鲙残篇

　　《鲙残篇》

　　提要《鲙残篇》一卷，会稽沈萍如著。市上极少传本，本社主任裘吉生君藏书中之秘笈。论说传记十有七篇，或论药品，或谈病理，或辨伪讹，或释古方，胥能发捷心得，成一家言。自云：幼客江宁，因水土变迁，屡婴疾病，卧床兼旬几弊者，屡守中医而获愈。既愈，留心医学，欲为却病计，非敢存医人志也。可见，其于此道探讨有素矣．中医之有发明者，辄在小部书籍，读此可为吾言一证。

　　鲙残篇目录

　　秘授药方须审察论

　　养生当以养阴为首务论

　　附子吴茱萸干姜论

　　黄芩天花粉传

　　马齿苋记

　　芜菁说

　　山阴倪涵初先生疟疾三方疏释瘅疝

　　瘅疝

　　湿温如疟论

　　男子热入血室论

　　太阴脾经辨讹跋

　　山阴倪涵初先生痢疾三方疏释

　　资生丸方

　　左金丸

　　石斛非肝经药

　　羊毛疹子辨论

　　加减参苏饮

　　集虫说

　　鲙残篇

　　秘授药方须审察论

　　孟子曰：居移气，养移体。《素问》曰：东方滨海，食鱼而嗜咸，其人黑色疏理，病多疮疡，治宜砭石；西方陵居，风多而土刚，其人华食肥脂，病生于内，治宜毒药；北方地高，风寒而冰冽，其人野处乳食，病多藏寒，治宜灸嫡；南方地下，土弱而雾聚，其人嗜酸致理，病多挛痹，治宜微针，中央地平湿，其人杂食而不劳，病多痿蹲，治宜导引按蹻。《家语》曰：坚土之人刚，弱土之人懦，垆土之人细，息土之人美，耗土之人丑。观此则人之形质皆由水土饮食之所变生，而于起居服食可不慎所择哉？故枸菊之乡多寿，而酒色之戕致夭。五行更迭，生克乘除，有常道焉。亢则害，承乃制，不可偏倚也。是以肾气过强则妨心，而惊悸怆恍生；心气过旺则戕肺，而咳嗽烦冤生；肺气过实则伤肝，而目眵涕泪生；肝气过盛则克脾，而飧泻(月真)胀生；脾气过满则害肾，而痿躃重膇生。皆亢害而失其平易也．圣人制为药饵，针灸、按摩、导引、祝由以平治之，救其偏也。至于汤液之方，创于伊尹，盛于长沙，后贤递兴，则有七方十剂之等差，君臣佐使之配合，而尤当审其反畏恶欲之性以剂之，始可以为方。方之所以为方者，使之方向而不违，平易大方而雅俗共赏也。故其表表于医籍者，桂枝、麻黄、青龙、白虎、三承气、四泻心之祛邪返正也；四君、八物、十全、六味、五子、七宝、建中、补中，以及虎潜、河车等之培元扶弱也。药品不多于十味，对症取效于顷刻。亦何曾探奇搜异，必致力于赤箭、青芝、牛黄、狗宝方形神效也？乃今多有聚集鳞介毛倮中一切臊膻热涩，如肭脐、狗肾、海马、蛤蚧、全蝎、红铅之属，辅之以桂、附、椒、茱、脑、麝之类，辛香臭腐数十种杂为一方，亦不问其反畏恶欲、君臣佐使之谓何，艳称其名号，可夺造化，极赞其功能克转乾坤。一藉捷劫之性，取效片时，畅人欲志，不顾流祸于隐微，积久而大患突起，骇人闻见而不遑救者多矣。总由术士之眩惑，贵介之乐闻，而不察天地有常道，圣人有至论。所谓五谷为养，五菜为充，五果为助，五行相生，五藏以安，顺其天常，安其地利。而必欲强其词曰、人定可以胜天者，殊不知服全鳖丸久，而腹生小鳖以戕躯，饵龙骨粉多，而肠腑生痈以毙命，前人已受害者矣。夫子曰：未达不尝。所谓达者，非徒达药而已，意必达药性之良劣，与吾身之宜否，而后敢服。讵可不察吾身之固有，而漫为尝试？致犯虚虚实实之禁，失其平易而生偏胜之灾，甚至亢火消阴，变幻非常者有之。经曰：芳草发狂，石药发癲。可不慎诸？况恬淡虚无，真气从之。黄帝养生之妙诀可师。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曹刿论战之快谈堪取。苟能毋摇尔精，毋劳尔神，起居有节，自可长生。是故气足则不饥，神足则不睡，精足则不淫。克宝吾身之宝，亦何有于外物哉？然而天地之间，土为万物之母，人身之中，胃为水谷之海。语云：节饮食者，却病之良方；理脾胃者，医中之王道。脱欲绸缪于未雨，请从事于脾胃。庶饮食强而谷气化精，则神气不期足而自足，又何籍于药饵之扶吾也耶？附诗：寒夜无聊遗漏长，挑灯起坐读岐黄，至人精论皆金石，术士夸谈属老庄，咀嚼素灵非好辨，揶榆朱紫慎推详，螽斯自古称西伯，不见流传种子方。

　　养生当以养阴为首务论

　　天地之间，阳行健，阴德静，体也；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用也。然而阳更为阴之用，阴实为阳之体也。故阳无阴不生，阴无阳不长。观既济之爻可见，而习坎之义不可不察与。昔丹溪独主滋阴，后人訾其药尚寒凉，易伐生气，而崇补火之法，乃不循本源之奥，而徒知肤浅之论矣。夫药用寒凉，乃泻火非养阴也。养之之义谓何？勿使阳之亢燥而消烁真阴，保其天一之本源也。今水被火侮，而斯病乌得不壮水之本以制阳光，藉北方苦寒之味以救之，而守习坎之义哉？人非水火不生活，是二者之不可偏废，亦不可偏胜，更当知阳易回而阴难养为首务。试以水火论日用寻常，藉火者暂而约，藉水者常而博，盖火易发而速，水难致而缓。十日之霖，不敌三日之曝。藏火于灰，久而垂灭，益之以薪，顷刻而炽，为力易而致甩速也。贮水于器，逾旬而减，经月而涸，无可以生，凡物皆能耗之。是非存养之胡能经久而泽耶？人身精血，水也，阴也，日以万应几，何而不耗且尽也。是则存养之功，可不一日而三致思焉？水本静，静极而动生．故曰：肾藏智。智者乐水也。知觉生而运动随之。故少阳乃胎于太阴，是阴实阳之体。少阳甲木之气发生，万物运动而出，则阳乃阴之用而已。讵今人喜于补火，且有以吕仙号纯阳而得道为说，殊不察其采阴补阳之谓何，而北极有龟蛇配合之妙，圣人有夜气以存之训与？历观服热药金丹者，轻则痈疽，奇疾叠出，甚则真阴耗绝而暴亡者，比比是。故既济之防终乱，而习坎之获有孚，信矣。养生者，岂可忽于养阴之道不急务，而惑于补火之浮言哉？且凡物体实而用斯宏，未有体去而能用者矣。

　　附子吴茱萸干姜论

　　经曰：大毒治病，十去其五；无毒治病，十去其九。二者相形，而时尚何多惑焉？盖直达少阴，祛寒救败，谁如附子：善走厥阴，燥湿定痛，莫过吴萸；散表温中，快脾利膈，更尚干姜。此三者诚三阴斩关夺命之将也，然于诸热药中为最烈，过剂误施必有动血僭上之患迹，其功能直朱家郭解游侠之流言，信行果急人之急，捐躯赴难，可存亡生死而收效旦夕者耶？然一不善驭，未免以武犯禁，而取笑同类矣。盖其气雄性毒走疾而悍，或气味俱厚，偏阳少阴。故附得姜而愈热，得桂而善走；茱得姜而益散，非以甘缓监之，难免疾驰衔橛之变也。故八味丸用桂、附以消阴翳，不过全料中之什一；左金丸用吴萸以开肝郁，而黄连五倍之。王好古有补火须防涸水，乌、附非身凉肢厥脉沉迟者不可擅投之，戒其慎始要终之道欤。然古人亦有终身饵乌、附、椒、萸而年登耄耋无恙，此又禀赋之殊，偶有之事，不可以为训。昔子产论政，以水懦弱，虑民玩而多死，今之用药反狎玩猛烈之火，至噬脐而弗悔，何哉？其必曰：砒礐鸩鳄方为毒，而不思中病即止之戒与。

　　黄芩天花粉传

　　山草黄芩者，蜀之秭归产也。味苦，性寒，气厚，味薄，阳中之阴，色青，专行少阳而兼入肺胃，可升可降，尝与黄连、厚朴、柴胡善，而恶葱实，畏藜芦、丹砂、牡丹皮。其相与游而协济以成功者，则得酒上行，而消上焦积血，清痰利膈：得猪胆汁除肝胆火，而祛脾胃湿热偕柴胡退寒热之往来；同白术为安胎之圣药；佐桑皮泻肺火，而须旧根枯片，即别名腐肠妒妇者；与芍、连、枳、朴除下利脓血。腹痛后重必选细实新根，即俗称子芩、条芩者。仲景伤寒方治心下痞满泻心汤，凡四方皆用之。又如太阳症下之，利不止、喘而汗出者，有葛根黄芩黄连汤；太阳少阳台病下利，有黄芩汤；少阳症下后，心下满而不痛，有泻心汤；少阳症之小柴胡汤，则本经药也。迨张元素称其功用有九，而李东垣、朱丹溪多阐发其妙，盖火靖气宁而胸隔畅，湿除滞化而肠胃通，上焦治则二便利。血闭痰凝，痈疽烦懑，清热以澄其源。因势利导，故事半而功倍，顺病之情，不烦奇异，而效斯捷，审寒热，慎予夺，故曰：药贵中病，医之宝也。大暑炎妪，三黄、白虎不足以为暴，何独于芩而斯惧哉？至蔓草中又有天花粉、栝蒌根者，秦之弘农所出也，甘微苦酸，微寒，清润降下之品，金玉君子之质，除消渴，清暑热，通小肠，散痈肿疮疖，排脓止痛，消瘀生肌，其为肺与阳明药也，最宜虚热人。仲景用其实以治胸痹，痛引心背，咳唾喘息及结胸满痛，乃取其甘寒不犯胃气，能清上焦之火，使痰行气降而治矣。若栝蒌散之治乳痈，其根下乳汁，拔箭镞，及针入肉，退痘后目瘴，其以纯粹之质，而能定仓猝乖戾之疾，其功可以想见矣。故其使枸杞子恶干姜，畏牛膝，反乌头，亦物以群分云尔。萍如子曰：黄芩、花粉《农经》中品，日用恒需之药，以治四时常有之疾，不可一日废也。乃世人好奇异，矜诡秘，竞事玉扎，丹砂之贵重，侈谈空青、狗实之无几，何异舍菽粟、水火而他求养生具哉？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无虚虚，无实实，掊有余，补不足。是在人为之，而有至理存焉。察理真则施用，当可免偏胜之患，讵可因施之不当而弃物之性，不亦冤乎？然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亦不可不察。若李之才云：山茱萸、龙骨为黄芩之使，得五味子、牡蛎令人有子之说，则吾未之深信。黄芩苦燥而寒，其于湿热、疮痍、疟痢、血热等症，实能勘乱定祸，因便乘势以成功。管夷吾之流，而亦得桓公任之，当而能尽其才也。天花粉甘寒而润，大宜虚热人，其能出箭镞，退目翳。殆平仲在庄公之世，而处崔杼之乱也。吾故仿龙门管晏传而为芩粉传。《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芩。又云：果羸之实，亦施于宇。睹二诗，可以窥二物尚矣。

　　马齿苋记

　　马齿苋者，以叶似马齿而得名。叶青，茎赤，花黄，根白，子黑色，具五行，又名五行菜。鲜者烈日爆之不易干，其汁流凝成水银，得汞之不死，故又名长命草。性寒滑而味微酸，其功用则入厥阴血分，散血消肿，兼润肠脏，而去留滞者也，且可预禳瘟疫。于六月六日采，存至次年元旦，瀹熟，盐醋拌食之。俗又有安乐菜之名。唐武相国元衡患胫疮，锨痒痛楚，三年不愈，厅吏自以鲜者捣敷之，数易而愈。《海上方》用干者一斤，鲜二斤，同五加皮八两，苍术四两，煎汤澡浴。一切风湿气、杨梅毒，及妇人月家病，以致筋骨疼痛者，亦取其滑可去涩，而宣通血脉也。其杀寸白由，敷拔疗根，滴聘耳，疗甲疽，灭瘢痕，点目眯、目翳，理痔漏、带下，又其余事耳。此物本莱类，而食者少备药料而肆不收，随在俱产而摘采易，可应急需而不难购，人多忽而不用，余甚惜之。因述其功能而特为之记，以告诸同志。

　　芜菁说

　　芜菁者，一名九英菘，即蔓菁也。南北随地可莳，而北方为多。《毛诗》为之葑，其性易生而滋长。故武侯行军，教士卒种之以备饥，蜀人呼为诸葛莱。马毁携入南中猺狫，今犹呼为马王莱。而蒙古则称为沙吉木儿。其叶似芥，阔大而厚，茎短而租。夏初起台，开黄花，四出结角，子似芥子，而色紫赤，匀圆根，如萝卜，青白而圆长。六月种者，根大而叶蠹。八月种者，叶美而根小。惟七月初种，则根叶俱佳。京师人家以瓶腌藏，名闭瓮菜，差似撇兰耳。其性苦平，利气消食，治嗽通淋，殆清热祛滞之品。其子大能明目，而榨油然灯又损目，此物理之变幻也。李时珍称其可升可降，能汗能吐，能解蜘蛛毒，其根解酒止衄，拔疔根，消阴肿如斗。亦日用恒需之药，非特仅于疗饥而已。且于立春后庚子日，捣根汁，合家以次温饮之，可辟时疾。其有裨于世，非浅鲜用为之说，以扬其功用云。

　　附：治青盲方？但瞳子不坏者，十可疗九。用蔓菁子六升蒸之，气遍合甑，掇下，以釜中热汤淋之，乃曝干，如是三蒸三淋三晒，杵为末，食后清酒服方寸匕。

　　又方常服能洞视脏腑。芜菁子三升，苦酒三升(苦酒，醋也)，煮熟晒干为末，以井华水服方寸匕，日三服，尽一斗，夜视有光云。

　　煮蔓菁菜作食，先用水炸熟，漉出，另用冷水浸一宿，去水加油盐炒食之，否则味苦不堪食。

　　山阴倪涵初先生疟疾三方疏释

　　第一方治夏秋暑湿时疟初起。平胃除湿，理气化滞，有疏导开先之功。受病轻者，一二剂即愈。

　　制半夏广橘皮云茯苓威灵仙各一钱茅苍术紫厚朴柴胡黄芩各八分青橘皮广摈榔各六分炙甘草三分生姜一钱

　　河井水各一盏煎，空腹温服，如头痛加白芷八分。按此方合小柴胡、平胃散，青皮饮三方为一，面以槟榔易草果之辛烈，加威灵仙，通行十二经络，彻内外而透邪出表，故奏效捷而成功伟也。盖人身中水湿有形之阴邪，每留着于肠胃，多化为热；中暑热无形之阳邪，每游溢于经络与湿相搏，遂化为疟痢。暑邪初中，不为湿所羁留，而即病自当从暑治，香薷散等方，表散之而外出是也，既化为疟痢，则当从疟痢治，犹米已成饭，不可以出汁，须由里而和之，使外出是也。故治疟发表非治法也，尽用麻，桂、羌、防，几曾见一汗而愈者？疟邪之汗，犹之瘟疫同法，必里气和而表自解。倪先生此方，专以疏利留着之湿邪为主，而以和胃化滞为佐。独黄芩一味，堪清游溢经络之暑热，可与疫症达原饮同调，不藉香茹之发表，而况麻、桂、羌、防，散太阳风寒之晶，可浪施乎？至若但热不寒之瘅疟疫厉，传变之温疟，自有白虎、承气在，但寒不热之牝疟，则又有附子理中、大小建中在，亦非徒恃发表可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