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篷寤语


  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暗,惊怖为狂,忧悲焦心,疾乃成积。人能除此五者即合于神明。五藏宁,思虑平,耳目聪明,筋骨劲强,疏达而不悖,坚强而不匮。

  人生类以眠卧为宴息,饮食为颐养,不知睡卧最不可嗜,禅家以为六欲之首,嗜卧则损神气。饮食亦不可过多,饮食最能抑塞,阳气不能上升,将以养生,实以残生也。君子夙兴夜寐,常使清明在躬,淡餐少食,常使肠胃清虚,则神气周流,阴阳得位,此最养生之大要。若肄志{因缛,恣啖浓鲜,殊非调护之宜矣。

  张南轩《摄生四要》云:少思以养神,少欲以养精,少劳以养力,少言以养气。窃谓此四少人不能久持耳,若久久行之则精气神自充,虽不炼养而炼养在其中。若自少而至无,至于无思、无欲、无劳、无言,此又向上一著,久久不已可证天仙,天何思何欲何劳何言。

  九华真妃日:眼者身之镜,耳者体之牖,视多则镜昏,听众则牖闭;面者神之庭,发者脑之华,心悲则面焦,脑减则发素;精者体之神,明者身之宝,劳多则精散,营竞则明消。彼其所言,磨镜之石,决牖之术,童面之经,还白之法,益精之道,不过是宝精裕气耳。故日上品上药,神与气精。

  邢和叔言:吾曹常须爱养精力,精力不稍足则倦,倦所临事皆勉强而无诚意,接宾客言语尚可见,况临大事乎。大抵能慎保始终者,却疾延年,老当益壮,虽有贫富之异,而荣卫冲融,四时若春,比之抱病而富且贵,已为霄壤之隔矣。况能进之不已,则非常人所可知也。

  《青州录事》参军麻希宪,年九十余致仕。唐太宗问摄生术,对日:臣无他术,惟是少情寡欲节声色薄滋味而已。唐柳公度年八十有强力,人问其术,对日:平生未尝以脾胃熟生物暖冷物,以元气佐喜怒。宋吕许公为相,问服食之法于任恭惠公,公日:不晓养生之术,但中年因读《文选》有悟耳,谓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许公深以为然。观此三说则养生之道可以悬解,若夫炼服食以冀长生,此则方士之妄谈,高明之士慎弗惑焉。

  唐同州刺史孟诜致仕归伊阳,年虽晚暮志力如壮,尝谓所亲日:若能保身养性者,常须善言莫离口,良药莫离手。窃谓善言不离口,则德崇而德厚;良药不离手,则病去而身康,固长久之术也。然口有善言,又当身行善事,物疗身病,又当法疗心病,不尤为愈哉。

  国朝道林蒋先生,偶抱赢疾。岁乙亥病益甚哕血,几不起,先生乃谢医药,借寓道林寺一室。只以一力自随闭目,跌足默坐,澄心常达,昼夜不就枕席。一日忽香津满颊,一片虚白,炯炯见前,冷然有省之间而沉疴已溘然去体矣。先生尝日:某读关洛诸书,见得万物一体,未敢自信。直到三十二三岁,因病去寺中静坐,将怕死与恋老母念头一齐断却,如此半年余,一旦忽觉此心洞然,宇宙浑属一身,呼吸痛痒毫无间隔。

  宋晁文元公名迥,字明远。天资纯至,年过四十登第始娶。得炼气服形之法,谢事燕居,独处道院,不治他务。戒家人无辄有请,惟二膳有时而进,既毕即撤,若祭享然。其言日:辩不如讷,语不如默,动不如静,忙不如闲。又云:清胜于浊,静胜于动,忘胜于思,默胜于语,性胜于情,五胜习熟乃入道之渐门也。晚年耳中闻声,自言如乐中簧,以为学道灵应之验。享年八十四而卒。

  宣和中,一兵偶为车轹蹩,不能行。遇一道人传以少药,步履如初。兵大感激,遍游天下,访求其人,少致谢忱。一日复遇于途,哭泣拜谢。道人日:吾施恩于人多矣,谁如子者,授以秘诀,兵遂得道。文中闻之,诣兵问道。兵日:清静是道,简易为上。文中顿若有省。噫,知清静之为道,与简易之为道,何俟他求。

  王邦叔侍紫阳,为弟子,凡九年。因至罗浮,语及丹诀。紫阳日:自太极既分之后,一点灵光,人人有分,贤不加多,愚不加少。盍去静室中,思我此语,有所觉,即急来。邦叔静思至夜,紫阳诣其室,叩门。邦叔趋而出迎,紫阳笑日:吾一寻汝便见尔,两日寻他不得。遂灭所执之烛而退。邦叔大窘,坐至五更大悟,通体汗流。待旦,以颂呈紫阳:月照长江风浪息,鱼龙遁迹水天平。个中谁唱真仙子,声满虚空万籁清。紫阳问曰:谁唱谁听。邦叔遂答一诗:莫问谁,莫问谁,一声高了一声低,阿谁唱,阿谁听,横竖大干说不尽。先生有意度迷徒,急撞灵台安宝镜;镜明澄静万缘空,百万丝条处处通;斗转星移人睡定,觉来红日正当中。紫阳遂出金丹图传之邦叔,止罗浮,二十年坐化。

  附胎育

  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古之制也。今人以病男赢女为不及而毕姻,或男女病患新瘥以吉日之迫而结婚。病蛾无能茧之蚕,破蕊无结实之果。少年子女,三关情逸,五神志荡,房中分外,业种成胎,或侏儒不振,或巨首瞠目,虽具人形,实无聪慧。其次学道行淫,执法无戒,咤鬼驱神,产男生女,望望不似,余实见之,每为怜悯。

  受娠之后,始终无犯,则胎气真纯。忽有灵光入梦,或有瑞气相凭,而生圣贤君子,是以古今史传分明。五祖山诫禅师慕苏老泉,而为东坡学士;武夷丹士投真漆匠之家,而产西山先生;嵩道者受史卫王之供,而出嵩之丞相。凡投胎夺舍之灵,常有神童茂异之士。故胎教之法使孕妇常观良金美玉瑚琏之器,山川名画之祥;又听讲诵经史传集,而使秀气入胎。欲其生而知之是乃仁术也。投胎夺舍之说吾儒所无,胎教之法自不可少。

  本医药之术

  形不足者补之以味,精不足者补之以气,二语乃《医门要旨》所谓。补之以味,如甘温补脾,咸寒补肾之类,人皆知之。若补之以气,人多不解。药物有味有气,如气清则入首,气浊则入足,气阳则上升,气阴则下降,气香则窜入腠理,气重则渗入血脉之类是已。虽然医者天下之神术也,必与药品轻重深浅浓淡厚薄冥会默契,然后投之所向,无不如意。若即按方处治未有不误者也。

  医之用药犹将之用兵,热之攻寒,寒之攻热,此正治也。因寒攻寒,因热攻热,此因治也。子虚者补其母,母虚者益其子,培东耗西,增水抑火,或治标以救急,或治本以湔缓,譬如兵法声东击西,奔左备右,攻其所不守,守其所不攻,冲其虚,避其实,击其惰,远其锐,兵无常势,医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能因病变化而取效者谓之神医。

  医者,意也。其术不尽于药石,故古人有泥丸蓑草可以济人之语。苏耽橘井食叶饮泉即愈,岂专药石也。此在医者有恒能,真心济世,不逐声利之间,则虽祝由可以已病。以我正气,却彼邪气,德行所积,随施随验,固非常理可测。若只专计刀锥之利,己心不正,安能却邪。虽已试之方珍异之药或未必验,此盖有神明助手其间,非可摈之为妄语也。

  士大夫小小疾患不可轻用艾火针熨,此二法虽古人有之,但士夫有疾不能静养,多接见宾客,酬应世务。心火不宁,嗜欲多炽,不能已病,反致增疾。止须倍加颐养,不以外物萦心,止声色以清耳目,戒淫佚以养性情。苟非深痼之病,未有不已者也。

  病有五:一日禀受之病,与生均生者是也;二日果报之病,伯牛之癞袁盎之疮是也;三日六淫之病,风寒暑湿燥火,外邪所侵者是也;四日七情之病,喜怒哀乐忧恐思者是也;五日金疮}颤扑,外伤者是也。外伤等证显而易晓,七情者责当在谁?六淫则亦以此而召之耳。果报之病前生今世所作,亦莫非我,若觉之,早释冤解结,庶几全生。其与生俱生之病,抑亦父母之源流,其可尽除,务在以时消息之而已。

  后汉郭玉谓疗贵人有四难:自用意而不任医,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安闲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余以为此四病贵人果有之。然贵人之遇医亦有四难:远地相召,素不曾试,一难也;稍涉毒味,不敢轻用,二难也,尊高临之,医不能尽意,三难也;专任仆妾烹煮失宜,四难也。以此言之,贵人不可轻易于致病,尤须慎于服药。如夫子所谓某未达,不敢尝焉,然后可。

  医家乘人之危,古经比之杀人。古经云:不恤缓急,妄索事分,杀人也;不问有无,必欲多得,杀人也;懒惰睡眠,轻视人命,杀人也;辨察不明,用药差误,杀人也;见不即治,俄至增剧,杀人也。有此五失,挟术杀人甚于挺刃。昔陈景仁妻张氏有微疾,医误投血隔之药,遂致不起,既死,魂神荡越。一日因景仁出郊,遂合为一,恍忽如狂,独歌独笑,终其身。观此,临人病患可不慎夫。

  火食之人未有一生无病者,少壮之人病犹未觉,年高之人病乘其所甚而现,精神不能支而衰,病及之矣,此其积非一日之故也。每见年华既迈,不任其病患之苦,必欲决去以为快。不知病根,有生一病之所现,即一藏之受损,乃汲汲焉求以医药草木之末疗治之。不知脏腑已不如昔,病患白不全祛,况寒凉温热之味,解表下里之药乱攻妄投,真精愈耗。何如养气存神宝精,病以渐除,反有过于服饵之效,知命之士味之。

  古今名医惟东垣为圣,其处方治病药品极多,譬如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他如张子和之汗吐下三法多宜于北,近日朱丹溪补阴诸方多宜于南,自有医以来名士不数数也。近医书充栋,多被庸工剽掠前书,妄著论辨;类集诸方,玉石并载。一遇病患,盲不能辨,宜用何药何方,人命至重,非以供庸工之尝试也。嗟乎,三代以还岂独圣学不能复明,即如小道亦未有可观者焉。

  人生病患乃得于父母禀受之初者,其终当有何疾,亦是定数。家有一仆,其母五旬余患膈咽而终,其仆五旬余亦患膈咽而终,如其母之疾。其母受胎后二十年而有是病,其子经五十年而后有是病,则其母未病之先,而其子之病源已受是气于结胎之时矣,岂非一定之数乎。今人得末疾而汲汲求疗于草木之粗,祈祷之末,其亦不知受病之源者矣。

  草木滋味原与人身精神本非同类,止是藉其寒温甘苦性气救偏补敝耳,然又视其人物质禀,乃可奏功。假如牛马有病气质顽钝,止取药滓杂煮啖之其病可疗。村夫野氓生平不曾服药,气质粗蠢,苟遇病患,止须庸医稍稍品剂其病亦已。至城市中之人病已难瘥,及贵室宦家气禀既已清淑,药品卒不易应,虽用上医处剂,称量分铢,犹不易冀其全效也。若稍遇沉疴卧榻之病,则岌岌乎殆矣。

  人之脉气不同,不可一类而推。长人脉长,短人脉短,瘦人脉露,肥人脉深,性褊急者脉弦浮,性明快者脉流利,凶狠者脉劲实,慈祥者脉和缓,不摄之人病轻脉重,有养之士病重脉轻,忠厚之脉往来调畅,诡谲之脉乍浮乍沉,其余素禀暴变之不同,又有不可尽举者,要在指外盈虚消息之耳。

  蜀人通真子注叔和《脉经》已行于世,而其道未行,遂历湖汉江浙亦未有目之者,及至淮之邵伯镇,旅于僧舍,亦无闻于人,又将转而之他。主僧闻之日:子若不设肆,谁则知之。市有寺屋,吾给子具,请试为之。既而医道大行,家产丰足。一日主僧将化,召其前来密语日:子前生在此铺街凿井,今享此报,更宜积德。言讫而化。

  神农氏遍尝百草,尽知草木甘苦寒温,立法攻治百病。后世医家相沿为衣食计,承袭差误,杀人之害多于生人之功。余见粗工不识身中升降之理,腠理启闭之度,妄施针药,致失人命,殊为可惜。士君子须知病前自防之戒,兢兢调适,苟罹小患必须颐神养气,静心固精,俟其自复可以万全。若轻用药饵,纵得小效,所伤必多。药无补法,不可轻信。惟有汗吐下三法推陈致新,差为得理,尤须慎而用之。

  远在千万里之外,可以数测,近在一身之内,不可以理推,何以故?天地之远,中国之外,按历象据图藉可尽知。若一身之中,心肝脾肺肾之五藏,膀胱小肠胆大肠三焦之五腑位置则可知矣。若其中所以运行,所以溉注,以生吾人者今之医流虽度量揣摩万端,终不知也。昔列子称工人偃师所造倡者,歌舞合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皆传会革木胶膝白黑丹青之属。所为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无不毕具。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见,废其肾则足不能步。若偃师者非知造化之所为乎。呜呼,惟如是,然后知吾身中之所以运行,而惜乎偃师之不再生也。

  名医用硝黄冷水治痘疮毒气太过者,不可见其用药,相背而惑之。有一种毒痘证,头面遍身浑如朱砂,始出即成一片,不分个数,闷乱烦躁,大便鲜血日夜无度。又见一种毒痘,出至十二三日,口鼻闭塞,气无出路,耳眼亦然,渐次口鼻清血黯水进然而出。此二者固为死症,如敢以硝黄下之,则或可回生,倘一疑虑则祸不旋踵矣。余有慧女出痘患如前症,顿至不救,至今惜之,因见此论殊有理,笔记以惠来者。

  万病解毒丹药品具载方书,余尝见藩府所制,药味真正,构藏箧笥中,每遇奇疾莫不应手而瘥。尝谓仕宦遇美药,如猪腰子、三七、血竭、阿魏、花蕊石、蚺、蟾诸品,必谨藏之,伺一用著处,转死回生,一壶千金也。闭门著方书虽非大臣盛业,然知医岂非人子之有事哉。

  养生主论云:予尝从士大夫游洛间,每闻诸公称一人善治背疮者,叹其不遇,其说神异。忽日有一人同一方士来投予之别墅,托宿数日。云:善治背疮,询之即其人也。问其方唯唯然,自言某师遇仙得传此草,虽六月间,以手探之亦如冰雪。一日至墅外,忽自咄咄而报日,门前幸有此仙草,遂郑重付祝于余。余叹而诺之,日:此即射干也。方士日:某昔货药淮西,适值官司拿医出征,远窜入八百里山场内,遇一老姥,年一二百岁。自谓金亡避兵来此,元完颜氏医姥也。传以此草并寿星散专治恶疮,救人无数。并著其方地扁竹散,射干为末。射千即俗名地扁竹也,原花园中之物,叶如良姜,根如竹鞭,其色初开,如金之状。又:一味,每用小钱抄末三字许,温酒调服。病在上即微吐,在下即微泻。予用济人其功如神。仍用膏药收口。寿星散专治恶疮痛不可当者,掺之不痛,不痛掺之即知痛。大南星一味为末。右一味,如背疮大痛者,遍掺于上即得安卧;不知痛者,掺之至于知痛即可治也。

  疡医公孙知叔,赋性慈慧,记闻详博,深明百药之性味,创造丹砂、雄黄、矾石、磁石、石胆为五毒之剂。其说盖取丹砂养血而益心,雄黄长肉而补脾,矾石理脂膏而助肺,磁石通骨液而壮肾,石胆治筋而滋肝,外疗疮疡之五证,内应五脏。拘之以黄鍪,熟之以火候,药成敷疡,无不神效。一人须有疽生,一夕决溃,势甚危殆,以前药敷之,应手而瘥。此方今医书未知载否,世亦罕用,予谨识之,以俟深知医理者取焉。

  医方之用有验于一方,而不验于他方;有效于一用,而不效于再用;有应于一人,而不应于他人;有行于一年而不行于他年,为南北异气,深浅异病,贵贱异位,司天异宜也。善医者明于天地之机,阴阳之变,尊卑之位,脏腑之因,其庶乎,其得之矣。虽然医一也,用于彼则验,用于我则不验,用于前则验,用于后则不验,何故?由人之德行,由人之福量,救人之真诚与不真诚耳。《推逢寤语》终

  跋《寤语》后

  昔华胥子既梦寤,而以其言质之天倪生也。天倪生日:若今梦耶,宁向者之非寤乎。华胥子惘然失,疑其为呓语也。此昔人蕉鹿之辨,喻真于至道者,梦与觉两忘之也。予读亭子中条所著《寤语》,该洽古今,罔罗前闻,贯穿百家,遘逢焉足起人意者,信李子寤矣。困假其言以寤世耶,予强夫世之难寤也。被懵于见闻为牛胥之徒者,安知不以李子为呓语耶。虽然启蒙发聩在李子则既寤矣,乃若真于至道而梦觉两忘得之言。诠之外者,世亦安得天倪生而质之。

  云寿病童估声树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