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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录
回春录 王士维
序
余友王君孟英,少年失怙,其尊人弥留之际,执孟英手而嘱曰:人生天地之间,必期有用于世,汝识斯言,吾无憾矣。孟英泣拜而铭诸心腹。然自顾家贫性介,不能为利达之人,将何以为世用耶?闻先哲有“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之语,因自颜其室曰“潜斋”。而锐志于轩岐之学,潜心研究,遂抉其微。年未冠,游长山,即纳交于余,每见其治病之奇,若有天授,而视疾之暇,恒手一编不辍也。继瞻其斋头一联云:“读书明理,好学虚心”。可见志苦力学,蕴之胸中者,渊深莫测,乃能穷理书性。出之指下者,神妙难言。二十年来,活人无错,岂非以用世之才,运其济世之术,而可垂诸后世者哉?今就余耳目所及之妙法,仿丁长孺刻仲淳案之例,录而付梓,名曰《回春录》。然见闻有限,遗美极多,世之君子,必有如庄敛之,华岫云其人者,更为之远搜博采,以广其传,而余糠秕在前,有荣施矣。
道光二十三年癸卯冬十二月愚弟周 拜题
一、内科
感冒
一何叟,年近八旬,冬月伤风,有面赤气逆、烦躁不安之象。孟英曰:此喻氏所谓“伤风亦有戴阳证也”。不可藐视。以:东洋人参 细辛 炙甘草 熟附片 白术 白芍 茯苓 干姜 五味 胡桃肉 细茶 葱白,一剂而瘳。
孟英曰:此真阳素扰,痰饮内动,卫阳不固,风邪外入,有根蒂欲拔之虞。误投表散,一汗亡阳。故以真武、四逆诸法,回阳镇饮,攘外安内以为剂也,不可轻试于人,致干操刃之辜,慎之慎之!江小香,病势危笃,浼人迎孟英诊之,脉虚弦而小数,头痛偏于左,后子夜热躁,肢冷欲呕,口干不欲饮,不饥不欲食,舌謇言涩,溺黄而频,曰:体属素虚,此由患感时邪,过投温散,阴津阳气皆伤,后来进补而势反日剧者,滋腻妨其中运,刚烈动其内风,以致医者佥云:表之不应,补亦无功,竟成无药可治之证。虽然、不过难治耳,未可遽弃也。与秋石水拌制高丽参苁蓉 首乌 生白芍 牡蛎 楝实盐水炒 橘红 桑椹 石斛 蒺藜 茯苓,煎(汤),吞饭丸肉桂心五分,一剂躁平呕止,各恙皆减,连投数服,粥食渐安;乃去首乌、楝实,加砂仁末拌炒熟地、菊花、枸杞,半月而瘳。
周子朝,患恶寒、头痛、发热,酷似伤寒,而兼心下痛胀。孟英脉之,右部沉滑,苔黄不渴,溲如苏木汁。先以葱豉汤加(山)栀、(黄)连、杏(仁)、贝(母)、蒌(仁)、橘(皮)为方,服后微汗,而不恶寒反恶热。虽汤饮略温,即气逆欲死。孟英曰:客邪解矣,清其痰热可也。予:知母 花粉 杏(仁) 贝(母) 旋(复) 滑(石) (石)斛 橘(皮)
枇杷(叶) 茅根 芦根 地栗 海 等药,果吐胶痰甚多,而纳食渐复。惟动则欲喘。于“肃上”之中,佐以“滋下”为善后而瘥。
《寓意草》谓:“伤风亦有戴阳证”。此为高年而言。然有似是而非者。黄鼎如母,年登大耋,季冬感冒,痰嗽气逆,额汗颧红,胸痞不饥,神情躁扰。孟英诊脉,左弦疾而促,右滑数而溢,苔色满布。系冬温挟痰阻肺,治节不伸,肝阳鼓舞直升。昔罗谦甫有“治痰火类孤阳”之案,与此颇相似也。以小陷胸汤加薤白、旋复、赭石、花粉、海 、凫茈、竹沥,为大剂投之,痰活便通,数日而瘥。
继有陈舜廷之父,年逾花甲,患痰嗽气逆。惟饮姜汤则胸次舒畅,医者以为真属虚寒矣。连投温补之剂,驯致咽痛不食,苔色灰刺,便秘无溺。求孟英诊之,脉至双弦,按之索然,略有胃气。曰:渴喜姜汤者,不过为痰阻清阳之证据耳,岂可妄指为寒,而迭投刚烈之剂哉?胃阴已竭,药不能为矣。
丙申春,蜀人石符生将赴邓云崖司马之招,经杭抱病,侨于张柳吟之旧馆,亦为寓侧陈六顺治困。居仃之主人知之,即告以柳吟仆病之事,石闻之悚然,亟遣人延孟英诊焉,脉沉而涩滞,模糊不分至数,肢凉畏冷,涎沫上涌,二便涩少,神气不爽。曰:此途次感风湿之邪,失于解散,已从热化。加以温补,致气机愈形窒塞,邪热漫无出路,必致烁液成痰,逆行而上。但与舒展气机,则痰行热降,诸恙自瘳矣。以:黄连 黄芩枳实 橘皮 栀子 淡豉 桔梗 杏仁 贝母 郁金 通草 紫菀 竹茹 芦菔汁等药,三服而起,调理匝旬遂愈。
余某,年三十余,发热数日。医投凉解之法,遂呕吐自汗,肢冷神疲。亟延孟英诊之,脉微弱。曰:内伤也,岂可视同伏暑而一概治之,径不详辨其证耶?与黄 建中汤去饴,加龙骨、生姜、茯苓、橘皮,投剂即安。续加(人)参、(白)术,逾旬而愈。
何新之,亦儒医也,患感旬日,胡士扬诊谓:“势欲内陷”。举家惶惶。渠表弟沈悦亭亦工岐黄,而心折于孟英,因拉孟英视之,呃忒苔腻,便秘痰多,心下拒按。持其脉,右手洪大滑数。与小陷胸汤加沙参、菖(蒲)、贝(母)、(紫)菀、薤(白)、(竹)茹、杏(仁)、旋(复)、枇(杷叶)之类,数剂而安。继以甘凉,二旬后,得大解而瘥。
石芷卿,患感,张某连投柴、葛之药,热果渐退,而复热之后更孔甚,乃延孟英诊焉。先以:栀子 豆豉黄芩 黄连等药,清解其升浮之热,俟邪归于腑,脉来弦滑而实,径用承气汤下之,时其尊人北涯赴瓯,无人敢主其可服否?另招他医决之,以为太峻,且腹不坚满,妄攻虑变。举家闻之摇惑,暮夜复恳再诊。孟英辨论洋洋,坚主前议,服后果下黑矢。次日大热、大汗、大渴引饮。孟英曰:此腑垢行而经热显矣。予:竹叶石膏汤两剂,继以育阴充津,调理而康。
范廉居,患恙。旬日后,病剧。金粟香荐孟英视之。大解已行,热退未净,气逆不饥,呃忒自汗,脉形虚大,舌紫无苔。为上焦热恋,下部阴亏之象。与:西洋参 旋复 竹茹 枇杷叶 石斛 柿蒂 牡蛎 龟板 刀豆牛膝之剂,两服即舌润知饥,呃汗皆罢。乃去刀豆、旋复、柿蒂,加熟地、胡桃肉、当归,投之而愈。
范廉居之室人,患恙。苔腻,口酸,耳鸣,不寐,不饥,神惫,脘痛,头摇。脉至虚弦,按之涩弱。以:当归 白芍 枸杞 木瓜 楝实 半夏 石斛 茯神 竹茹 兰叶 白豆蔻,为养营调气,和胃柔肝之法。数啜而瘳。
范廉居令嫒,患感。壮热殿屎,二便皆闭,苔黄,大渴,胀闷难堪。脉来弦滑数实,系腑(实)证也。
投桃核承气(汤)加蛇、莱菔,二剂而痊。廉居尊人颖禾曰:甚矣,服药之不可不慎也。三人之证,医者皆谓可危,而治之日剧。君悉以一二剂起之,抑何神欤?因忆四十二岁时患 (《古》疟疾)胡魁元先用首乌太早,遂致客邪留恋,缠绵百日,大为所困。嗣后不敢服药,今四十年矣。
一、内科
风温
沈裕昆妻,偶发脘痛,范某予逍遥法,痛颇止,而发热咽痛,邀顾听泉诊视之,知感温邪,予清散法,痛已止而热不退。七日后,目闭鼻塞、耳聋肢搐、不言语、不饮食。顾疑险证,愿质之孟英。而沈之两郎,皆从王瘦石学(医),因请决于师。瘦石亦谓孟英识超,我当为汝致之。时已薄暮,乃飞刺追邀。比孟英亲视:其外候如是,而左手诊毕即缩去,随以右手出之。遽曰:非神昏也。继挖牙关、察其苔色;白滑。询知大解未行。
曰:病是风温,然不逆传膻中,而顺传胃腑。证无可恐。听泉学问胜我,知证有疑窦,而虚心下问,岂非胸襟过人处!但温邪传胃,世所常有,而此证如此骇人,乃素有痰饮盘踞胃中,外邪入之,得以凭借,苔色之不形黄燥者,亦此故耳。不可误认夫温为热邪,脉象既形弦滑以数,但令痰饮一降,苔必转黄。此殆“云遮雾隐”之时,须具温太真燃犀之照,庶不为病所欺。昔人于温证,仅言逆传,不言顺传,后世遂误执伤寒在足经,温热在手经,不知经络贯串,岂容界限?喻氏嘉言,谓伤寒亦传手经,但足经先受之耳,吾谓温热亦传足经,但手经先受之耳。一隅三反,既有其逆。岂无其顺?盖自肺之心包,病机渐进而内陷,故曰逆。自肺之胃腑,病机欲出而下行,故曰顺。今邪虽顺传,欲出未能,所谓“胃病则九窍不和”,与逆传神昏之犀角地黄汤”证,大相径庭。郭云台云:“胃实不和,投滚痰而非峻”。可谓治斯疾之真诠。遂书小陷胸合蠲饮六神汤加枳(实)、(浓)朴,以芦菔煮水煎药,和入竹沥一杯,送下礞石滚痰丸四钱。沈嫌药峻,似有难色。孟英曰:既患骇人之病,必服骇人之药。药不瞑眩,厥疾勿瘳,盍再质之瘦石听泉乎?沈颔之。王、顾阅方,佥以为是。且云:如畏剂重,陆续徐投可也。
翌日,孟英与听泉会诊,脉症不甚减。询知昨药分数次而服。孟英曰:是因势分力缓之故也。今可释疑急进,病必转机。听泉深然之。黎明,果解出胶韧痰秽数升,各恙即减,略吐言语,稍啜稀粥,苔转黄燥,药改轻清,渐以向安,嗣与育阴柔肝而愈。
程燮庭乃郎芷香,今春病温,而精关不固。旬日后,陡然茎缩寒颤,自问不支。人皆谓其为虚疟,欲投参、附。孟英曰:非疟也。平日体丰多湿,浓味酿痰,是以苔腻不渴,善噫易吐,而吸受风温,即以痰湿为山险,乘其阴虚阳扰,流入厥阴甚易,岂容再投温补,以劫液锢邪而速其痉厥耶?伊芳家以六代单传,父母深忧之,坚求良治。孟英曰:吾虽洞识其证,而病情 ,纵有妙剂,难许速功。治法稍乖,亦防延误。虽主人笃信,我有坚持,恐病不即瘳,必招物议,中途歧惑,有过谁归?倘信吾言,当邀顾听泉会诊。匡余之不逮,即以杜人之妄议。程深然之。于是,王、顾熟筹。午后,进整肃肺胃方以解客邪,蠲痰湿而斡旋枢机。早晨,投凉肾舒肝法,以靖浮越,搜隧络而守关键,病果降序。奈善生嗔怒、易招外感。不甘淡泊,反复多次。每复发必茎缩寒颤,甚至齿缝见紫血瓣,指甲有微红色,溺短而浑黑极臭。孟英曰:幸上焦已清,中枢已运,亟宜填补肾阴,清除肝热。以:西洋参 二冬 二地 苁蓉 花粉 知(母) (黄)柏 (黄)连 (川)
楝(石)斛 (白)芍 石英 牡蛎 龟板 鳖甲 阿胶 鸡子黄之类,相迭为方,大剂连投二十余帖,各恙渐退,继以此药熬膏晨服,午进缪氏资生方,各品不炒,皆生晒研末,竹沥为丸。枇杷叶汤送下。服至入秋,始得康健。孟英曰:古人丸药皆用蜜,最属无谓。宜各因其证而变通之,此其一法也。
韩组林,年近古稀,孟冬患肢厥头肿,谵语遗尿,包某作虚风类中,进以温补,势益剧。孟英脉之,左弦数,右滑溢。乃痰热内阻,风温外侵。予:羚(羊角) 贝(母) (竹)茹 栀(子) (连)翘 (白)
薇桑(叶) 菊(花) 花粉 丹皮 旋复,以芦菔汤煎服而愈钱闻远仲郎患感,汤某进桂、朴、姜、柴等药,而痰血频咯,神瞀耳聋,谵语便溏,不饥大渴,苔黑溲少,彻夜无眠。范应枢、顾听泉叠进轻清,黑苔渐退,舌绛无津,外证依然,不能措手。孟英诊之,脉皆细数,乃真阴素亏,营液受烁,不必以便溏不食而畏滋腻也。授以:西洋参 生地 二至(丸) 二冬 龟板 燕窝(竹)茹 贝(母) 银花 藕汁 梨汁 葳蕤 百合等药,二剂,咯血渐至,痰出甚多,渐进稀糜,夜能稍寐。五剂,热退泻止,渴始减,脉渐和。旬日后,解燥屎而痊。
王炳华之子,患感,叶某用温散药,而气逆碍卧。四明老医王秉衡作肾虚不能纳气治,连服大剂温补,喘嗽益剧,面浮跗肿,抬肩自汗,大渴胁痛。乞治于孟英,已半月不交睫矣。诊其脉,右部弦大而强,舌根黑苔如煤者,两条,面黧形瘦,幸而大解溏泻,得能消受许多误药。径予;旋(复) (代)赭石 黄连 枳实 栝蒌 苏子杏仁 莱菔汁 紫菀 (生)石膏,六大剂,始能就枕,而大渴不止,脘腹反形痞胀,按之坚痛。乃去旋(复)、(代)赭石,少加白芥子、半夏、薤白,兼令日啖北梨数十枚。
服旬日,胸腹皆舒,苔色尽退,唯嗽未已。改用:西洋参 杏(仁) 贝(母) 芦根 知母 冬瓜子 (枇)杷叶 花粉 柿霜 竹沥,十许剂,嗽止,而跗肿、渴、泻,亦皆霍然矣。凡啖梨三百余斤,闻者莫不诧异。
俞博泉令郎,患感,即兼腹痛而胀。胡某投以温散,二便不行,昏谵大渴,舌苔黑刺。孟英以:犀(角)(连)翘 楝(实) 薄(荷) (黄)连 花粉 元参 大黄,服之,便下神清。为(乃)去犀角,加丹皮,二帖,苔化热退。惟少腹梗胀,不甚知饥。改投:(山)栀 (黄)连 楝(实) 蒺(藜) 延胡橘核 苁蓉 花粉 制军诸药,连解黑矢,渐以向安。正欲养阴之际,而惑于旁言,另招金某,服大剂温补药,以图元气骤复。不知余烬内燔,营受灼而血上溢,液被烁而肌消消,犹谓吐血宜补,形瘦为虚,竟竭力补死而后已。
周光远令堂,患温邪,痰嗽,脘闷,汗多。孟英投:石膏 竹菇 知母 花粉 旋复 贝母 蒌仁 紫菀等药三十剂而愈。
陈赤堂令正,患感,面赤不眠,烦躁谵语,口甘渴腻,溲涩而痛。顾听泉多剂清解未应。孟英切其脉,左弦洪而数,右滑而溢,胸次痞结,大解未行,肝阳上浮,肺气不降,痰热阻痹,邪乃逗留。与:小陷胸(汤)合温胆(汤)雪羹加旋(复)、薤(白)投之,胸结渐开。乃去半(夏)、薤(白),而送(服)当归龙荟丸,谵语止,且能眠。参以通幽汤下其黑矢,三次后,始进养阴和胃而痊。
一、内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