民固无心于醉饱,贰讨而服舍,依鱼自适性于渊泓。夫且问黄耇之海波,岂特誓丹诚以皦日为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