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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宗实录
戊寅[165],以户部侍郎潘孟阳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其日王伾诈称疾自免。自叔文归第[166],伾日诣中人并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摠北军。既不得,请以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其党皆忧悸不自保。伾至其日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明日,遂舆归不出。
戊子,以礼部侍郎权德舆为户部侍郎,以仓部郎中判度支陈谏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党于是始去。
乙未,诏:「军国政事,宜权令皇太子某勾当[167]。百辟羣后,中外庶僚,悉心辅翼,以底于理。宣布朕意,咸使知闻。」上自初即位,则疾患不能言。至四月,益甚。时扶坐殿,羣臣望拜而已,未尝有进见者。天下事皆专断于叔文,而李忠言、王伾为之内王,执谊行之于外,朋党諠哗,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度[168]。既知内外厌毒,虑见摧败,即谋兵权,欲以自固。而人情益疑惧,不测其所为,朝夕伺候。会其与执谊交恶,心腹内离。外有韦皐、裴均[169]、严绶等笺表,而中官刘光奇、俱文珍、薛盈珍、尚演[170]、解玉等皆先朝任使旧人,同心怨猜,屡以启上。上固已厌倦万机,恶叔文等,至是,遂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王涯等入至金銮殿[171],撰制诏而发命焉[172]。又下制: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侍郎[173],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又下制:吏部尚书平章事郑珣瑜,刑部尚书平章事高郢并守本官,罢相。皇太子见百寮于东朝,百寮拜贺,皇太子涕泣,不答拜。
景申,诏宰臣告天地社稷,皇太子见四方使于麟德殿西亭[174]。
卷五(起八月,尽至山陵)
八月庚子,诏曰:「惟皇天佑命烈祖,诞受方国,九圣储祉,万方咸休。肆予一人,获缵丕业,严恭守位,不遑暇逸[175]。而天佑匪降,疾恙无瘳[176],将何以奉宗庙之灵,展郊禋之礼?畴咨庶尹,对越上玄,内愧于朕心,上畏于天命,夙夜祗栗,惟怀永图。一日万机,不可以久旷;天工人代,不可以久违。皇太子某:睿哲温文[177],宽和慈惠,孝友之德,爱敬之诚[178],通于神明,格于上下。是用推皇王至公之道,遵父子传归之制,付之重器,以抚兆人,必能宣祖宗之重光,荷天地之休命,奉若成宪,永绥四方。宜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居兴庆宫,制勑称诰[179]。所司择日行册礼。」
永贞元年八月辛丑,太上皇居兴庆宫。诰曰:「有天下者,传归于子,前王之制也。钦若大典,斯为至公,式扬耿光,用体文德。朕获奉宗庙,临御万方,降疾不瘳,庶政多阙。乃命元子,代予守邦,爰以令辰,光膺册礼。宜以今月九日册皇帝于宣政殿。仍命检校司徒杜佑充册使,门下侍郎杜黄裳充副使。国有大命,恩俾惟新,宜因纪元之庆,用覃在宥之泽。宜改贞元二十一年为永贞元年。自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五日昧爽已前,天下应犯死罪,特降从流,流已下递减一等。」又下诰曰:「人伦之本,王化之先,爰举令图,允资内辅。式表后妃之德,俾形邦国之风,兹礼经之大典也。良娣王氏:家承茂族,德冠中宫,雅修彤管之规,克佩姆师之训。自服勤萍藻[180],祗奉宗祧,令范益彰,母仪斯者。宜正长秋之位,以明继体之尊。良媛董氏:备位后庭,素称淑慎,进升号位[181],礼亦宜之。良娣可册为『太上皇后』,良媛宜册为『太上皇德妃』,仍令所司备礼,择日册命,宣示中外,咸使知闻[182]。」
壬寅,制:王伾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并员外置,驰驿发遣。
叔文,越州人,以碁入东宫。颇自言读书知理道,乘闲常言人闲疾苦[183]。上将大论宫市事,叔文说中上意,遂有宠。因为上言:「某可为将,某可为相,幸异日用之。」密结韦执谊,并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陆贾、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而进,交游踪迹诡袐,莫有知其端者。贞元十九年,补阙张元买疏谏他事,得召见。正买与王仲舒、刘伯刍、裴茝、常仲孺、吕洞相善,数游止。正买得召见,诸往来者皆往贺之。有与之不善者,告叔文、执谊云:「正买疏似论君朋党事,宜少诫!」执谊、叔文信之。执谊尝为翰林学士,父死罢官,此时虽为散郎,以恩时时召入问外事。执谊因言成季等朋燕聚游无度,皆谴斥之,人莫知其由。叔文既得志,与王伾、李忠言等专断外事,遂首用韦执谊为相。其常所交结[184],相次拔擢,至一日除数人[185],日夜羣聚。伾以侍书幸,寝陋,吴语,上所亵狎。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等,故各有所主:伾主往来传授;刘禹锡、陈谏、韩晔、韩泰、柳宗元、房启、凌准等主谋议唱和,采听外事。上疾久不瘳,内外皆欲上早定太子位,叔文默不发议。已立太子,天下喜,而叔文独有忧色。常吟杜甫题诸葛亮庙诗末句云:「出师未用身先死[186],长使英雄泪满襟。」因歔欷流涕,闻者咸窃笑之[187]。虽判两使事,未尝以簿书为意。日引其党,屏人切切细语,谋夺宦者兵以制四海之命。既令范希朝、韩泰总统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中人尚未悟,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韩泰驰归白之[188],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奈何!」无几而母死,执谊益不用其语。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皆恟惧。皇太子既监国,遂逐之,明年乃杀之。伾,杭州人,病死迁所;其党皆斥逐。叔文最所贤重者李景俭,而最所谓奇才者吕温。叔文用事时,景俭持母丧在东都,而吕温使吐蕃半岁,至叔文败方归,故二人皆不得用。叔文败后数月,乃贬执谊为崖州司马,后二年,病死海上。执谊,杜黄裳子壻,与黄裳同在相位,故最在后贬。
执谊进士,对策高等,骤迁拾遗,年二十余入翰林。巧惠便辟,媚幸于德宗,而性贪婪诡贼。其从祖兄夏卿为吏部侍郎,执谊为翰林学士,受财为人求科第,夏卿不应,乃探出怀中金以内夏卿袖,夏卿惊曰:「吾与卿赖先人德致名位,幸各已达[189],岂可如此自毁坏!」摆袖引身而去。执谊大惭恨。既而为叔文所引用,初不敢负叔文,迫公议,时时有异同,辄令人谢叔文云:「非敢负约为异同,盖欲曲成兄弟尔[190]。」叔文不之信,遂成仇怨。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长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败死,时纔四十余。执谊自卑,尝讳不言岭南州县名。为郎官时,尝与同舍郎诣职方观图,每至岭南图,执谊皆命去之,闭目不视。至拜相还,所坐堂北壁有图,不就省七八日。试就观之,乃崖州图也。以为不祥,甚恶之,惮不能出口。至贬,果得崖州焉。
永贞二年正月景寅朔[191],太上皇于兴庆宫受朝贺,皇帝率百僚奉上尊号,曰应干圣寿太上皇。册文曰:「维永贞二年,岁次景戌,正月景寅朔[192],皇帝臣某稽首再拜奉册言:臣闻上圣玄邈,独超乎希夷;强名之极[193],犹存乎罔象,岂足以表无为之德,光不宰之功!然称谓所施,简册攸着,涵泳道德,感于精诚,仰奉洪徽,有以自竭。伏惟太上皇帝陛下,道继玄元,业缵皇极,膺千载之休历,承九圣之耿光,昭宣化源,发扬大号。政有敦本示俭,庆裕格天,恩翔春风,仁育羣品。而功成不处,褰裳去之,付神器于冲人,想汾阳以高滔,体尧之德,与神同符。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巍巍事表,无得而言。顾兹寡昧,属膺大宝,惧忝传归之业,莫申继述之志,夙夜兢畏,惟怀永图。今天下幸安,皆睿训所被,而未极徽号,孰报君亲?是以台臣庶官文武之列,抗疏于内;方伯藩守亿兆之众,同词于外:请因寿历,以播鸿名。臣不胜大愿。谨上尊号曰应干圣寿太上皇,当三朝献寿之辰,应五纪启元之始,光膺徽称,允协神休,斯天下之庆也。」
元和元年正月甲申,太上皇崩于兴庆宫咸宁殿,年四十六。遗诰曰[194]:「朕闻死生者[195],物之大归;修短者,人之常分。古先哲王,明于至道,莫不知其终以存义,顺其变以节哀。故存者不至于伤生,逝者不至于甚痛,谓之达理,以贯通丧。朕自弱龄,即敦清静;逮乎近岁,又婴沉痼。尝亦亲政,益倦于勤。以皇帝天资仁孝,日跻圣敬,爰释重负,委之康济。而能内睦于九族,外勤于万机,问寝益严,侍膳无旷。推此至德,以安庶邦,朕之知子,无愧天下。今厥疾大渐,不寤不兴,付托得人,顾复何恨?四海兆庶,亦奚所哀?但圣人大孝,在乎善继,枢务之重,军国之殷[196],缵而承之,不可蹔阙。以日易月,抑惟旧章。皇帝宜三日而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七日释服。方镇岳牧不用离任赴哀。天下吏人,诰至后,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婚嫁祠祀饮酒食肉。宫中当临者,朝晡各十五举音[197],非朝晡临时禁无得哭,释服之后,勿禁乐。他不在诰中者,皆以类从事。伏以崇陵仙寝,复土纔终,甸邑疲人,休功未几。今又重劳营奉,朕所哀矜。况汉、魏二文,皆着遗令,永言景行,常志夙心。其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并不用以金银锦彩为饰。百辟卿士,同力尽忠,克申送往之哀,宜展事居之礼[198]。布告天下,明知朕怀。」
七月壬申,葬丰陵,谥曰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庙曰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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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朱熹云:「『仓』或作『苍』。」「闲」,祝(充)、文(谠)、魏(怀忠)本作「间」。下同。
[2] 文本「渠牟」上有一「韦」字。
[3] 「景」,原文当作「丙」,以避世祖讳,改为「景」。下同。
[4] 「寤」,文本作「悟」。
[5] 「戚」,文本作「蹙」。
[6] 祝、文、魏本「颇」上有一「伾」字。
[7] 「邪」,文本作「耶」。
[8] 魏本注云:「一有『宠』字。」
[9] 「无」,文本作「何」。
[10] 朱熹云:「或无『召』字,或无『入』字。」今按:祝、文、魏三本并无「召」、「入」二字。
[11] 朱熹云:「或无『决』字。」今按:文本无「使」字。祝本、魏本无「决」字。
[12] 朱熹云:「或无『兼』字。」「冢」,文本误为「家」。
[13] 朱熹云:「纾,或作『杼』。」祝本「纾」作「杼」。李纾生平失考。
[14] 朱熹云:「逵,或作『达』。」祝本「逵」作「达」。郑云逵,荥阳人。两唐书有传。
[15] 「太常少卿」,原本及诸本并作「太常卿」。今按:许氏贞元末任职,旧书本传作太常少卿,而《实录》作太常卿。据官秩迁转,元和初许氏不过侍郎。则贞元末,尚不得为正三品之太常卿。时太常卿为杜黄裳,当以旧传为是。今本《实录》「太常」下,当脱一「少」字。据补。「谥议文」,原本及诸本并作「议文」。今按:「议文」语不通。《文苑英华》卷八四○有许孟容《德宗谥议》一首。《唐大诏令集》卷十三题作《德宗神武孝文皇帝谥议》,《全唐文》卷四七九标目同。则《实录》「议」上当脱一「谥」字。今据补。
[16] 朱熹云:「以,或作『已』。」文本「以」作「已」。
[17] 「列」,祝本、文本作「烈」。「修」,魏本作「修」。
[18] 文本无「上」字。
[19] 「望」,文本作「惟」。
[20] 朱熹云:「三,或作『四』。」《旧唐书?顺宗纪》: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丙午,罢翰林医工、相工、占星、射覆、冗食者四十二人。」
[21] 朱熹云:「或无『使』字。『可』,史作『兼』。」祝、文、魏本并无「使」字。《旧唐书?顺宗纪》「可」作「兼」。
[22] 「辛亥」,朱熹云:「史作『辛卯』。」今按:《旧唐书?顺宗纪》作「辛卯」,《新唐书?顺宗纪》作「辛亥」。然二月辛丑朔,无辛卯,旧纪误。
[23] 「侍郎」,朱熹云:「史作『郎中』。」今按:《旧唐书?顺宗纪》作「郎中」,《新唐书?顺宗纪》作「侍郎」。检《旧唐书?韦执谊传》及诸本《授韦执谊尚书左丞平章事制》,均作「郎中」,《实录》误。「左丞」,朱熹云:「史作『尚书右丞』。」中华书局点校本《旧唐书?顺宗纪》校勘记云:「左丞,各本原作『右丞相』。据本书一三五《韦执谊传》、《新书》卷七《顺宗纪》改。」今检顺宗制文,实作「尚书左丞」,旧纪误。
[24] 「三年」下之「不」字、「国家故事,未葬不祭」等九字,原本及诸本并脱,据《册府元龟》卷九五一补。「竢」,祝、文、魏本并作「俟」。
[25] 「诏」,朱熹云:「此下或有『词一道』三字。」祝本作「诏词一道曰」。
[26] 朱熹云:「『曰』下或有『京尹』二字,或作『嗣道王实』。」祝本云:「一有『京尹』二字。」魏本云:「『实』上一有『京尹』二字。」
[27] 朱熹云:「『歉』或作『暵』。」祝本作「暵」。
[28] 「嗟」,文本作「叹」。
[29] 「蠹」,文本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