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岳村叟医案

  按:阳盛于内,拒阴于外。热深厥深,真热证也。“寒因寒用”,非有卓识者,不能此也。
  【案二十二】
  邑西北十五里于庄村,教谕韩孝廉振东之孙,年十二,于三月染疫。泄泻甚重,所泻之物,如鱼脑豆汁,兼杂脓血,日夜二十余次,已十二日矣,每日饮冷水五六盅,全家俱知不起,不忍坐视。半月后,邀余诊治,以为尽人事而已。六脉细数劲硬,沉取有力,确系大肠胶闭证。细审气血,精神犹存,此作坏证,因误治大下,邪毒仍在故也。余用大承气汤加减。
  大黄24克,枳实12克,厚朴10克,芒硝12克,黄连3克,寸冬15克,黄芩10克,金银花10克。
  投一剂,泻下秽物六七次,病势略减。原方又投一剂,又攻下十余次,由此热退七八,人事渐醒,饮食渐进。后改用养阴清瘟化毒之味,五、六剂,月余平复。
  养阴清瘟化毒汤
  当归12克,白芍12克,生地10克,丹皮6克,金银花10克,连翘10克,知母10克,玄参6克,地骨皮6克,木通6克,寸冬10克,条黄芩10克,甘草6克,水煎服。
  按:染疫毒泻痢,为疫毒内侵,仍当下之,此“通因通用”之意。
  二、虚证门(凡十七案)附:肺痨
  【虚证总论】
  夫天地之元气,有古今之变换,不可不审也。天地初开,气候浓密,人在气中,受气常强。唐虞三代之人,寿至百岁者多矣。及其既久,气化渐薄,受气常弱,百岁者恒鲜。当今之世,又非中古可比。处此争竞时代,以酒为浆,以色为常,以名利劳其心志,以争夺劳其形体,日加克削,暗损天真。是以当今之病,十有九虚。医师之药,泻多补少,不死于病,而死于药者,何胜屈指。治实者易,治虚者难。譬如富而穷者易,穷而富者难。贫者欲富,必先立志勤俭,日积月累,勺水以成沧海,然后富可至也。治虚证必先固根木,养脾胃以行药力。如兵家粮道充足,有知勇之士,再出王者之师,未有不胜者也。余行医应世以来,所治虚证独重张景岳、李东垣先生温补之篇。经云“虚者补其母”,又云“治病必求其本”。澄其源而流自清,灌其根而叶滋荣,良有益也,信则斯言。
  馨山按:虚证非一,而致虚亦非一。有生来所带之虚,有七情内伤之虚,有六淫外感之虚。夫六淫外感之邪,久而不愈,积而为虚,其虚易治。七情内伤之邪,脏腑亏损,愈后易犯,其虚难医。若胎元不足,禀赋薄弱之人,日日服药调养,不免夭折,其虚更为难理。谚云“能治十实,不治一虚”。实则泻其子,虚则补其母。又曰“虚证受补则生,不受补则死”。据此数语,治虚证者,不可不审也。然而当今之人,虚证多而实证少。治虚证者,可谓实难措手矣。盖补脾不利于肾,补肝不利于胃。诸如此类,庸医遇之,被证束缚,往往不知提纲挈领,反本求源。下笔开方,温凉补泻,杂药乱投,故患者不死于病,或死于医也。然则治虚证者,当如何而可?曰:“治虚必先培根本”。培根之治,即先天后天之谓也。先天者,两肾,后天者,脾胃。人生身体脏腑之精神,无不统于先后两天。人非生来之虚,即或心肝肺诸经,被情伤淫感之疾缠绵所损,而先天之肾气未衰,后天之脾胃未损,未有服补药而不愈者。设先后两天,如有损伤,即心肝肺诸经无病,亦未有服补药而不亡者。治虚著手补先后两天,诚探本之治哉。今方技之书,汗牛充栋,欲求治虚之妙术,当用何书乎?吾曰:“治先天之虚证者,莫过于张景岳,治后天之虚证者,莫过于李东垣。”取张景岳全书与李东垣十书,置之案头,熟读而深思之,对于虚证治法,庶乎有把握矣。
  【医案】
  【案一】
  同邑吴君聘儒,体弱患病。某医用麦冬清补等药,已服过四剂,患者满面通红,口吐白沫,两手抓心,声言“内热如火”,躁扰不宁,苦欲冷饮,夜间益甚,危迫已极。请余往诊,六脉细数,重取不见,此乃阴极似阳之证,作阳证治误矣。余用张景岳左右归饮加减。伊父见热证又投热药,恐有不测,置之未服,仍请某医调治,诸症无不增加,伊父悔悟,遂踵余庐,再次诊毕,仍照前方。热药略加分两,因彼服凉药过多故也。此药煎成,令其冷服,即《内经》“用热远热”之意也。先服半碗,亦无多效,全剂服尽,狂躁稍定,诸症俱失,昏昏欲睡,至戌时饮食略进,转见生机。此方无大增损,服三帖后,病去八九,后改用平补之剂,调理旬余,诸恙全廖。
  加减左右归饮
  熟地60克,川牛膝10克,粉丹皮10克,泽泻10克,山萸肉12克,山药12克,茯苓10克,附子12克,紫油桂12克,巴戟肉15克,炮姜18克,白芍12克,当归10克,破故纸10克,杞果15克,杜仲10克,炙甘草10克,水煎服。
  按:认证之难,难于辨别真假。真假不辨,误治者多矣。翟氏对此等证确有把握,应手辄效,实得力于《景岳全书》。
  余谓阳盛者,脉必洪大,至阳盛之极,而脉反伏匿。阳极似阴,此乾之上九亢龙有悔也。阴盛者,脉必细微,至阴盛之极,而脉反躁疾。阴极似阳,此坤之上六龙战于野也。凡过极者,反兼胜已之化。
  【案二】
  蒋君选儒,吾挚友也。岁在摄提(寅年),设帐梁垣,嘉平(腊月)染疫旋里。请余诊治,痰声如锯,面似涂朱,汗雨淋漓,饮食锐减,六脉洪大无力,渴欲热饮,此是孤阳外越、阴阳脱离之证,险哉!又看服过药方,俱是清热化痰、养阴止渴之剂,隔靴搔痒,治法误事。余用桂附八味汤加减,令其煎成冷服。即《内经》“热因寒用”之谓。辰刻服下,至戌时,痰声略退,面红稍减。又投一帖,诸症若失。后改平补剂,服十余帖,渐痊愈。调理三月,步履如故。
  桂附八味汤加减
  西洋参6克,熟地30克,山药15克,丹皮10克,山萸肉10克,茯苓15克,建泽泻10克,肉桂6克,附子10克,当归12克,牛膝10克,补骨脂10克,杞果10克,巴戟肉10克,炙甘草6克,水煎服。
  按:证似实而脉虚,知是假证,用桂附回阳是认证真处。
  【案三】
  邑人余廷贞之妻,因患肺病,体弱感寒。初得寒热往来,饮食减少,后加咳嗽短气,四肢无力,即往西医院调治。据西医云:此证乃是肺结核,业已到第二期,已成为险证。非注射药水数十针不可。徐君愿治,共射二、三十针,病仍如故。又请余治,诊肺胃二部脉,弦紧沉细,微带滑象。经云:“形寒饮冷则伤肺”。滑主有痰,非大补脾土以生肺金、兼固命门之火不可,能使金土有源,方可渐愈。用桂附八味汤加减,服二十余帖,始获痊愈。
  桂附八味汤加减
  熟地15克,山药10克,丹皮6克,茯苓10克,山萸肉6克,紫油桂10克,制附子6克,羌活6克,百合12克,炙冬花10克,薏苡仁12克,白术10克,巴戟肉10克,广陈皮10克,炙草6克,水煎服。
  按:显系脾肺两虑。补脾土,生肺金,兼固命门之火。使金土有源。见证明白,治法清楚。
  【案四】
  邑西关马连升,年三十余。患肝郁呕血症,乃木旺克土,脾土大伤。每犯一次,呕血两三碗许,或一月、二月不等,如此年余,止血凉血之剂,服过无数,皆无稍效,乃求治于余。盖此证肝木为贼,致伤脾土,脾土受伤,不能生肺金,脾为母,肺为子。木侮子困,势所必至。治法:欲救子贫,先使母富;欲补肺金,先补脾土;欲生脾土,先平肝木。然平肝木而不补肾者,又非探源之治也。方用双补和解汤,服二剂轻,再服二剂又轻,连服十剂全愈,永不再发。
  双补和解汤
  熟地60克,山药15克,山茱萸10克,丹皮10克,泽泻6克,云茯苓12克,当归12克,白芍15克(酒炒),柴胡15克(酒炒),青皮6克,白术12克,薏苡仁12克,芡实子12克,粉甘草6克。
  按:深明隔治之法,先后两天之义。滋肾水而肝木自平,补脾土而金自生。不治血而血自治。俗医不明此理,往往用风燥药,最为血家所忌。余谓:“凡治血证,只宜用甘寒,不宜用苦寒。苦者,火之味也。”至风燥药绝对不敢用。余每用干地黄、炙甘草、阿胶类之甘味滋润,获效甚多。盖血被火逼则越经安动,既不可用苦寒之强为折抑,亦不宜用灰炭之妄为塞窒。惟有以甘味滋润,釜底抽薪之法,火熄血自归经矣。
  【案五】
  友人朱金襄者,年三十余,患肺痨证。干嗽无痰,屡愈屡发,渐至面黄肌瘦,少气无力,后又胸隔肺部时疼。余忽忆有虫劳之说,或是此症,亦未可知。遂用健脾杀虫之药,暂且试之。早晨服一帖,至戌时又服二煎。天未晓,来告余曰:“所下之虫,宽如韭叶,长者六、七寸,短者寸余,共七十余条,色皆灰白。”由是咳嗽渐减,饮食能进,又改用补脾胃之药,以善其后,十余帖诸症全廖。
  荡虫汤
  榧子10克,雷丸10克,芜荑10克,使君子12克,槟榔10克,苦楝根6克,黄柏6克,川椒6克,白薇10克,鹤虱10克,白术12克,党参10克,炙草6克,水煎服。
  按:显系肺病及脾(子病及母),兼及虫积。健脾杀虫,实培土生金。脾土旺,虫积去,则肺金强,而诸症廖矣。
  【案六】
  余友屯庄村魏兴治,年二十八。于腊月出外讨账,偶遇风雪,感受严寒,头疼身痛,冷似水浇。误服冯了性药酒两许,戌时服下,身冷倍增。又一时许,大汗如雨,衣被透湿,胸膈极疼,遂吐鲜血两三碗。从此饮食日减,咳嗽日甚,痨证成矣。时轻时重,后有声哑,卧床不起。招余诊视,神色已败,脉见屋漏。执余手泣曰:“此生已矣。”余虽爱之,莫能助也,越二日果殁。
  按:风雪严寒,辛辣烈性药酒杂至,搏击肺脏,致肺脏崩裂破离,血汗大下,形神已去,败脉己现,何生命之有乎!
  【案七】
  陈州东南胡桥村,有刘其生。患病三年,身瘦骨立,黑如生铁,每日吐痰约有碗余。迎余往诊,肾脉虚细无力,脾肺脉微缓,少有滑象。经曰:“胃为肾关,肾虚者,关不闭,痰饮泛上,呕吐不止。”经又云:“治病必求其本。”用景岳左右归饮加减,阴阳双补,乃纳气归肾,引龙归海之法。大剂煎服一帖,呕吐渐减,又投一帖,饮食大进,服之八剂,诸症若失。调理月余,始复原状。
  增损左右归饮
  熟地60克,山药30克,茯苓18克,山萸肉15克,丹皮12克,当归身15克,杞果15克,破故纸12克,巴戟天24克,肉桂12克,附子15克,牛膝10克,白术15克,菟丝子10克,胡桃10克,砂仁6克,水煎服。
  按:阴阳双补,则水火既济,水火既济,则气纳龙归。
  【案八】
  东郭外边继勋,初感寒甚重,未曾服药。月余后,咳嗽发喘短气,饮食减少。迎余诊治,肺脉沉迟,脾胃脉细弱,此因禀赋不足,中气不能送出寒邪,寒邪仍在肺经,久则变成肺劳,实难治疗。今虽不能速愈,倘肯服药,或可望好。治宜十全大补汤加减,服十帖痊愈。
  加减十全大补汤
  熟地15克,当归10克,川芎l0克,黄芪10克,白芍10克,党参10克,白术10克,茯苓10克,炮姜6克,川羌活6克,防风10克,附子6克,肉桂6克,荆芥6克,白芷10克,炙麻黄3克,炙甘草6克,水煎服。
  按:禀赋不足,中气又虚,寒邪久羁,脾肺气虚,发为劳嗽。故以十全大补汤加减,脾肺气血并补,兼以祛风散寒,正盛则邪自退矣。
  【案九】
  邑西南十五里王氏寨,王国安之妻,年三十余。产后体虚,午后恶寒,两颊发赤,饮食渐减,潮热自汗。请余往诊,肺脉微数,脾胃脉虚。乃寒化为热,金受火刑,恐肺痿将成矣,此症非服药数十剂不能愈,彼信任不疑。用大补脾土以生肺金,内加清金宁肺之味。五帖后,寒热稍退,喘呛如故。又服十帖,饮食大进,喘呛渐轻。原方出入加减,共服四十余帖,始收全功。经云“虚者补其母”,信哉。
  补土生金汤
  西砂仁6克,党参10克,茯苓10克,白术10克,炙甘草6克,扁豆10克,炒薏苡仁12克,莲子10克,芡实10克,百合15克,陈皮6克,川贝10克,阿胶10克,沙参10克,马兜铃6克,橘红6克,五味子6克,半夏10克,枯梗6克,枇杷叶6克,水煎服。
  按:补土生金,虚者补其母,加清金宁肺,此标本兼固之法也。
  【案十】
  赵瑞亭,年十八岁,从余学医。家贫甚,终日苦读,余戒之不听,三年即能应世。又二年,在邢口村行医,患咳嗽,吐痰,短气,饮食日减。就诊于余,心脉微散,脾脉虚弱,少神。余谓少年见此脉,决非佳兆。此为习医、行医操劳过度,致伤心血。心火虚则不能生脾土,脾土虚则不能生肺金。三经俱虚,则心火上炎,肺金最怕火灼,是以咳嗽成焉。治宜子母俱补,使肺金有源,肾子不盗母资,有不愈者乎?方用子母两济汤,服十帖,略有转机。奈彼性急,欲求速效,又投别医,指为心火,用黄连泻心汤,遂渐加重,形体日削,精神日减,危困于床,不久告绝。
  子母两济汤
  白术15克,薏苡仁12克,山药15克,扁豆10克,莲子10克,炒枣仁10克,茯苓10克,菖蒲6克,天竺黄15克,麦冬10克,柏子仁10克,远志6克,辰砂2.4克,炙甘草10克
  按:家境贫寒,案读劳形,心脾肺俱虚;心血暗耗,心脉微散,故非佳兆。子母俱补,肺金有源,肾子不盗母资,故可有转机。别医泻其心火,心气更耗散不收,故形神日衰而告殁。
  【案十一】
  邑北十八里陈寨村,余友夏殿三君。腊月赴汴返里,偶逢天变,北风大雪寒甚,彼恃健强,冒雪至家。从此每日咳嗽,少有寒热,不以为意。又月余,嗽略带血,寒热如疟,饮食减少。邀余诊治,肺脉紧数,脾胃微细。土不能生金,乃元气大虚之兆。非服药数十剂,温补脾胃,培养后天,使肺金有源,断难痊愈。伊以余言太过,乃更某医,某医不明经旨“虚者补之,寒者温之”之义。但见吐血,便指为血热妄行,遂投麦冬、丹皮、黄芩、桑皮、枇杷叶之类,服十余帖,吐血虽止而音哑矣。又见寒热如故,复用柴胡、黄芩、地骨皮、鳖甲、龟板之类,专务清热,由是大便洞泻,虚汗似雨,面如枯骨,青色绕口,危困于床。重邀余诊,肺脉散乱,脾脉已见雀啄,形色脉象,死证俱见,万无生理,越二日而殁。书此以为延医贻误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