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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稼书先生问学录
夫子答子夏问孝而曰色难愚尝思之岂独事亲为然哉凡人处世言行之差犹易检点言行虽未尝有差而声音颜色之间为人所厌恶而不觉即人未必厌恶而有可厌可恶之理此最难检点非主敬存诚未易变化
居官有不当烦者有不当惮烦者如柳子厚郭橐驼传所言此不当烦者也如小民有犯法而罪不至死者官府既罪而释之即置之度外岂能必其格心哉或逆料其不格而獘之杖下以示威于众则又杀之不以其罪闻顾公国宝宰吾邑时民有犯赌博偷盗不孝诸罪者既如律治之则记于册朔望召其父兄邻里而询之能改过否不蹈前辙否众皆言其无他也则喜而遣之莫对则量笞之此法甚善民之善恶官府当能记忆而教导惩戒之则自然而格此不当惮烦者也
宗子无子无期功兄弟之子可以为宗子后者而有期功之兄弟将使期功之兄弟奉宗祀乎抑将别推缌麻兄弟之子以为宗子后乎使期功之兄弟奉宗祀则是宗子无后也使缌麻兄弟之子为宗子后则是宗子之祖若父有子孙而不使之奉祀乃使非其子孙奉祀也二者无一可矣然则当如之何曰继宗子与继支子不同也继支子者以支子为主苟其昭穆之顺焉则使继之可也继宗子者当以祖为主苟其祖之子孙未绝则固不得舍其祖之子孙而使非祖之子孙祀其祖也天子诸侯与士庶之家贵贱虽悬绝至于宗法则一也假令武王无子将使周公承文王之统乎抑将使太伯虞仲虢仲虢叔之子若孙承之乎令成王无子将使唐叔承武王之统乎抑将使伯禽之子承之乎汉之孝惠孝文明之武宗世宗皆此义也以此观之继宗之议可决矣
吾学编以胡敬齑陈剩夫[陈剩夫名真晟字晦德漳州布衣天顺二年诣阙献书]附于陈白沙之传此其失莫甚焉敬斋虽与白沙同游吴康斋之门然其学固非白沙所及陈剩夫着程朱正学纂要虽其教人专一静坐陈清澜谓其学识未及胡敬斋只是狷介之士然亦非白沙禅学之比而乃以二公附白沙之传哉若贺克恭之执弟子礼事白沙肖其象县空中以附白沙传可也吾学编论王阳明曰今人咸谓公异端陆子静之流子静岂异端乎公所论叙古本大学传习录诸书具在学者虚心平气反复融玩久当见之郑公左袒阳明如此宜其屈敬斋于白沙之下也
吾学编永乐二年饶人朱季友献所著书诋宋儒杨文贞公士奇请毁季友书上敕行人锢季友至饶大会藩臬郡县吏民挞季友尽毁其家所著书当时朝廷扶持正学如此宜士习之日端也[亦见通纪]刘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海船给钱千缗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晏曰不然论大计不惜小费凡事必为久远之虑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好矣异时有患苦给钱多减之过半则不能运矣至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无羡余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宋初荆湖南北江东西漕米至真扬下卸即载盐以归交纳有剩数则官以时值售之舟人皆私市附载而行阴取厚利故以船为家一有罅漏则随补葺之为经远计太宗尝谓侍臣曰幸门如鼠穴不可塞篙工柁师有少贩鬻但无妨公不必究问非洞见民隐何以及此自盐法变而回纲无所得败舟亡卒处处有之转为贼盗不可胜计此二事杨龟山尝举以告钦宗有国有家皆不可不知此
明则诚可举诚则明不可学也学为诚明则如告子之不动心荆公之自谓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而已
圣贤言心有与事对言之者有包事而言之者如孟子之言仁心仁政此以心与事对言之者也牵牛章言心则包事而言之者也有与理对言之者有包理而言之者如论语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此以心与理对言之者也如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包理而言之者也敬义亦然龟山云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与义本无二所主者敬而义则自此出焉故有内外之辨其实义亦敬也故孟子之言义曰行吾敬而已
观子产不与韩宣子环则蔺相如之完璧不足道矣观行人子羽却楚围之入则相如渑池之会非万全之策矣龟山以相如为暴虎冯河之徒信然
龟山谓周勃起布衣盖椎朴鄙人以其厚重故可属大事则天下重任固非狷忿褊迫者所能胜也武帝时淮南王欲反独畏汲黯之节义至论公孙弘辈若发蒙尔夫汲黯之直为天下敬惮如此予独疑其狷忿褊迫临大事不能无轻动轻动则失事机难与成功故武帝谓古有社稷臣黯近之矣其有得于此乎龟山此条即大程不欲掇拾臣下短长家法顾泾阳自谓持濂洛关闽之清议恐尚未见及此又或问以匹夫一日而见天子天子问焉尽所怀而陈之则事必有窒碍者不尽则为不忠如何龟山曰事必须量浅深孔子曰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易之恒曰浚恒凶此恒之初也故当以渐而不可以浚浚则凶矣假如问人臣之忠邪遽与之辨别是非则有失身之悔君子于此但不可以忠为邪以邪为忠语言之间故不无委曲也至于论理则不然如惠王问孟子何以利吾国则当言何必曰利不直则道不见此一条与论汲黯意思同
夫子谓辞达而已矣然必先明理养气然后所达者皆温柔敦厚光明正大之言不然亦自远其所见而非夫子所谓达也龟山谓子瞻诗多讥玩无恻怛爱君之意荆公在朝论事多不循理惟事争气此不知温柔敦厚也又二公所见皆非中道此不知光明正大也是皆非不能达之病病在不能明理养气
荆公在上前争论或为上所疑则曰臣之素行似不至无廉耻如何不足信龟山谓论事当问事之是非利害如何岂可以素有廉耻劫人使信己也今人如此劫人者甚多君子不可不知戒且吾言而人不信正当内自省必吾平日之诚信未足服人耳如何反以此劫人
龟山谓郭汾阳不问发墓之人虽古之齐物我者不能过愚谓汾阳此事未尽善发墓亦不可不问但当问之有方不可逆亿以启衅及株连无辜耳或知其人而有社鼠城狐之嫌则问而不穷治可也
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圣人何从知之必也其征之言行乎视听言动之间博文约礼之际无违焉则心无违矣圣人之观人犹良医之视病见其表知其裏
愚尝有告子阳明之辨曰时说谓告子守其空虚无用之心不管外面之差失因目为禅定之学其实非也告子乃是欲守其心以为应事之本盖近日姚江之学尔然既不能知言养气则其所守之心亦何能以应事故犹自觉有不得处虽有不得彼终固守其心绝不从言与气上照管殆其久也则亦不自觉有不得而冥然悍然而已以冥然悍然之心而应事则又为王介甫之执抝矣故告子者始乎阳明终乎介甫者也大抵阳明天资高故但守其心亦能应事告子天资不如阳明则遂为介甫之执拗矣介甫不知治其心而执拗者也告子徒治其心而至于执拗者也然则学阳明者其弊必至于执抝乎是又不然如告子天资刚强故成执抝若天资柔弱者则又为委靡矣故为阳明之学者强者必至于抝弱者必至于靡然阳明之徒亦认告子为老庄禅定之学谓告子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如种树者专守其本根不求其枝叶若孟子言志至气次是谓志之所至气必从焉则如养其本根而枝叶自茂与告子之勿求者异矣噫孰知阳明之所以言孟子者乃正告子之所以为告子也欤吕用晦见而评之曰百余年以来邪说横流生心害政酿成生民之祸真范宁所谓波荡后生使搢绅翻然改辙至今为害其罪深于桀纣者虽前辈讲学先生亦尝心疑之然皆包罗和会而不敢直指其为非是以其障益深而其祸益烈读此为之惊叹深幸此理之在天下终不得而磨灭亦世运阳生之一机也至谓阳明天资高但守其心亦能应事即朱子谓禅家行得好自是其资质好非禅之力意然如朱子所称必富郑公吕正献陈忠肃赵清献诸公乃可谓之行得好耳按阳明所为皆苟且侥幸不诚无物吾未见其能应事也观其通近侍结中朝攘夺下功纵兵肆掠家门乖舛尤甚皆载在实录可考而知也实录称其性警敏善机械能以学术自文深中其隐矣[阳明事迹更当考史料史考]用晦之论阳明比余更严然非刻论也用晦又曰凡论佛者曰我不佞佛亦不辟佛此必深于佞佛者也曰我不入君子党亦不入小入党此必深于媚小人者也故凡谓朱陆无异同及阳明之于朱子有合一处者皆异端之徒阴阳惑乱之术不可不辨此论尤精
陆稼书先生问学录卷之三
朱子集中吴伯丰问孟子序说引史记列传以为孟子之书孟子自作韩子曰轲之书非自着先生谓二说不同史记近是而于滕文公首章道性善注则曰门人不能尽记其词又于第四章决汝汉处注曰记者之误不知如何朱子答云前说是后两处失之熟读七篇观其笔势如镕铸而成非缀缉所就也按今孟子注仍是伯丰所引则知朱子于集注未及改者亦有矣然其大本处则必无差非姚江之徒所可借口也
朱子答刘仲升书谓平日不曾仔细玩索义理不识文字血脉别无证佐考验但据一时自己偏见便自主张以为只有此理更无别法只有自己更无他人只有刚猛剖决更无温厚和平一向自以为是更不听人说话此固未论其所说之是非而其粗厉激发已全不是圣贤气象矣谭梁生见圣编其病正自如此[见五十三卷]
朱子答项平父书谓告子之病盖不知心之慊处即是义之所安其不慊处即是不合于义故直以义为外而不求今人因孟子之言却有见得此意而识义之在内者然又不知心之慊与不慊亦有必待讲学省察而后能察其精微者故于学聚问辨之所得皆指为外而以为非义之所在遂一切弃置而不为此与告子之言虽若小异然其实则百步五十步之间耳以此相笑是同浴而讥裸裎也按愚向直以告子作象山阳明之流今观朱子此条则又见其小异处[见五十四卷]
蒙引一书大有功于先儒如程子云性即理也蒙引曰性即理也指心中之理也故为性不然何处不是此言岂不大有功于程子乎
胡世宁在弘治间言风俗之弊曰朝士安于豢养狃于因循廉节埽地趋媚成风以通达为高致以廉退为矫激以推奸避事为老成以党恶和光为忠厚其羣居言议所及心志所向不曰升官则曰成家其有语及国事当忧民瘼当恤者则众怒羣猜百舌排斥不曰生事则曰好名使必无所容身而后已愚尝三复斯言自古风俗之弊莫不皆然但有轻重浅深之不同耳有志世道者可一日而忘挽回之方哉
史记载晏婴沮孔子之言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穷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司马温公金仁山皆疑晏子之贤未必有此事然朱子于论语序说虽削去其语而仍载其事则未尝以为无也明末有王革论之最详曰晏子学于墨氏而精其术是故见吾夫子之祭必丰腆也则以为不若豚肩不掩豆之为愈也见吾夫子之衣以裼裘也则以为不若一裘三十年之为愈也见吾夫子之饮食多不苟也则以为不若食无兼味之为愈也见吾夫子之亲丧自尽而祔于内外者必诚必信也则曰崇丧厚葬不可以为俗也而不知以薄为道之流于忍也见我夫子之急于济时而周流四方也则曰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也而不知如其道则传食诸侯不为泰也见其巽与之言则谓之滑稽而不知欲人之易从也见其直道事人则谓之倨傲而不知持身之不可苟也见其动容周旋皆中乎礼则谓其盛容繁饰而经年累世不能殚且究也而不知苟简鄙陋君子以为固也此一段可为定论愚谓夫子之于晏子老子犹朱子之于象山道虽不同而不嫌于交好
晏子子西同沮孔子然晏子之沮是因其学术之僻若子西则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王之将帅有如子路者乎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纯是私意两人相去又甚远
史记檀弓皆载孔子负杖逍遥歌泰山梁木之事吴澄曰此妄也圣人德容始终如一至死不变今负手曳杖逍遥于门动容周旋中礼者不如是也圣人乐天知命视死生若昼夜岂自为歌诗以悲其死且以哲人为称又以泰山梁木为比若他人悲圣人之将死而为此歌词则可圣人自为此歌而自比乃若是妄也盖是周末七十子以后之人撰造为之欲表圣人之豫知其死将以尊圣人而不知适以卑之也草庐此论言圣人生死之际甚明白若如史记檀弓所载则孔子之临没不如曾子之启手足易篑远矣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不容看得容易有多少牵制多少逼迫自人视之皆是不得不入不得不居之势却能摆脱所以非有学有守者不能
宋儒薛士龙云好名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惟恐士不好名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亦不要看得容易须要在事势牵制中放出力量来方能如此
子夏云出见纷华而悦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能战即是好机括今人俱望风而靡何尝能战但与纷华靡丽战犹易与贫穷困阸战却难故须要在此处争个胜负方是真能无为所不为无欲所不欲
朱子没而门人各记其所闻之语殆百余家蜀士李道传[字贯之]始取三十有三家刻之于池州为语录其弟李性传又取四十有二家刻之于饶州为续录建安蔡抗又取二十三家刻之饶州为后录莆田王士毅[字子洪]又因而类分之曰语类刻于蜀东阳王佖[字符敬]又为续类刻于徽州凡三录二类五书者并行而错出不相统一景定癸亥导江黎靖德始合五书而参校之去其重复谬误因士毅门目以类附焉而名闩语类大全凡百四十卷其后又取建安所刻天台吴坚别录附入焉于是文公遗语始备然蔡公抗后录序云先师又有亲自删定与先大父西山讲论之语及性与天道之妙名曰翁季录者久未得出以流行于世岂斯文之显晦固自有时乎则朱子之语为语类所未载者亦有矣古今立言之多莫盛于斯矣
朱子谓干彖辞文王易本是作大亨利贞只作两字说孔子见这四字好便挑开说了所以某尝说易难看愚按此即赋诗断章之意在圣人亦不过偶一为之若学者著书自当谨守章句不可穿凿附会借口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