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衍义


  《本草》第一序例言犀角、羚羊角、鹿角,一概末如粉,临服内汤中。然今昔药法中,有生磨者,煎取汁者。且如丸药中用蜡,取其能固护药之气味,势力全备,以过关膈而作效也。

  今若投之蜜相和,虽易为丸剂,然下咽亦易散化,如何得到脏中?若其间更有毒药,则便与人作病,岂徒无益而又害之,全非用蜡之本意。至如桂心,于得更有上虚软甲错处可削之也?凡此之类,亦更加详究。

  今人用麻黄,皆合捣诸药中。张仲景方中,皆言去上沫。序例中言先别煮三两沸,掠去其沫,更益水如本数,乃纳余药,不尔,令人发烦。甚得用麻黄之意,医家可持此说。然云:折去节,令通理,寸锉之,不若碎锉如豆大为佳,药味易出,而无遗力也。

  陶隐居云:药有宣、通、补、泄、轻、重、涩、滑、燥、湿。此十种今详之,惟寒、热二种何独见遗?如寒可去热,大黄、朴硝之属是也。如热可去寒,附子、桂之属是也。今特补此二种,以尽厥旨。

  卷二

  序例中

  人之生,实阴阳之气所聚耳,若不能调和阴阳之气,则害其生。故《宝命全角篇》论曰:人以天地之气生。又曰:天地合气,命之曰人,是以阳化气、阴成形也。夫游魂为变者,阳化气也。精气为物者,阴成形也。阴阳气合,神在其中矣。故《阴阳应象大论》曰: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即知神明不可以阴阳摄也。《易》所以言阴阳不测之谓神,盖为此矣。

  故曰,神不可大用,大用即竭;形不可大劳,大劳则毙。是知精、气、神,人之大本,不可不谨养。智者养其神,惜其气,以固其本。世有不谨卫生之经者,动皆触犯。既以犯养生之禁,须假以外术保救,不可坐以待毙。《本草》之经,于是兴焉。既知保救之理,不可不穷保救之事,《衍义》于是存焉。二者其名虽异,其理仅同。欲使有知无知尽臻寿域,率至安乐之乡,适是意者,求其意而可矣。

  养心之道未可忽也。六欲七情千变万化,出没不定,其言至简,其义无穷,而以一心对无穷之事,不亦劳乎?心苟不明,不为物所病者,未之有也。故明达之士,遂至忘心,心既忘矣,则六欲七情无能为也。六欲七情无能为,故内事不生。内事不生,故外患不能入。外患不能入,则本草之用,实世之 狗耳。若未能达是意而至是地,则未有不缘六欲七情而起忧患者。忧患既作,则此书一日不可阙也。愚何人哉,必欲斯文绝人之忧患乎。

  上隐居以谓凡筛丸散药毕,皆更合于臼中,以杵捣数百过,如此恐干末湔荡,不可捣,不若令力士合研为佳。又曰:凡汤酒膏中用诸石,皆细捣之如粟,亦可以葛布筛令调匀,并以绵裹内中,其雄黄、朱砂辈,细末如粉。今详之:凡诸石虽是汤酒中,亦须稍细,药力方尽出,效亦速。但临服须澄滤后再下火,不尔,恐遗药力不见效。汤酒中尚庶几,若在服食膏中,岂得更如粟也。不合如此立例,当在临时应用详酌尔。又说 咀两字,《唐本》注谓为商量斟酌,非也。《嘉 》复符陶隐居说为细切,亦非也。儒家以谓有含味之意,如人以口齿咀啮,虽破而不尘,但使含味耳。张仲景方多言 咀,其义如此。

  病患有既不洞晓医药,复自行臆度,如此则九死一生。或医人未识其病,或以财势所迫,占夺强治,如此之辈,医家病家不可不察也。要在聪明贤达之士掌之,则病无不济,医无不功。世间如此之事甚多,故须一一该举,以堤或然。

  夫人有贵贱少长,病当别论。病有新久虚实,理当别药。盖人心如面,各各不同。惟其心不同,脏腑亦异。脏腑既异,乃以一药治众人之病,其可得乎?故张仲景曰:又有土地高下不同,物性刚柔,餐居亦异。是故黄帝兴四方之问,岐伯举四治之能,临病之功,宜须两审。

  如是则依方合药,一概而用。亦以疏矣。且如贵豪之家,形乐志苦者也。衣食足则形乐,心虑多则志苦。岐伯曰:病生于脉。形乐则外实,志苦则内虚,故病生于脉。所养既与贫下异,忧乐思虑不同,当各逐其人而治之。后世医者,直委此一节,闭绝不行,所失甚矣。尝有一医官,暑月与贵人饮。贵人曰:我昨日饮食所伤,今日食减。医曰:可饵消化药,他人当服十丸,公当减其半。下咽未久,疏逐不已,几至毙。以此较之,虚实相辽,不可不察,故曰病当别论。又一男子,暑月患血痢,医妄以凉药逆制,专用黄连、阿胶、木香药治之。此药始感便治则可,今病久肠虚,理不可服,逾旬不已,几致委顿,故曰理当别药。如是论之,诚在医之通变。又须经历,则万无一失。引此为例,余可效此。

  凡用药必须择州土所宜者,则药力具,用之有据。如上党人参、川蜀当归、齐州半夏、华州细辛,又如东壁土、冬月灰、半天河水、热汤、浆水之类,其物至微,其用至广,盖亦有理。若不推究厥理,治病徒费其功,终亦不能活人。圣贤之意不易尽知,然舍理何求哉?凡人少、长、老,其气血有盛、壮、衰三等。故岐伯曰:少火之气壮,壮火之气衰。盖少火生气,壮火散气,况复衰火,不可不知也。故治法亦当分三等。其少日服饵之药,于壮老之时,皆须别处之,决不可忽也。世有不留心于此者,往往不信,遂致困危,哀哉!今人使理中汤、丸,仓猝之间多不效者,何也?是不知仲景之意,为必效药,盖用药之人有差殊耳。如治胸痹,心中痞坚,气结胸满,胁下逆气抢心,理中汤主之,人参、术、干姜、甘草四物等,共一十二两,水八升,煮取三升,每服一升,日三服,以知为度。或作丸,须鸡子黄大,皆奇效。今人以一丸如杨梅许,服之病既不去,乃曰药不神。非药之罪,用药者之罪也。今引以为例,他可仿此。然年高及素虚寒人,当遂宜减甘草。

  夫高医以蓄药为能,仓猝之间,防不可售者所须也。若桑寄生、桑螵蛸、鹿角胶、天灵盖、虎胆、蟾酥、野驼、萤、蓬 、空青、婆娑石、石蟹、冬灰、腊雪水、松黄之类,如此者甚多,不能一一遍举。唐元澹字行冲,尝谓狄仁杰曰:下之事上,譬富家储积以自资也。脯、腊、 、胰,以供滋膳。参、术、芝、桂,以防疾 。门下充旨味者多矣,愿以小人备一药,可乎?仁杰笑曰:公正吾药笼中物,不可一日无也。然梁公因事而言,独譬之以药,则有以见天下万物之中,尤不可阙者也。知斯道也,知斯意而已。

  凡为医者,须略通古今,粗守仁义,绝驰惊能所之心,专博施救拔之意。如此则心识自明,神物来相,又何必戚戚沽名,龊龊求利也。如或不然,则曷以致姜抚沽誉之惭,逋华佗之矜能受戮乎。

  尝读《唐方技传》,有云:医要在视脉,唯用一物攻之,气纯而愈速。一药偶得,他药相制,弗能专力,此难愈之验也。今详之:病有大小、新久、虚实,岂可止以一药攻之?若初受病小,则庶几;若病大多日,或虚或实,岂得不以他药佐使?如人用硫黄,皆知此物大热,然石性缓,仓猝之间,下咽不易便作效。故智者又以附子、干姜、桂之类相佐使以发之,将并力攻疾,庶几速效。若单用硫黄,其可得乎?故知许嗣宗之言未可全信,贤者当审度之。

  夫用药如用刑,刑不可误,误即干人命。用药亦然,一误即便隔生死。然刑有鞫司,鞫成然后议定,议定然后书罪,盖人命一死,不可复生,故须如此详谨。今医,人才到病家,便以所见用药。若高医识病知脉,药又相当,如此,即应手作效。或庸下之流,孟浪乱投汤剂,逡巡便致困危。如此杀人,何太容易。世间此事甚多,良由病家不择医,平日未尝留心于医术也,可不惧哉!

  卷三

  序例下

  治妇人虽有别科,然亦有不能尽圣人之法者。今豪足之家,居奥室之中,处帏幔之内,复以帛 手臂,既不能行望色之神,又不能殚切脉之巧,四者有二阙焉。黄帝有言曰:凡治病,察其形气色泽,形气相得,谓之可治;色泽以浮,谓之易已;形气相失,谓之难治;色夭不泽,谓之难已。又曰:诊病之道,观人勇怯,骨肉皮肤,能知其情,以为诊法。若患人脉病不相应,既不得见其形,医人只据脉供药,其可得乎?如此言之,不能尽其术也。此医家之公患,世不能革。医者不免尽理质问,病家见所问繁,不为医业不精,往往得药不肯服,似此甚多。扁鹊见齐侯之色,尚不肯信,况其不得见者乎?呜呼!可谓难也已!又妇人病温已十二日,诊之,其脉六七至而涩,寸稍大,尺稍小,发寒热,颊赤口干,不了了,耳聋。问之,病后数日,经水乃行,此属少阳热入血室也。若治不对病,则必死。

  乃按其证,与小柴胡汤服之,二日,又与小柴胡汤加桂枝干姜汤,一日,寒热虽已,又云:我脐下急痛,又与抵当丸,微利,脐下痛痊。身渐凉和,脉渐匀,尚不了了,乃复与小柴胡。次日云:我但胸中热燥,口鼻干。又少与调胃承气汤,不得利。次日又云:心下痛。又与大陷胸丸半服,利三行。而次日虚烦不宁,时妄有所见,时复狂言。虽知其尚有燥屎,以其极虚,不敢攻之。遂与竹叶汤,去其烦热。其夜大便自通,至晓两次,中有燥屎数枚,而狂言虚烦尽解。但咳嗽唾沫,此肺虚也。若不治,恐乘虚而成肺痿,遂与小柴胡去人参、大枣、生姜,加干姜、五味子汤。一日咳减,二日而病悉愈。以上皆用张仲景方。

  有妇人病吐逆,大小便不通,烦乱,四肢冷,渐无脉,凡一日半,与大承气汤两剂,至夜半渐得大便通,脉渐生,翌日乃安。此关格之病,极难治,医者当审谨也。经曰:关则吐逆,格则不得小便。如此亦有不得大便者。

  有小儿病虚滑,食略化,大便日十余次,四肢柴瘦,腹大,食讫又饥,此疾正是大肠移热于胃,善食而瘦,又谓之食 者。时五六月间,脉洪大,按之则绝。今六脉既单洪,则夏之气独然,按之绝,则无胃气也。经曰:夏脉洪,洪多胃气,少曰病,但洪无胃气曰死。夏以胃气为本,治疗失于过时,后不逾旬,果卒。

  有人病久嗽,肺虚生寒热,以款冬花焚三两,俟烟出,以笔管吸其烟,满口则咽之,至倦则已。凡数日之间五七作,瘥。

  有人病疟月余日,又以药吐下之,气遂弱,疾未愈。观其病与脉,乃夏伤暑,秋又伤风,乃与柴胡汤一剂,安。后,又饮食不节,寒热夏作。此盖前以伤暑,今以饮食不谨,遂致吐逆不食,胁下牵急而痛,寒热无时,病名痰疟。以十枣汤一服,下痰水数升,明日又与理中散二钱,遂愈。

  有人苦风痰头痛,颤掉,吐逆,饮食减,医以为伤冷物,遂以药温之,不愈。又以丸药下之,遂厥。复与金液丹后,谵语,吐逆,颤掉,不省人,狂若见鬼,循衣摸床,手足冷,脉伏。此胃中有结热,故昏瞀不省人,以阳气不能布于外,阴气不持于内,即颤掉而厥。遂与大承气汤,至一剂,乃愈。方见仲景。后服金箔丸,方见《删繁》。

  有男子年六十一,脚肿生疮,忽食猪肉不安。医以药利之,稍愈,时出外中风,汗出后,头面暴肿,起紫黑色,多睡。耳叶上有浮泡小疮,黄汁出。乃与小续命汤中加羌活一倍,服之遂愈。

  有人年五十四,素羸,多中寒,近服菟丝有效。小年常服生硫黄数斤,脉左上二部,上下二部,弦紧有力。五七年来,病右手足筋急拘挛,言语稍迟,遂与仲景小续命汤,加薏苡仁一两,以治筋急。减黄芩、人参、芍药各半,以避中寒,杏仁只用一百五枚。后云尚觉大冷,因令尽去人参、芍药、黄芩三物,却加当归一两半,遂安。今人用小续命汤者,比比皆是,既不能逐证加减,遂至危殆,人亦不知。今小续命汤,世所须也。故举以为例,可不谨哉!夫八节之正气,生活人者也。八节之虚邪,杀人者也。非正气则为邪,非真实则为虚。所谓正气者,春温、夏热、秋凉、冬寒,此天之气也。若春在经络,夏在肌肉,秋在皮肤,冬在骨髓,此人之气也。在处为实,不在处为虚。故曰,若以身之虚,逢时之虚邪不正之气,两虚相感,始以皮肤经络,次传至脏腑,逮于骨髓,则药力难及矣。如此则医家治病,正宜用药抵截散补,防其深固而不可救也。又尝须保护胃气。举斯为例,余可仿此。

  卷四

  玉泉

  经云:生蓝田山谷。采无时。今蓝田山谷无玉泉。泉水,古今不言采。又曰:服五斤。古今方,水不言斤。又曰:一名玉札。如此则不知定是何物。诸家所解,更不言泉,但为玉立文。陶隐居虽曰可消之为水,故名玉泉。诚如是,则当言玉水,亦不当言玉泉也。盖泉具流布之义,别之则无所不通。《易》又曰:山下出泉蒙,如此则诚非止水,终未臻厥理。

  今详泉字乃是浆字,于义方允。浆中既有玉,故曰服五斤。去古既远,亦文本脱误也。采玉为浆,断无疑焉。且如《书》篇尚多亡逸,况《本草》又在唐尧之上,理亦无怪。谓如“蛇含”,《本草》误为“蛇全”。《唐本注》云:全字乃是舍字,陶见误本改为含,尚如此不定。后有“铁浆”,其义同此。又《道藏经》有“金饭玉浆”之文,唐李商隐有“琼浆未饮结成冰”之诗,是知玉诚可以为浆。又荆门军界有玉泉寺,中有泉,与寻常泉水无异,亦不能治病。寺中日用此水。又西洛有万安山,山腹间有寺曰玉泉。尝两登是山,质玉泉之疑,寺僧皆懵不能答。寺前有泉一派,供寺中用。泉窦皆青石,与诸井水无异。若按别本注:玉泉,玉之泉液也,以仙室玉池中者为上。如此则举世不能得,亦漫立此名,故知别本所注为不可取。又有燕玉出燕北,体柔脆,如油和粉色,不入药,当附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