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闾先生集


  表亲千户马某以贫乏割其居宅一隅卖之先生知之谕之曰汝祖宗故宅奈何轻以毁弃耶乃为出白金数两以赎之又表亲某假贷白金数两于乡人须索甚急卒无以应因构雠怨先生曰当有以解之时方空乏乃假之相知者得白金如其数偿之

  先生尝言人不可作半间不界之人故每语人必以尽善全美之道凡乡人有争田者必以虞芮让田告之兄弟相争者必以夷齐让国告之有为继母所苦及弟之不道者必以大舜之事告之傍引曲譬反复不厌故虽顽者亦多感悟焉

  先生惩人之罪虽严肃然事过即不复停蓄于心矣看杜诗曰无深意味不如还看击壤集也

  先生性喜宾客恭谨乐易好谘访老而不懈用是屏居四十余年而于天下人物风土民情虏患类能知之

  先生所友皆当时第一流人如陈白沙罗一峯林蒙庵周翠渠辈凡有言论书尺切于进德修业者必籍录置座前时用观省正德己巳逆瑾括民田东人惊疑思乱义州以守臣贪懦遂先发聚众纵火劫财城中大扰然相戒曰毋入东街惊贺老爷乡人以告遂请先生往谕先生辞曰吾非上官获保里闬足矣请之再三遂从子弟十余人往彼即拜跪言此事恐不能保全乞示生路先生曰汝辈既知悔即不杀人犹可解众稍戢俄而相率至东街巷口罗跪再请先生曰尔等烧屋劫财皆可抵偿惟杀人不可赦明后日镇城当有体勘人来尔辈须拜跪求生耳慎无杀人已而抚镇人果至须臾又报发军来剿众复呼噪相聚曰贺老爷不曾说谎我辈再往问之先生曰城中被尔等扰乱至此镇城焉得不发兵兵虽至尔等第不杀人当有原宥众复退数日竟如其言城中不伤一人屯中凿窖得钱若干先生分济贫乏且为银的以诱射焉

  郡人某其子已为儒学生以贫鬻为义孙先生伤感垂涕令家人借银若干资之不计其报

  先生教子孙严而有道教门生亦然子孙男女但解言语即教以揖拜问安之礼知出入即教以出告反面之礼虽习举业必教以得失有命毋为夺志读书暇日则教以学算数讲六书习射法郊行见枯骨辄令子弟埋之

  乡闾育女多不举先生立法以戒家人曰吾家子妇敢有効尤者必出之盖忍于杀子何所不至乎

  先生晨兴祠堂行礼后入书舍诸生揖毕则令倍诵白鹿洞规东莱格言曰此诸经之机括在吾人实体而行之真学圣贤之要诀也丁宁反复不厌其详虽僮仆孩稚咸习闻其说焉

  先生有一友尝为县罢归简敖不拘小节乡人易之而先生敬待如初或以为请先生曰此公有气节曾于国子监奏巨珰罪恶后其人送香文庙诸生揖毕即举名问曰某人安在此公立应曰学生是也忠直之名传天下夫取人者常于其大节小节置之可也先生以文公制为祠堂奉先始以继祢小宗不敢祭及四代既而得原籍定海家书知继高祖之小宗贫弱无室庐乃叹曰谋生如此祀礼可知于是制高祖以下神主祀之为辞以告从权之故又初从家礼以西为上后谓文公拘于时制祖开元之礼于人情未安乃更以中为尊焉凡教童子即以格言至论日夕熏聒之曰此所谓作圣之基也如周元公希贤希圣章悉以俚语易其辞揭诸壁使童蒙熟诵

  先生自少未尝以居官受用许家人而必语以力田谋食之道曰古人仕宦为行道济世耳可以此求衣食乎

  军士亡命其妻以征粮自缢救不死苦楚莫诉先生闻知令人召妇立券为代输或曰徒收此券耳不如无也先生曰非汝所知也门生某奉简求荐先生复书谕以安命守义之意且叹曰渠听信与否不可必尽吾心焉耳

  宪庙丧先生于书舍率子弟门生斋宿有别馆生三人以巿无肉买豕杀而食之先生怒而责之

  先生尝白 【 白:曰】 诗不叶韵不成诗况性情有邪正好恶之心得之吟咏今学诗者不叶韵遗淫诗岂圣人删诗教人本意读春秋一主程胡于书取典谟训诰诸明显者时时诵味礼中有疑者曰在吾人精以择之又曰文公采辑于小学者精粹之言也可详玩而力行之先生尤喜易观象玩辞不以高年衰病少置至于易学启蒙沈潜反复功力尤多

  李参戎守义锦三卫酋琐合台者以燕狗子为谋主岁为边患狗子故开原盗叛入虏中为乡导先生语李曰擒狗子庶边患可少李犹豫未决先生曰文公白鹿洞规不有处事之要乎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已断而行之乃为不徒诵说也李意决成化壬寅夏计擒狗子诛之是后累岁无边警门人有胡文宝者当科举时以疾不果行返该卫路费先生深喜每举以勉诸生曰人须取舍明然后可以上进傥义利不明先已陷于小人之域何缘长进耶谓门人王瑞之曰矜之病人皆有之瑞之更多耳当省察克治之方可进也乃为诗举谢子事书其扇以教之自后瑞之知所用力常自克励后尹临安六载有声

  成化庚子东土大饥先生告之李正郎曰闻永平仓有米若预奏朝廷运来赈济庶人民不至死亡而边方可守李诺之得米八万石明年果再饥赖此克济

  门生于衢路中或失仪责之曰为学须躬行躬行须谨隐微小小礼饥遵守不得更说甚躬行于显明之处尚如此则隐微可知矣

  又曰好利之徒何益于师门何益于乡党何益于国家

  教门生曰为学须躬行故曰学者将以行之也不行岂谓之学又曰躬行须是改过迁善不然胡行而已

  谓门生曰汝各家纺织否对曰不能也且无闲工夫曰此何言也男耕女织此正当为之事今有不会种田者乎不为耳若曰无闲工夫吾乡未尝以无闲工夫不种田也汝辈读书只是不信如葛覃七月等诗只是口诵而已此是吾乡所缺者郄将粮食易衣少间衣食俱不足矣着意为之不愈于外面奔波也

  某巡按考试丁忧生员先生曰此何理也坏人伦坏风俗孰甚于此古人凡有丧者天子之命三年不过其门教之孝也又曰好秀才决不出考忍心害理君子肯为之耶皆可叹也

  门生有粗率者侍立恭谨先生曰朝夕侍亲守得此礼便是孝敬之子矣

  门生侍侧先生问之曰孟子曰圣人与我同类者汝辈亦曾如此省察思虑否孟子此章吃力说许多话其意安在汝辈读之曾得其意否读书不切己诵说何益

  因门生说孟子天爵良贵章教之曰此处说内外轻重极是明白痛切但汝辈心中不十分爱他不把来心中常常涵泳体察何由得长进耶

  李参戎谈毛正郎为屯军贫者娶妻事先生曰文王发政施仁必先于鳏寡孤独毛公亦有合此意其心虽私而事则公也李曰敛官员之俸以为之焉得为善曰所妨者小所成者大如彼取之如此用之人亦安得而非之今但继其事而以诚心行之又推而及于操军边军之无妻者悉为娶之不亦大好事耶又安可以其心之私遂非之而不为也为己为人天理人欲所争毫末耳

  门生有居丧而外父死议往吊之或曰礼三年之丧不吊先生曰此非寻常吊者比乃重丧未除而遭轻丧服其服而往哭之礼也

  尝戒学者曰好戏谑者薄德者也恭敬敦厚谓之德戏谑轻浮非薄德而何

  盘粮陈绣衣宽来访请曰生行事可否不能自知且无可问处幸有以教我先生曰不闻此言久矣虚心下问人之所难舜之大智亦不过好问好察大人此意正某之所当法也陈固问之先生以往年之过刻者告之

  教诸生书过善于籍以为戒劝曰有过非特自以为戒众人亦当以为戒而自省有善非特众人以为法而自己亦当以为法而继之庶乎德业可进也又曰善恶虽小须辨别如睹黑白方好若含糊不分有善亦不知其为善而加勉有恶亦不觉其为恶而克治德业何由而进汝辈须互相讲究辨别之可也

  尝责一门生曰汝于朋友不取胜己者是废朋友之伦矣夫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皆赖友以规箴切磨朋友之伦其可废乎

  狱吏有徐姓者公平谨慎晓解文移在司若干年不妄取于人先生闻之喜曰是何教而为善也令人送以历日徐自兹愈益谨饬

  门人某为总戎先生以书戒之曰位高者易骄骄则贤人日疏而忠言不闻忠君报国事业由是而隳矣子其慎之

  初邑中僧道盛行后以先生正教之兴渐次衰谢乡人惑之者甚少虽缁流亦往往自悔悟有反正者有归儒而游门墙者有恨其衰暮而不能归正者

  凡人家义男物故即以其妻为他义男之妻者殊非道理今后吾家或遇此事待其守服满日欲嫁者嫁之

  严内外之分男女有别人之大礼载诸小学最为详明人家往往牵于习俗视为末务致帷薄不修悔之已晚今后吾家当一遵正礼戒此俗弊务要男女有别以全人道

  祠堂所在之宅宗子世守之不得分析所以然者非故为厚此薄彼也将以尊祖考妥神灵重根本而繁枝叶也苟违此义如世俗所为一言忿怒骨肉乖离割户分门断裂破碎朝为大家而夕若有罪抄札者使祖宗神灵无顿身之处根本既伤枝叶凋落必然之理矣纵其间有能卓立起家者西荣东瘁岂祖宗兼爱子孙之心哉为吾子孙者当世守此礼庶根本既盛而枝叶自繁违者以不孝论

  教诸妇一十二条曰安详恭谨曰承祭祀以严曰奉舅姑以孝曰事丈夫以礼曰待姊姒以和曰教子女以正曰抚婢仆以恩曰接亲戚以敬曰听善言以喜曰戒邪妄以诚曰务织纺以勤曰用财物以俭皆用俗语详悉解之每旬诸妇于堂下拜后令子弟一人于傍读前教数条听毕拜谢而退

  先生尝曰论文王之化者必序后妃之葛覃数独夫之恶者必以作奇巧悦妇人为言戒俗而法古敦本而抑末固君子之责也古人云纵不能行之天下犹可验之一乡今纵不能行之一乡不可验之一家乎

  同年张汝弼尝曰吾梦中得二恨语恨司马迁早死史记之书不完恨苏东坡早生伊洛之道不信先生曰此何足恨也纵使马迁迟死史记得完先黄老而后六经退处士而进奸雄贵势利而羞贱贫等病能免之乎古人贵亲炙苏子亲见二程尚不信其道德若使生于其后何能信之乎纵使随众而信之亦虚文耳此二者皆不足恨也先生教门生行祭先之礼每四时仲月课其倍诵文公时祭礼文且演其仪度其祭之日期预报而书之至期注销之有始行不习熟者礼生相之

  有一亲家欲行家礼乃自疑曰我家无秀才奈何先生曰汝家无秀才无人伦乎若用佛教则汝家有和尚乎其人遂服

  史六丈送一生来学且教之曰学些人事也好先生曰此言便不是矣人之所学唯在人事此圣贤教人之正意却说学些也好不知学个什么是全好耶

  先生有甥曰胡深者其父没时甫八月耳年六岁即从学受躬行之教弱冠时追痛其父早逝未能行丧乃谋欲追补之为文一篇以呈先生览之曰虽汝孝心然先王制礼已有定法不可过也苟有此心竭力以奉寡母尽诚以承祭祀可也

  俗传打旱孤椿者谓天旱是墓中新死人作怪所致掘墓碎之则两愚民无知往往妄作成化间先生尝告之当道禁其事后数年王备御始至适天旱村民来告欲踵故俗王草率许之先生闻之急作一简论其妄诞且干国典王遂悔而急止之已而天自雨讹言亦息后有南人彭姓者专以是惑众两城乡民信者颇多先生言之王参□杖其人火其书

  乡武弁喜功名者往往有烧砖包砌边墙之议白都阃请诸先生先生曰嘻是欲为秦皇之长城者矣审如是边人死亡无日矣我国初立边始而埋木为栅已而掘坎为壕又其后也为小小土墙边人不甚劳也今规模高厚民已告劳矣苟欲烧砖包砌非秦之长城而何古人云作者不居居者不作如秦作长城后人因而为利而秦则亡灭此事理之明白者奈何效之纵使处之有法不劳而成只欲地方继续修理亦已难矣且如吾州之城九里余耳顷因连雨倾塌殆尽以一城两卫之力累年不完今一城之边动辄二百余里傥有如吾城倾坏时何以修复今姑以黑白窑言之一城凡有三座每年春追其夫丁尚有至秋未完者今为长计其窑当数倍于前矣民力可能办耶幸勿再议白公悚然而止

  往年东人屡欲展辽东省夺三岔河之北老虎林谓其地沃饶且自广宁至开原甚近虽贤明重臣亦往往惑之先生闻之叹曰今日视祖宗时强弱如何民不聊生仓廪空乏守其见在者可矣奈何为此好大喜功之事以杀吾边人乎且东人之所不安者患在无政以养之耳非患地之狭也或者劳力而成为利几何而兵连祸结宁有已时况时诎举赢尤古人之所深忌者

  医闾先生集卷一

  ○医闾先生集卷二

  言行录二

  都督李公始至求写影纸习字画先生因作一简劝之以为字画小艺不必萦心惟读古圣贤书可以养德性发神智施于处事接物无所差缪忠君报国事业日益光明俊伟可与古贤齐驱公何不务此乃琐琐于彼耶李公大喜即令素日读书之官轮流日讲以求进益且请何书为要先生乃令讲大学衍义仍令其官先授于先生然后讲之岁以为常李公德业大进

  王参戎祷雨寺中见芍药盛开命麾下作对句送先生高下先生曰今当竭诚悔罪之时思政事之阙失而改图之可也此等戏事恐非其时

  吾边旧有六马营堡监军盐山王公翱所建捍外卫内边境以安后虏寇大举暂撤兵回城因而废弛虏患日甚先生询得其利害移书抚宪河东张公九云乃修复清河堡又数年韩参将来分守韩尝从先生游尊事愈谨先生告以复余五堡自是虏患益衰

  乡人有失其前母之墓以其母配父葬前母之子来自原籍求其母墓不得博访故老有告之曰汝母棺尝被人火葬之某地但其封不识矣其子求得焉于是怨其弟欲负母骸归原籍先生闻之曰噫皆非理矣皆知有母而不知父矣因简示之其人遂服从合葬父圹陆湛为僧一旦慕儒道学于先生门人范以德遂反正复从游馆下其家故习老氏业奉先之礼未能正也先生诗以风之曰去释从儒世所稀纲常得处便归依如何春夏秋冬祀尚与朱家礼制违湛惭而改

  门生有慢师者先生曰读书以躬行为本躬行以孝弟为先然必得师长之教然后知孝弟而为之故小学之教必曰隆师亲友隆之云者严惮恭敬与君父等也今汝于师长之礼怠忽如此则家庭之间事亲事兄之道从可知矣此一坎不能过更学何事又曰为弟子者须于先生之言着意听之无疑即行之有疑则质之今汝于余之言如水浇石此德业所以不进也德业不进而徒讲于之乎也者之间有何益于身心也

  又曰理须讲究如祭礼便须知行则为厚德不行则为薄德此正格物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