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经言


  卷一

  吐血衄血便血溺血呕吐汗出下利消利八症异形同诊论

  亡血之大症四:吐、衄、便、溺是也。亡津之大症四:呕、利、消、汗是也。吐血出于贲门,与呕吐同;衄血名为红汗,与汗出同;便血出于魄门,与下利同;溺血出于胞,与消利同。八症以四属之,殊途而同归,为亡津、亡血最大者也。《灵枢经》云:“夺血者无汗,夺汗者无血。”是津血同类。又手阳明主津,足阳明主血,是津血又同经。津血之为物既同,故八症之为诊从同。八症之由热得之者,并以见阴脉及阴症为欲已。见阳脉及阳症为未解;其由寒得之者,并以见阳脉及阳症为向愈,见阴脉及阴症为将脱。俱详《灵》、《素》、《脉经》等书,不赘引。凡辨症有当分而观之者,如痰饮篇是也;有当合而观之者,如此篇是也。

  卷一

  思虑致遗论

  心藏神,脾藏智与意,肾藏精与志。人之思虑,智意主之;智意之运用,神主之。故或曰思虑伤心,或曰思虑伤脾者,举一言之也。究之,思虑之始构也,则因心以令脾,及思虑之既竭也,则因脾以累心,是伤脾重于伤心矣。大抵五志所伤,每以过极而气并。思虑之过,气并于脾,故经曰思则气结。并,乃结也。五行土克水,水主冬,为闭藏。脾实则有火,火性发泄,以过极之实,乘受克之虚,以发泄之性,变闭藏之常,而复以脾病累心之故,处以无主之神,于是乎恍惚离散,而精以泄。经云有余则梦予。脾以气并,而见为有余,故梦以精予人也。论是症者,自当以脾火上蒙心神,下克肾水为正。或概执诸热属心之说以相列,见其与五行生克之理不合,遂据《易》水火既济、未济二卦、证成心肾不交之论。岂知《易》象止取贞悔为义,并非实事,若移此以论病,则大蓄天在山中,大壮雷行天上,亦将信为事之所有,而以肺入脾中,心行肺上者,拟其病象何如乎?夫立论当取其推而皆准者。

  卷一

  病无纯虚论

  以人之虚,因天之虚,为贼邪病,自春分至秋分之寒,自秋分至春分之热是也;以人之虚,因天之实,为正邪病,自春分至秋分之热,自秋分至春分之寒是也。总言之,则寒、热二者以应二气;析言之,则寒、热、凉、温四者以应四时,而皆生于风。故《内经》曰:“风者百病之长也”。风之温者必挟湿,其凉者但为风,与寒热分主四时,《灵》九宫所谓春湿、夏热、秋风、冬寒是也。然湿与寒热,惟当其旺时则有之,而风乃四时皆有,故风之病患独多。人以劳役解脱、喜怒阴阳、饮食醉饱、人鬼惊恐、跌打堕压、虫兽咬伤而致虚,有一于此,则风即凑之;其在湿与寒热之令,及有贼邪时者,亦各凑之。故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第既凑之后,反见为实。其为状也,有相半者,有相过者,无纯虚也。惟大病被汗、吐、下后,邪去而气血不能遽复,及妇人新产后而液去,而形气不足以充,则纯虚。然一在病后,一则非病,不可以治病之法治之。夫病无纯虚,则方无蛮补,无足怪者。或难之曰:老年聋盲,非纯虚乎?答曰:此亦风也。老年血气当衰,药不能托,且托之而后者乘虚续至,故永不愈耳!其不愈者在虚,其为病者仍属风。

  卷一

  用药论一

  药性有刚柔:刚为阳,柔为阴,故刚药动,柔药静。刚而动者其行急,急则迅发而无余,其起疾也速,其杀人也亦暴;柔而静者其行缓,缓则潜滋而相续,其起疾也迟,其杀人也亦舒。无识者,好为一偏,其害不可胜言。而中立者,因有牵掣之说焉。岂知柔者自迟,不能强之使速;刚者自速,不能强之使迟。迟速并使,迟者必让速者以先行,下咽之后,但见阳药之行阳,不见阴药之行阴。若病宜于阳,则阴药初不见功,而反酿祸于阳药已过之后;若病宜于阴,则阴药未及奏效,而已显受夫阳药反掌之灾。是以史立者亦谬也。总之,对病发药,斯为行所无事。

  卷一

  用药论二

  凡药能逐邪者,皆能伤正;能补虚者,皆能留邪;能提邪出某经者,皆能引邪入于某经。故麻、桂发表,亦能亡阳;苓、泻利水,亦能烁津。于此知无药之不偏矣。惟性各有偏,故能去一偏之病。若造物生药,概予以和平之性,何以去病乎?夫亦在驭之而已,驭之能否,全在医者识症有定见。俾逐邪者,辨其正之虚不虚,而邪去正自复;补虚者,知其邪之尽不尽,而正胜邪难干。斟酌轻重之间,分别后先之次,神明于“随症用药”四字,方法之能事毕矣。何必朋参、 而仇硝,黄哉!

  卷一

  汤液论

  汤液,亦饮也。《素》经脉别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肺朝百脉,行精于皮毛,毛脉合精;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精并行。其言饮入胃后,上下先后分布之序,即药入胃后,与病相当之理。以其先布于上,故遇轻清之药则先发,而与上病相当。但先发者先罢,至水精四布,而后轻清者已无力矣。其不能治下,而亦不足碍下者势也。重浊之药,其发既迟,当其输脾归肺之时,尚未尽发,必至水精四布,而后药力始毕达,而与下病相当,此轻清治上、重浊治下所由分也。经曰:近而奇偶,制小其服也;远而奇偶,制大其服也。皆取药发迟速、部位高下为义。其入脏者,亦止云五味入胃,各归其所喜攻,如酸先入肝云云,不必不入他脏也。后人不知古人制方之意,遂谓某药入某经,某药兼入某经。则试问胃气被药气使乎?抑药气被胃气使乎?夫固不辨而明也。乃或误宗其说,如桂枝汤方,见其主治太阳病多,因以桂枝为足太阳经药,殊不思太阴病亦用桂枝,而真武、理中、四逆,皆有加桂之例,吁!可怪也。总之,汤液治病,分气味不分经络,与针法大异。

  卷一

  制药论

  自雷 着炮制之论,而后世之以药制药者,愈出而愈奇,但因此而失其本性者亦不少。

  药之有利必有弊,势也;病之资利不资弊,情也;用之去弊勿去利,理也。古方能使各遂其性,如仲景小半夏汤类,凡生姜、半夏并用者,皆一时同入之,非先时专制之,正欲生半夏之得尽其长,而复借生姜以随救其短。譬诸用人,自有使贪、使诈之权衡,不必胥天下之菲材而尽桎梏之,使不得动也。各遂之妙如此。若后世专制之法,在临时修合丸散而即服者犹可,倘预制备售,则被制者之力已微,甚而至再、至三、至十余制,则取其质而 其性,其能去病也几何?近见人治痰疟,于肆中求半贝丸服之无效,取生半夏、贝母为末,和姜汁,服之即效,但微有烦状耳!于此可类推已。或薄古法为疏,盍思之!

  卷一

  药验论

  凡中病之药,服后半日许,可验其当否者,大法有三:一则药到病除。如《灵枢》不得卧,用半夏秫米,覆杯即卧,及他方所云一剂知二、剂已者是也。一则服药后别生他病,非药之祟,正是病被药攻,拒之使然。如《伤寒论》太阴病服桂枝汤反烦,风湿相搏服术附汤,其人如冒状者是也。一则服药后所病反剧,非药之误,正是以药攻病,托之使然。如《证类本草》成讷进 丸方表云:臣弟诉患中风五年,服此丸至二千丸,所患愈加,不得忧虑,服至四千丸必得复,至五千丸当复丁壮是也。第一验人所易知。其第二验恒易令人疑惑,自非识病辨脉确有把握,必将改易方法,以致转辗贻误者有之。若第三验则必訾之议之,因而弃之矣。然数十年目见耳闻,第三验最多,如伤寒初起及疟、痢方盛之时,投以中病之药,往往增剧。第二验次之,第一验最少。世人狃于第一验之快,而欲以概其余。噫!此事真难言哉。

  卷一

  古方用法论

  古者,每方各有主药,用其主而进退其余,可云从古某方加减;如用其余而去其主,即不得称某方矣。仲景理中汤,一名治中汤,盖取《别录》人参“调中”两字,是人参乃其主药也。桃花汤取赤石脂一名桃花石为义,是赤石脂乃其主药也。若去人参、赤石脂,用其术、干等,而称理中、桃花,则失其义而袭其名,陋乎不陋?非独经方为然也,虽后世亦有之。丹溪治六郁越鞠丸方,以川芎、山栀为主,缘川芎即《左传》鞠穷,山栀《本草》一名越桃,故各摘取一字以名之,以见能治郁者之全在乎此。若不用芎、栀,用余四味,尚能再称越鞠乎?《本草》经用之药,仅四、五百种,而自汉至明,方以亿万计,随举数味以成方,皆当有合于古,举其相似者,反遗其相同者矣。昔徐灵胎诮叶天士,用《局方》逍遥散而去柴胡,非以此哉?学人可以类推。

  卷一

  泻心汤类诸方总论

  诸泻心皆从小柴胡来。小柴胡以柴、姜治半表;芩、参、甘、半治半里。兹则去其治半表者,参用陷胸法,而随建主药,故当分数类观之。

  半夏泻心汤,即小柴胡去柴、姜之治表,加干姜、黄连以和胃也。其生姜泻心汤与甘草泻心汤,皆即半夏泻心汤原方,而主药略增(从《金匮》有人参。)三方不外干姜、黄连者,以此祛心下痞,乃胃虚上逆所致,与表陷之痞不同,故重在和胃也。其主药皆在小柴胡中,自为一类。

  其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则截半夏泻心之半而为之。其黄连汤,又即半夏泻心去黄芩加桂枝者。但二方皆重用黄连,使与干姜并视半夏泻心为小变也。

  黄芩汤,即截小柴胡之半而加芍药,以治腹痛。其黄芩加半夏生姜汤,即小柴胡去柴、参加芍药也。二方皆主小柴胡中之黄芩,自为一类。

  旋复代赭汤,即小柴胡去柴、芩,加旋、代,增姜、减参者,故以旋代命名。浓朴生姜甘草半夏人参汤,即小柴胡去柴、芩,加朴,增姜、减参者。二方皆主小柴胡中之生姜,自为一类。

  其橘皮竹茹汤,即浓朴生姜甘草半夏人参汤去朴、半,加橘皮、竹茹、大枣,增甘草,故以橘皮竹茹命史。其橘皮汤,即取其方中二味为之。二方自为一类。

  小半夏汤乃抽小柴胡方中治呕之品,而倍其分者。其生姜半夏汤,即半夏之法,而小半夏加茯苓汤属焉。其半夏干姜散,即生姜半夏汤去生姜加干姜者,意固重在温胃,与生姜温经略殊。而大半夏汤,即半夏干姜散之变焉者也。其干姜人参半夏丸,即半夏干姜散加人参,倍半夏者。六方皆从小半夏汤来,主小柴胡中之半夏,自为一类。

  泻心汤,自大、小陷胸来。大黄黄连泻心汤,即泻心汤原方去黄芩。附子泻心汤,即泻心汤原方加附子。三方不外大黄、黄连者,以此处心下痞,乃表邪内陷所致,与结胸之义相同,而与半夏等三方痞症不同,故重在下实,乃由泻心而将入承气也。

  卷一

  承气汤类诸方总论

  胃实则不调,承气意在调胃,故或以“调胃”二字冠之。大黄下一切积,芒硝软一切坚,考之本草,皆属荡涤肠胃之品,故仲景合二味以治胃实,而一切病胃实者准此,其用甘草,不过和硝、黄之味而已,不必泥和中益气,谓为:“调胃”二字命名之所在也,此本笼统之方,用之者随症加减,往往师其意而易其名。故见腹满,则加朴、枳,去甘草,为大承气;见腹满不结者,则加朴、枳,去甘草,为小承气;有瘀血则加桃、桂,为桃核承气;见水结,则加甘遂,去草,为大陷胸;见吐食,则去硝,为大黄甘草汤。一方生五方,有条不紊。

  若夫从大承气来者,则去硝为浓朴三物汤;三物合桂枝、去芍药,则为浓朴七物汤,皆主浓朴也。

  其从小承气来者,则差其分,为浓朴大黄汤;差其分而加芍药、二仁,为麻仁丸。皆主大黄也。

  其从桃核承气来者,则大黄 虫丸、桂枝茯苓丸、抵当汤及丸,皆主桃核也。

  其从大陷胸来者,则大陷胸丸、十枣汤、甘遂半夏汤,皆主甘遂也。而己椒苈黄丸,又从大陷胸丸来,以同用葶苈也。

  其大黄硝石汤、备急丸、大黄附子汤,即承气之随症加减法也。而小陷胸汤、白散,则又因所治之部位略高,而师承气之意以变焉者也。小陷胸主心下结痛,与心下痞相近,故又生出泻心一派来。小陷胸主胸有黄涎,与胸痹之顽唾相近,故又生出栝蒌薤白一派来,要之,白散之下以巴豆,小陷胸之下以栝蒌。其栝蒌薤白汤、栝蒌薤白加半夏汤、枳实薤白桂枝汤三方,皆从小陷胸来。

  卷一

  古方权量有定论论

  从来考古方权量者,人各言殊,大半误以汉制当之耳!岂知经方传于仲景,而不自仲景始。

  《外台》卷一谓桂枝汤为歧伯授黄帝之方,而分两与《伤寒论》悉同。可见经方传自上古,所用权量,亦上古制,非汉制也。《千金》备详神农秤及古药升之制。盖古医权用神农、量用药升,于一代常用权量外,自成一例。仲景而下,讫于《外台》,所集汉晋宋齐诸方皆然。迨隋唐人兼用大两大升,而后世制方遂有随代为轻重者,此古权量所由湮也。国朝吴王绳林所考,宗法《千金》,参以考订,定为古一两,当今七分六厘;古一升,当今六勺七抄。

  洵不刊之论,无间然矣。其书载在《吴医汇讲》中。

  卷二

  学医说

  夫欲学医,必先读无方之书,则莫善于巢氏《病源》焉。《病源》引申经意,别类分门,比《灵》、《素》为易知,亦较《灵》、《素》而易入。习之既久,遂乃上探《灵》、《素》,兼读《难经》、《甲乙经》二书以疏之,明乎经络脏腑之源,达于望闻问切之故,而于向者之所得,益觉融会贯通,而明体者渐渐达用矣。然后读有方之书,《玉函》、《伤寒》、《金匮》是也。读三书尤必兼资《脉经》,以稽其异同,披本草(须用《证类本草》)以观其方法,盖临病之舟楫在焉。然《伤寒》之理,未许其遽通也,又必浸淫乎《肘后》、《千金》及《翼》、《外台》四书,斟酌乎《本事方》、《百证歌》、《九十论》、《明理论》等说,参互考订,以徐俟其悟,殆另有一境矣。大抵医者之于伤寒,其致力每在杂病未究之先,其得心转在杂病悉通之后,不亲历者不知也。溯流穷源,其事止此;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至于《圣济》、《局方》以下,则学成后读之,亦足扩聪明而炼识力,不必概屏之以自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