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新编


  凡病有轻小不可以大方投者,必用小方以治之。小方之中,如用君药至二钱者,臣则半之,佐又半之,亦不可以君药少于臣,臣药少于佐也。夫小方所以治轻病也,轻病多在上,上病而用大方,则过于沉重,必降于下而不升于上矣。小方所以治小病也,小病多在阳,阳病而用大方,则过于发散,必消其正而裒其邪矣。故用小方者,亦宜小而小,非不可小而故小也。

  (〔批〕小贵得宜,不使胆怯而不敢用大者借口。)

  或问小方是轻小之剂,所以治小病也。然君一臣三佐五,方未为小也。若君一臣二而无佐使,无乃太小乎。不知小方者,非论轻重,论升降耳,论浮沉耳。方中浮者为小,升者为小也。岂用药之少者为小乎。虽小方多用,而要不可谓少用药之方即是小方也。

  或疑小方不少用药,终不可名为小方。不知小方之义,全不在用药之少也。病小宜散,何尝不可多用柴胡;病小宜清,何尝不可多用麦冬;病小宜提,何尝不可多用桔梗。病小宜降,何尝不可多用浓朴。要在变通于小之内,而不可执滞于方之中也。(〔批〕论得大妙。)

  或疑小方变通用之,是小可大用矣。小方而大用,仍是大方而非小方也。曰小方大用,非大方之可比,药虽多用,方仍小也。

  缓方若何?岐伯夫子曰:补上治上,制以缓。缓者,迟之之谓也。上虚补上,非制之以缓,则药趋于下而不可补矣。上病治上,非制之以缓,则药流于下而不可治矣。然而缓之法不同。有甘以缓之之法,凡味之甘,其行必迟也;有升以缓之之法,提其气而不下陷也;有丸以缓之之法,作丸而不作汤,使留于上焦也;有作膏以缓之之法,使胶粘于胸膈间也;有用无毒药以缓之之法,药性平和,功用亦不骤也。有缓治之方,庶几补上不补下,治上不治下矣。(〔批〕又增前人之所未备。)

  或问缓方以治急也,然急症颇有不可用缓之法,岂一概可用缓乎?曰:宜缓而缓,未可概用缓也。若概用缓,必有不宜缓而亦缓者矣。

  或疑缓方故缓,恐于急症不相宜。不知急症缓治,古今通议,然而缓方非治急也,大约治缓症者为多。如痿症也,必宜缓;如脱症也,不宜急。安在缓方之皆治急哉。

  或问缓方君论至备,不识更有缓之之法乎?曰:缓之法在人而不在法也。执缓之法以治宜缓之病,则法实有穷;变缓之方以疗至缓之病,则法何有尽。亦贵人之善变耳,何必更寻缓方之治哉。

  急方若何?岐伯夫子曰:补下治下,制以急。夫病之急也,岂可以缓治哉。大约治本之病宜于缓,治标之病宜于急。然而标本各不同也。有本宜缓而急者,急治其本。有标不宜急而急者,急治其标。而急之方实有法焉。有危笃急攻之法,此邪气壅阻于胸腹肠胃也。有危笃急救之法,此正气消亡于阴阳心肾也。有急用浓煎大饮汤剂之法,使之救火济水,援绝于旦夕也。有急用大寒大热毒药之法,使之上涌下泄,取快于一时也。有急治之方,庶几救本而不遗于救标,救标而正所以救本矣。

  或问急方治急,不识亦可以治缓症乎?曰:缓方不可以治急,而急方实所以治缓。遇急之时,不用急方以救其垂危将绝,迨病势少衰而后救之,始用缓治之法不已晚乎。然则急方治急,非即所以治缓乎。(〔批〕急方治急,正治缓也。真探本之论。)

  或疑急方救急,似乎相宜。急方救缓,恐不相合。不知缓急同治者,用药始神耳。

  或疑缓急相济,固为治病妙法,然毕竟非治急之急方也。曰:以急救急,因病之急而急之也;以急救缓,亦因病虽缓而实急,故急之也。然则缓急相济,仍治急而非治缓也。

  或疑急症始用急方,则急方不可用缓也明矣。然古人急病缓治,往往有之,似乎急方非救急也。曰:急方不救急,又将何救乎?急病缓治者,非方用缓也。于急方之中,少用缓药,以缓其太急之势,非于急方之中,纯用缓药,以缓其太急之机也。

  奇方若何?岐伯夫子曰:君一臣二,君二臣三,奇之制也;所谓奇之制者,言数之奇也。

  盖奇方者,单方也。用一味以出奇,而不必多味以取胜。药味多,未免牵制,反不能单刀直入。凡脏腑之中,止有一经专病者,独取一味而多其分两,用之直达于所病之处,自能攻坚而奏功如神也。

  或问奇方止取一味出奇,但不知所用何药。夫奇方以一味取胜,《本草》中正未可悉数也。

  吾举其至要者言之。用白术一味以利腰脐之湿也,用当归一味以治血虚头晕也,用川芎一味以治头风也,用人参一味以救脱救绝也,用茯苓一味以止泻也,用菟丝子一味以止梦遗也,用杜仲一味以除腰疼也,用山栀子一味以定胁痛也,用甘草一味以解毒也,用大黄一味以攻坚也,用黄连一味以止呕也,用山茱萸一味以益精止肾泄也,用生地一味以止血也,用甘菊花一味以降胃火也,用薏仁一味以治香港脚也,用山药一味以益精也,用肉苁蓉一味以通大便也,用补骨脂一味以温命门也,用车前子一味以止水泻也;用蒺藜子一味以明目也,用忍冬藤一味以治痈也,用巴戟天一味以强阳也,用荆芥一味以止血晕也,用蛇床子一味以壮阳也,用元参一味以降浮游之火也,用青蒿一味以消暑也,用附子一味以治阴虚之喉痛也,用艾叶一味以温脾也,用地榆一味以止便血也,用蒲公英一味以治乳疮也,用旱莲草一味以乌须也,用皂荚一味以开关也,用使君子一味以杀虫也,用赤小豆一味以治湿也,用花蕊石一味以化血也。以上皆以一味取胜,扩而充之,又在人意见耳。

  或疑奇方止用一味则奇,虽奏功甚神,窃恐有偏胜之弊也。顾药性未有不偏者也,人阴阳气血亦因偏胜而始病,用偏胜之药以制偏胜之病,则阴阳气血两得其平,而病乃愈。然则奇方妙在药之偏胜,不偏胜不能去病矣。

  或疑方用一味,功虽专而力必薄,不若多用数味则力浓而功专。不知偏胜之病,非偏胜之药断不能成功。功成之易,正因其力浓也,谁谓一味之方力薄哉。

  偶方若何?岐伯夫子曰:君二臣四,君二臣六,偶之制也。又曰:远者偶之,下者不以偶。

  盖偶亦论数耳。是偶方者,重味也,乃二味相合而名之也。如邪盛,用单味以攻邪而邪不能去,不可仍用一味攻邪,必更取一味以同攻其邪也;如正衰,用单味补正而正不能复,不可仍用一味补正,必另取一味以同补其正也。非两方相合之为偶,亦非汗药三味为奇,下药四味为偶也。

  或问奇方止取一味以出奇,而偶方共用两味以取胜,吾疑二味合方,正不可多得也。夫二味合而成方者甚多,吾不能悉数,示以成方,不若商以新方也。人参与当归并用,可以治气血之虚。黄 与白术同施,可以治脾胃之弱,人参与肉桂同投,可以治心肾之寒。人参与黄连合剂,可以治心胃。人参与川芎并下,则头痛顿除。人参与菟丝并煎,则遗精顿止。黄 与川芎齐服,则气旺而血骤生。黄 与茯苓相兼,则利水而不走气。黄 与防风相制,则去风而不助胀。是皆新创之方,实可作偶之证。至于旧方,若参附之偶也,姜附之偶也,桂附之偶,术苓之偶, 归之偶,归芎之偶,甘芍之偶,何莫非二味之合乎。临症裁用,存乎其人。(〔批〕又开许多法门矣,快哉。)

  或疑偶方合两味以制胜,似乎有相合益彰之庆,但不知有君臣之分、佐使之异否乎。夫方无君臣佐使者,止奇方也。有偶则君臣自分,而佐使自异矣。天无二日,药中无二君也。偶方之中,自有君臣之义、佐使之道,乌可不分轻重多寡而概用之耶。(〔批〕方无君臣不成方矣,又何论偶不偶乎。)

  复方若何?岐伯夫子曰:奇之不去则偶之。偶之是谓重方。重方者,复方之谓也。或用攻于补之中,复用补于攻之内,或攻多而补少,或攻少而补多,调停于补攻之间,斟酌于多寡之际,可合数方以成功,可加他药以取效,或分两轻重之无差,或品味均齐之不一,神而明之,复之中而不见其复,斯可谓善用复方者乎。

  或问复方乃合众方以相成,不必拘拘于绳墨乎?曰:用药不可杂也,岂用方而可杂乎。

  用方而杂,是杂方而非复方矣。古人用二方合之,不见有二方之异,而反觉有二方之同,此复方之所以神也。否则,何方不可加减,而必取于二方之相合乎。(〔批〕说得精细明爽。)

  或疑复方合数方以成一方,未免太杂。有前六方之妙,何病不可治,而增入复方,使不善用药者,妄合方以取败乎。曰:复方可删,则前人先我而删矣,实有不可删者在也。虽然,知药性之深者,始可合用复方,否则不可妄用,恐相反相恶,反致相害。(〔批〕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然好用聪明,则不可也。)

  或疑复方不可轻用,宁用一方以加减之,即不能奏效,亦不致取败。曰:此吾子慎疾之意也。然而复方实有不可废者,人苟精研于《本草》之微,深造于《内经》之奥,何病不可治,亦何法不可复乎,而犹谨于复方之不可轻用也,未免徒读书之讥矣。

  十剂论

  有方则必有剂,剂因方而制也。剂不同,有宣剂、有通剂、补剂、泻剂、轻剂、重剂、滑剂、涩剂、燥剂、湿剂,剂各有义,知其义可以用药。倘不知十剂之义而妄用药,是犹弃绳墨而取曲直,越规矩而为方圆也。虽上智之士,每能变通于规矩绳墨之外,然亦必先经而后权,先常而后变。苟昧常求变,必诡异而不可为法,离经用权,必错乱而不可为型。深知十剂之义,则经权常变,折衷至当,又何有难治之病哉。此十剂之必宜论也。

  一论宣剂。岐伯夫子曰:宣可去壅。又曰: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皆宣之之谓也。夫气郁则不能上通于咽喉头目口舌之间,血郁则不能上通于胸腹脾胃经络之内,故上而或哕、或咳、或嗽、或呕之症生,中而或痞、或满、或塞、或痛、或饱、或胀之症起,下而或肿、或泻、或利、或结、或畜、或黄之症出,设非宣剂以扬其气,则气壅塞而不舒。设非宣剂以散其血,则血凝滞而不走。必宣之而木郁可条达矣,必宣之而火郁可启发矣,必宣之而金郁可疏泄矣,必宣之而水郁可曲折矣,必宣之而土郁可杀夺矣。

  或问吾子发明宣剂,几无剩义,医理无尽,不识更可发明乎?曰:郁症不止五也,而宣郁之法亦不止二。有郁之于内者,有郁之于外者,有郁之于不内不外者。郁于内者,七情之伤也;郁于外者,六淫之伤也;郁于不内不外者,跌扑坠堕之伤也。治七情之伤者,开其结;治六淫之伤者,散其邪;治跌扑坠堕之伤者,活其瘀,皆所以佐宣之之义也。(〔批〕宣扬气血之外,又举三法以尽宣变。)

  或疑宣剂止开郁解郁,遂足尽宣之之义乎。夫宣不止开郁解郁也。邪在上者,可宣而出之;邪在中者,可宣而和之;邪在下者,可宣而泄之;邪在内者,可宣而散之。邪在外者,可宣而表之也。宣之义大矣哉。

  或疑宣剂止散邪而已乎,抑不止散邪而已乎。夫宣之义,原无尽也。可宣而宣之,不必问其邪;宜宣而宣之,不必问其郁。总不可先执宣邪之意,以试吾宣之之汤,并不可先执宣郁之心,以试吾宣之之药也。

  二论通剂。岐伯夫子曰:通可去滞。盖留而不行,必通而行之。是通剂者,因不通而通之也。通不同,或通皮肤,或通经络,或通表里,或通上下,或通前后,或通脏腑,或通气血。

  既知通之异,而后可以用通之法。通营卫之气,即所以通皮肤也;通筋骨之气,即所以通经络也;通内外之气,即所以通表里也;通肺肾之气,即所以通上下也;通膀胱之气,即所以通前后也;通脾胃之气,即所以通脏腑也;通阴阳之气,即所以通气血也。虽因不通而通之,亦因其可通而通之耳。(〔批〕通之义如许,明其义,何患闭症之不通哉。)

  或问子论通剂,畅哉言之矣。然而通之意则出,通之药未明也。曰:通之药又何不可示也。

  通营卫,则用麻黄、桂枝;通筋骨,则用木瓜、仙灵脾;通内外,则用柴胡、薄荷;通肺肾,则用苏叶、防己;通膀胱,则用肉桂、茯苓;通脾胃,则用通草、大黄;通阴阳,则用附子、葱、姜。虽所通之药不止于此,然亦可因此而悟之矣。

  或疑通剂药甚多,子何仅举数种以了义,将使人执此数味以概通之剂乎。不知通不同,而通剂之药,又何可尽同乎。虽然通药不可尽用通也。用通于补之中,用通于塞之内,而后不通者可通,将通者即通,已通者悉通也。然则用通之剂,全在善用通也。善用通,而吾所举之药已用之而有余,又何不可概通之剂哉。

  或疑通剂之妙,用之如神,但我何以用通剂之妙,使之有如神之功乎。嗟呼!通之法可以言,而通之窍不可言也。不可言而言之,亦惟有辨虚实耳。虚之中用通剂,不妨少而轻;实之中用通剂,不妨多而重。虽不能建奇功,亦庶几可无过矣。(〔批〕辨虚实以用通,通人之论。)

  三论补剂。岐伯夫子曰:补可去弱,然而补之法亦不一也。补其气以生阳焉,补其血以生阴焉,补其味以生精焉,补其食以生形焉。阳虚补气,则气旺而阳亦旺;阴虚补血,则血盛而阴亦盛;精虚补味,则味足而精亦足;形虚补食,则食肥而形亦肥。虽人身之虚,不尽于四者,而四者要足以尽之也。(〔批〕补法不尽于四者,我增一法,行吐纳以生神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