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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正辩
(儒家者盖出于司徒之官。)
九流非圣人之言。圣人既没,道术分裂,各得其一以自名家,故太史氏有九流之目。然其言推原本末,知风之自,各有所据,不苟然也。今释子既未尝深孜圣人之经,乃效史家区别流派,犹瞽者发矢,穷年无中矣。自尧、舜至孔子,或在上,或在下,然见于行事,著于经籍,所以扶立人道、不沦于禽兽夷狄者,乃大儒之极功。班固言出于司徒之官,则非至论矣。
(绝去礼乐,弃仁义、独任清虚以为治,此道家之弊也。)
仁之实,事父母也。义之实,从兄长也。礼之实,为仁义之节文也。乐之实,由仁义而和乐也。不知释氏之所谓仁义礼乐者,与此同乎异乎?同则不当弃父母、绝伦类,异则不当言仁义、谈礼乐。今其言非哄老子,而不知自陷于邪僻,犹哄人无足而自不知其兀也。礼乐固不可绝,释、老皆绝之,仁义固不可弃,释、老皆弃之,其得罪于圣人均尔!
(亡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至残残贼至亲,伤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自先王之迹息,秦以法律治天下,用刑严酷。漠世稍宽,而无复三代之忠厚。流俗相因,日改月化。以佛图澄之多术,不能止石虎之好杀。然多杀而已,犹未有巧杀也。及梁武为忏,丛集佛书地狱苦虐之状。至唐世,人君奉佛者众,而酷吏始以巧杀,苛毒惨虐,真如地狱变相,又有甚焉,所不忍闻者。呜呼!悲夫!彼佛之说本以恐动愚人,使之向己,不虞其流祸至此之极也!然则法家之弊小,地狱之说为害无穷。呜呼!悲夫!其言法家残贼至亲,伤恩薄厚,以吾观之,佛之教则然矣!
(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此墨家之弊也。)
墨氏之弊固如此矣,释氏之弊岂不甚于此乎!弃父母出家而不顾,见蝼皑蚊蚋则哀矜之,谓之别亲疏可乎?不别亲辣,故不讳贤否。今有圣贤之人,坐致太平而不喜佛,则释子必不誉也。小人亡国败家,而建寺宇,崇塔扇,厚给其田,广度其众,则释子必以为宿植善根,亲受佛记者也。试用此观之,其情见矣。
(欲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此农家之弊也。)
天尊地卑,君臣之分也。释氏自以方外不执臣礼,非悖上下乎?继世承考,父子之分也,释氏自以方外,不服子道,非悖上下乎?上下莫大于父子、君臣,而皆悖之,尚何农家之哄乎了彼农家则不然,勤艺黍稷,孝养父母,出其财以供赋,出其力以供役,国有劳苦之事,农不得兔焉,于上下之序未尝悖也。释氏不耕而食,乃又哄之,失其本心甚矣!
(沙门仁赞曰:“儒有九流,释存丸录,浅深之道不侔,内外之文斯异。然殊途同归,百虑一致者也。”)
理有至真,以似而乱之则可恶矣。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杨、墨恐其乱仁义也,恶佛、老恐其乱性理也。九录与九流同乎?则何有浅深内外之辩。如其异乎?又何有同归一致之理。此奸僧滑释欲主张其说,恐不能胜,又窃取儒书近似之说以符同之。使愚夫懦士怵惑不能自解,可不戒而远之哉?
(佛所生国迦毗罗城,谓四重铁圉之内、三千日月、万二千天地之中央也。盖佛之威神不生边地,故中天竺国如来成道焉。)
今释者言佛土日西天,西方。言西,则非四方之中也。何不曰中天、中方,以显其非边地所生乎?据释氏之说,以东方震且为人主之国。佛既神圣,择美处而后生,何不生于人主之国,而生于笃学异术、重货轻礼之地哉?昔辩者惠施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燕之北,天下之极北也。越之南,天下之极南也。以是为中央,则无所往而非中央矣。与释氏以天竺为天地中,谈诡荒诞,盖一说也。
(何承天闪沙门惠严曰:“佛国用何历术而号中乎?”严云:“天竺之国,夏至之日方中,无影,所谓天地之中也。此国测之,故有余分。致历有三代增损,算必差忒,明非中也。”)
昔尧命羲和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此历法之祖也。至于今行之,四时不差,日月不忒,星辰不乱,人事各得其生。释子亦据之以为节,乃历象授时之效也。若不足信,则晦、朔、弦、望、分、至、启、闭无所准度,而寒暑愆度,四时失序久矣。安得言中国非中而历有差乎?不然,天竺之历法何为不传于中国,而尧、舜之历法至今无弊也。佛以四月八日降生,何为释子考证参差,终无所定哉?惠广之言至浅,何承天必有以折之,而释子讳传尔。
(一洲四主:南海名象主,地惟暑湿,偏宜象,风俗躁烈,笃学异卫,是为印度,或云天竺,或云身毒。西海名宝主,偏饶异珍,轻礼重货。北海名马主,其俗凶暴忍杀;衣毛。束海名人主,地惟和畅,俗行仁义,安土重逼,即所谓震旦国。诸儒滞于孔教。别指洛阳以为中国,乃约轩辕五岳以言,未是通方之巨观也。)
据此,则笃学异术、轻礼重货,释迦所生之国也。教人反易彝伦,以七宝装严佛事,如华严夸大之说,特以其国多宝故耳。俗行仁义者,中国列圣之化也。名曰人主,乃是人之所生,与他方夷狄之俗天地相悬。仁赞心知矣。后世臣服夷蛮、梯坑人贡者,或效象马,或献麒麟,皆以黠夷方能扰驯而驾驭。由此观之,乘金毛狮子、六牙白象,殆亦此类,自其俗尚耳。不知诸儒滞于孔教乎?抑诸儒溺于佛说乎?
(晋大常彭城王纮表,以肃祖好佛道,手昼形像于乐贤堂。经历寇难,而堂犹存,宣著作,咸使作颂。显宗出弦麦博议。蔡谟曰:“佛者夷人,惟闻变夷从夏,不闻变夏从夷。先帝天纵多才,聊画此像,未是大晋盛德之形容。今欲发王命,史宫,上称先帝好佛之志,下为夷狄作一像之颂,义有疑焉。”君子曰:“斯刚愎之鄙夫,井坎之固量也。见漠之讽议,局据神洲一域,以为中国也。佛则据通阎浮一洲,以此为边地尔。天竺者,地之中心也,故提封所及,三千日月、万亿天地,惟佛所统,非谟能晓。嵩、洛以土圭测影为中,乃是神洲之别中耳。”)
天竺在中国之西,有路可以来往,何得言天竺国别有天地乎?既是一天地,即四方上下共取一中,何得言神洲有别中乎?蔡谟守道甚固,不惑邪说,正夷、夏之分,以革其君之遇举,可以表示后世。仁赞乃自目为君子,目谟为鄙夫,而不知其庸愚陋劣之甚也。圣人以土圭测影,观一气之交会而定天地之中,夫有所据矣,岂欺我哉!
(《辩惑论》曰:“说者以为佛法本出西胡,不应奉之于中国。夫由余出自西戎,辅秦穆以开霸业,日殚生于北狄,侍漠武而除危害,何必取其同俗而舍其异方乎了”)
据此说,即僧徒心知天竺是夷狄而非地中,甚明矣。虽然,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得志行乎中国,以人道治人,使人不为夷狄禽兽,则万世之师,不以东夷西夷而外之也。若夫邪说矣谒,绝灭伦类,以鬼道化人,使人惑于生死鬼神之际,乱中国之俗,则万世之罪人,虽生中国,犹当屏于远方,不能使立。又况夷狄之教,宜何如哉?
(漠求西域之名马,魏收南海之明珠,物生逮域,尚此为珍,道出遐方,独何可弃?况百亿日月之下、三千世界之内,则中在于彼域,不在此方矣。)
《淮南子》言“古者天有十日,羿射其九”,其涎已可笑矣。而释氏之言乃又甚焉。今中夏寒暑之运,至于六月而炎气极隆,土山焦枯,江河涸竭,人无厦屋之庇者,或以喝死。此一日耳,而气尚如此。今乃日有百亿日月,不知天竺国中受此曝炙,何以能生邪?徒欲为美言夸张之,而不意其言之失如此。愚夫无知,何足深罪,而信之者为可怪也!
(天竺沙门僧康会,吴赤乌年达乎建业。孙权召而问之,曰:“佛何灵验?”会曰:“如来迁迹,已越千年,遗骨世间,名为舍利。昔阿育王起八万四千宝塔,以表遗化也。”权以为夸诞,乃曰:“若得舍利,当为造塔。”会乃以瓶盛水,烧香礼请,三七日,忽闻瓶中锵然有声,果获舍利。权自执瓶,泻铜盆上,舍利所街,盘即破碎。权肃然惊起。会进言曰:“合利威神,岂有光相而已。此乃劫烧之火不能焚,金刚之杵不能碎。”权乃置舍利铁椹上,使有力者用槌击之,堪槌俱陷,舍利无损。权大嗟服,即为建寺,号曰建初。由是江左大法遂兴,会之力也。至孙皓废弃淫祀,及佛伽蓝,并欲毁坏,遣张昱指寺诰会。昱不能摧,还叹会才明,非臣所测。皓大集朝贤迎会。会既坐,皓问曰:“佛教所明善恶报应,何若是乎?”食对曰:“诗咏‘求损不回’易称“积善余庆”,惟典儒之格训,即佛教之明谋。”皓曰:“若然,则周、孔已行,何用佛教?”会曰:“周、孔略示世间,释教广明因果,故行恶则永劫地狱菩酸,修善则长受天官安乐。”皓不能折。)
舍利子之为物,乃释子修炼。摄心精气之所结,犹石中有水精,木中有膏液,物理之常,独善保身者斯有之。然不救饥寒,鉴民物信。世乱不能以舍利而治,人死不能服舍利而存。无所用之,不足贵也。孙权尝深孜,遂为僧会所惑,使江左之人初识邪法,流传至暗,竟以丧邦。舍利果何利哉?唐初崇奉佛牙,火不能焚,铁不能碎,转奕以羚羊角击之,如破朽坏。若使奕见比舍利,必有以处之矣。浩,亡国之人也,安知周、孔之教乎?使其能知之,必不至为人所禽矣。且其身为国王,宜其前世所积,自合长受快乐,又何故一旦倾复面无善应乎?
(《正法念经》云:“若有众生埽如来塔,命终,生意乐天。”又云:“修治故塔,命终,生白身天,舆诸天女五欲自娱。”《菩萨行经》云:“有一贫人卖薪为业,向泽中采薪,见一塔寺,狐狼飞鸟,草木荆棘,不净满中。贫人怆然,诛伐埽除,作礼而去。命终。生光音天,尽其天寿。又复一日,返作转输王。”)
佛设如此等教,其发心也,不知欲诱人为善乎?抑将自保其塔乎?如诱人为善,莫先于正其心。如比等教,反以利乐害其心也。人各有所欲而未必皆同,多为利路以张之,必有一中,中则其说可入,此佛之术也。言生意乐天,则凡心意有所好乐而不得者,必为之埽塔矣。言生白身天,则凡丑黑为女子所恶,欲淫色而不得者,必为之埽塔矣。言生光音天,作转轮王,则凡瘠哑聋聩、贫穷下贱者,必为之埽塔矣。其设教之心如此,果可谓之正道乎?今欲诘之,则必曰:“此皆无碍方便也。人之根器万端,不如是,不能设之人善。”呜呼!使人随意所欲而得之,好色则得女,好贵则得王,天下大乱之道也。曾谓如是而为善乎!
(沙门仁赞曰:“夫生也者,精气为物,灵明而通照,死也者,游魂为变,幻化而不真。合利建塔于人间,其故何哉?”答曰:“因之修也,捐肢饲虎,化肉拯饥。果之证也,示色非色,明空不空。然则香薪亘焰而齿骨不灰,舍利晶荧而人天戴仰。建于宝刹,秘以金瓶,弹土木之功而不为奢,穷丹鹱之筛而不成僭。”)
孔手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生者,始也,有始然后有终。死者,终也,有终必先有始。非以前世为始、后世为终也。原之为言,究其所以然也。反之为言,要其所归极也。知生之所以然,则知死之所归极矣。手路同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之谓也。其言不夸不诞,约而尽,简而逋,与佛氏之说死生,犹黑白之不同也。仁赞所言既以肤浅,乃复淆乱本文,附以己说,以生为灵明,以死为不真,其浅陋如此,尚敢论生死哉!既不明生死,宜其言之多妄矣。古之人藏赤刀、弘璧、天球、河图、竹矢、弓戈,盖有至理,非为福田利益,诱人以茫昧之事,亦未尝穷极土木,糜费金宝,以为贮藏之所也。后世不以理洽天下,先王之制,又信邪说,希求无望,所以使释子腧礼越制,崇奉邪说,以一朽骨,费民膏血百千万计面不恤者。呜呼!必有圣君贤相推明正道以攘辟之,当有取于斯言矣。
(沙门法献以来元徽三年于西域得佛牙,长二寸,围亦如之。)
西域所用之尺,不知舆中胃异同?且据宣律师《辩惑论》云:“佛现金姿丈六之质。”及凡释氏之说皆如此。今法献所得佛牙长二寸,圈亦如之。相法三十六牙,相之美也。佛有具足之相,则其牙车当一尺二三寸,若并颐项会之,其围当四尺,而其头面当五尺许矣。以五尺之头,通为一丈六尺之身,是自领以下,长一丈一尺而已。此不待智者然后知其妄也。
(刘向《别传》曰:“予观典籍,往往见有佛经,乃著《列仙传》云。”吾检藏书,推刘向言,藏书者,盖始皇时人间藏书,残云,夫子宅中所藏书也。据此而言,佛法秦、漠以前巳流震旦也。)
甚哉,僧人之欲借重于孔子以神其说也—然稽之书传,佛教人中国,乃自汉明帝时,不可改矣。刘向博极群书,如果有此言,何不载于正史邪?孔子删诗、定书、系易、作春秋之外,不闻别有述作,不知何所据,而云壁中藏佛经也,使佛经尽道而无歉,可施于中国面传于万世,又何必待鲁壁藏之、而刘向《别传》载之乎?甚矣!僧人之欲借重于孔手以神其说也!
(元守中,霍去病讨匈奴,至毕兰,遇居延山,获昆邪休屠王,降众五万,得金人长丈余,列之于甘泉宫。此如来化被东土也。)
佛之道以寂灭为乐,以无生为至。既死之后,乃化为金人,此何理也?秦始皇聚天下兵铸为金狄十二,以像临洮所现之大人,后十四年而秦亡。按史,金狄各重千石。古者每石重百二十斤,千石当一亿二万斤。去病所得,才丈余,甚为轻眇,殆亦匈奴所铸耳。乃云“化被束土”,金像出现。然则始皇所铸,何不言瑞应邪?隋炀帝大业四年征林邑,获金人四十九,皆长三尺,彼又何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