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中理学渊源考


  杨文靖公语録

  先生曰自尧舜以前载籍未具世所有者独宓牺所画八卦耳当是之时圣贤如彼其多也自孔子删定系作之后更秦厯汉以迄于今其书至不可胜记人之所资以为学者宜易于古然其间千数百年求一人如古之圣贤卒不易得何哉岂道之所传固不在于文字之多寡乎夫尧舜禹皋陶皆称若稽古非无待于学也其学果何以乎由是观之圣贤之所以为圣贤其用心必有在矣学者不可不察之也

  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惟扬雄言之心不可无性不假修故易止言洗心尽性记言正心尊徳性孟子之言存心养性

  君子务本言凡所务者惟本而已若仁之于孝悌其本之一端耳盖为仁必自孝悌推之然后能为仁也其曰为仁与体仁者异矣体仁则无本末之别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无待乎推之也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推之也推之所谓为仁

  狼跋之诗曰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周公之遇谤何其安闲而不迫也学诗者不在语言文字当想其气味则诗之意得矣

  事道与禄仕不同常夷甫家贫召入朝神宗欲优厚之令兼数局如登闻鼓染院之类庻几俸给可赡其家夷甫一切受之不辞及正叔以白衣擢为劝讲之官朝廷亦使之兼他职则固辞盖前日所以不仕者为道也则今日之仕须是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茍禄也然后世道学不明君子之辞受取舎人少能知之故常公之不辞人不以为非而程公之辞人亦不以为是

  又曰孟子对人君论事句句未尝离仁此所谓王道也曰安得句句不离乎仁曰须是知一以贯之之理曰一以贯之仁足以尽之否曰孟子固曰一者何曰仁也仁之用大矣今之学者仁之体亦不曽体究得

  人臣之事君岂可佐以刑名之说如此是使人主失仁心也人主无仁心则不足以得人故人臣能使其君视民如伤则王道行矣

  或劝先生解经曰不敢易也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夫传而不习以处已则不信以待人则不忠三者胥失也昔有劝正叔先生出易传示人者正叔曰独不望学之进乎姑迟之觉耄即传矣盖已耄则学不复进故也学不复进若犹不可传是其言不足以垂后矣(黄氏东发云按此说则近世纷纷解经者可戒矣)

  知合内外之道则禹稷颜子之所同可见盖自诚意正心推之至于可以平天下此内外之道所以合也故观其意诚心正则知天下由是而平观其天下平则知非意诚心正不能也兹乃禹稷颜回之所以同也

  君子之治心养气接物应事唯直而已直则无所事矣康子馈药孔子既拜而受之矣乃曰丘未达不敢尝此疑于拂人情然圣人慎疾岂敢尝未达之药既不敢尝则直言之何用委曲微生髙乞邻酰以与人在今之君子盖常事耳顾亦何害然孔子不以为直以所辞康子之言观之信乎其不直也

  李似祖曹令徳问何以知仁曰孟子以恻隐之心为仁之端平居但以此体究乆乆自见因问似祖令徳寻常如何说隐似祖云如有隐忧勤恤民隐皆疾痛之谓也曰孺子将入于井而人见之者必有恻隐之心疾痛非在已也而谓之疾痛何也似祖曰出于自然不可已也曰安得自然如此若体究此理知其所从来则仁之道不逺矣二人退余从容问曰万物与我为一其仁之体乎曰然

  问论语言仁处何语最为亲切曰皆仁之方也若正所谓仁则未之尝言也故曰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要道得亲切唯孟子言仁人心也最为亲切(黄氏东发云按此提掇最得要)

  吴审律仪劝解易曰易难解曰及今可以致力若后力衰却难曰某尝观圣人言易便觉措辞不得只如乾坤两卦圣人尝释其义于后是则解易之法也干之初九潜龙勿用释云阳在下也又曰龙徳而隐者也又曰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此一爻耳反复推明至五变其说然后已今之释者其于他卦能如是推明乎若不能尔则一爻之义只可用之一事易三百八十四爻爻指一事则是其用止于三百八十四事而已如易所该其果极于此乎若三百八十四事不足以尽之则一爻之用不止于一事亦明矣观圣人于系辞发明卦义尚多其说果如今之解易者乎故某尝谓说易须髣髴圣人之意然后可以下笔此其所以未敢茍也

  问中庸只论诚而论语曽不一及诚何也曰论语之教人凡言恭敬忠信所以求仁而进徳之事莫非诚也论语示人以其入之之方中庸言其至也盖中庸子思传道之书不正言其至则道不明孔子所罕言孟子常言之亦犹是矣

  易曰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夫尽其诚心而无伪焉所谓直也若施之于事则厚薄隆杀一定而不可易为有方矣敬与义本无二所主者敬而义则自此出焉故有内外之辨其实义亦敬也故孟子之言义曰行吾敬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既不可忘又不可助长当如何着力曰孟子固曰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虽未尝忘亦不助长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人须能弘然后有容因言陈述古先生云丈夫当容人勿为人所容

  论西铭曰河南先生言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所谓分殊犹孟子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无差等或曰如是则体用果离而为二矣曰用未尝离体也且以一身观之四体百骸皆具所谓体也至其用处则履不可加之于首冠不可纳之于足则即体而言分在其中矣

  孟子一部书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养性収其放心至论仁义礼智则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为之端论邪说之害则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论事君则欲格君心之非正君而国定千变万化只说从心上来人能正心则事无足为者矣大学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本只是正心诚意而已心得其正然后知性之善孟子遇人便道性善永叔却言圣人之教人性非所先永叔论列是非利害文字上尽去得但于性分之内全无见处故说不通人性上不可添一物尧舜所以为万世法亦只是率性而已所谓率性循天理是也外邉用计用数假饶立得功业只是人欲之私与圣贤作用天地悬隔

  仲素问横渠云气质之性如何曰人所资禀固有不同者若论其本则无不善盖一阳一阴之谓道阴阳无不善而人则受之以生故也然而善者其常也亦有时而恶矣犹人之生也气得其和则为安乐人及其有疾也以气不和则反常矣其常者性也此孟子所以言性善也横渠说气质之性亦云人之性有刚柔缓急强弱昏明而已非谓天地之性然也今夫水清者其常然也至于汩浊则泥沙混之矣泥沙既去其清者自若也是故君子于气质之性必有以变之其澄浊而求清之议

  欤语罗仲素云今之学者只为不知为学之方又不知学成要何用此事体大须是曽着力来方知不易夫学者学圣贤之所为也欲为圣贤之所为须是闻圣贤所得之道若只要博通古今为文章作忠信愿悫不为非义之士而已则古来如此等人不少然以为闻道则不可且如东汉之衰处士逸人与夫名节之士有闻当世者多矣观其作处责之以古圣贤之道则畧无毫发髣髴相似何也以彼于道初无所闻故也今时学者平居则曰吾当为古人之所为纔有事到手便措置不得盖其所学以博通古今为文章或志于忠信愿悫不为非义而已而不知须是闻道故应如此由是观之学而不闻道犹不学也

  语仲素曰西铭只是发明一个事天底道理所谓事天者循天理而已

  语仲素曰某尝有数句教学者读书之法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黙会于幽闲静一之中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表此盖某所为者如此

  仲素问尽其心者知其性如何是尽心底道理曰未言尽心须先理会心是何物又问心之为物明白洞达广大静一若体会得了然分明然后可以言尽未理会得心尽个甚能尽其心自然知性不用问人大抵须先理会仁之为道知仁则知心知心则知性是三者初无异也横渠作西铭亦只是要学者求仁而已

  闻正叔云古之学者四十而仕未仕以前二十余年得尽力于学问无他营也故人之成材可用今之士十四五以上便学缀文觅官岂尝有意为已之学夫以不学之人一旦授之官而使之事君长民治事宜其效不如古也故今之在仕路者人物多凡下不足道以此(黄氏东发云按此极中时病士大夫宜反求其所谓学)

  学者若不以敬为事便无用心处致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

  文集

  辱示髙文用意精深益见好学之笃夫养气之道如治苗然舍之而不耘则有稂莠之伤助之长则揠之而槁矣其说是也然将不舍而耘之则宜奈何与夫助之长者又何辨此近似之际体之者尤当慎择也又曰反诸身者反求诸身也盖万物皆备于我非自外得反诸身而已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人者不足道也又曰生之谓性未有过也告子论生之所以谓之性则失之矣老氏之有无佛氏之色空盖将明天下之赜非有人物之异也老子以有生于无又曰有无之相生是不知有无一致矣正蒙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物则物与虚不相资卒陷于浮图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说山河大地正指物言之也若谓指物言之可也则浮图见病之说不足非矣此与佛氏以心法起灭天地更当究观所谓心法起灭天地之旨未易以一言攻之也更详味之如何或有未尽无惜疏示(与杨仲逺书其三)

  克己者扬雄所谓胜己之私是也反身而诚则常体而足无所克也故前书论反身与克己异意耳更详考之告子知生之谓性而不知生之所以谓之性故失之非生之谓性有二说也特告子未达耳(其四)

  诸子之学折诸圣人犹望洋向若其辨自屈也儒佛之论造其极致则所差眇忽耳其义难知而又其辞善遁非操戈入室未易攻也虽横渠之愽辨精深犹未能屈之为城下之盟况余人乎置而勿论可也要当深造而自得之则其辨自见矣近日治经读史如何家居既不为外事湮汩谅须精到也或有论议寄示为幸(其六)

  夫圣人人伦之至也岂有异于人乎哉尧舜之道曰孝弟不过行止疾徐而已皆人所日用而昧者不知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日出而作晦而息无非道也譬之莫不饮食而知味者鲜矣推是而求之则尧舜与人同其可知也已然而为是道者必先乎明善然后知所以为善也明善在致知致知在格物号物之多至于万则物盖有不可胜穷者反身而诚则举天下之物在我矣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凡形色具于吾身者无非物也而各有则焉反而求之则天下之理得矣由是而通天下之志类万物之情参天地之化其则不逺矣夫入徳之门有宜先传者有后倦者其序不可诬也若洒扫应对则门人小子所宜先传者茍于成人而复使为之则或倦矣然圣人所谓性与天道者亦岂尝离夫洒扫应对之间哉其始也即此而为学其卒也非离此以为道后倦焉者皆由之而不知者也故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某之所闻如此(答李杭)

  伊川先生在时世人迂怪之论皆归之以为讪笑今往矣士大夫尊信其学者渐众殊不可晓也先生语録传之浸广其间记録颇有失真者某欲收聚删去重复与其可疑者公幸闲居无事可更博为寻访恐有遗失闻朱教授在洛中所传颇多康侯皆有之候寻便以书询求异时更相校对稍加润色共成一书以传后学不为无补先生之门所存惟吾二人耳不得不任其责也(与游定夫其六)

  致知必先于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斯知止矣此其序也盖格物所以致知格物而至于物格则知之者至矣所谓止者乃其至处也自修身推而至于平天下莫不有道焉而皆以诚意为主茍无诚意虽有其道不能行也故中庸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卒曰所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葢天下国家之大未有不诚而能动者也然而非格物致知乌足以知其道哉大学所论诚意正心修身治天下国家之道其原乃在乎物格推之而已若谓意诚便足以平天下则先王之典章文物皆虚器也故明道先生尝谓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正谓此耳(与学者其一)

  学之废乆矣诐淫邪遁之辞盈天下士溺于所习冥行而已予尝考之周官司徒以知仁圣义忠和六徳教万民夫仁与圣孔子不敢居而先王以是教万民者葢天地万物一性耳无圣贤知愚之异故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亦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故学者必以圣人为师犹之射者栖鹄于侯以为的司徒以仁圣教民盖亦栖鹄之义与之为的耳然仁之为仁圣之为圣必有在矣学者未知仁圣之所以为仁圣虽有学犹虚器也世之论者以谓仁者爱而已矣盖未尝究观孔子之言耳知孔子之言仁则圣亦从而可知矣(浦城文宣王殿记)

  学始于致知终于知止而止焉致知在格物物固不可胜穷也反身而诚则举天下之物在我矣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凡形色之具于吾身无非物也而各有则焉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鼻之于臭味接乎外而不得遁焉者其必有以也知其体物而不可遗则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则物与吾一也无有能乱吾之知虑而意其有不诚乎由是而通天下之志类万物之情赞天地之化其则不逺矣则其知可不谓之至矣乎知至矣则宜有止也譬之四方万里之逺茍无止焉则将焉归乎故见其进未见其止孔子之所惜也古之圣人自诚意正心至于平天下其理一而已所以合内外之道也世儒之论以髙明处已中庸处人离内外判心迹其失是矣故余窃谓大学者其学者之门乎不由其门而欲望其堂奥非余所知也萧君欲仁志学之士也録示大学一篇求余言以题其后其意盖非茍然者故聊为发之茍于是尽心焉则圣人之庭户可策而进矣欲仁其勉之哉(题萧欲仁大学篇后)

  学士廖用中先生刚(以下门人)

  廖刚字用中顺昌人少从陈莹中及杨龟山学崇宁五年登第宣和初自漳州司録除国子録擢监察御史蔡京当国论奏一无所避以亲老乞补外出知兴化军钦宗即位以右政言召丁父忧服阕除工部员外郎以母疾归绍兴元年盗起旁郡官吏悉逃去部使者檄刚抚定刚遣长子迟谕贼贼知刚父子信义亦散去除本路提点刑狱寻召吏部员外郎迁起居舎人权吏部侍郎兼侍讲除给事中丁母忧服阕复拜给事中言江淮兵备莫若屯田可以免待哺转饷之患为三说以献时朝廷推究章惇蔡卞误国之罪追贬其身仍诏其子孙不得官于朝于是章杰自郎中出知婺州蔡仅自大府丞提举江东茶盐事刚封还诏书谓如此岂足以示惩有旨悉与之祠迁刑部侍郎乞补外除徽猷阁直学士知漳州漳俗侈靡丧娶踰制刚立条约谕之值日食求言刚请正建国储君之号布告中外异时虽百斯男不复更易乃可以承天意示大公髙宗读之竦然诏拜御史中丞奏臣职纠奸邪当务大体若捃摭细故非臣本心又奏经费不支盗贼不息事功不立命令不孚及兵骄官冗之弊时诸将恃功希恩所请多废法刚随事论列至于四五诸将肃然郑亿年与秦桧有连遂得美官邉报至从官会都堂刚谓亿年曰公以百口保金人今已背约有何面目在朝廷乎因显疏其恶亿年奉祀去复乞起旧相之有徳望者处以近藩秦桧闻之曰置我何地耶改工部尚书以王次翁代其任次翁劾刚荐刘昉陈渊相为朋比以徽猷阁直学士提举亳州明道宫明年致仕以绍兴十三年卒着诗经批注性理小学集注学者称古溪先生子四人迟过遂遽皆秉麾节邦人号为万石廖氏(闽书 道南源委 宏简録 延平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