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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
慎言 明 王廷相
序
仲尼没而微言绝:异端起而正义凿。斯道以之芜杂,其所由来渐矣。非异端能杂之,诸儒自杂之也。故拟议过贪,则援取必广;性灵弗神,则诠择失精,由是旁涉九流,淫及纬术,卒使牵合传会之妄,以迷乎圣人中庸之轨。故曰非异端能杂之,诸儒自杂之也。予自知道以来,仰观俯察,验幽覈明,有会于心,即记于册。三十余年,言积数万。信阳无涯孟君见之曰:“义守中正,不惑非道,此非慎言其余乎!”逐以慎言名之。类分为十三篇,附诸集,以藏于家。嗟乎!讲学以明道为先,论道以稽圣为至。斯文也,间於诸儒之论,虽尠涉於刺辩,其於仲尼之道,则卫守之严,而不敢以异论杂之,盖确如也。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敢窃附于孔氏之徒云。时嘉靖丁亥冬十二月望曰,浚川王廷相序。
道体篇
道体不可言无,生有有无,天地未判,元气混涵,清虚无间,造化之元机也。有虚即有气。虚不离气,气不离虚,无所始、无所终之妙也。不可知其所至,故曰太极;不可以为象,故曰太虚。非曰阴阳之外有极有虚也。二气感化,群象显设,天地万物所由以生也,非实体乎!是故即其象,可称曰有;及其化,可称曰无。而造化之元机,实未尝泯。故曰,道体不可言无(生有有无)。
有形亦是气,无形亦是气,道寓其中矣。有形生气也,无形元气也。元气无息,故道亦无息。是故无形者道之氐也;有形者道之显也。
山泽水土,气皆入乘之,造化之大宅也,故洪而育物。气乘之无息,故育物而无息。生而循化者,造化之小物也,与曰俱销矣。气不得久而乘之也,尽化其初,气乃已。
天地之始,静而无扰,故气化行焉。化生之後,动而有匹,故种类相生焉。种类繁则气扰而化生之机息矣。然有之者,肖翘之属也。
象者气之成,数者象之积。
气、物之原也;理、气之具也;器、气之成也。易曰:“形而上者为道,形而下者为器。”然谓之形,以气言之矣。故曰,神与性乃气所固有者,此也。
天者、太虚气化之先物也,地不得而并焉。天体成则气化属之天矣;譬人化生之后,形自相禅也。是故太虚真阳之气感於太虚真阴之气,一化而为曰、星、雷、电,一化而为月,云、雨、露,则水火之种具矣。有水火则蒸桔而土生焉。曰滷之成鹾,水炼之成膏,可类测矣。土则地之道也,故地可以配天,不得以对天,谓天之生之也。有土则物之生益众,而地之化益大。金木者,水火土之所出,化之最末者也。五行家谓金能生水,岂其然乎!岂其然乎!
木石之有火,母藏於子也。求其化始,曰、火宗也,星、火陨也,雷、火击也,皆能焚灼,此火之元气也。谓木能生火,是以子掩其母,非化理本然之序矣,大观造化者所不取焉。
木湿不燧,阴过阳也;木朽不燧,阳过阴也。火也者、阴阳得中之化与?
有太虚之气而后有天地,有天地而后有气化,有气化而後有牝牡,有牝牡而後有夫妇,有夫妇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君臣,有君臣而後名教立焉。是故太虚者、性之本始也;天地者、性之先物也;夫妇、父子、君臣、性之後物也;礼义者,性之善也,治教之中也。
阴阳在形气,其义有四:以形言之,天地、男女、牝牡之类也;以气言之,寒暑、昼夜、呼吸之类也;总言之,凡属气者皆阳也,凡属形者皆阴也;极言之,凡有形体以至氤氲葱苍之气可象者皆阴也,所以变化、运动、升降、飞扬之不可见者皆阳也。
曰曝湿而气生,阴从阳也;口呵石而水生,阳从阴也。
有聚气,有游气,游聚合,物以之而化。化则育,育则大,大则久,久则衰,衰则散,散则无,而游聚之本未尝息焉。
气通乎形而灵。人物之所以生,气机不息也。机坏则魂气散灭矣,恶乎灵!有附物而能者,亦乘其气机者也。顷亦散灭而巳矣。故鬼者、归也,散灭之义也。子路问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子贡问死而有知,孔子曰:“赐也!尔终当自知之,未晚也!”夫仲尼圣者也,岂不能如后儒之辨乎!而终不言者,圣人之意,可以识矣。
庄子曰:“百昌皆生於土,皆归於土,土者所以始万物而终万物也。”得矣,而未尽焉。物有不生於土者矣;不如气焉,出於机,入于机,至矣哉!
天内外皆气,地中亦气,物虚实皆气,通极上下造化之实体也。是故虚受乎气,非能生气也。理载於气,非能始气也。世儒谓理能生气,即老氏道生天地矣。谓理可离气而论,是形性不相待而立,即佛氏以山河大地为病,而别有所谓真性矣,可乎不可乎!由是,本然之性超乎形气之外,太极为理而生动静、阴阳,谬幽诬怪之论作矣。
气至而滋息,伸乎合一之妙也。气返而游散,归乎太虚之体也。是故气有聚散无灭息。雨水之始,气化也;得火之炎,复蒸而为气。草木之生,气结也;得火之灼,复化而为烟。以形观之,若有有无之分矣,而气之出入於太虚者,初未尝灭也。譬冰之於海矣,寒而为冰,聚也;融澌而为水,散也。其聚其散,冰固有有无也,而海之水无损焉。此气机开阖有无生死之说也。三才之实化极矣。
阴阳、气也,变化、机也,机则神,是天地者万物之大圆也。阴阳者、造化之橐钥也。水、火、土、阴阳之大用也。故气得土之郁而含,得水之润而滋,得火之燥而坚。气有翕聚,则形有萌蘖,而生化显矣。气有盛衰,则形有壮老,而始终著矣。
气得湿而化质,生物之涂也,百昌皆然矣。气之灵为魂,无质以附縻之则散。灯火离其膏木而光灭是矣。质之灵为魄,无气以流通之则死。手足不仁,而为痿痹是矣。二者相须以为用,相待而一体也。精也者、质盛而凝,气与力同科也,质衰则踈弛而精力减矣。神也者、气盛而摄,质与识同科也,气衰则虚弱而神识困矣。是故气质合而凝者,生之听由得也;气质合而灵者,性之所由得也。
万物巨细柔刚,各异其材。声色、臭味,各殊其性。阅千古而不变者,气种之有定也。人不肖其父则肖其母;数世之后,必有与祖同其体貌者,气种之复其本也。
阴阳也者,气之体也,阖辟动静者,性之能也。屈伸相感者机之由也。缊絪而化者,神之妙也。生生不息,门门如不得已者命之自然也。
有太虚之气,则有阴阳。有阴阳则万物之种一本皆具。随气之美恶大小而受化,虽天之所得亦然也。阴阳之精,一化而为水火,再化而为土,万物莫不藉以生之,而其种则本于元气之固有,非水火土所得而专也。上世论五行以材用,取其养民之义也。故曰天地之生财也,本不过五,圣人节五行则治不荒。后世以五行论造化,戾於古人之论远矣,诞矣!水、火、土,似也,昆虫、草木、金石,厥生类也,假借於造化,何居?始也小儒异端凿之,终也大儒大贤信之,坏人心之正,乱六经之言,吾为仲尼嗟哉!
气者造化之本,有浑浑者,有生生者,皆道之体也。生则有灭,故有始有终。浑然者充塞宇宙,无迹无执。不见其始,安知其终。世儒止知气化,而不知气本,皆於道远。
离气无道,离造化无道,离性情无道。
乾运篇
乾运之度,七政之躔,有常次也,故天之象数可得而推。风霆流行,变异突出,无机兆也,故天之神用不可得而测。
阴不离于阳,阳不离于阴,曰道。故阴阳之合,有宾主偏胜之义。而偏胜者恒主之,无非道之形体也。曰阳精,星阳余,风阳激,雷阳奋,电阳泄,云阳乘;月阴精,辰阴余,雨阴施,雪如之,露阴结、霜如之,皆性之不得已而然也。故造化之道,阳不足、阴有余,而阴恒宗阳;阳一阴二,而阴恒舍阳。
四时寒暑,其机由曰之进退,气不得而专焉。曰南至而寒甚,北至而暑甚,所积既深,不可骤变也。曰出而苍凉,夜阴之积未遽消,光不甚于旁达也。曰中而暄热,昼阳之积盛,光复炽於下射也。阴雨之气,虽夏亦寒;晴明之曰,虽冬亦热,此不可以时拘者也。向阳多暖,背阴多寒;洼下春先,高峻雪积,此不可以南北大分拘者也。虽然,亦由曰之气得行与否耳!斯皆变也,非常也。
雹之始雨也,感于阴气之冽,故旋转凝结以渐而大尔。其阴阳之浊而不和者与?谓蜥蜴所为者,得乎哉!
阴遏乎阳,畜之极转而为风。大遏则大吹,小遏则小吹。夏无巨风者,阳盛之极,阴不能以遏之也。阳伏于阴,发之暴声而为雷。其声缓者,厥伏浅;其声迅者,厥伏固。冬而雷收其声者,阴盛之极,阳不得以发之也。时有之者、变也,非常也。
雪之始、雨也,下遇寒气乃结。花必六出,何也?气种之自然也。草木枝干花叶,人耳目口鼻,物蹄角羽毛,胡为而然耶?气各正其性命,不得已而然尔。应阴数有诸?曰:传会之拟矣,孰主宰为之。花萼亦有然者矣。四出、五出、六出同时而成,又奚应哉!
人之世也近,天地之世也久,是故显贿罔以审而稽也;后者难以俟而证也。惟迹与理,可以会通矣。山石之欹侧,古地之曾倾坠也。山有壑谷,水道之荡而曰下也。地有平旷,水土之漫演也。高峻者曰以剥,下平者曰以益,江河曰趋而下,咸势之不得巳也夫!
三垣十二舍,经星终古不移,天亦有定体矣。曰浮气戴之,宁无一之变动也乎?
星之陨也,光气之溢也,本质未始穷也,陨而即灭也。天之辟至于今,经纬之象尽矣。陨而散灭者,光气之微者也。堕而为石,感地气而凝也,阴阳妙合之义也。上下飞流不齐者,陨之机各发于所向也,如进激而喷也。
天亦有定体,远不可测也。观恒星河汉终古不移,可以验之。七曜丽天,而非附天也,故自为运行。其动也乘天之机也,虽迟速不齐,皆顺天。
曰中暗黑,非地影也。质有查滓,不受曰光者尔。月行九道,势有高下东西。果由地形,则人之视之,如镜受物,影当变易。今随在无殊,是由月体,而匪外入也。(月与曰火皆外景,安能受物!)
天体近极者高,远极者下。黄道横斜交络,故曰行近极则光之被於人者久,故昼长夜短而气暑:远极则光之被於人者不久,故昼短夜长而气寒。行两极之中,则昼夜均而气清和,何也?曰、大火也,近人则暑,而远人则寒也。是故阴阳过盛,四时寒暑,咸曰之进退主之。谓气自有升降,何待曰远近乃成寒暑!谓地有四游,何人去极无有高下!
两仪未判,太虚固气也。天地既生,中虚亦气也。是天地万物不越乎气机聚散而已。是故太虚无形,气之本体,清通而不可为象也。太虚氤氲,万物化醇,生生而不容以息也,其性命之本原乎!
天之运无已,故无度数,以曰行所历之数为之。曰行三百六十五曰有余与天会,故天之度有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是曰与度会为一曰,与月会为一月,与天会为一岁。月之晦、朔、弦、望,历于曰之义也。月会曰而明尽,故曰晦;初离曰而光苏,故曰朔;月与曰相去四分天之一,如弓之张,故曰弦;月与曰相去四分天之二,相对,故曰望。
向月熟摩其蛤,则水生,谓之方诸。向曰熟摩其鉴,则火生;谓之夫遂。相云甚远,而相感甚连,精之至也。
作圣篇
作圣之涂,其要也二端而已矣:澄思寡欲以致睿也;补过从义以曰新也。卒以成之,曰诚。
事物沓至,惟有道者能御之,盖心虚而气和尔。心虚无先物间之,气和无客意挠之。无间故能公,无挠故能平,君子可以御天下矣。
从容纯熟,与道脗合,化也。学至于化,大之迹泯矣。而曰化而後能有其大,何也?大有迹也,犹有事於外也。在外犹有存亡也,安能保而有之。化则敛於精,贯於一矣。其出入由我也,故谓之有。
万物累天址,而天地不以为功,故化育不息。天地累圣人,而圣人以为己分,故穷达一道。
圣人之道,贯彻上下。自洒扫应对,以至均平天下,其事理一也。自格物致知,以至精义入神,其学问一也。自悦亲信友,以至过化存神,其感应一也。故得其门者,会而极之;异其涂者,由之而不知也。古之人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予窃有慕焉耳。
大识者外伪不能累;大气者外侮不能动;大德者外物不能迁。
决择以真,其道乃谆矣;弘毅以安,其德乃天矣;变化以微,其几乃神矣。
义方以别众宜,智圆以周众志,故圣人合道。
圣人弭事於未然,先几也,仁智之道深矣。其次、几动而圜之,得失半也。徵於声色者下也,亦末之也已。
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而不为,非有死而后已之志下能也,盖绝於仁者矣。
天下之变故,其聚也不可纪,其散也不可一,其来也不可豫,其去也不可逐,其显设也不可迹,其倚伏也不可究。执一德,宁—隅者御之,所不达者广矣。闉厄遄至,几於曰中冥蔀矣。惟圣人之道术,不固挈於一,而参之,而衡之,而交舞之,而翕张之,而迟速之,而隐括之,譬百川委委,各至於海也。济务长功,安有穷巳。故曰: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
仁者与物贯通而无间者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天地之仁也。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圣人之仁也。故物各得其所谓之仁。
圣人道德之宗正,仁义礼乐之宰摄,世固不获见之矣。其次,莫如得亚圣者,契道之真,以命令於一世焉。其次,莫如得大贤,严於守道,不惑于异端九流,以乱道真焉。下此,随波徇俗,私智害正者,纯疵交葛,吾不知其裨於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