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全书

  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
  孝经引诗曰无忝尔所生故事天者仰不愧俯不怍则不忝乎天地矣又曰夙夜匪懈故事天者存其心养其性则不懈乎事天矣此二者畏天之事而君子所以求践夫形者也
  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頴封人之锡类
  好饮酒而不顾父母之养者不孝也故遏人欲如禹之恶旨酒则所以顾天之养者至矣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故育英才如頴考叔之及庄公则所以永尔类者广矣
  不弛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其功大矣故事天者尽事天之道而天心豫焉则亦天之舜也申生无所逃而待烹其恭至矣故事天者夭夀不贰而修身以俟之则亦天之申生也
  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竒也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若曾子之啓手啓足则体其所受乎亲者而归其全也况天之所以与我者无一善之不备亦全而生之也故事天者能体其所受于天者而全归之则亦天之曾子矣子于父母东西南北唯令之从若伯竒之履霜中野则勇于从而顺令也况天之所以命我者吉凶祸福非有人欲之私故事天者能勇于从而顺受其正则亦天之伯竒矣
  【问自恶防酒至勇于从令此六圣贤事可见理一分殊乎朱子曰恶防酒育英才是事天顾养及钖类则是事亲每一句皆存两义推类可见 问頴封人之锡类申生其恭二子皆不能无失处岂能尽得孝道曰西铭本不说孝只是说事天但推事亲之心以事天耳二子就此处论之诚是如此盖事亲郤未免有正不正处若天道纯然则无正不正之处只是推此心以奉事之耳 问西铭无所逃而待烹申生未尽此道何故取之曰天不到得似献公也人有妄天则无妄若教自家死便是理合如此只得听受之耳问申生之不去伯竒之自沉皆陷父于恶非中道也而取之与舜曾同何也曰舜之底豫赞化育也故曰功申生待烹顺受而已故曰恭曾子归全全其所以与我者终身之仁也伯竒顺令顺其所以使我者一事之仁也伯竒尹吉甫之子其事不知据何书为实自沉恐未可尽信然彼所事者人也人则有妄故有陷父之失此所事者天也天岂有妄而又何陷邪西铭大率借彼以明此不可着迹论也 黄岩孙曰履霜操伯竒所作也吉甫听后妻之言逐之伯竒编木荷而衣采亭花而食清朝履霜自伤无罪见逐乃援琴而歌曲终投河而死家语曰曾参遣妻告其子曰髙宗以后妻杀孝已尹吉甫以后妻杀伯竒伯竒事后母至孝后母譛之伯竒乃亡走山林说苑王国子竒事与此正同必有一误 又按程子遗书问舜与曾子之孝优劣如何曰家语载耘事虽不可信郤有此义理曾子耘误斩其根曾晢建大杖以击其背曾子仆地不知人事良久而苏欣然起进曰大人用力杀参得无疾乎乃退援琴而歌使知体康孔子闻而怒曾子至孝如此亦有这些失处若是舜百事事父母只杀他不得又问如申生待烹之事如何曰此只是恭若舜须逃也】
  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富贵福泽所以大奉于我而使吾之为善也轻贫贱忧戚所以拂乱于我而使吾之为志也笃天地之于人父母之于子其设心岂有异哉故君子之事天也以周公之富而不至于骄以顔子之贫而不改其乐其事亲也爱之则喜而不防恶之则惧而无怨其心亦一而已矣
  【朱子曰敬天当如敬亲战战兢兢无所不至爱天当如爱亲无所不顺天之生我安顿得好令我富贵崇髙便如父母爱我当喜而不防安顿得不好令我贫贱忧戚便如父母欲成就我当劳而不怨】
  存吾顺事没吾寜也
  孝子之身存则其事亲者不违其志而已没则安而无所愧于亲也仁人之身存则其事天者不逆其理而已没则安而无愧于天也盖所谓朝闻夕死吾得正而毙焉者故张子之铭以是终焉
  【问存吾顺事没吾寜也朱子曰二句所论甚当旧说误矣然以上句富贵贫贱之语例之则亦不可太相连説今改云孝子之身存则其事亲也不违其志而已没则安而无所愧于亲也仁人之身存则其事天也不逆其理而已没则安而无所愧于天也盖所谓夭夀不贰而修身以俟之者故张子之铭以是终焉似得张子之本意】
  论曰天地之间理一而已然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则其大小之分亲疎之等至于十百千万而不能齐也不有圣贤者出孰能合其异而反其同哉西铭之作意盖如此程子以为明理一而分殊可谓一言以蔽之矣盖以干为父以坤为母有生之类无物不然所谓理一也而人物之生血脉之属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则其分亦安得而不殊哉一统而万殊则虽天下一家中国一人而不流于兼爱之万殊而一贯则虽亲疎异情贵贱异等而不梏于为我之私此西铭之大指也观其推亲亲之厚以大无我之公因事亲之诚以明事天之道盖无适而非所谓分立而推理一也夫岂专以民吾同胞长长幼幼为理一而必黙识于言意之表然后知其分之殊哉且所谓称物平施者正谓称物之宜以平吾之施云尔若无称物之义则亦何以知夫所施之平哉龟山第二书盖欲发明此意然言不尽而理有余也故愚得因其说而遂言之如此同志之士幸相与折衷焉熹既为此解后得尹氏书云杨中立答伊川先生论西铭书有释然无惑之语先生读之曰杨时也未释然乃知此论所疑第二书之说先生盖亦未之许也然龟山语録有曰西铭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所谓分殊犹孟子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无差等耳或曰如是则体用果离而为二矣曰用未尝离体也以人观之四肢百骸具于一身者体也至其用处则首不可以加履足不可以纳冠盖即体而言而分已在其中矣此论分别异同各有归大非答书之比岂其年髙徳盛而所见始益精与因复表而出之以明答书之说诚有未释然者而龟山所见盖不终于此而已也乾道壬辰孟冬朔旦熹谨书
  【龟山杨氏上程子书曰窃谓道之不明知者过之西铭之书其几于过乎昔之问仁于孔子者多矣虽颜子仲弓之徒所以告之者不过求仁之方耳至于仁之体未尝言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言仁之最亲无如此者然亦体用两言之未闻如西铭之说也孔孟岂有隠哉盖不敢过之以起后学之也且墨氏之兼爱固仁者之事也其流遂至于无父岂墨氏之罪哉孟子力攻之必归罪于墨子者正其本也故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正谓此耳西铭发明圣人之防意至深然而言体而不及用恐其流遂至于兼爱则后世有圣贤者出推本而论之未免归罪于横渠也时窃妄意此书盖西人共守而谨行之者欲得先生一言推明其用与西铭并行庶乎体用兼明使学者免于流荡也横渠之学造极天人之蕴非后学所能窥测然所疑如此故輙言之先生以谓何如程子曰前所寄史论十篇其意甚正才一观便为人借去俟更子细西铭之论则未然横渠之言诚有过者乃在正防西铭之为书推理以存义扩先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二者亦前圣所未发岂墨氏之比哉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老幼及人理一也爱无差等本二也分殊之敝私胜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爱而无义分立而推理一以正私胜之流仁之方也无别而迷兼爱至于无父之极义之贼也子比而同之过矣且谓言体而不及用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为用也反谓不及不亦异乎龟山第二书曰辱示西铭防旨伏读竟日晓然具悉如侍几席亲训诲也时昔从明道即授以西铭使读之寻绎累日乃若有得于是始知为学之大方固将终身佩服岂敢妄疑其失比同于墨氏前书所论西铭之书以民为同胞长其长幼其幼以鳏寡孤独为兄弟之无告盖所谓明理一也然其辞无亲亲之杀非明者黙识于言意之表乌知所谓理一而分殊哉故窃恐其流遂至兼爱非谓西铭之书为兼爱而发与墨氏同也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善推其所为而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防以及人之幼所谓推之也孔子曰老者安之少者懐之则无事乎推矣无事乎推者理一故也理一而分殊故圣人称物平施兹所以为仁之至义之尽也欤何谓称物逺近亲疎各当其分所谓称也何谓平施所以施之其心一焉所谓平也时昔者窃意西铭之书有平施之心无称物之义故曰言体而不及用盖指仁义为说也故仁之过其敝无分无分则妨义义之过其流自私自私则害仁害仁则杨氏之为我也妨义则墨氏之兼爱也二者其失虽殊其得罪于圣人则均矣西铭之旨隠奥难知固前圣所未发也前书所论窃谓过之者疑其辞有未达耳今得先生开论丁寜传之学者自当释然无惑也 延平李氏答朱子书曰来谕仁是心之正理能发能用底一个端绪如胎育包涵其中生气无不纯备而流动发生自然之机又无顷刻停息愤盈发泄触处贯通体用相循初无间断此説推广得甚好但又云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乎禽兽者以是而已若犬之性牛之性则不得而与焉若如此説恐有碍盖天地中所生物本源则一虽禽兽草木生理亦无顷刻停息间断者但人得其秀而最灵五常中和之气所聚禽兽得其偏而已此其所以异也若谓流动发生自然之机与夫无顷刻停息间断即禽兽之体亦自如此若以为此理惟人独得之即恐推测体认处未精于他处便见差也又云须体认到此纯一不杂处方见浑然与物同体气象一段语郤无病又云从此推出分殊合宜处便是义以下数句莫不由此而仁一以贯之盖五常百行无徃而非仁也此説大概是然细推之郤似不曾体认得伊川所谓理一而分殊龟山云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之意盖全在知字上用着力 朱子问昨谓仁之一字乃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乎禽兽者先生不以为然某因以先生之言思之而得其説窃谓天地生物本乎一源人与禽兽草木之生莫不各具此理其一体之中即无丝毫欠剩其一气之运亦无顷刻停息所谓仁也延平李氏曰有有血气者有无血气者更体究此处又问气有清浊故禀有偏正惟人得其正故能知其本具此理而行之而见其为仁物得其偏故虽具此理而不自知而无以见其为仁然则仁之为仁人与物不得不同知仁之为仁而存之人与物不得不异故伊川夫子既言理一分殊而龟山又有知其理一知其分殊之説而先生以为全在知字上用着力恐亦是此意否曰大概得之又问详伊川之语推测之窃谓理一而分殊此一句言理之本然故尽在性分之内本体未发时看曰须是兼本体已发未发时看合内外为可又问合而言之则莫非此理然其中无一物之不该便自有许多差别虽散殊错揉不可名状而纎毫之间同异毕举所以理一而分殊也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此二句乃是于发用处该摄本体而言因此端绪而下工夫以推寻之处也大抵仁者正是天理流动之机以其包容和粹涵育融漾不可名貌故特谓之仁其中自然文理宻察各有定体处便是义只此二字包括人道已尽义固不能出乎仁之外仁亦不离义之内也然则理一而分殊者乃是本然之仁义前此乃以从此推出分殊合宜处为义失之逺矣曰推测一段甚宻为得之加以涵养何患不见道也 或问西铭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朱子曰仁只是流出来底便是仁各自成一个物事底便是义仁只是那流行底义是合当做处仁只是发出来底及至发出来有截然不可乱处便是义且如爱其亲爱兄弟爱亲戚爱乡里爱宗族推而大之以至于天下国家只是这一个爱流出来而爱之中便有许多等差且如敬只是这一个敬便有许多合当敬底如敬长敬贤便有许多分别】
  始予作太极西铭二解未尝敢出以示人也近见儒者多议两书之失或乃未尝通其文义而妄肆诋诃予窃悼焉因出此解以示学徒使广其传庶几读者由辞以得意而知其未可以轻议也淳熈戊申二月己巳晦翁题
  西铭总论
  程子曰订顽之言极纯无杂秦汉以来学者所未到订顽一篇意极完备乃仁之体也学者其体此意令有诸已其地位已髙到此地位自别有见处不可穷髙极逺恐于道无补也
  【北溪陈氏曰非指与万物为一处为仁之体乃言天理流行无间为仁之体也又问此下云实有诸已其地位已髙到此地位自别有见处不可穷髙极逺曰见得此理浑然无间实有诸已后日用酬酢无徃而非此理更有何事更何用穷髙极逺】
  订顽立心便可达天徳
  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若心懈则有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须穷索存久自明安待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已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订顽意思乃备言此体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防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若存得便合有得盖良知艮能元不防失以昔日习心未除郤须存养此心久则可夺旧习此理至约惟患不能守既能体之而乐亦不患不能守也
  【朱子曰明道学者须先识仁一段说话极好只是说得太广学者难入 北溪陈氏曰明道此一段説话乃地位髙者之事学者取此甚逺在学者工夫只从克己复礼入为最要此工夫彻上彻下无所不宜问物字是人物是事物曰仁者与物同体只是言其理之一尔人物与事物非判然絶异事物只自人物而出凡已与人物接方有许多事物出来若于已独立时初无甚多事此物字皆可以包言所谓订顽备言此体者亦只是言其理之一尔】
  西铭某得此意只是须得子厚如此笔力他人无縁做得孟子以后未有人及此得此文字省多少言语要之仁孝之理备乎此须臾而不于此则便不仁不孝也
  游酢于西铭读之已能不逆于心言语外立得个意思便能道中庸矣
  【西山真氏曰昔游先生见西铭即涣然不逆于心曰此中庸之理也明道先生称其能求之语言之外近世学者或未谕其旨愚谓中庸纲领在性道教三言而终篇之义无非教人以全天命之性西铭纲领亦只在其体其性之二言而终篇反复推明亦欲人不失干父坤母之所赋予者为天地克肖之子而已故游先生以为即中庸之理也岂不信哉】
  孟子之后只有原道一篇其间言语固多病然大要尽近理若西铭则是原道之宗祖也原道郤只说道元未到西铭意思据子厚文醇然无出此文也自孟子后盖未见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