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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先正事略选
先生尝语学者:『吾始自分与杨、左诸贤同命;及涉乱离,犯死者数矣。而终无恙,是以学贵知命而不惑也』。其学以慎独为宗,而于人伦日用间,体认天理。尝言『喜怒哀乐中节、视听言动合礼、子臣弟友尽分,乃终身行之不能尽者』。又自言『七十以往,每阅十年而功加密;惟独知之地,不敢自欺无或懈而已』。着有「四书近指」、「读易大旨」、「书经近旨」、「圣学录」、「两大案录」、「甲申大难录」、「家礼酌」、「岁寒居答问」、「孝友堂家乘」、「畿辅甲州人物考」、「取节录」、「孙文正公年谱」、「乙丙纪事」。又着「理学宗传」,表周、程、张、邵、朱、陆、薛、王及罗念庵、顾泾阳为十一子,别为「诸儒考」附之;盖出独见,非依傍旧闻者比也。河南北学者,岁时奉祀百泉书院。易州学者,就故宅为双峰书院;而容城与刘静修、杨忠愍同祀,保定与孙文正、鹿忠节并祀。道光八年,诏从祀孔子庙庭。
弟奇彦,顺治中,以贡生知武城县,有声。子六;四子博雅最著名。孙淦,康熙壬戌进士,官中书;以孝闻。
博雅字君侨,幼端重,不苟嬉笑。甲申后,屏举子业,绝意仕进。征君迁苏门,君独留。贫无以炊,赊柿饼以供母;徒步奉至苏门,征君抚之喜,作诗劳之。母病不交睫、不解襟带者三旬余。及卒,为孺子泣,三年不见齿。征君年渐高,偕兄弟朝夕上食祝哽噎;夜则更卧床前候其欠伸,未尝顷刻离。时从征君游者日众,有数百里或数千里至者;君设榻供食,各得其宜。征君晚年重听,诸弟子问难,必藉君转达;反覆开示不厌。征君著书不下数百卷,常数易稿;皆君手书,字体古健无一笔苟。康熙八年,诏举山林隐逸,郡守程启朱以君名上之大府;君以父年老,力辞。亡何,征君卒;偕兄望雅、弟韵雅庐墓三年,哀毁骨立,葬祭以礼。
君德器纯粹;与人交,和易可亲。见人一善,赞扬不去口。人有过,不显言,默然端坐,间引一、二古语相感发;听者耸然,多见省改。问以时事,似不甚别白;谈古今成败得失,了若指掌也。韵雅坐事被逮,系刑部狱凡五年,将远徙;君具橐饘以从,病致药饵,至更周恤其同系者,幸朝夕相顾视。君故贫,竭产供弟;故交所赠遗,皆拒不纳。同难有械系者,君以蹇驴让之;徒步烈日,两足皆肿。尝遇暴风雨,失道几溺死;饥渴困顿,遂病。每假寝,口中喃喃,皆其弟事也。顷之,竟不起;弥留,犹张目曰;『吾弟免矣』!遂卒;年五十有五。不数日,弟事渐解,竟免流徙。士大夫高其义,称「文孝先生」。所着曰「约斋集」。子汉,有文名。
魏君一鳌,字莲陆;直隶新安人;夏峰高第弟子也。尝宦山西,官知州;有惠政。搜访隐逸,折节下士。及去官,匹马、双僮而已。莲陆与清苑高鐈、范阳耿极等从征君游最早;遭时丧乱,患难与共者余三十年。及征君迁苏门,莲陆自山右归,率间岁一至;每至,必数月留。后构雪亭于夏峰,为征君订正「年谱」。白雪盈山,孤灯午夜;上下古今,视千秋如旦暮。及门问答语,莲陆为多。所着曰「雪亭梦语」。汤潜庵先生官京师时,莲陆常策蹇访之。见潜庵绳床破被,数椽不蔽风雨;慨然曰:『此犹见雪亭风味也』!因出「梦语」读之,属潜庵为之序。初,征君命莲陆辑「北学编」,寻命潜庵辑「洛学编」;潜庵尝以雪亭比朱子之寒泉精舍云。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一上。
李顒(附李柏、王心敬、孙景烈、冯云程、惠思诚、陆卿鹄)
先生先世无达者。父可从,字信吾;以壮武从军,为材官。崇祯壬午,督师汪公乔年讨贼,信吾从监纪孙兆禄以行;临发,抉一齿与其妇彭,曰:『战,危事;不捷,当委骨沙场。子其善教儿矣』!亡何,督师死事,信吾卫监纪不克,亦死。彭闻,欲身殉;以子幼,制泪抚之。然无以为生;或谓彭曰:『可命儿佣,取直以养;或令给事县庭』。彭不可;令先生从师学,修脯不具,皆谢之。彭曰:『经书固在,何必师』!时先生年十六,粗解文义;母夫人日言忠孝节义事以督之。母子相依,或数日不举火,泊如也。
先生以昌明关学为己任;家无书,从人借读。自经史百家至二氏之书,无不观。其论学曰:『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已矣;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矣。是故天下治乱视人心,人心邪正视学术。凡学在反身、道在守约、功在悔过自新,而必自静坐观心始。静坐乃能知过,知乃能悔,悔乃能自新』。又言「学者当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之书,阐明心性,直指本初,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后取二程、朱子及康斋、敬轩、泾野、整庵之书玩索,以尽践履之功。否则,醇谨者乏通慧、颖悟者杂异端,无论言朱、言陆,皆于道未有得也』。于是关中士争向先生问学。关学自横渠后,三原、泾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先生而复盛。当事慕其名,踵门求见,力辞不得,则一见之,终不报谒;曰:『庶人不可入公府也』。再至,并不复见。有遗馈者,虽十反亦不受;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却;唯何甚』?曰:『我辈百不能学孟子;即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何害』!当事请主关中书院,先生尝谋为冯恭定公,设俎豆,勉就之。已而深悔,急去之。陕抚白君欲荐诸朝,哀吁得免。督学许君孙荃议进其所著书,亦不可;然关中利害在民者,未常不为当事力言也。少墟高弟隐沦,不为世所知者;言之当事,表其墓以传之。
初,母夫人葬信吾之齿曰「齿塚」,以待身后合葬。先生屡欲之襄城招魂,以母老不敢远出。乙巳,母夫人卒;庚戌,徒跣之襄城。遍觅遗蜕不得,乃为文祷于社,服斩衰;尽夜哭不绝声,泪尽继以血。襄城令张允中出迎,请适馆,不可;乃亦为之祷,卒不得。先生设招魂之祭,狂号。允中请立信吾祠,且造塚故战场,以慰孝子心。扬州守骆钟麟,前令盩厔时师事先生者也。闻先生至襄城,谓祠事未能旦夕竟,请南下谒道南书院以发顾、高诸公书,且讲学以慰东林学者之望;先生应之。从者云集,开讲于无锡,于江阴,于靖江、宜兴,昼夜不获休;忽静中涕下如雨,搥胸自詈曰:『不孝!汝此行为何事?竟喋喋于此间,尚为有人心者乎!虽得见高、顾诸公书,何益』!中旦不寝,即戒行。时祠事且毕,急诣襄城宿祠下。夜分,鬼声大作,凄怆悲凉;盖先生祝于父祠,愿以五千国殇魂同返关中故也。允中乃为先生设祭,上祀督师汪公、监纪孙公,配以信吾;下设长筵,遍及死事者。先生伏地大哭,观者皆哭。于是立碑曰「义林」,奉招魂之主;取塚土而归,告于母墓附「齿塚」中,更持服如初丧。昆山顾宁人作「襄城纪异诗」,传写遍海内。
癸丑,陕督鄂善以隐逸荐,先生誓死辞;书八上,皆以病为解。得旨:『俟病愈,敦促入京』。自是大吏岁岁来问起居,先生遂称废疾,长卧不起。戊午,部臣以海内真儒荐,有旨召对。时词科荐章遍海内,先生独被昌明绝学之旨,中朝必欲致之。大吏趣行益急,先生固称疾笃,舁其床至,得省大吏亲至榻前怂惥。先生绝粒六日,至欲拔佩刀自刺。于是诸官属大骇,得予假治疾;先生叹曰:『生我名者杀我身;是皆生平洗心未密,不能自晦之所致也』!当道知其不可屈,姑置之。自是荆扉反锁,不复与人接;惟顾宁人至,则款之。已而天子西巡,将召见,命陕督传旨;先生惊泣曰:『吾其死矣』!辞以废疾不至。遣子慎言诣行在,进所着「四书反身录」、「二曲集」;御书「关中大儒」四字以宠之。
先生学极博,常着「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及象数诸书;既自以为近于口耳之学,不复示人,惟以「反身录」示学者。晚年,迁富平;学者日至。然或才士著书满家,先生竟扃户不纳;积数日,怅然去。或出自市廛下户,先生察其心之不杂,引而进之。当是时,北则孙先生夏峰、南则黄先生梨洲、西则先生,时论以为三大儒。然夏峰自明时已与杨、左诸公为石交,其后孙高阳相国折节致敬,易代后声名益大;梨洲为忠端之子、蕺山之高弟,又从亡海上,资望皆素高。先生起自孤童,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寒饥清苦中耿光四出,无所凭藉,拔地倚天;视二先生为尤难云。
先生名顒,字中孚,自署曰二曲、土室病夫;陕西盩厔人。子二:慎言、慎行。慎言以门户故,出补诸生,终不与科举;后以选拔贡太学,亦不赴。先生晚年因兵氛,迁寓富平;与富平李因笃、郿县李柏称关中三李;门人王心敬能传其学。
柏字雪本。少孤贫;稍长读小学,曰:『道在是矣』!遂尽焚帖括,而日诵古书。家人强之应试,遂出走。西踰汧南,入栈道;东登首阳,拜夷、齐墓。复以母命就试,补诸生;旋弃巾服,入太白山读书十年,成大儒。公卿多欲荐之;度不获行己志,卒辞谢。昕夕讴吟,拾山中槲叶书之;门人都其集曰「槲叶集」。山居力耕,日食粥;或半月食无盐,竟夷然不屑也。常言『古之人有七日不火食者、有三旬九餐者、有食木子橡栗者、有屑榆者、有一日长坐者、有十九年餐毡啮雪者,盖有主于中、不动于外,所谓「不忘沟壑」也』。其高寄绝俗类此。
年六十六,卒。子曰崧;女适二曲子慎言。
心敬字尔缉,号澧川;鄠县人。少传二曲之学;「二曲集」二十二卷,皆其所摭次也。
少为邑诸生。岁试,提学遇之不以礼;发愤,脱巾帻去,遂出其籍。雍正中,诏举贤良方正,总督额忒伦、年羹尧先后上章荐,两征不赴。及羹尧为大将军,复招之;卒谢不往。羹尧败,出其门下者皆絓误,或禁锢终身;澧川不与也。朱高安督学关中,数造庐请益焉。
澧川学问淹通,有康济之志;集中论选举、军饷、马政、区田法、圃田法、井利说诸篇,皆可坐言起行,非空谈心性者比。子某,以知县入都,世宗见而嘉之曰:『若孺子,故日不凡』!乾隆元年,蒲城进士某应廷试,大学士鄂尔泰公问澧川安否?进士素昧澧川,不能对;鄂公笑曰:『若不识关中儒者,乃亦成进士耶』!秦中新除大吏来及皇华过境,鄂公必寄声候澧川动定。其见重当世如此。生平论学,以「明、新、止至善」为归。着有「澧川集」、「关学编」、「澧川易说」、「江汉书院讲义」及「语录」。
孙先生景烈者,字西峰;武功人也。少举于乡,为商州教官;勤于课士,不受诸生一钱。雍正中,举贤良方正。乾隆己未,成进士;授检讨。以言事忤旨,放归;深自韬晦。陈文恭抚陕,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将以西峰应;固辞。主关中书院,教生徒以克己复礼。居平虽盛暑,必肃衣冠。韩城王文端杰,入其室弟子也;尝曰:『先生冬不罏、夏不扇如邵康节,学行加薛文清;为关中学者宗,有自来矣』。
又郿县冯先生云程,字海鶤,号峪泉子。生七岁而孤,感奋自立。尝谓生平有友五人,同邑则雪木李子、盩厔则名世赵子、鄠县则澧川王子;晚得一人为盩厔司训刘子,又继得潇洒之文方白赵子。二曲先生为之传。又同时有盩厔惠含贞先生思诚、武进陆俊公先生卿鹄,二曲皆为之传,盛称其学行云。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三上。
顾炎武(附张弨、吴任臣)
亭林先生初名绦,字宁人;江南昆山人。乙酉,改名炎武,自署蒋山佣。本生父同应。有同祖弟曰同吉,早世;聘王氏,未婚守志,以先生为之后。
母夫人最孝,常断指疗姑疾。祟祯九年,旌于朝。丁亥夏,避兵常熟,年六十矣;谓先生曰:『我虽妇人,然受国恩矣;遇变,我必死之』!于是先生方应邑令杨永言之辟,与嘉定吴其沆、同里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文忠允彝于吴中;鲁王监国授先生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先生与庄幸得脱。母夫人闻两京皆破,遂不食卒;遗命诫先生:『勿事二姓』!次年,唐王起闽中,以职方郎召,先生欲赴之;念母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兆胜之祸;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又游禾中。次年,之旧都,谒孝陵。癸丑,再谒;其冬,又谒而图焉。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恩,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先生通海。先生亟往擒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欲杀先生;势危甚。有代乞援于钱牧斋者,牧斋欲先生自称门下,乃许之;其人知必不可而惧失援,乃私自书刺与之。先生急索刺还不得,则列揭通衢自白;牧斋亦笑曰:『宁人之卞也』!会故相路文贞振飞之子泽溥为白其事,于是先生浩然有去志。至是,五谒孝陵;乃东行,垦田于章邱之长白山下以自给。
戊戌,遍游北畿,出山海关;归至昌平,拜谒长陵以下。次年,再谒。又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至会稽。次年,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入关中,至榆林。是岁,浙中史祸作,先生幸得脱。甲辰,四谒思陵毕,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
初,先生之居东也,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多株连。复以吴中陈济生所辑「忠义录」,指为先生作,首之;书中有名者三百余人。先生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颂,系数月;富平李因笃亲至历下解之。狱白,复如京师,五谒思陵。自是往还河北诸边塞者,凡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