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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伽蓝记
出建春门外一里馀至东石桥南北而行,晋太康元年造。桥南有魏朝时马市,刑嵇康之所也。
桥北大道西有建阳里,大道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河间刘宣明宅。神龟年中,以直谏忤旨,斩於都市讫,目不瞑,尸行百步,时人谈以枉死。宣明少有名誉,精通经史,危行及於诛死。
魏昌尼寺,阉官瀛州刺史李次寿所立也。在里东南角,即中朝牛马市处也,刑嵇康之所。东临石桥,此桥南北行,晋太康元年中朝时市南桥也。澄之等盖见北桥铭,因而以桥为太康初造也。
石桥南道有景兴尼寺,亦阉官等所共立也。有金像辇,去地三尺,施宝盖,四面垂金铃七宝珠,飞天伎乐,望之云表。作工甚精,难可扬搉。像出之日,常诏羽林一百人举此像。丝竹杂伎,皆由旨给。
建阳里东有绥民里,里内有洛阳县,临渠水。县门外有洛阳令杨机清德碑。
绥民里东崇义里,里内有京兆人杜子休宅。地形显敞,门临御道。时有隐士赵逸,云是晋武时人,晋朝旧事,多所记录。正光初,来至京师,见子休宅,叹息曰:“此宅中朝时太康寺也。”时人未信,遂问寺之由绪。逸云:“龙骧将军王濬平吴之后,始立此寺。本有三层浮图,用砖为之。”指子休园中曰:“此是故处。”子休掘而验之,果得砖数十万,兼有石铭云:“晋太康六年,岁次乙巳,九月甲戌朔,八日辛巳,仪同三司襄阳侯王濬敬造。”时园中果菜丰蔚,林木扶疏,乃服逸言,号为圣人。子休遂舍宅为灵应寺,所得之砖,还为三层浮图。好事者寻逐之,问:“晋朝京师,何如今日?”逸曰:“晋时民少於今日。王侯第宅与今日相似。”又云:“自永嘉以来,二百馀年,建国称王者十有六君,皆游其都邑,目见其事。国灭之后,观其史书,皆非实录。莫不推过於人,引善自向。
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煞。观其治典,未为凶暴,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贼君取位,妄书生恶。凡诸史官,皆是类也。人皆贵远贱近,以为信然。当今之人,亦生愚死智,惑已甚矣!”人问其故。逸曰:“生时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官,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
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辞损实。”当时构文之士,惭逸此言。
步兵校尉李澄问曰:“太尉府前砖浮图,形制甚古,犹未崩毁,未知早晚造?”
逸云:“晋义熙十二年,刘裕伐姚泓,军人所作。”汝南王闻而异之,拜为义父。
因而问:“何所服饵,以致长年?”逸云:“吾不闲养生,自然长寿。郭璞尝为吾筮云,寿年五百岁。今始馀半。”帝给步挽车一乘,游於市里。所经之处,多记旧迹。三年以后遁去,莫知所在。
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中朝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七里桥东一里,郭门开三道,时人号为三门。离别者多云:“相送三门外。”京师士子,送去迎归,常在此处。
庄严寺在东阳门外一里御道北,所谓东安里也。北为租场。里内有驸马都尉司马恍、济州刺史分宣、幽州刺史李真奴、豫州刺史公孙骧等四宅。
秦太上君寺,胡太后所立也。在东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晖文里。里内有太保崔光、太傅李延实、冀州刺史李韶、秘书监郑道昭等四宅。并丰堂崛起,高门洞开。赵逸云:“晖文里是晋马道里。延实宅是蜀主刘禅宅。延实宅东有脩和宅,是吴王孙皓宅。李韶宅是晋司空张华宅。”
当时太后正号崇训,母仪天下,号父为秦太上公,母为秦太上君。为母追福,因以名焉。
中有五层浮图一所,修刹入云,高门向街。佛事庄饰,等於永宁。诵室禅堂,周流重叠,花林芳草,遍满阶墀。常有大德名僧,讲一切经。受业沙门,亦有千数。
太傅李延实者,庄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临去奉辞,帝谓实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实答曰:“臣年迫桑榆,气同朝露,人间稍远,日近松邱,臣已久乞閒退。陛下渭阳兴念,宠及老臣,使夜行罪人,裁锦万里,敬奉明敕,不敢失坠。”时黄门侍郎杨宽在帝侧,不晓怀砖之义,私问舍人温子昇。子昇曰:“闻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问其俗,宾客从至青州者云:‘齐土之民,风俗浅薄,虚论高谈,专在荣利。太守初欲入境,皆怀砖叩首以美其意。及其代下还家,以砖击之。’言其向背速於反掌。是以京师谣语云:‘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腹中不怀愁。’怀砖之义起在於此也。”
颍川荀济,风流名士,高鉴妙识,独出当世。清河崔叔仁称齐士大夫。曰:“齐人外矫仁义,内怀鄙吝,轻同羽毛,利等锥刀。好驰虚誉,阿附成名。威势所在,侧肩竞入,求其荣利,甜然浓於四方,慕势最甚。”号齐士子为慕势诸郎。
临淄官徒有在京邑,闻怀砖慕势,咸共耻之。唯崔孝忠一人不以为意。问其故,孝忠曰:“营丘风俗,太公馀化;稷下儒林,礼义所出。今虽凌迟,足为天下模楷。荀济人非许、郭,不识东家,虽复莠言自口,未宜荣辱也。”
正始寺,百官等所立也。正始中立,因以为名。在东阳门外御道西,所谓敬义里也。里内有典虞曹。檐宇精净,美於景林。众僧房前,高林对牖,青松绿<木圣>,连枝交映。多有枳树而不中食。有石碑一枚,背上有侍中崔光施钱四十万,陈留侯李崇施钱二十万,自馀百官各有差,少者不减五千已下,后人刊之。
敬义里南有昭德里。里内有尚书仆射游肇、御史尉李彪、七兵尚书崔休、幽州刺史常景、司农张伦等五宅。彪景出自儒生,居室俭素。惟伦最为豪侈,斋宇光丽,服玩精奇,车马出入,逾於邦君。园林山池之美,诸王莫及。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蹊洞壑,逦递连接。高林巨树,足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能令风烟出入。崎岖石路,似壅而通;峥嵘涧道,盘纡复直。
是以山情野兴之士,游以忘归。天水人姜质,志性疏诞,麻衣葛巾,有逸民之操,见偏爱之,如不能已,遂造《亭山赋》行传於世。其辞曰:“今偏重者爱昔先民之重由朴由纯。然则纯朴之体,与造化而梁津。濠上之客,柱下之吏,悟无为以明心,讬自然以图志,辄以山水为富,不以章甫为贵。任性浮沈,若淡兮无味。
今司农张氏,实钟其人。巨量接於物表,夭矫洞达其真。青松未胜其洁,白玉不比其珍。心托空而栖有,情入古以如新。既不专流荡,又不偏华上,卜居动静之间,不以山水为忘。庭起半丘半壑,听以目达心想。进不入声荣,退不为隐放。
尔乃决石通泉,拔岭岩前。斜与危云等曲,危与曲栋相连。下天津之高雾,纳沧海之远烟。纤列之状如一古,崩剥之势似千年。若乃绝岭悬坡,蹭蹬蹉跎。泉水纡徐如浪峭,山石高下复危多。五寻百拔,十步千过,则知巫山弗及,未审蓬莱如何。其中烟花露草,或倾或倒。霜幹风枝,半耸半垂。玉叶金茎,散满阶墀。燃目之绮,裂鼻之馨,既共阳春等茂,复与白雪齐清。或言神明之骨,阴阳之精,天地未觉生此,异人焉识其名。羽徒纷泊,色杂苍黄。绿头紫颊,好翠连芳。白鹤生於异县,丹足出自他乡。皆远来以臻此,藉水木以翱翔。不忆春於沙漠,遂忘秋於高阳。非斯人之感至,伺候鸟之迷方。岂下俗之所务,入神怪之异趣。能造者其必诗,敢往者无不赋。或就饶风之地,或入多云之处。气岭与梅岑,随春之所悟。远为神仙所赏,近为朝士所知。求解脱於服佩,预参次於山垂。子英游鱼於玉质,王乔系鹄於松枝。方丈不足以妙咏歌此处态多奇。嗣宗闻之动魄,叔夜听此惊魂。恨不能钻地一出,醉此山门。别有王孙公子,逊遁容仪;思山念水,命驾相随。逢岑爱曲,值石陵欹。庭为仁智之田,故能种此石山。
森罗兮草木,长育兮风烟。孤松既能卻老,半石亦可留年。若不坐卧兮於其侧,春夏兮其游陟。白骨兮徒自朽,方寸心兮何所忆?”
平等寺,广平武穆王怀舍宅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二里御道北,所谓孝敬里也。
堂宇宏美,林木萧森,平台复道,独显当世。
寺门外金像一躯,高二丈八尺,相好端严,常有神验。国之吉凶,先炳祥异。
孝昌三年十二月中,此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时人号曰佛汗。京师士女空市里往而观之。有比丘以净绵拭其泪,须臾之间,绵湿都尽,更换以它绵,俄然复湿,如此三日乃止。明年四月,尔朱荣入洛阳,诛戮百官,死亡涂地。永安二年三月,此像复汗,士庶复往观之。五月,北海王入洛,庄帝北巡。七月,北海大败,所将江、淮子弟五千尽被俘虏,无一得还。永安三年七月,此像悲泣如初。每经神验,朝野惶惧,禁人不听观之。至十二月,尔朱兆入洛阳擒庄帝,崩於晋阳。在京宫殿空虚,百日无主。唯尚书令司州牧乐平王尔朱世隆镇京师,商旅四通,盗贼不作。建明二年,长广王从晋阳赴京师,至郭外。世隆以长广本枝疏远,政行无闻。逼禅与广陵王恭。恭是庄帝从父兄也。正光中,为黄门侍郎,见元义秉权,政归近习,遂佯哑不语,不预世事。永安中,遁於上洛山中,州刺史泉企执而送之。庄帝疑恭奸诈,夜遣人盗掠衣物,复拔刀剑欲煞之,恭张口以手指舌,竟乃不言。庄帝信其真患,放令归第。恭常住龙华寺,至时世隆等废长广而立焉。《禅文》曰:“皇帝咨广陵王恭。自我皇魏之有天下也,累圣开辅,重基衍业;奄有万邦,光宅四海。故道溢百王,德渐无外。而孝明晏驾,人神乏主。故柱国大将军、大丞相、太原王荣地实封陕,任惟外相,乃心王室,大惧崩沦,故推立长乐王子攸以续绝业。庶九鼎之命日隆,七百之祚惟永。然群飞未宁,横流且及,皆狼顾鸱张,岳立基趾。丞相一麾,大定海内。而子攸不顾宗社,雠忌勋德,招聚轻侠,左右壬人。遂虐甚剖心,痛齐钳齿,岂直金板告怨大鸟感德而已!於是天下之望,俄然已移。窃以宸极不可以旷,神器岂容无主,故权从众议,暂驭兆民。今六军南迈,已次河浦,瞻望帝京,赧然兴愧。自惟薄寡,本枝疏远,岂宜仰异天情,俯乖民望。惟王德表生民,声高万古。往以运属殷忧,时遭多难,卷怀积载,括囊有年。今天眷明德,民怀奥主,历数允集,歌讼同臻。
乃徐发枢机,副兹伫属,便敬奉玺绶,归於别邸。王其寅践成业,允执其中,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敬之哉!”恭让曰:“天命至重,历数匪轻,自非德协三才,功济四海,无以入选帝图,允当师锡。臣既寡昧,识无光远,景命虽降,不敢仰承。乞收成旨,以允愚衷。”又曰:“王既德膺图箓,佥属攸归;便可允执其中,入光大麓。不劳挥逊,致爽人神。”凡恭让者三,於是即皇帝位,改号曰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赦文,叙述庄帝枉煞太原王之状。广陵王曰:“永安手翦强臣,非为失德。直以天未厌乱,逢成济之祸。”谓左右“将诏来,朕自作之。”
直言:“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恒式。”广陵杜口八载,至是始言,海内庶士,咸称圣君。於是封长广为东海王,世隆加仪同三司尚书令乐平王,馀官如故;赠太原王相国晋王,加九锡,立庙於芒岭首阳上。旧有周公庙,世隆欲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庙。庙成,为火所灾。有一柱焚之不尽,后三日,雷雨,震电霹雳,击为数段。柱下石及庙瓦皆碎於山下。复命百官议太原王配飨。司直刘季明议云:“不合。”世隆问其故。季明曰:“若配世宗,於宣武无功;若配孝明,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为庄帝所戮。以此论之,无所配也。”世隆怒曰:“卿亦合死。”季明曰:“下官既为议臣,依礼而言。不合圣心,俘翦惟命。”议者咸叹季明不避强御,莫不叹伏焉。世隆既有忿言,季明终得无患。初,世隆北叛,庄帝遣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杨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太行领,侍中源子恭镇河内。及尔朱兆马首南向,仵龙、文义等率众先降。子恭见仵龙、文义等降,亦望风溃散。兆遂乘胜逐北,直入京师,兵及阙下,矢流王室。至是论功,仵龙、文义各封一千户。广陵王曰:“仵龙、文义,於王有勋,於国无功。”竟不许。时人称帝刚直。彭城王尔朱仲远,世隆之兄也,镇滑台,表用其下都督□瑗为西兖州刺史,先用后表。广陵答曰:“已能近补,何劳远闻?”世隆侍宴,帝每言“太原王贪天之功,以为己力,罪有合死。”世隆等愕然。自是已后,不敢复入朝。辄专擅国权,凶慝滋甚。坐持台省,家总万机。事无大小,先至隆第,然后施行。天子拱己南面,无所干预。
永熙元年,平阳王入纂大业,始造五层塔一所。平阳王,武穆王少子。诏中书侍郎魏收等为寺碑文。至三年二月五日,土木毕工,帝率百僚作万僧会。其日,寺门外有石象无故自动,低头复举,竟日乃止。帝躬来礼拜,怪其诡异。中书舍人卢景宣曰:“石立社移,上古有此,陛下何怪也?”帝乃还宫。七月中,帝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於长安。至十月终,而京师迁邺焉。
景宁寺,太保司徒公杨椿所立也。在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南,所谓景宁里也。
高祖迁都洛邑,椿创居此里,遂分宅为寺,因以名之。制饰甚美,绮柱朱帘。椿弟慎,冀州刺史;慎弟津,司空;并立性宽雅,贵义轻财。四世同居,一门三从,朝贵义居,未之有也。普泰中,为尔朱世隆所诛。后舍宅为建中寺。出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北,有孝义里。里西北角有苏秦冢。冢旁有宝明寺。众僧常见秦出入此冢,车马羽仪,若今宰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