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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
目可以施其明,何物不视乎!耳可以施其聪,何物不听乎!心体虚明广大,何所不能知而度之乎!故事物之不闻见者,耳目未尝施其聪明也;事理之有未知者,心未尝致思而度之也。故知之精由于思;行之察亦由於思。
思之精,习之熟,不息焉,可以会通於道;一之,可以入神。
君子之学,博文强记,以为资藉也;审问明辩,以求会同也;精思研究,以致自得也,三者尽而致知之道矣。深省密察,以审善恶之几也;笃行实践,以守义理之中也;改过徙义,以极道德之实也,三者尽而力行之道得矣。由是而理有未明,道有未极,非其才之罪也,卤莽邪僻害之也。是故君子主敬以养心,精义以体道。
明道莫善於致知,体道莫先于涵养。求其极,有内外交致之道。不徒讲究以为知也,而人事酬应得其妙焉,斯致知之实地也不徒静涵以为养也,而言行检制中其则焉,实致养之熟涂也。
必从格物致知始,则无凭虚泛妄之私;必从洒扫应对始,则无过高猎等之病。上达则存乎熟矣。
夫何以谓存养?曰:“心未涉于事也,虚而无物,明而有觉,恐恐焉若或汨之也。”夫何以谓省察?曰:“事几方蒙于念也,义则行之,不义则否。履冰其慎也,恐一念不义,蹈于小人之途也。”曰:“存省、善矣,亦有不可行者,何也?”曰:“或时势之殊,始而穷理未至也,能中止以改图,亦不害其为善。故曰:‘善无常主’,此既事体量之学也。”
程子曰:“有意坐忘,便是坐驰”,何如?曰:“此为有意求静者言之也。”然则静不可求乎?曰:“求则不静矣,故曰坐驰。”然则何以静?曰:“主敬之纯,可以与此。静有二:有境静,有心静。酬酢己境,静也;心之思犹在,不思则心静矣。”然则心以思为主,何谓也?曰:“在应事可也。谓静以思为主,此儒之自苦者尔。有感则思,无感则不思,亦足以养神,何胶於思而为之!”曰:‘不几於异端之虚静乎?”曰:“异端之学无物,静而寂,寂而灭;吾儒之学有主:静而感,感而应,静而不思何害?易曰:‘无思也,无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然则仲尼几异端乎?”
或问易简之道,曰:“易之神、理也,大舜孔子之卓涂也,畴其能之!”请学诣,曰:“广大之能精微也,高明之能中庸也,可以与此焉。”请所从事,曰:“知其所不得不为与其所不屑为,於是乎得之。不屑为而致力,名曰贪侈,由骄矜之心害之也,庸人之扰扰不与焉;所当为而不为,名曰苟简,由怠肆之心害之也,庄老之无为不与焉。”
养性以成其德,应事而合乎道,斯可谓学问矣。气质弗变,而迷谬於人事之实,虽记闻广博,词藻越众,而圣哲不取焉。
古人之学,内外一道,达於治绩者,即其学术之蕴;修於文词者,即其操行之余。今之儒者,学与事恒二之,故讲性者有不能变其质矣;论命者有不知要於义矣;修仁义者,功利之媒矣;明经术者,刑法之资矣,皆蔽也。故习於己而不能达於事者,谓之腐儒,厥罪小;援圣假经而循利於时者,谓之俗儒,厥罪大。
人一受元气以生,天地之美无不备具。故知至于道,行极於德,谓之完人,足以答天矣。利达者形之影,风之声也,虽不至实至矣,故君子贵修。
御民篇
御民以道不以术,守我之正而感服不计焉,付得失於民尔。术不可久,民不可愚,虽暂得之,终必失之,民以我非诚也,故圣人王道。
法久必弊,弊必变,变所以救弊也。或曰:“法无不弊,变亦弊。”曰:“然。可坐视哉!权其利害多寡,变其太甚可也。”曰:“变有要乎?”曰:“渐。春不见其生而曰长,秋不见其杀而曰枯,渐之义也,至矣哉!”
圣人置天下於安平,莫先於植纲纪。何谓纲纪?居重以驭轻,督内以制外,柔夷以绥夏也。是故有六官率属焉,有省道敷政焉,有郡县分治焉,有王使廉察焉,有边镇防御焉,有覊縻之夷捍蔽焉。六者总之为纲,维之为纪,封建不行,势不容已之道也。王都重则外制,边镇固则内安。覊縻之夷,以不治治之,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也。
权、所以运国势,纪纲、所以系国脉,人才、所以主国命。故国之不亡者三:权不下栘,国不亡;纪纲不堕,国不亡;不用小人长国,国不亡。
弗通于时而泥古,斯困溺於法制者也,迂;谋近小而昧远图,斯困溺于功利者也,陋。二者皆暗于道者也,谓之识局。
物各得其所之谓大同。大同者,化之极也。百姓曰用而不知,是谓安常。安常者,神之至也。
圣王神道设教,所以辅政也。其弊也,渎於鬼神而淫於感应。礼曰:“刚毅犯人妨於政,鬼神过节妨於政。”言失鬼神之中也。后世之鬼神亵而不敬,惑而诬,皆妨政教也夫!
安天下不失丘民之心,固矣。而贤智在位,豪杰得所,尤其所急焉。夫是人也,一世之标准也,王者能尽畜而有之,则天下之变在我。不幸而有乱逆者,皆愚谬之夫尔。愚谬安足成乱,故乱天下者,才智之堆也。是以圣王知之养之,学校罗之,科目录之,才艺廪之,史胥拔之,山泽之隐而不得其所者寡矣。
仁、义、礼、乐维世之纲;风教、君师,作人之本。君师植风教者也,风教达礼乐者也,礼乐敷仁义者也,仁义者君师之心也,八者具而和平之治成矣。虽谓之尧舜可也。
事势有轻重,为政有几宜。必俟大有更革而后可救其积弊者,重也;渐次而变亦可以返其未极者,轻也。施之失其宜,未有不养患而激乱者,要之贵察於几。
人非乐天之心,不能制情於道,故莫不有欲。欲则贪侈,贪侈则僭,僭则乱,圣人以礼防天下,使民各安其分而不争,是故或役或承、或亢或卑、或宠奴夺、或泰或约、一受其正。奔命执分而无外慕,心定故也。是谓天下齐一、久安、长治之道乎!失其防者反之。
治安之国,其事简,其赋轻,其政平,其气和,其民乐,灾异足以警寇贼,奸宄无衅以起,夷狄仰其治而顺化,而祥瑞不与焉。危乱之国,其事繁,其赋重,其政僻以淫,其气乖。其民畏以怨,祥瑞适以肆寇贼,奸宄窃发,夷狄乘其敝而扰,而灾异不与焉。
有圣人而后名教立,定之以天命则妄心灭;定之以礼义则遂心亡;定之以法制则纵心阻。故名教者,治世之要也。
人心、道心皆天赋也,人惟循人心而行,则智者、力者、众者无不得其欲矣。愚而寡弱者、必困穷不遂者矣。岂惟是哉!循而遂之,灭天性,亡愧耻,恣杀害,与禽兽等矣,是以圣人忧之。自其道心者,定之以仁义,齐之以礼乐,禁之以刑法,而名教立焉。由是智愚、强弱、众寡,各安其分而不争,其人心之堤防乎?
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於正。上节俭,刚寡取于民而富矣;上简易,则动于民者寡而乐矣;上稽道于圣,则民不惑于异术而趋于正矣。
圣王敬天不泥天,以人事足以胜之也,故奸宄无以乘其惑;庸主不慢天则泥天,而应天之实无闻也,故奸宄得以藉其变。
正大广远,以之立法;公平明恕,以之用法。不正则戾道,不大则用小,不广则偏於一,不远则所施不久。公平则人服,用明则情得,用恕则法行而物感,要终之仁也。
世之平也,安静中和之士皆足以有为,缓急有用;苟无俊杰焉,诡特不羁之才亦可也。或曰:“诡特无行,不可!”曰:“时急其所长也,顾御之有道焉尔,德也岂悉求於众人哉!震之以敦大之气,入之以诚信之操,则受变於我而才无不效矣。”
三皇草衣木食,人曰时也。王子曰:圣人俭以顺俗也。尧舜茅茨土阶,人曰时也。王子曰:圣人俭不务饰也。此天下之大乐也。今之时政繁矣,风侈矣,民劳矣,财困矣,生促矣,天下之大灾也。上之人乃不思而返之,其胥溺之道乎!舍是而欲有为,其为治也亦外矣。
圣人为治,豫调夫国势之机,机伏而不可见者,议之若未然,举之若无所事。一失厥会,轻者浮,重着压,强者甚,弱者微,事去而不可为矣。故执古者,失于时宜;徇俗者,蔽于囚陋;守法者,惮於更革;举不足以论机也。通炤远观,其惟神识之士乎!
小宗篇
不学而达於政,有诸?曰:世末有不学而能者也。学之术二:曰致知,曰履事,兼之者上也。察於圣途,谙于往范,博文之力也;练於群情,达於事几,体事之功也。然而师心独见,暗与道合,亦有不博文者也。虽然,精於仁义之术,优入尧舜之域,必知行兼举者能之矣。
东极之民侥,南极之民谲,西极之民戾,北极之民悍,中土之民和,非民性殊於四极也,习于圣人之教然也。蛮夷者,划疆土俗限之也,圣人之教可达,孰谓异吾民哉?
事虽易,而以难处之,末有下治之变:患虽远,而以近虑之,末有不及之谋。此所谓至慎,此所谓先几。
保傅篇
农困则庾虚,庾虚则兵疲,兹用可忧矣。善渔者不泄泽,善田者不竭卉,畜其利者深矣。农困、国之大疹也,乃不思而忧之!作无盆,崇土木,耗货财,是谓剥本。
徵於国之危乱者,亦观其臣民之风俗尔。附权死党、奸度罔上之臣作,则淫比矣。淫痹贿篡。要结宾客、藏匿亡命之民作,则淫朋矣。淫朋者盛。盗之势在下,犹可为也;篡之势在上,非大力不能反,难矣哉!
皇极之建,其大有五:一曰清心志,二曰定纪纲,三曰正礼教,四曰求贤才,五曰核名实。心志清则不惑於非道,而极之本立矣;纪纲定则维信制固,而国之势奠矣;礼教正则常道兴,而俗尚不惑於邪矣;贤哲用则职任得人,而治化溥矣;名实核则上下不罔,而苟且欺蔽之风远矣。
祭祀感格之道何如?曰:“难言也。”曰:“祖考精气一也,天地、山川、鬼神、元气—也,气一将无不通乎?”曰:“难言也。夫人之致祭,其礼委委容客,其物芬芬烝烝,夫惟类若人者,然後能感而享之。吾未知天地、山川之果类人否乎!吾未知鬼神、祖考之犹具体而能饮食否乎!焉能恶而知之。”曰:“圣人注祭之为何?”曰:“报本追远,仰功酬德,先王仁孝之诚,且因之以立教也。故祭祀之道,惟圣人能知之,能言之;其余诈己之心以诈人,非愚则诬而已。”
唐隶问福善祸淫如何?程子曰:“此理之自然,善则有福,淫则有祸。”曰:“天福祸之乎?”曰:“理即天道也。书云‘皇天震怒’,将有人在上怒之乎?盖理应如此耳。”善恶之报不直者何也?曰:“幸不幸也。”此善言天道者矣。
五行篇
天,一也,天下之国何啻千百:譬父之於子,虽有才不才,厥爱惟均也。天象之变,皆为中国之君谴告之,偏矣。以为千百国皆应之,而国君行政之善恶,又未必一曰月而均齐也。参之中正普大之道,茫然未之有合。荡于私数,戾于圣心,必自灾异之学始。
曰祛淫祀也,而渎鬼神之感应;曰击妖道也,而信天人之休咎,是启源而欲塞流矣,得乎?曰,可以动人主之趋善也。嗟乎!是则然矣。君有邪心不务格而正之,君有僻政不务谏而反之,乃假不可知者而恐惧之,是舍本而务末也。久而无应,将自丧其术,何善之能趋,几於佛氏之愚人矣。是故圣人通於性命之本,立於中正之途,虽以神道设教也,尊天地而不渎,敬鬼神而远之,守经正物,不饰妖诞,则风俗同而百家息矣。
圣人治世,其鬼不神,非鬼之不能神也,经正而法严也。正则邪说不兴,严则妖道罔作,鄙儒诐术屏迹,若没焉耳矣。
妖祥,人也,论者由物,惑矣。父慈子孝,君仁臣忠,兄友弟恭,夫和妇顺,虽山崩川竭,不足以为殃。父子逆而君臣离,人道乖而彝伦斁,嬖倖得志而贤哲退抑,虽凤鸟庆云,不足以救其危乱之祸。何也?国家之兴替,人事之善否也。是故责人敬天者其道昌,弃人诬天者其道亡。
圣人之知来,知其理也。吉凶祸福之至,亦有不直於理者,圣人所不知也。故推测之术,圣人不贵。
天地道化不齐,故数有奇耦之变,自然之则也。太极也,君也,父也,不可以二者也。天地也,阴阳也,牝牡也,昼夜也,不可以三者也。三才不可以四,四时不可以五,五行不可以六。故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夔一足,人两足,蟾蜍三足,马四足,知蛛六足,蠏八足,蝍蛆四十足,蚿百足,是岂物之所能为哉?一天之道也。邵子於天地人物之道,必以四而分之,胶固矣。异于造化万有不齐之性,戾于圣人物各付物之心,牵合传会,举一而废百者矣。
或问治世之有灾沴,君德不协於天而谴告之乎?曰:非然也。乱世之有瑞,夫又谁感格之!是故尧有水,汤有旱,天地之道适然尔,尧汤奈何哉?天定胜人者,此也。尧尽治水之政,虽九年之波,而民罔鱼鳌;汤修救荒之政,虽七年之亢,而野无饿殍,人定亦能胜天者,此也,水旱何为乎哉!故国家之有灾沴,要之君臣德政足以胜之,上也。何也?天道悠而难知,人事近而易见,凡国家危乱者,咸政之不修,民之失所,上之失职也,孰见天帝诃诋乎哉!孰见天帝震怒乎哉!此应天以实不以诬者,尧、汤自修之意也。书曰:“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可谓善言天道者矣。
雨旸时若,风霆流行,天地之德化也。世有风雷之师,云雨之巫,是人握其櫂矣;土主木偶,行祷求应,是鬼司其机矣,然乎!儒者假借而罔正於道,伤造化之大伦,邪诬之俗,谁其责哉!;祸福有所由主乎?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人事之相感招也,而鬼神不与焉。”曰:“福善祸淫非与?”曰:“比干剖心,盗蹠老死,子谓天摄物耶?残贼暴虐,人切愤之,而祸卒被焉者,人道之不容己者也,非人力也,炊归之天尔。善之得福亦如是。干、跖幸不幸尔,非常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