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耿尚孔四王全传

　　于是，三桂以其婿胡国柱为伪亲军金吾卫大将军、武英殿大学士，与其将李本深攻陷湖南诸郡，规图进取。以其侄吴之茂为伪西蜀大将军，与屏藩、辅臣合兵破甘肃、下临巩，驻师陇右，谋据关中；与我定西大将军多罗贝勒、巡抚华善、靖逆将军张勇、提督王进宝相持于武关。三关诸将，惟屏藩最善用兵；每出偏师，绝粮道、断驿站，以隔燕、秦音耗，散布流言，煽动三秦，我军数为所困。以其侄吴世宾为伪亲军金吾卫大将军，率兵下广西，降我嗣定南王孙延龄、广西提督马雄；三桂封延龄伪临江王，授雄伪东路都总官。以其将马承荫率兵〔下〕广东，降我平南王尚之信，俾仍掌藩事；授藩下都统王国栋为伪辅翼将军，协守广东。复遣使至福建，招靖南王耿精忠；至台湾，招郑成功子经：使各起兵侵扰闽、粤，以分我军势。精忠、经皆通款于三桂。

　　其时，本朝之大将军镇守岳州，与吴逆相持者，为川湖总督蔡毓荣；将绿旗兵，与督臣协守三楚者，为江南水师提督杨捷；统满兵与提臣为犄角，以绕吴师者，为大将军赖塔；奉命招抚楚、蜀，以辑宁军民者，为大将军公图海；总统诸师，拥重兵为南北声援者，顺承郡王也。当三桂起滇南、窥荆楚，本深应于黔，精忠叛于闽，之信、延龄扰于粤，巴蜀旋破，鄂、岳告急。王辅臣据平、固，下陇右；王屏藩出阳平关，图凤翔。人心摇摇，当官无固守志，天下事几不可问矣。幸天夺其魄，逼洞庭而不即渡、得剑南而不能守，仅徘徊衡、湘间；此乃天命，非人力也。又：三桂初发难时，洛邑顽民，犹思禄父；故讹言煽动，所在响应。耿、尚二王及台湾郑氏，皆通使往来。及闻其南面自尊，建号改元、设官制历，由是天下解体，角材而至者，皆思有以诎之矣。自癸丑军兴，滇、蜀之间屡岁不登，米一石价五、六两，盐价三、四百钱一斤。军需孔殷，则加税；田亩地丁，额征亩至五、六钱。征催严迫，怨声四起。故所破州县，旋得旋失。加税不足，又于云南、丽江等处凿山开矿，采取金银；日役苗夷万人，土司多忿怨。而三桂穷极奢欲，爱妾陈沅，自收京时仍觅得之，携之入蜀、入滇，宠以专房，昼夜声色自娱，不理军务。胁从之众，日引领以望王师之至。

　　十六年丁巳，大兵定浙东、下八闽、入两粤，精忠、之信旋皆反正。延龄为马雄所轧，谋复背吴，事泄被杀。郑氏亦退屯岛中。闽、粤既定，三桂之势益孤；王师无东顾忧，遂并力西向。王辅臣据守平凉，与张勇等相持三载。辅臣承伪旨，屡以王爵饵勇，遣伪守备陈旺赍伪谕、伪印并吴之茂密书至，勇即遣子云翼从口外入京奏闻，与陕西提臣王进宝、孙思克进攻益力；河东州郡，渐次恢复。辅臣势蹙，遂率平凉、庆阳、固原诸郡州以降。大军乘势谋取汉中、兴安，分兵五路，屡有杀获。三桂渐老耄，援秦之师不继；所得州县，以次仍失。屏藩、之茂据关平关为平凉声援，辅臣既降，屏藩之势益弱，屡为大军所挫，后战败，自刎死；之茂遁入成都。秦省荡平，王师遂由陇入蜀。夏国相同李本深规取楚地，与我督兵提臣满师等军隔洞庭湖扎营；湖中飞矢雨炮，画夜不息。国相等不能进取尺士，士气渐沮。顺承郡王遣大臣遗书三桂，三桂不从。

　　明年戊午，王师四集，湖南故土奄然归定。时，三桂已退守成都，本深见势不支，谋复归顺；大将军公图海遣使谕以威福，遂降。国相西遁。三桂抗命，藉命苗兵为助，所为标枪，发无不中。传数十苗兵扼险而守，百万之众，莫可谁何。至是，皆遁归。胡国柱为逆藩额驸，百纨裤习（？）；每出师，一切服用玩好、奇花怪石、棐几湘帘、茶铛博具，悉载以行。军垒未定，先为经营；日以诗酒自娱，不以军事为意。及王师压境，国势日逼，国柱密谋急归顺，有谋士争之曰：王以大任属将军，将军足一动，则黔中断左臂，滇南援绝、荆楚解体，王之全局俱败。且将军今日降，明日诛矣！与其降之死，不若力战而死。国柱意已决，不听。马宝亦力争不得，乃驰告三桂。值中秋，三桂方拥歌姬与所嬖陈沅临轩玩月；忽国柱变闻，大呼曰：吾事去矣！即气噎仆地，遽绝。左右姬妾，莫不遑骇；急救之，不复苏矣。

　　三桂死，夏国相等扶其孙世璠于柩前嗣立；筑园寝于成都，皆僭逾制。后大兵破蜀，发其冢，粉骨为尘，无余骼焉。三桂构逆凡五年；卒，七十有五。嗣孙世璠，僭号云南，改元洪化。以五华山宫为宫城。昔伪永历在滇筑宫于五华，三桂益广其址，缭以重垣、俯以杰阁，极土木之盛；至是，遂驻军焉。拜伪大学士夏国相为上柱国左丞相，宫府机宜，咸咨询之。拜伪将军马宝为元帅，专司阃外。

　　先是，靖逆侯张勇密奏捣薄之策，上命议政亲王会议，未报。至是，命大将军多罗贝勒、大将军公图海从贵竹大路，驻军曲靖；而平南将军赖塔率平闽、粤之师，由广西入滇，屯黄草坝。会军进讨，云南大震。自粤入滇，有石门道之险；两山矗立，中通车马，一人守隘，万夫莫窥。平南兵至，夺于先声，守兵皆撤营遁归；大军过险，众志始定。吴军于要路联接营寨，以拒我师。一夕传言，关神显圣，敌疑我军劫寨，自相杀；天明始散，遗皮盔、皮甲无算。吴军恃苗兵，铁枪发必洞腋；我军以鸟枪制之，团牌十、伏枪百，火至齐发，苗兵多死。

　　是时，吴军于石虎关口筑炮台二座，台前饬田百顷，凿池为淖。时值播种，上插青秧，以陷马足。我军侦知，夜传令军士各备泥一升、竹梯千乘，迂道至关下。先以泥实地，乃附竹梯蚁登，矢石雨下，尸与台等。欲至第六次（？），吴军不支，悉远遁。我军反据其上，开大炮击之，死者万数。马宝将大兵居外，我抚远大将军公图海日遣使赍金币至其营，谕以朝廷威福；宝惑于利，心动。复纵反间，谓宝将拥众入城，谋不利于孺子，世璠颇信之；军粮调遣，每不如其所请。宝众进退维谷，图公以爱子为质，诱令释甲归顺；遂信质来降，以兵卫入京。上欲原之，迫于言者，与耿精忠同磔于市。死之日，天鼓鸣，日无光，愁云四合；宝谓行刑者曰：我将归天也。体无寸肤，面不改色。宝死，图公亦被醢焉。宝临阵所过，必冲一血路，满兵者几数万（？）；将刑，八旗军士云集，争市其肉，归以祭没于王事者。

　　二十年春二月，平南大将军候平西大将军至，会议进剿。四月，大军集云南城下，诸将数请攻城。大将不许；曰：军士冒矢石、触锋刃，裹创走万里，得至于此。今遗孽釜息，昆明谅无他虞。我按兵不动，晓以大义，必有起而为变者；何忍令我军士复填此坚城下乎！遂撤攻具，筑长围以困之；会城外接昆明池，池内横以木筏，上设楼橹，与大军为犄角势，以防奔逸。城中樵苏不通者阅月，数出锐卒冲击营塞，我军坚壁不动，吴势益屈。伪丞相夏国相虑其党谋变，悉移诸将家口屯五华山宫城；凡伪僚府署亦移宫城左右，分门守御，以示必死。秋九月，巡守南门伪总管献城，约举火为内应；我大军会讯得实，传令三军五方齐进。至夜，伪政府火起，我军师衔枚至南城下；门启，师遂入。夏相国知有内变，趋至宫城，号哭而言曰：吾闻守社稷者死社稷，王毋自辱！逼世璠自缢，并杀宫妾数人；归杀其妻子，遂自杀。比明，大将军统全喌酇师城，云南平。诸将以城中百姓为逆死守，照律应屠；大将军曰：滇民不幸，为吴逆诱胁，死于兵役者半、死于饥荒者半；幸天兵吊伐，民困稍苏。残黎有几，忍复杀之乎？宜仰体圣朝一视同仁至意，暂缓斧越之诛，候旨定夺。寻邀大赦，与民更始；滇民大悦。

　　初，三桂僭号衡州。衡州山岳庙有白龟，大如钱，多灵异；三桂志希器，卜日，诣庙供天下舆图于神座前，默视龟之所向。蹒跚循走，不出长沙、衡永间；已复从贵州至云南而止。再三虔祷，白龟三复如之。三桂君臣，相顾失色；后果如所卜。

　　外史氏曰：嗟嗟！三桂不忠、不孝，身陷大逆；家破尸戮，为万世笑。信哉！自作孽，不可逭也。当其稽首清庭、乞师讨贼，六军缟素，万姓同仇；使有明九庙神灵，一舒在天之愤，厥功非不伟也。而徒以耽情优笑，蛊妖泾而为此举，则岂志存君父者哉！洎本朝定鼎燕京，锡之珪瑁、爵列亲王，河山带砺之誓，载在司勋；可谓荣矣。乃居宠而不思而不知感不感（？）骄奢淫怢，恣行无忌，据滇南尺土，欲与天朝抗命；僭号改元，妄窥神器，抑何愚也！卒之毒流缙绅、祸延黎庶，徒覆其宗而绝其祀；哀哉！

靖南王耿传

　　耿仲明字云台，先世山东人；徙辽东盖州卫，为皮岛毛文龙养孙，名毛有杰。生而面深墨、手掌洁白如玉，躯干伟长。骁勇善战，文龙为心服，官至参将。明怀宗改元人起前辽东巡抚袁崇焕为督师，赐上方剑，得便宜行事；崇焕故与文龙不相能，至是复忌其功，檄名至军中议事，语不合，即出上方剑斩之，一军皆哗。崇焕恐生变，奏罢江东帅府；散其徒众，令仲明及岛将孔有德隶山东巡抚孙元化麾下。会御东师出兵而饷不至，仲明顾有德叹曰：大将军要合义旅、跋涉荒、出万死以复疆宇，而卒之冤死；我与若，直几上肉耳。可郁郁久居此乎？有德然之，遂率兵归本朝；仲明亦率其众七千来归。崇德元年，封怀顺王。后从世祖入关定天下，改封靖南王。

　　顺治四年丁亥，永明王由榔僭号永历，据有两粤、滇、黔，上命仲明及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统兵下湖南，袭永历于武岗；永历走柳州，获伪安国公刘承胤杀之，湖南平。

　　六年己丑，复同有德、可喜率兵南下。行至吉安，仲明卒于军中，子继茂袭封藩爵。十二月，继茂与皡可喜入广东而有德入广西。继茂等进攻广州，羊城三面临水，伪将杜永和、李建捷等悉力拒守，不克拔。攻围至十阅月，偏将范承恩约降为内应，城始破；永和走琼州，建捷走肇庆。建捷后与其兄元胤共收高、雷，欲迎永历入海，为士兵所获。执至继茂营，劝之降，不应；令之作书招永和，不从；遂杀之。是冬，有德亦克桂林。明年，浔州镇帅陈邦傅来降、杜永和亦降于继茂，两粤渐平。

　　九年壬辰，永历遁入安隆；其臣李定国等谬以恢复为名，所在蜂起。桂林寻陷，有德自焚死，粤中震动；上命平、靖两王同镇广州，以靖余孽。一府两藩，供应浩繁；藩府始命，络绎旁午，役县令如奴隶、视百姓如草芥。后科臣上言两藩并建，诸所未便状；会海寇郑成功进掠漳、泉诸郡，遂移继茂镇守八闽，开府福州。

　　康熙元年，郑成功死，子经嗣立，台湾多故。继茂同总督李率泰遣人招谕经，经请如朝鲜事例；不报。知经终无归化意，因纠合红毛岛夷，令乘间进袭台湾。十月，继茂同率泰、满帅郎赛合红夷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克期进讨。经将周全斌军溃，退守铜山；继茂等遂拔厦门、金门二镇，屠之。继茂寻卒，子精忠嗣爵。

　　精忠，气岸魁伟，生有异表。少长宫壶，不知祖父缔造大勋。继位后，日与宵小为伍，而群不逞之徒复煽以邪谋：因谶纬所载有「天子分身火耳」之谣，谓火耳者，耿也；天下有故，据八闽以图进取，可以得志，劝令部署将士以待时变。

　　十二年癸丑，云南吴三桂叛，以书招；精忠遂举福建以应之，执总督范承谟，置诸岳。承谟被拘三载，矢志不屈；王师破仙霞岭，遂遇害。精忠反，自称总统天下兵马上将军；以弟、侄为左右大将军，统领五军。五军设五都督、五都尉、五副都尉；其下设偏将军，有开远将军、平远将军等号。曾养性为左军都督；养性最善用兵，从东路出福宁州，破温、台、处等州。白显中，为后军都督；显中，本旗人。范时荣为副都尉。王镐为开远〔将〕军，破江西广信、饶州。马九玉为饶骑将军，同江允勋出仙霞岭，破金华、衢州。有罗将军者，破严州、徽州。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一闻精忠兵至，守者或降或遁，故所向皆捷。浙之将军为图赖、巡抚为田逢吉、总督为李之芳，反报至，赖瘫软不能起，时称「抬不动将军」；逢吉顿足不止，称「跌脚巡抚」；之芳闻变，掀髯不已，称「捻须总督」。一时烽烟四起，羽书踵至。之芳疾驰至衢州，城中已空；方为捍御想捻须时，已定讨贼立功之志。征福建、浙江者，为和硕康亲王；以十三年驻师金华参赞军机者，为内院学士黑白、大臣纪振疆；提大兵□待江上者，为平南将军赖塔；督理大军粮饷者，为户部侍郎达都。大兵俱集衢州。州带山环水，江之南九龙山，为九玉所据。江之北姜家山洞众岭，为满汉大军所屯。将军赖塔与督臣李之芳，画江而守。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夜，九玉潜引兵劫寨，杀伤甚众，得志而去。

　　明年丙辰八月十三日，康亲王至衢。十四日，亲临江上，相视九玉营垒，密谕随征福建左镇〔总〕兵刘显芳、满洲副都统胡图乘夜出兵。十五日黄昏，望九龙山而进；九玉复遣兵劫寨，遇于渡江时。两军相值，彼此莫辨，彼此开大炮击之；九玉兵遽退。初，九玉立营在九龙山顶，山下密布梅花桩，以阻我师；其出兵，仅开一径，鱼贯而行，兵出关随闭。及遇我师，猝不能归守，散处山下，进不能越江以劫我，退不得归营以自守。显芳驱众力战，连发大炮击其兵，一时精锐俱尽。九玉知事不济，亦于山顶开炮；山高断远，反越江而去，我师无受伤者。十六日，显芳率轻骑直抵其垒，以觇动静；知彼军已夺气，即于是夜乘虚而进，纵火焚其寨。九玉遂不支，仅以五十骑遁归常山。康亲王率大军继之，尽降其众；乘胜直抵仙霞岭，守者开关纳款。时伪后军都督白显中顿兵广信，王虑其前后夹攻，因留守建阳，而自率大军竟进。会显中移檄至，声言会兵十七万齐集建阳。守者大惧，议欲求援于大军；而大军已发，势不可回。有畛邑陆孔昭随征在建阳，福议往抚众，即推孔昭夜往。遂策五骑，持康亲〔王〕谕帖，至崇安见显中之副将范时荣、王镐等，谕以祸福；众皆听命。时显中据崇安关为八闽、九江之声援，凡衔命以往者，恐其摇动军心，至即杀之，以坚众志；闻孔昭至，遣飞骑来追，而范、王己授意，从间道归矣。范、王既降，显中势益孤弱；孔昭复衔命往，许以不死，不得已亦降。精忠所恃惟马九玉、白显中、曾养性三人，九玉既败，显中复降，养性所破郡县、王师渐次克复，而台湾郑经复纳其降将乘虚袭闽，精忠忧愤，不知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