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汉医学

  师云:「主经水不利。」又云:「顿服之后,干血下如豚肝。」由此观之,则此腹痛之原因,为月经排泄不充分,瘀血久滞于脐下部之血管内,即以形成血塞,而压迫刺激邻接部之知觉神经。故服本方后能镇痛者,因刺激神经之原因的干血,即血塞变为豚肝状而被排除也。
  《续建殊录》云:「摄州船场某贾人之女,年十八,便秘而难通者有年。近日经闭及三月,其父母疑其有私,乃使医察之。医曰:『怀孕也。』女不认,复使他医察之,不能断。乃就诊于先生,按其腹,于脐下有一小块,以手近之则痛。先生曰:「是蓄血也,非重身也。」乃与大黄牡丹皮汤,服汤三剂而下利十数行,杂有黑血。尔后块减半,又兼用当归芍药散,不久经水来,大便如平日。」
  月经闭止三月,于脐下部生小块,自服大黄牡丹皮汤后,下黑血而减小块之半。由此观之,则其小块之为血塞无疑矣。
  《类聚方广义》桂枝茯苓丸条中云:「治经水不调,时时头痛,腹中拘挛,或手足麻痹者,或每至经期头重眩晕,腹中及腰脚疼痛者。…经闭上冲,头痛,眼中生翳,赤脉纵横,疼痛羞明,腹中拘挛者。」
  头痛、头重、眩晕者,因瘀血上冲于头脑也。生翳与血管怒张、疼痛羞明者,瘀血波及眼球也。手足麻痹、腰脚疼痛,则传播于腰部或四肢,瘀血侵袭于知觉神经也。
  同书桃核承气汤条中曰:「治经水不调,上冲颇甚,眼中生膜,或赤脉怒起,睑胞赤烂,或龋齿疼痛,小腹急结者。治经闭上逆发狂。」
  此眼患及龋齿疼痛亦瘀血上冲之结果。发狂,即发精神病,以其剧甚也。
  同书抵当汤条中曰:「妇人经水不利者,弃置不治,则其后必发胸腹烦满,或小腹硬满,善饥,健忘,悲忧,惊狂等证,或酿成偏枯,瘫痪,劳瘵,鼓胀等证,遂至不起。宜早用此方通畅血隧,以防后患。」
  【注】所谓胸腹烦满者,自觉胸腹部(心下部)膨满烦闷也。小腹硬满者,下腹部坚硬膨满也。善乃常常之意,善饥者,即多嗜证也。健忘、悲忧、惊狂者,系神经衰弱、病、心悸亢进等之神经证及精神病也。偏枯者,半身不遂也。瘫痪者,脊髓麻痹也。所谓鼓胀者,为腹部膨大病之总称,亦包含如子宫及卵巢之肿瘤也。噎嗝者,为食管及胃狭窄证之泛称,食管癌、胃癌亦含蓄在内也。隧为隧道,血隧者即血管系之义也。
  以上之论说治验,熟读而玩味之,则余说之不诬,自可了然矣。
  妇人之瘀血,不惟因月经障碍而起,由产后恶露排泄不净者亦属不少。因恶露不外为瘀血,则分娩后有自然排出之必要。然或因自然之良能作用不及,或由人工的抑止,使不能完全排泄,则沉着于腹内,引致各种疾患,与月经障碍,其理一也。
  子玄子《产论》曰:「大凡产后三日,不拘外证与虚实,必须先用折冲饮,因恶露未尽,百患立生,危毙可立待也,慎之慎之。」
  【注】此说就一般论固甚可,然云不拘外证与虚实,则言之过尽,学者不可尽信。
  《生生堂治验》曰:「一妇人半产后,面色黧黑,上气头晕。先生诊之,脉紧而脐下结硬。曰:『此有蓄血也。』即与抵当汤,三日而觉腰以下宽舒,更与桃核承气汤。俄顷,果大寒战,发热汗出,谵语,四肢搐搦,从前阴下血块,其形如鸡卵者。六日约下二十余枚,仍用前方,约二旬,所患若失。」
  【注】黧黑者,无光泽而黄黑色也。头晕者,眩晕也。脐下结硬者,下腹部坚硬有凝块也,是即血塞。谵语,语也。搐搦,间代性痉挛也。前阴,阴户也。
  此证因流产时恶露排泄未净,于下腹部发生血塞,其余波及于头脑使至眩晕,而自服抵当汤及桃核承气汤后则瘀血完全排出,故获效也。
  《产育论》曰:「凡产后玉门不闭,与桂苓黄汤除瘀血,则清血流畅,其不闭自治矣。」
  【注】玉门者,阴户也。玉门不闭,即会阴破裂也。桂苓黄汤为桂枝茯苓丸加大黄之煎剂也,治会阴破裂以内服药,岂不微妙乎?
  又同书曰:「产后恶露不下,腹中胀痛者,宜桂苓黄汤。」
  又同书曰:「产后恶露,日久不断,时时淋沥者,当审其血色之污浊、浅淡、臭秽,而后辨方药。浅淡者,宜芎归胶艾汤;污浊臭秽者,则宜桂苓黄汤。」
  【注】恶露之血色浅淡者,为脱血之候,则宜用芎归胶艾汤以止血;其污浊臭秽者,为瘀血之征,则当以本方驱除之也。
  又同书曰:「产后气喘者为危,在《危急便方》书中名曰:『败血上攻。』其面必紫黑,宜桂苓黄汤及独龙散。」
  【注】气喘者,咯痰不能咯出,为喘鸣息迫之意,是由败血上攻所致。败血,即瘀血也。此证疑即肺栓塞。
  《类聚方广义》桂枝茯苓丸条曰:「若产后恶露不尽,则诸患错出,至于不救。故其治法以逐瘀血为至要。此方宜之。」
  同书桃核承气汤条曰:「治产后恶露不下,小腹凝结,上冲急迫,心胸不安者。凡产后诸患,多因恶露不尽所致,早用此方为佳。」
  求真按:「诸说皆可为余说之证。」
  妇人之多瘀血,且由此胚胎诸疾病,既如前述,然此瘀血不独妇人专有之证,在男子患者亦颇多。余日常经验,其实例不遑枚举。今有一例,为自身之经验,试谈之。余素体健,虽有小病,恒不觉。惟因痔疾,时时感发胃部膨满、停滞便闭、上逆不眠等腹证,随用大柴胡汤、桂枝茯苓丸之合方,服药仅一回,即泻下黏血之便,不惟血压大降下而前证亦为之大减。然若单用大柴胡汤,则虽能泻下,必无黏血之便,且上逆等脑证及血压并无减轻。由此观之,则桂枝茯苓丸有驱瘀血作用益明矣,又藉此得知男子亦有瘀血证。更举吉益南涯氏之治验于下。
  有人尝患腹痛,腹中有一小块,按之则痛剧,身体尪羸,面色青而大便难通,饮食如故,乃与大柴胡汤,岁余而少瘥,于是病者渐怠不服药。既经七八月,前证复发,块倍于前,颇似冬瓜,烦悸喜怒,剧则如狂。众医交治,不能稍瘥。复请治于先生,再与以前方而兼用当归芍药散,服之月余。一日大下异物,形似海月灰白色之囊,其内空虚,可盛水浆。其余或圆、或长、或大、或小、或似纽、或如黄色之鱼馁、肉败等物,千形万状,不能枚举。如是者九日,宿疴顿除。
  【注】鱼馁者,鱼肉腐烂之谓。如鱼馁、如败肉者,即不外为瘀血也。以是得知当归芍药散有驱瘀血之作用,又可知男子亦有瘀血也。
  然无月经、妊娠等生理之男子而有瘀血者,何也?答曰:「其原由恐多端,就余所知者有三:其第一不得不举遗传。凡关遗传之学说,直接的虽不能论断之,由统计其它种种之材料,间接的推理归纳为常,故余说亦援此例。以余之经验,诊其父有大黄牡丹皮汤之腹证者,其儿女中亦间有同汤之腹证。母有当归芍药散之腹证者,其儿女中亦间有同散之腹证。其父母有桃核承气汤或桂枝茯苓丸证者,亦同然也。然此事实若仅得自少数之实验,则父母与儿女之腹证不得不谓之偶然一致解之。今经几次反复试验无不皆然,则不可谓偶然暗合矣。此余所以主张瘀血遗传说也。
  其第二原因则为打扑等外伤而溢血也。凡打扑之轻微外伤,虽任何人亦每有之。若所伤稍重则发生溢血于皮下或肌肉之间。然此溢血既迸出于血管之外,则失血液之性能,再不能复归于生理之状态而成为死血,即瘀血也。若放置之,则渐吸收于血管内,与生理的血液循环于体内,遂至成各种疾患之源泉。
  其第三原因则热性病之热溶血证也。如肠伤寒之高热持续性传染病,血球因细菌毒素与高热而崩坏,现出所谓热溶血证者。此溶血非生理的血液即不外于瘀血,若未失治期而不荡涤之,往往引起肠出血,使生命危险,即幸而得生,而此瘀血未去,将来必致续发诸般之病证。」
  瘀血之腹证
  仲景曰:「但少腹急结者,乃可攻之,桃核承气汤主之。肠痈者,小腹肿痞,按之即痛,…大黄牡丹皮汤主之。此为有干血着脐下,下瘀血汤主之。脉沉结,小腹硬,…抵当汤主之。有热伤寒,小腹满,…宜抵当丸。」如上所论,仲景之说瘀血治剂,皆以少腹,即下腹部为目的而处之。盖腹腔者,为身体中最大之腔洞,而受容最多量之血液,故若有瘀血,当较他部为尤多。且其一部又为骨盆腔,为身体中最下部位之腔洞,而因缺少运动,若有瘀血停聚,最易沉坠于此部,易成有形,而成血塞。此有形之血塞,若至一定之容积,当诊腹时,颇足为瘀血诊断之目标。此张氏瘀血治剂应用之目的,必在下腹部之第一理由也。
  第二理由,由门脉之存在而生者也。依解剖生理学所示,此静脉有司腹腔内诸脏器组织之静脉血与由肠管所吸收之乳糜,输送于肝脏之任务。然此静脉无他静脉所有之瓣膜装置,因之不惟不能促使血液之前进,且不得阻止其逆流。又为此静脉下流之肝内静脉为通过无数分歧而充实之肝实质内,其抵抗面甚大。由此关系,此静脉之血压为极微弱,动辄于起始部有逆流之情势,故若一有瘀血,将使此血压绝无,或生阴压,即呈逆流为此静脉本源之内诸脏器组织血管内,瘀血沉着,而将成血塞之理。就中与此静脉之经路殆成一直线,恰如其本流之下肠系膜静脉之起始部,即下腹部,当发生最频繁且最强度之血塞也。故若此部之血塞而增大至某限度时,复能为瘀血治剂之应用目标。
  第三理由,惟妇人有之。其理既述于前,兹从略。
  如上说之理,若于下腹部触知抵抗物,按之而觉疼痛,且否定为宿便、结石、寄生虫、子宫妊娠等,则悉可指为瘀血。宜选用治瘀血剂,而以此抵抗物及压痛,称为瘀血之腹证。
  瘀血之脉应
  仲景曰:「肠痈者,少腹肿痞,按之则痛如淋,小便自调,时时发热,自汗出,复恶寒,其脉迟紧者,脓未成。可下之,当有血。脉洪数者,脓已成,不可下也。大黄牡丹皮汤主之。」此条文是说明阑尾炎之诊断疗法也,今且暂置之。单就脉候观察之,凡发热恶寒时,脉必浮数,今反迟紧者,一由于疼痛之反射作用,又其过半因少腹肿痞,即盲肠部之肿胀硬结的障碍物,嵌于血流之间,可认为阻碍血流之结果。因阑尾炎之化脓时,即小腹肿痞减退时,由脉之变为洪数(此一因化脓热)而证得之也。
  又曰:「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也。小腹当硬满,…抵当汤主之。」若曰表证仍在,有恶寒发热等证,则脉当浮数,所以反微而沉(此沉与阴证之沉异,沉而结也)者,因瘀血结聚成形而为小腹硬满,介在血液循路中,障阻血流故也。
  又曰:「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者,为无血也。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证谛也,抵当汤主之。」此条为论瘀血性黄疸与瘀血性精神病也,脉之所以沉结,与前条无异。
  王肯堂氏曰:「有瘀血则脉涩,宜桃仁承气汤下之。」
  归纳上述诸论,可得结论曰:「瘀血增剧至一定程度时,阻碍血流,其脉呈血液不流行之现象。虽然,此乃限于阳实性而高度者之脉状,非尽如是也。又此脉状必见于左脉,不见于右脉,是余多年之经验也。」
  瘀血之外证
  古语云:「形于面,盎于背,畅于四肢。」此盖吾人表情之显现于外者,必由先充于体内,虽欲勉强抑制之,亦必显现于言动之间,疾病何莫不然?若有病毒发于体内时,其应征必现于外表。扁鹊云:「病之应,现于大表。」亦此意也。瘀血为疾病之一,自不能外于此理,故于体内有瘀血时,必显其征候于外表,如皮肤粘膜之类,现于此外部之症状,即称为瘀血之外证。然此外证千态万状,殆无端绪,诊之不误,首在医师之心眼,而非笔墨所能形容也。兹故揭古人之论说治验于下,以示其一端,而为初学之阶梯。其应变处,一任学者自己之研究。
  仲景曰:「病人胸满,唇痿,舌青,口燥,但欲漱水不欲咽,无寒热,脉微大而来迟,腹不满,其人言我满者,为有瘀血。」
  【注】但欲漱水而不欲咽者,虽屡见于瘀血家,尚难为其确证。舌青者,于舌有郁血,则可为瘀血之左证矣。又腹满或不满,而病者诉满时,亦其确证也。但此腹满,当知为下腹满耳。
  《续药征》曰:「仲景又别有诊察瘀血之外证法。曰其身甲错,曰胸中甲错(胸中者,盖心胸之上也),曰肌肤甲错。」
  【注】甲错者,皮肤如鱼鳞,如龟甲之皱纹。是恐因有瘀血,缺乏生理的血液之灌溉,皮肤营养不良之故也。有此征候时,则确为有瘀血之存在。
  《生生堂医谈》中曰:「铍针。问曰:『医者只与药石,而行铍针至稀也。然子独专行此术,传自何人?用于何证?有何效力乎?』答曰:『予无常师,皆以古人为师而学。则铍针云者,亦随古人之遗法而行之也。铍针之用,虽止于去毒血,而其所奏之功则不可预期,施于无量数之证,皆有奇效。《内经》亦以铍针取毒血,其事数见不罕。明.龚廷贤《万病回春》云:“青筋证,北人多患之,即痧病也。”又清之郭右陶《痧胀玉衡》亦同。是自古已有之术也,然本朝因用心不专而不用,闻山胁东门曾行此术。又方今荻野台州亦着《刺络篇》,右陶始行此术,有大效,其名亦高,后成一家而着《玉衡》。然如前所述,因欲神其术而润色过实,则为吾人所不取也。吾辈以郭氏之论及方虽不可取,而以铍针去毒血,专行此术以取效者实多,是皆郭氏之所赐也。或谓患痧者,千中难遇一人,可谓不研究之至矣。予常见苦于痧者,十中必有一二,尤以卒倒者为多。于是郭氏始专行此术,予甚称叹焉。予以此术起废疾、愈沉疴者颇多,今举其最着之二三例于下。…一妇人五十岁,两足冷如冰,拘挛而不能远行,众疗不验,请治于予。予见两脚紫筋纵横如网状,即以铍针放二三次,出血约二三合,作桂枝茯苓丸加大黄与之,二十日而复常。…其它以此术取效者,不遑枚举。急痧者,夕发旦死,不知此证者,皆云卒中风也。虽灸百会、人中、神阙、涌泉等穴,另行延龄丹、苏合香丸、搐鼻散等而不效,终于束手待毙。又小儿之诸急证,上窜搐搦等,刺两手之五里、地仓等穴,以口力吸之出血,则旋苏矣。至于急卒之处,铍针之效远胜于药石。扁鹊起虢太子,吾亦不让焉云者,以有此术也。然痧之见证,郭右陶虽大概以脉证不相合为痧病,是亦不可信也。吾辈当先看血色,次看委中、尺泽之细络而定之,少见于尺泽而多见于委中也。色以紫、黑、红之间者为多,古书虽谓之青筋,然青筋却少毒血,即有不见于皮肤,若见薄青者,痧也。又注视不见而见黑子状点者,痧也。刺之则血大出,功效甚速也。然而刺以三棱针,有浅深之规定,浅则出血不足,深则贯络,有大害也。又一针而有血出一二升者,有数针亦不出血者,不拘血之多少,而有瞑眩,或卒倒、昏晕、搐搦、呕吐等事者,不可惊慌,但平卧之,与冷水一碗,须臾而正气复,心神忽健爽矣。其有瞑眩者,其效亦大也。若瞑眩愈强,则效愈大,是吉兆也,当知之。…夫痧者,毒滞于络中,使气血不能流行也,故虽有千变万化之证,仍放其毒血,则气血循环即快矣。试先刺络,无毒之络不出血,是其证也。妇人之经血,月月当下,若一月停滞则病。病痔之人,强止其下血,则变为异证而为种种之患,毒血在身故也。痧亦等是,拔此毒血则非铍针不能。然施针者若误刺动脉,则一身之血尽出,立见其死矣,可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