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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史
中国哲学史钟泰
序
钟子钟山,为教授之江大学。三年纂《中国哲学史》竟,督余为之序。钟山富于理性,纯于学,其为书立例谨严,忾乎独肩砥柱东流之责,可谓忧世之深矣!且夫古今能为学者,不出高明、沉潜之两途。沉潜者务涵泳,高明者喜创辟。涵泳久而理积,理积而后体用备,内之足以养吾心,外之足以理天下国家,充实光辉,儒术乃以见尊于世;创辟者之于学焉,不务蓄德而以求知,求知者必求胜于人,求胜于人之心不已,将溪刻以求古人之失。或先立章制,而以古人之言行就我。夫以古人之迹之传于今,窎远而莫见,钮锫而不相合,固矣,其不可强同也,因而疑之,信与疑不相害也。以疑古为求学之方,师师相承,而其术益密,乃近于名法家之所为。是故今之学者,移治经之心力以治子,往往自昵于名法而敝屣儒术。儒术之中有荀卿焉,阳儒而阴法,崇名而绌性,其书倍谲不同,往往出于其徒李斯辈之所窜易。学者顾轩之跻之于孔、曾、思、孟之左。最近学风扇播,总其略,墨名而荀性为世大宗,贤圣微矣!抑不知夫圣之所以为圣,贤之所以为贤,首出群伦,包三才,育万物,廓然性分之天者,其视诸子犹鲲鹏之于蠛蠓焉。呜呼!章制密而儒道衰,考据精而名法胜,因不与果期,而卒与之相赴。一孔之士,南面撝呵,硁然独订贤圣之得失,而高下其名位。盖三十年来,学术思想既不得保其统绪,雅颂政教且随之以倾。然而倡此者,家自以为哲学,人自以为真理。理不必真,而横流滋蔓,夫岂非高明者之过与?钟山之择术焉醇,其观古焉涵泳反复,久而得其通儒者经世之体也。世之为学者,大都握今之辔以驭古之迹,是以毁辕折筴而其道大窒。窒则愚,通则哲。呜呼!钟子其几于哲矣! 戊辰三月吴江金天翮
凡例
一、此书以史传之体裁,述流略之旨趣,故上下则详其源流,彼是亦辨其同异。
二、史家之例,或以事为题,或以人为目。此书述一家之言,则著其人;总一代之变,则标其事。
三、史家纪传,有合有分。或以附从,或以连及。此书亦兼四体。盖事有取其相贯,说亦便于互参。惟是人之重轻,文随详略。附从以上,著之章目,连及之者,但见本文。
四、一派之说,详于魁率。至其徒众,具在范围,一一叙之,只增重复。故非于先说有发明,于师传有改易,并从省汰,以节篇章。
五、中西学术,各有统系,强为比附,转失本真。此书命名释义,一用旧文。近人影响牵扯之谈,多为葛藤,不敢妄和。
六、门户之争,自古不免。然言各有宜,理无相悖。此书于各家同异,时附平亭。既欲见学术之全,亦以为沟通之助。
七、人之编次,一准时代。惟附从者以其类,连及者随其宜。先后参差,并难例限。
八、书中人物,或称子、或称君、或称生、或称公、或称名、或称号、或称谥、或称封,一从常习,意无抑扬。
九、此书上下两卷,略分四期。一自有史以迄嬴秦,是为上古史;二自汉迄唐,是为中古史;三自宋迄明,是为近古史;四有清一代,是为近世史。惟光、宣以后,杂糅新说,虽辟蹊径,未睹旨归。编录之责,让之来者。
十、各家著作,具有全书。此之所举,仅其要略。以蠡测海,知获讥于大雅;因指求月,还有望于学人。
钟山钟泰识
第一编 上古哲学史
第一章 上古之思想
第二章 王官六艺之学
第三章 老子 附管子
附《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解
第四章 孔子
第五章 墨子 附宋钘
第六章 杨子
第七章 商君 尸子附见
附论管商同异
第八章 庄子 附列子
第九章 孟子 附曾子 子思 又告子附见
第十章 惠施 公孙龙 附尹文子
附名家不出于别墨论
第十一章 荀子
第十二章 韩非 申子 慎子附见
第十三章 秦灭古学
第二编 中古哲学史
第一章 两汉儒学之盛
第二章 贾生
第三章 董仲舒
第四章 淮南王安 附刘向
第五章 扬雄
第六章 王充 附王符 仲长统
第七章 郑玄
第八章 魏伯阳
第九章 牟融
第十章 荀悦
第十一章 徐幹
第十二章 魏晋谈玄之风
第十三章 刘劭
第十四章 裴頠
第十五章 傅玄
第十六章 葛洪 附鲍生
第十七章 陶渊明
第十八章 南北朝儒释道三教之争
第十九章 范缜 附萧琛
第二十章 王通
第二十一章 隋唐佛教之宗派
第二十二章 韩愈 李翱
第二十三章 柳宗元 刘禹锡
第三编 近古哲学史
第一章 宋儒之道学
第二章 周子
第三章 邵子 附司马温公
第四章 张子
第五章 明道程子
第六章 伊川程子
附论二程表章《大学》、《中庸》
第七章 王荆公 附苏东坡 苏颍滨
第八章 朱子 李延平附见
第九章 张南轩 胡五峰附见
第十章 吕东莱 附陈龙川
第十一章 薛艮斋 附陈止斋
第十二章 陆象山
附论朱陆异同
第十三章 叶水心 附唐说斋
第十四章 蔡西山 蔡九峰 附蔡节斋
第十五章 杨慈湖
第十六章 真西山 魏鹤山
第十七章 元明诸儒之继起
第十八章 吴草庐 郑师山
第十九章 刘伯温
第二十章 方正学 附宋潜溪
第二十一章 曹月川 薛敬轩
第二十二章 吴康斋 胡敬斋
第二十三章 陈白沙
第二十四章 王阳明
第二十五章 罗整庵
第二十六章 湛甘泉
第二十七章 王龙溪 王心斋 附钱绪山
第二十八章 胡庐山 附罗念庵
第二十九章 吕心吾
第三十章 顾泾阳 高景逸
第三十一章 刘蕺山 黄石斋
第四编 近世哲学史
第一章 清儒之标榜汉学
第二章 孙夏峰 附汤潜庵
第三章 陆桴亭 附陆稼书
第四章 黄梨洲
第五章 顾亭林 张蒿庵附见
第六章 张杨园
第七章 李二曲
第八章 王船山
第九章 唐铸万 附胡石庄
第十章 颜习斋 李恕谷
第十一章 戴东原
第十二章 彭允初 汪大绅 罗台山
第十三章 洪北江
第十四章 龚定庵
第十五章 曾文正公
第一编 上古哲学史
第一章 上古之思想
中国哲学,至周代始有统系可言。然其渊源所自,则甚遥远。如孔子赞《易》,《易》固肇端于伏羲之八卦也;子思传《中庸》,执中之说,固尧之所以命舜也。今杂录上古以来先民传说见于载籍者,撮为此章。其不曰哲学而曰思想者,书阙有间,无可参验,过而予之,以诬古人,所不敢也。
一 本天
载籍之旧,无过《尚书》。《今文尚书》始《尧典》,继之以《皋陶谟》。或谓《典》、《谟》出夏时追述。顾其说则可据矣。舜之命九官十二牧也,曰:“钦哉,惟时亮天工。”(《尧典》)皋陶之陈谟也,曰:“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又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并《皋陶谟》)工曰天工,而典礼命讨,一推其源于天。此后世法天、畏天诸说之由来也。于是箕子陈《洪范》,则曰:“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周公作《无逸》,则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旧以“天命”连下“自度”句绝,误。)其在于《诗》,《皇矣》之篇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所以称文王也。《烝民》之篇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并《大雅》)所以美仲山甫也。盖自唐虞逮于三代,《诗》、《书》之所称说,若斯之类,不可胜引。窃原其故,则古初以来,尝穷人物之本。以为非地不能养,非天不能生。人者托体于天,则当以天为父。是以古之王者自称天子。而郊祀上帝,著之《礼经》,谓之报本之祭。观其制名,知有深义,非同偶然者矣。
二 尽人
惟以人为本乎天,故视人亦与天等。尽人之性,则可以参天地而育万物。古称天皇、地皇、人皇,说虽荒渺,而天地人三统之所以立,不可诬也。皋陶称天叙天秩,即曰:“天工人其代之。”武王称天降下民,即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见《孟子》,今伪《古文尚书·泰誓》与此稍异。)人可代天助天,则岂不重乎。且《礼记·祭法》,载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孝经》亦曰:“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于明堂以配上帝。”夫郊禘之祭由来尚矣,而以祖考配之,是人鬼不必降于天神也。不独是也,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亦见《礼记·祭法》)是故祀弃以为稷,祀后土(共工氏之子)以为社,祀黎(颛顼氏之子)以为祝融,祀昧(少昊氏之子)以为玄冥。其为天神,即皆人鬼。吾观祭祀之事,知古之不欲以天而蔑人也明矣。而或乃以吾国人之事天,与他民族迷信神权者相提并论,其得为通于国故者乎?
三 首孝
《孝经》作于孔子。然其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则孝之由来远矣。近人章太炎著《孝经本夏法说》,以为《释文》引郑氏说“禹三王先者”,以先王属禹,必有所据。而墨子用夏道,《汉书·艺文志》序墨家者流,即曰:“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见《太炎文录》)章氏之说自可信。顾吾观《尧典》四岳举舜,曰:“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蒸蒸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孟子言孝,首推大舜,曰:“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使尧舜之事为不妄,孝治天下之说,固有先乎夏世者矣。自是以后,契敷五教,则父子有亲在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之前。《周官》六行,则孝居友睦姻任恤之首。(见《周官·大司徒》)《礼·郊特牲》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夫本乎天,人与物之所共也;本乎祖,则人之所独也。人不知孝,是谓忘祖;忘祖,则不得为人也。故古者宗庙之祭,自称孝孙。(《诗·小雅·楚茨》、《鲁颂·閟宫》)而《孝经》曰:“宗庙致敬,不忘亲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然则孝之为教,与古人之重宗法、隆祭祀,盖俱起者矣。抑古之所谓孝者,非仅孝于父母之谓也。《孝经》曰:“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礼·祭义》曰:“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非孝也。”又曰:“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思慈爱忘劳,可谓用力矣。尊仁安义,可谓用劳矣。博施备物,可谓不匮矣。”夫此孔子、曾子之言,其出在后。然而《书·甘誓》曰:“用命尝于祖。”非以战陈之勇为孝乎?《大雅·既醉》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非以不匮为孝乎?若是,举行己待人临事为国之道,而一赅之于孝之中。故曰:“夫孝,德之本也。”曰:“人之行莫大于孝。”(并《孝经》)由孔子以上稽《诗》、《书》之传,知所谓先王有至德要道者,圣人之言固真实而无有假托也。
四 用中
自宋以来,儒者有所谓十六字之心传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出梅氏伪古文《大禹谟》,疑不足信。然《论语》既载之矣,曰:“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孔子亦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中庸》)则尧、舜、禹执中之传,果不诬也。不独是也,帝尧之命夔曰:“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尧典》)皋陶之赞禹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皋陶谟》)其言德皆必举两端,而不欲有偏胜之过,是亦中而已矣。孟子曰:“汤执中,立贤无方。”则汤之中也。《洪范》曰:“建用皇极。”注谓皇极大中也。又其言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则箕子、武王之中也。由是而老曰守中(《老子》:“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孔曰中庸,盖吾先民之训,无有或离于中道者。至若以模棱两可为中,以多方迁就为中,此自后世之失,不得以为先民罪,更不得以为中道罪。
五 上民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夫民贵之义,非自孟子始发之也。盘庚之迁于殷也,所以告其民者,一则曰:“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再则曰:“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书·盘庚》)立君所以为民,古之人早知之矣。故周公称殷王祖甲曰:“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无逸》)其称文王曰:“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康诰》)夫至于鳏寡而不敢侮,其尚犹有奴使其民者乎?且古人之所敬事者,天也。而皋陶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皋陶谟》)武王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引《泰誓》)以民为天意所寄托,故畏天者亦畏民。《召诰》曰“用顾畏于民碞”是也。斯义也,春秋士大夫犹或能道之。里革曰:“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若君纵私回而弃民事,民旁有慝,无由省之,益邪多矣。若以邪临民,陷而不振,用善不肯,专则不能,使至于殄灭而莫之恤也,将安用之。”(《国语·鲁语》)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左传·襄十四年》,中有节文。)夫孤寡不谷,贱名也,而侯王以为称,非自卑而上民之证乎?是以君贵民贱,特起于战国以后暴君代作,一时之邪说。而近人好以后世之事,推论三代以前,遂疑《诗》、《书》所载不足尽信,而民本之义非上古所能晓。则何其厚诬先民之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