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随笔


  食后微滓留齿隙,最为齿累。以柳木削签,剔除务净,虎须尤妙;再煎浓茶,候冷连漱以荡之。韦庄诗“泻瓶如练色,漱口作泉声”;东坡云:“齿性便苦”。如食甘甜物,更当漱。每见年未及迈,齿即缺落者,乃甘味留齿,渐至生虫作{匿虫}.公孙尼子曰:“食甘者,益于肉而骨不利也”,齿为肾之骨。

  ○食物《本草》谓煮饭:以陈廪米为补益,秋谷初成,老年食之,动气发病。愚意胃弱难化则有之,滋润香甘,莫如新粒,不妨酌宜而食;微炒则松而易化,兼开胃。有香稻米,炒则香气减,可竟煮食,煮必过熟,乃佳。昌黎诗,所谓“匙抄烂饭稳送之,合口软嚼如牛司”也。有以米浸水,冬月冰之风干,煮饭松软,称老年之供。凡煮白米,宜紧火,候熟开锅即食。廪米炒米宜缓火,熟后有顷,俟收湿气,则发松透里。

  煮粥用新米,香甘快胃,乐天诗云:“粥美尝新米”,香稻弥佳。按《本草》煮粥之方甚多,大抵以米和莲肉为第一,其次芡实薏苡仁俱佳。此外或因微疾,借以调养,虽各有取益,要非常供。李笠翁曰:煮饭勿以水多而减,煮粥勿以水少而添,方得粥饭下味。

  茶能解渴,亦能致渴,荡涤精液故耳。卢仝七碗,乃愈饮愈渴,非茶量佳也。《内经》谓“少饮不病喘渴”;《华陀食论》曰:“苦茶久食益意思”,恐不足据。多饮面黄,亦少睡。魏促先《谢友人惠茶》诗云:“不敢频尝无别意,只愁睡少梦君稀。”惟饭后饮之,可解肥浓;若清晨饮茶,东坡谓“直入肾经”,乃引贼入门也。茶品非一,近地可觅者,武夷六安为尚。

  《诗。豳风》云:“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书酒诰云,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酒固老年所宜,但少时伤于酒,老必戒;即素不病酒,黄昏后亦不宜饮,惟宜午后饮之,藉以宣导血脉。古人饮酒,每在食后,《仪礼》谓之“”。注云:者,演安其食也。今世俗筵宴,饱食竣,复设小碟以侑酒,其犹存古之意与?米酒为佳,曲酒次之,俱取陈窨多年者。烧酒纯阳,消烁真阴,当戒。烟草据姚旅露书,产吕宋,名“淡巴菰”,《本草》不载,《备要》增入,其说却未明确。愚按:烟草味辛性燥,熏灼耗精粹,其下咽也,肺胃受之,有御寒解雾辟秽消腻之能,一入心窍,便昏昏如醉矣。清晨饮食未入口,宜慎。笃嗜者甚至舌胎黄黑,饮食少味,方书无治法,食猪羊油可愈,润其燥也。有制水烟,隔水吸之者;有令人口喷,以口接之者,畏其熏灼,仍难捐弃,故又名“相思草”。《蚓庵琐语》曰:“边上人寒疾,非烟不治,至以匹马易烟一斛”。明崇祯癸未,禁民私售,则烟之能御寒信矣!盛夏自当强制。

  菹菜之属,每食所需,本非一类,人各有宜。文王嗜菖[B20G],孔子不撤姜食,皆审其所宜,故取之。非仅曰菖可益聪,姜可通神明也。按菖[B20G]即菖蒲菹,《Т庵秘录》有种石菖蒲法,以辰砂槌末代泥,候其生发,采根食之,不必定作菹也。利窍兼可镇心,据云能治不寐,极为神妙之品。

  蒸露法同烧酒,诸物皆可蒸,堪为饮食之助。盖物之精液,全在气味,其质尽糟粕耳。犹之饮食入胃,精气上输于肺,宣布诸藏,糟粕归于大肠与蒸露等。故蒸露之性虽随物而异,能升腾清阳之气,其取益一也。如稻米露发舒胃阳,可代汤饮,病后尤宜。他如藿香薄荷之类,俱宜蒸取露用。《泰西水法》曰:“西国药肆中,大半是药露,持方诣肆,和露付之。”则方药亦可蒸露也,须预办蒸器,随物蒸用。

  水陆飞走诸食物,备载《本草》,可考而知。但据其所采论说,试之不尽获验。张文潜诗云:“我读《本草》书,美恶未有凭。”是岂人之禀气不同,遂使所投亦异耶?当以身体察,各随禀气所宜而食之,则庶几矣。

  ○散步坐久则络脉滞,居常无所事,即于室内时时缓步,盘旋数十匝,使筋骸活动,络脉乃得流通。习之既久,步可渐至千百,兼增足力。步主筋,步则筋舒而四肢健;懒步则筋挛,筋挛日益加懒。偶展数武,便苦气管,难免久坐伤肉之弊。欲步先起立,振衣定息,以立功诸法,徐徐行一度(“立功”见二卷《导引》内)。然后从容展步,则精神足力,倍加爽健。《荀子》曰:“安燕而气血不惰,此之谓也。”

  饭后食物停胃,必缓行数百步,散其气以输于脾,则磨胃而易腐化。《蠡海集》曰:“脾与胃俱属土,土耕锄始能生殖,不动则为荒土矣,故步所以动之!”《琅环记》曰:“古之老人,饭后必散步,欲摇动其身以消食也,故后人以散步为消摇。”

  《遵生笺》曰:“凡行步时,不得与人语,欲语须住足,否则令人失气。”谓行步则动气,复开口以发之,气遂断续而失调也。虽非甚要,寝食而外,不可言语,亦须添此一节。

  散步者,散而不拘之谓。且行且立,且立且行,须得一种闲暇自如之态。卢纶诗:“白云流水如闲步”是也。《南华经》曰:“水之性不杂则清。”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此养神之道也,散步所以养神。偶尔步欲少远,须自揣足力,毋勉强。更命小舟相随,步出可以舟回,或舟出而步回,随其意之所便。既回,即就便榻眠少顷,并进汤饮以和其气。元微之诗云:“亻黾勉还移步,持疑又省躬。”即未免涉于勉强矣。

  春探梅、秋访菊,最是雅事。风日晴和之时,偕二三老友,支筇里许,安步亦可当车。所戒者,乘兴纵步,一时客气为主,相忘疲困,坐定始觉受伤,悔已无及。

  午后坐久微倦,不可便榻即眠,必就卧室安枕移时,或醒或寐,任其自然,欲起即起,不须留恋。《左传》医和之言曰:“晦淫惑疾。”注:寝过节则惑乱。既起,以热水洗面,则眼光倍爽;加薄绵衣暖其背,则肢体俱觉轻健。乐天诗,所谓“一觉闲眠百病消”也。三伏时或眠便榻,另设帐,窗户俱必密闭。冬月昼卧,当以薄被覆其下体,此时微阳潜长,必温暖以养之。血气本喜温而恶寒,何况冬月。如不以被覆,及起,定觉神色偃蹇,遍体加冷,阳微弗胜阴凝也。

  长夏昼卧,醒后即进热饮,以助阳气,如得微汗亦妙。夏为阳极之候,昼宜动,而卧则反静,宣达之所以顺时。

  欧阳公曰:“介甫尝云:”夏月昼卧,方枕为佳。‘“睡久气蒸枕热,则转一方冷处,老年虽不宜受冷,首为阳,不可令热。况长夏昼卧,枕虽末节,亦取所宜。

  《天禄识余》云:“李黄门以午睡为摊饭。”放翁诗:“摊饭横眠梦蝶床。”此惟年壮胃强方可,老年胃气既弱,运动尚虑停滞,必待食久既化,胸膈宽然,未倦犹弗卧;少倦及就枕,过此恐又不成寐矣。

  坐而假寐,醒时弥觉神清气爽,较之就枕而卧,更为受益;然有坐不能寐者,但使缄其口、闭其目、收摄其心神,休息片时,足当昼眠,亦堪遣日。乐天诗云:“不作午时眠,日长安可度?”此真老年闲寂之况。

  当昼即寝,既寝而起,入夜复寝,一昼夜间,寝兴分而二之。盖老年气弱,运动久则气道涩,故寝以节之。每日时至午,阳气渐消,少息所以养阳;时至子,阳气渐长,熟睡所以养阴。东坡诗云:“此身正似蚕将老,更尽春光一再眠。”若少壮阳气方盛,昼寝反令目错头重,阳亢也。

  ○夜坐日未出而即醒,夜方阑而不寐,老年恒有之。黄昏时如辄就寝,则愈不能寐。必坐有顷,坐时先调息以定气,寒聪掩明,屏除杂想;或行坐功运动一番(“坐功”见二卷《导引》内)。《亢仓子》曰:“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夜坐如此,即安睡之妙诀。

  五脏之精气,上注于目,坐时灯光照耀,即闭目亦似红纱罩之,心因目动,遂致淆乱神明,须置隐灯。放翁诗所云“小帜幛灯便细书”是也。使光不射目,兼养目力;若灭灯而坐更妥。《楞严经》曰:“开眼见明,名为见外;闭眼见暗,名为见内。”《荀子》曰:“浊明外景,清明内景。”意同。

  坐久腹空,似可进食,亦勿辄食,以扰胃气。《内经》曰:“胃不和则卧不安。”或略进汤饮以暖之,酒更不可饮。气血入夜而伏,酒性动散,两相妨也。夜不食姜亦此意。

  剪烛夜话,此少壮之常,老年若不敛束,愈谈笑愈不倦,神气浮动,便觉难以收摄。鲍氏《皇极经世》注曰:“人之神昼在心,夜在肾。”盖肾主纳气,谈笑则气不纳,气不纳则神不藏,所以终夜无寐,谈笑亦足致之。

  夜以更点为候,如更点无闻,何所取准?拈香一炷或两炷,随其坐之久暂,令每夜同之,则气血之动定有常,入寝始觉安然。四时夜有长短,各酌其宜可也。予尝有《秋夜》诗云:“薄醉倦来禁不得,月光窥牖引人看。”凡值月明时,推窗看月,事所恒有,然呼吸间易感风露,为从暖室中顿受凉气耳。《内经》曰:“因于风露,乃生寒热。”秋月弥佳,尤宜戒看。

  夏夜时刻甚短,即早卧仅及冬夜之半,陈传良诗:所谓“短夜得眠常不足”,纵未就枕,宜寝室中坐少顷。至若风檐露院,凉爽宜人,非不快意,但夜气暗侵,每为病根所伏。大凡快意处,即是受病处,老年人随事预防,当于快意处发猛省,又不独此夜坐纳凉之一节也。

  夜坐乃凝神于静,所以为寐计耳。按《紫岩隐书》曰:“每夜欲睡时,绕室行千步,始就枕。”其说却与坐相反,盖行则身劳,劳则思息,动极而返于静,亦有其理。首篇论安寝,愚谓有操、纵二法。此夜坐是以静求静,行千步是以动求静,与操纵意相参,可以体验得之。

  ●卷二

  ○燕居养静为摄生首务。五官之司,俱属阳火;精髓血脉,则阴精也。阴足乃克济阳。《内经》曰:“阴精所奉其人寿,阳精所降其人夭。”降者降伏之降,阴不足而受阳制,立见枯竭矣。养静所以养阴,正为动时挥运之用。《显道经》曰:“骨涌面白、血涌面赤、髓涌面黄、肌涌面黑、精涌面光、气涌面泽。光泽必根乎精气,所谓ㄧ然见于面也。按”精气“二字俱从米,是精气又必资乎米。调停粥饭,饥饱适时,生精益气之功孰大焉!

  《记。王制》云:“九十饮食不离寝”,寝谓寝处之所,乃起居室之意。如年未九十,精力衰颓者,起居卧室,似亦无不可。少视听、寡言笑,俱足宁心养神,即祛病良方也。《广成子》曰:“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心者神之舍,目者神之牖;目之所至,心亦至焉。《阴符经》曰:“机在目”,《道德经》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平居无事时,一室默坐,常以目视鼻,以鼻对脐,调匀呼吸;毋间断,毋矜持,降心火入于气海,自觉遍体和畅。《定观经》曰:“勿以涉事无厌”,故求多事,勿以处喧无恶。强来就喧,盖无厌无恶,事不累心也;若多事就喧,心即为事累矣!《冲虚经》曰:“务外游,不如务内观。”

  心不可无所用,非必如槁木、如死灰,方为养生之道。静时固戒动,动而不妄动,亦静也。道家所谓不怕念走,惟怕觉迟。至于用时戒杂,杂则分,分则劳,惟专则虽用不劳,志定神凝故也。

  人藉气以充其身,故平日在乎善养,所忌最是怒。怒心一发,则气逆而不顺,窒而不舒;伤我气,即足以伤我身。老年人虽事值可怒,当思事与身孰重,一转念间,可以涣然冰释。

  寒暖饥饱,起居之常,惟常也,往往易于疏纵,自当随时审量。衣可加即加,勿以薄寒而少耐;食可置即置,勿以悦口而少贪。《济生编》曰:“衣不嫌过,食不嫌不及”,此虽救偏之言,实为得中之论。

  春冰未泮,下体宁过于暖,上体无妨略减,所以养阳之生气。绵衣不可顿加,少暖又须暂脱。北方语曰:若要安乐,不脱不着。南方语曰:若要安乐,频脱频着。

  夏月冰盘,以阴乘阳也;冬月围炉,以阳乘阴也,阴阳俱不可违时。《内经》曰:“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调寒暑。”然冬寒犹可近火,火在表也;夏热必戒纳凉,凉入里也。《济世仁术编》曰:“手心通心窍。”大热时,以扇急扇手心,能使遍体俱凉。愚谓不若谚语云:心定自然凉!“心定”二字可玩味。○省心六淫之邪,其来自外,务调摄所以却之也。至若七情内动,非调摄能却,其中喜怒二端,犹可解释。傥事值其变,忧、思、悲、恐、惊五者,情更发于难遏。要使心定则情乃定,定其心之道何如?曰“安命”。

  凡人心有所欲,往往形诸梦寐,此妄想惑乱之确证。老年人多般涉猎过来,其为可娱可乐之事,滋味不过如斯,追忆间,亦同梦境矣!故妄想不可有,并不必有,心逸则日休也。

  世情世态,阅历久,看应烂熟。心衰面改,老更奚求?谚曰:求人不如求己,呼牛不如呼马。亦可由人,毋少介意;少介意便生仇,仇便伤肝。于人何损?徒损乎己耳。

  少年热闹之场,非其类则弗亲;苟不见几知退,取憎而已。至与二三老友,相对闲谈,偶闻世事,不必论是非,不必较长短,慎尔出话,亦所以定心气。语云: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财利一关,似难打破,亦念去日已长,来日已短,虽堆金积玉,将安用之?然使恣意耗费,反致奉身匮乏,有待经营,此又最苦事。故“节俭”二字,始终不可忘。

  衣、食二端,养生切要事,然必购珍异之物,方谓于体有益,岂非转多烦扰?食但慊其心所欲,心欲淡泊,虽肥浓亦不悦口;衣但安其体所习,鲜衣华服,与体不相习,举动便觉乖宜。所以食取称意,衣取适体,即是养生之妙药。凡事择人代劳,事后核其成可也;或有必亲办者,则毅然办之;亦有可姑置者,则决然置之。办之所以安心,置之亦所以安心,不办又不置,终日往来萦怀,其劳弥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