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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杂说
孔氏杂说 宋 孔平仲
●卷一
汉孔安国字安国,晋安帝名德宗字德宗,恭帝名德文字德文,会稽王名道子字道子,乃至北史慕容绍宗、冯子琮、魏兰根,南史蔡兴宗、唐郭子仪、辛京果、戴休颜、张孝忠、尚可孤、孟浩然、颜见远、田承嗣、田承绪、张嘉贞、宇文审、李嗣业,皆以名为字。
王羲之子徽之,徽之子桢之;王允之子之,之子肇之;王晏之子昆之,昆之子陋之,三世同用之字。胡母辅之子谦之,吴隐之子瞻之,颜悦之子恺之,两世同用之字。
太史公父名谈,故《史记》无谈字,《季布传》改赵谈作赵同。范晔父名泰,故《后汉书》无“泰”字,郭泰、郑泰皆改作太。李翱父名楚金,故其所为文皆以今为兹。韩愈为李贺作《讳辨》,持言在不言征之说,故父名仲卿未尝讳焉。晋曹志者,植之子也,奏议武帝云:“干植不强。”不讳植字。三国之时犹不讳其君,《吕岱传》张承与岱书云:“功以权成。”是斥孙名也。
文王可以为文君。张衡赋“文君为我端蓍”是也。北狄可以为蛮,《史记匈奴传》“猃狁荤粥居于北蛮”是也。二典可以为谟,马融曰:“戛击鸣球,载于虞谟。”注:虞谟,舜典是也。《尧典》亦可谓之《唐书》,《吴陆抗传》“靖谮庸违《唐书》攸戒”是也。韶可以为禹乐,《史记》“禹兴九韶之乐”是也。三王亦得称帝,《史记夏纪》帝桀是也。献俘不独人也,物皆可以为俘,俘,取也,《书》云“俘厥宝玉”是也。モ不止于自乞也,与人亦可称モ,《前汉广川王越传》:“尽取善缯モ诸宫人”注:モ,遗也。贿不独赂也,赐皆可以为贿,《书》“贿肃慎之命”是也。诊不止脉也,视物皆可以为诊,《后汉王乔传》“尚方诊视舄”是也。饷不止饮食也,赠皆可以为饷,《魏文纪》注“以诗赋饷孙权,徐孝穆有答饷镜诗”是也。城邑亦可谓之币,《赵世家》“冯亭以城市邑千七币吾国”是也。称誉亦可谓之荐,《伯夷传》“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是也。
龙不独以譬君德,凡有德者皆可以龙言也。诸葛亮、嵇康皆号卧龙。孔融荐祢衡云:“龙跃天衢。”袁宏赞武侯云:“初九龙盘,雅志弥确。”《樊英传》注:安帝征隐士策文云:“使难进易退之人,龙潜不屈。”许劭、许虔,汝南平舆(音预)人,人称平舆渊有二龙焉。唐乌承舆与兄承恩亦号辕门二龙。阴舆谓贵人曰:“亢龙有悔,以譬外戚之家。”如此之类甚多,然则龙不止于君德矣。
父命得为敕,后汉樊重焚卷,诸子从敕是也。叔可称大人,疏受封疏广云“从大人议”是也。母亦可称大人,《前汉淮阳宪王传》云:“王过大人亦解”;后汉范滂就诛,与母诀曰“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是也。父可以称圣善,杨修答曹植书有圣善之教,注谓武帝也。人臣亦可称万岁,《马援传》“援酾酒享军士,军士皆伏称万岁”是也。上父母寿可称万寿,潘岳《闲居赋》称“万寿以献觞”是也。屋之高严通谓之殿,《前汉霍光传》“鸱鸣殿前树上”、《黄霸传》“郡国上计长吏一辈先上殿”是也。白事丞相亦可谓之奏事,《魏相传》“带剑奏事”是也。造谒人亦可谓之朝,《司马相如传》“临邛令日往朝相如”是也。人臣得言垂拱,薛宣自言“垂拱蒙成”是也。人臣得言端拱,谢孚言“端拱啸咏”、谢鲲言“端拱庙堂”是也。人臣得言谅暗,《山涛传》武帝诏云“山太常虽居谅暗”是也。人臣得称“圣君”、“贤君”,晋曹摅,一县号曰圣君;《薛宣传》“属县各得贤君”是也。
大禹之后,二世已失邦矣(启太康)。周公之后,五世已杀君矣(伯禽、孝公、炀公、幽公弟浈,杀幽公自立)。成汤既没,则有大甲。周家四世昭王、五世穆王。汉高祖一传而有吕后,唐太宗一传而有则天。自古未有如本朝七圣相承,而天下太子,国家无事也。
《前汉循吏传》云:“宣帝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而下,各奉职而退。”夫五日一听政,前史以为美谈。今朝廷每日御殿,日几昃乃罢,可谓勤劳过于昔人矣。唐文宗锐意于治,每延英对宰臣,率漏下十一刻。唐制天子以只日视朝,乃命辍朝、放朝皆用双日。
汉高而侮人,骂詈诸侯如骂奴耳,见《魏豹传》。此豹所以叛汉也。又《张耳传》:张敖为赵王,高祖过赵,赵王旦暮自上食,体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骂詈甚慢之,赵相贯高、赵午乃有柏人之谋。夫高祖固英主,然好骂,害事如此。
周昌以汉高祖比桀纣,高祖不以为罪。壶关三老以汉武帝比瞽瞍,而武帝为之感悟。可谓大度之主也。
高祖时,彭越无显罪而醢之,与纣脯鄂侯何异。《郑当时传》:高祖既得天下,令诸故项籍臣,皆名籍拜为大夫,当时之先郑君者独不奉诏,乃逐郑君,使臣名其故君之名,野哉!
杨子云称文帝之德曰:“罪不孥,宫不女,馆不新,陵不坟,德则如此矣。”至如从代有天下,封宋昌为壮武侯。吾窃小之,以为有天下者,天命也,何人力之私焉。及观《齐王传》,朱虚侯章亲斩吕产,而东牟侯兴居入清帝宫,帝追恨二人,尝欲立齐王,乃黜其功,割齐二郡王之。二人自以失职夺功。章先死,兴居遂反。夫以昌尝劝而封之,章兴居常欲不立我而黜之,帝不弘矣。至于露台惜十家之产,身衣曳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而尝赐邓通钜万,又赐铜山,使得铸钱,亦未得纯为恭俭也。
《郊祀志》:汉武三月出行封禅礼,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复归于甘泉。百日之间,周万八千里。呜呼!其荒唐甚矣。
宣帝诏书好言祥瑞,元帝诏书好言灾异。宣、元,父子也,时代相接,不应灾祥如此陡变,亦各系其好尚如何耳。吾尝疑宣帝时,凤凰等不应如此之多。但有一瑞,即形之诏令,大者肆赦,小者犹赐爵牛酒。殆有承望意旨,希求恩泽而为之者,故人君好尚不可不慎。
汉光武之世,三公多见罪黜。侯霸为司徒,荐阎杨,以素有讥议,帝疑有奸,大怒,赐霸玺书云:“崇山幽都何可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行法耶?将杀身以成仁耶?”朱浮为大司空,帝衔之,免后因司徒冯勤燕见,乃言浮以戒之,以为死生吉凶未可知(见勤传)。韩歆为大司徒,以直言免归田里,帝犹不释,复遣使宣诏责之。司隶鲍求固请不能得,歆及子婴俱自杀。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后欧阳歙、戴涉相代为大司徒,皆坐事下狱死。自是大臣难居相位矣。(见《侯霸传》)
光武时,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至乃垂朴牵曳,群臣莫敢正言。申屠刚谏不纳(见《申屠刚传》)。以封邱城门小,欲达侍御史(见《虞延传》)。王、梁、孙咸以谶为三公(见《方术传》)。桓谭、郑与皆以不为谶废之终身(见本传)。建武、永平之间,吏事刻深,亟以谣言单辞转易守长(见《循吏传》)。左雄言九卿位亚三事,自明帝始有扑罚,皆非古典。韦彪于章帝朝上疏,以世承二帝之后,多以苛刻为忠。陈宠亦于章帝朝上疏言前代用刑之密,遂除钴钻诸惨酷之科(各见本传)
唐太宗性急,其召马周于常何家,未至间遣使者四辈敦促,以此见其性之急也。太宗自以三王以来,拨乱之主莫已若,故轻天下士(见《虞世南传》),自谓朕为人主,兼行将相事(见《张行成传》)。为立太子,投床取佩乃自向(见《长孙无忌传》),刑坐入者无辜,坐出者有罪(见《刘德威传》),唐失驭臣之术矣。代宗之于元载,纵之至于已甚,乃赫然发怒,加以大戮,妻子并死,又发其祖父冢,剖棺刑尸。若能驭之于初,岂至是欤。
按《张镐传》:肃宗引浮屠数百居禁中,号内道场,讽具闻外,镐以为未闻区区佛法而致太平。唐室下衰,拨乱之主愿只如此尔。
汉文帝封宋昌为壮武侯,唐太宗作《威凤赋》赐长孙无忌,可观其量矣。
《唐太宗本纪》:“太宗于建义以来,交兵之处,各为碑铭以纪功德。”吾以此见太宗所存之浅也。宪宗欲从中官吐突承璀之言,于安国寺立圣政碑,李绛深陈其不可,宪宗从之。杨在官清白,吏请立石纪德,曰:“事益于人,书名史氏足矣。碑颂者,徒遗后人作丁石耳。”隋泰王俊卒,王府僚佐请立碑,文皇亦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待士大夫有礼,莫如本朝。唐时风俗,尚不美矣。《张加贞传》:姜皎为秘书监,至于杖死。《张九龄传》:周子谅为监察御史,以言事杖于朝堂。代宗命刘晏考所部官吏善恶,刺史有罪,五品已上系劾,六品已下杖然后奏。玄帝时,监察御史蒋挺坐法,朝决于朝堂。张廷圭执奏御史有谴,当杀之不辱也。士大夫服其知体。
汉亦轻杀人矣,有秦之遗风。主父偃以受诸侯金劫齐王自杀,武帝始欲勿诛,而公孙弘争之,遂偃族。夫始则以为不诛,至于诛也,止其身可也。而遽灭之,是汉之习于轻杀人也。
《杜周传》:周为廷尉,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千有余万,此武帝时也。《唐旧史万国俊传》:则天时国俊往广州投流人,一杀三百人。则天喜,擢授朝散大夫肃政台御史,仍遣五使,分诣诸道鞠流人。所遣之人见国俊盛行残戮,得加荣贵,乃竞以杀人为事,惟恐后之。刘光业杀九百人,王德寿杀七百人,其少者咸五百人。不杀狄仁杰,而容苏安伯,此见武后之矫情能忍也。
旧史《张易之传》:朱敬则之谏,大为丑讦,而则天劳之,赐彩百段。至于戮害诸李、自戕其子以恶其母,故公主幽闭至年四十不嫁,以配当上卫士。其悍鸷亦无比焉。
灵帝之时,可谓大乱极否之时矣。然传变斥言中官弄权,而帝识其忠。廷拆崔烈可斩而帝从其议,虽权贵恶之,不过为汉阳太守耳。
光武时,尚书令甚卑。申屠刚未有官,征为侍御史,迁尚书令,以直谏失旨,出为平阴令,乃其证也。肃宗时,尚书令甚重。郅寿自冀州刺史三迁尚书令,帝擢为京兆尹,乃其证也。
唐重内官,见《倪若水传》。玄帝时天下久平,朝廷尊荣,虽自公官擢为方面,皆自谓下迁。若水为汴州刺史,见班景倩入为大理卿,饯于郊,谓之登仙,恨不得为驺仆。至德宗时刺史月俸至千缗,方镇所取无艺,而京师禄薄,自镇方入八座,至谓□权。薛邕由左丞贬歙州刺史,家人亻艮降之晚。崔甫为吏部员外郎,求为洪州别驾,使府宾僚,有忤意者荐郎官,当迁阁台者皆以不赴取罪,故李泌以为外大重内大轻。
东汉之定民籍,颇若劳扰,今之造户口簿却不如此也。按《后汉江革传》:“每至岁时,县当按比,革以母老,不欲摇动,自在辕中兑车,不用牛马,由是乡里称之曰江巨孝。”注云:按验以比之,犹今貌阅也。夫人而阅之,至于妇人之老者皆行,则劳扰可知矣。
汉时妇人封侯,萧何夫人同封ガ侯,樊哙妻吕须封临光侯是也。晋时妇人有谥,虞谭母卒谥曰定,柏温母卒谥曰敬是也。妇人有称卿之例,山涛谓妻曰:“我后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否?”杨素妇郑氏性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作皇后”是也。按《晋令》,升朝官皆封妻为县君,不甚以为贵,以其多也。按《晋外戚传》:杜妻裴氏,恭皇后之母,以后之贵,封高安乡君,孝武追崇为广德县君,晋时县之贵如此。
汉时射策、对策,其事不同,《萧望之传》注云:“射策者,谓为难问疑议之书于策,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显。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择之,以知优劣,射之言投射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以观其文词定高下也。”晋良吏潘京为州所辟,谒见问策,探得不孝字,刺史亏曰:“辟士为不孝耶?”答曰:“今为忠臣,不得为孝子。”亦射策遗法耳。
《新书唐传》:永淳中,突厥围丰州,崔智辩战亡。朝廷议弃丰州、保灵夏。休上疏争之,以为丰州控河遏寇,号为襟带,土田良美宜耕牧,秦汉以来,常郡县之,隋季丧乱,不能坚守,乃迁就宁庆,始以灵夏为边,唐乃募大实之,西北一隅得以完固,今而废之,则河傍之地,复为贼有矣。高宗言至于今日,灵夏又在虏中。举此观之,中国之地比唐削矣。
古之人君,即位一年则为棺,至汉预造陵。《晋索传》:“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供山陵。”武帝享年长久,茂陵不能容物鸟,而文帝又自作庙矣。所谓顾成庙、德阳宫之类是也。古之天子七月而葬,汉则异此。文帝自崩至葬凡七日,景帝自崩至葬凡十日,武帝自崩至葬凡十二日,惟哀帝最久,亦止于一百五日而已。文帝后七年五月己亥崩于未央宫,乙巳葬霸陵,是崩后七日便葬,何其速也。丁未太子即位,是文帝崩后九日,葬后三日,太子方即位,又何缓也。
今之兴师讨虏之费,疑不若汉之多也。按《前史贾捐之传》:“伐羌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后汉段频传》:“频上言云: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频又因讨羌上言云: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今通期年,所耗未半,而余寇残烬将向殄灭。”又按本传:“颖后平羌费四十四亿也。”今之与夷狄最多者,岁才百万尔,亦不若汉之多也。按《后汉袁安传》:“窦宪以塞比地空,欲立降人为北单于,而安上封事争之云: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今北庭弥远,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