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杂说

  《杨仆传》:“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汉以伐羌之师在外,乃为之不置酒,其恤士卒仁心如此。”《梁冀传》:“桓帝诛冀,收其财货以充王府之用,减天下租税之半,散其苑囿以业贫民。”夫桓帝,季末中才之主也,尚能以民为心如此。
  《唐许景先传》:“开元十三年,玄帝自择刺史十一人。”永叔《集古目录》:“明皇择县令一百六十三人,赐以丁宁之戒。”守令之官,天子自择,其爱民也如此。
  汉时印绶,非若今之金紫银绯长犭史服之也。盖居是官则佩是印绶,既罢则解之,故三公辈上即缓也。按《后汉张奂传》云:“吾前后仕进十要银艾。”银即印,艾即绿绶也,谓之十要者,一官一佩之耳,印亦不甚大。淮南王曰:“方寸之印,丈二之组是也。”晋时妇人亦有印绶,虞潭母赐金章紫绶是也。
  汉初米石至万钱。昭帝时谷石五钱。王莽时米石二千。明帝永平十二年粟斛三十。献帝时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一斛二十万。宣帝元康四年比年丰谷石五钱,则唐明皇米斗五钱不足言也(黄巢时,米斗三十缗。鲁灵守南阳,米斗五十千,有价无米)。
  汉时官职,不主于迁。夏侯婴有大功,无它过,自高祖为沛公时,婴为大仆,又事惠帝吕后,迄文帝时只为大仆。扬雄亦曰:“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也。”
  汉时俸钱少而米多。贡禹拜谏议大夫,秩八百石,俸钱月九斗。式百人拜光禄大夫,秩二千石,俸钱月万二千。盖宽饶为司隶校尉,俸钱月数千。《外戚传》注:中二千石,实得二千石也。中之言满也。月得百八十斛,一岁凡得二千一百六十石。言二千石者,举成数尔,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一岁凡得千八百石,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一岁凡得千四百四十石。而腊日所赐甚厚,封侯之入甚丰。《何敞传》注:汉官仪腊赐大将军三公钱各二十万,牛肉二百斤,粳米二百斛,特进侯五十万,卿十万,校尉五万,尚书二万,侍中将大夫各二万,千石六百石各七千,虎贲羽林郎二人共三千,以为祀门户直。《货殖传》:秦汉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匡衡传》:衡封乐安卿,为乐安侯,卿本田提封三千一百顷,衡又益四百顷,收其租谷,何其多也。百官公卿来注,汉制三公号称万石,其俸月各三百五十斛谷。其称中二千石者,月各百八十斛。二千石者,百二十斛。比二千石者百斛,千石者九十斛,比千石者八十斛,六百石者七十斛,比六百石者六十斛,四百石者五十斛。比四百石者四十五斛,三百石者四十斛,比三百石者三十七斛,二百石者三十斛。比二百石者二十七斛,一百石者十六斛。光武即位,二十六年正月诏有司增百官俸。注云:《续汉志》曰:大将军三公俸月三百五十斛,秩中二千石俸月百八十斛,二千石月百二十斛。比二千石月百斛,千石月八十斛,六百石月七十斛,比六百石月五十五斛,四百石月五十斛。比四百石月四十五斛,三百石月四十斛。比三百石月三十七斛,三百石月三十斛。比二百石月二十七斛,百石月十六斛,斗食月十一斛,佐史月八斛,九诣受俸钱谷各半。两京之俸大略相同,但西京千石月九十斛,东京减为八十斛。西京比六百石六十斛,东京减为五十五斛。西京为多,东京为少。而范晔云:“其千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以下增于旧秩。”必别有所据,不知其详焉。
  丞相封侯,自汉公孙弘始也。三公封侯,自魏崔林始也。以灾异策免三公,自东汉马防始也。三公在外,自张温始也。唐自武德以来,三公不居宰辅者,惟王思礼一人而已。
  汉兴封侯,虽自公孙弘始,然更春乃得封,故平当以冬月为相,止赐关内侯也。关内侯大率三百户。又按《董贤传》:“赐爵关内侯食邑。”岂非亦有封而不食邑者乎?至光武时,三公封侯无更春之例,《侯霸传》曰:“汉家旧制,丞相拜日封为列侯。”东汉之末,三公不复封侯,惟灵帝即位,大傅陈蕃封高阳乡侯,食邑三百户,蕃不受封。
  张敞乘余冬治絮舜,王温舒恨冬月不展,诸葛丰以春夏系治人,在位多言其短。王莽时春夏斩人,百姓震惧。据此则汉刑必以秋冬,得无留狱滞事乎?
  唐时掌选,升黜百官,高下由手。卢承庆典选校百宫考,有坐渭运溺舟者,承庆考中下以示之,其人不愠也。承庆曰:“非人力可救。”考中中,其人亦不喜也。承庆曰:“宠辱不惊。”乃考中上。
  封侯或以地名,或以功名,或以美名,无定制也。按《史记卫霍传》:如苏建为平陵侯,卫伉为宜春侯,此用地名也。天子曰:嫖姚校尉去病,比再冠军,封为冠军侯;赵破奴再从骠骑将军,封为从骠侯,此用功名也。《汉书》:张骞为博望侯,取其广博瞻望;霍光封博陆侯,注云:博大也,陆平也,取其嘉名,无此县也。后汉彭城王始赐号灵寿王,此用美名也。
  汉将多以酬金失侯,其故何也?考《史记平准书》:武帝方事夷狄而系羌越,下式上书愿父子往死之。帝侯下式,赐金六十斤,田十顷,以风天下。天下莫应,而列侯百数,皆莫求从军击羌者。故于宗庙之尝酬时,使少府省诸侯所献之金,斤两少而色恶者,王削县,侯免国焉。盖缘诸侯之不应从军,武帝忿焉,乃设此法。故坐酬金失侯者百余人,而尊式为御史大夫。
  汉时凡有戍役,调民为之。《贾谊传》:淮南越两诸侯而县属于汉,其吏民徭役往来长安者自悉而补,中道衣敝钱用诸费称此。魏相为河南太守,征下有司,而河南卒戍中都官者二三千人,遮大将军霍光,自言愿复留一年,以赎太守罪。注云:来京师诸官府为戍卒者,若今之卫士,更番分守诸司也。
  ●卷二
  东汉县令,皆自署主簿,往往用其土人,如王涣为考城令,而署仇览为主簿是也。亦操杀伐,如张升以郡纪纲守外黄令,论杀赇吏是也。
  今律计赃云:一尺以上,在汉则以金计之,《匡衡、薛宣传》所谓十金是也。《刑法志》:文帝以笞五百代斩左趾,以笞三百代劓刑,然笞人多死。景帝元年减五百作三百,三百作二百,犹尚不全。中六年又减三百作二百,二百作一百。又定棰令以竹为之,长五尺,本大一寸,末薄半寸,皆平节,先是棰人之背,至此着令笞其臀,又不得更一人,笞者方全,至今遗。
  汉士志操,亦有后人不可及者。公孙弘非贤者也,暮年为三公。武帝东至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主父偃小人也,游学四十余年,见斥于诸侯,最后献书阁下,而首谏伐匈奴,以武帝好大喜功,锐意于武事。而二人者乃正论如此,比之希旨求合苟患失之者,不可同日语也。
  东汉之士,风节最高。宦者朱方有宠,而郎中审忠请加夷族,以答灾异。张让方用事,而郎中张钧请斩十常侍以消寇贼。以桓帝之庸昏,五邪之暴横,而韩演为司隶,奏左罪恶,自杀;又奏且瑗几恭臧罪,瑗上印绶,诏贬为都卿侯,卒于家。
  前汉平当作相,以冬未封侯,至春,元帝召侯之,当以病不受。后汉张湛,帝强起为大司徒,湛至朝堂,遗失溲便,自陈病笃,遂罢之。晋蔡谟迁司徒,曰:“我若作司徒,将为后世所哂。”虽得罪放废,终不肯拜也。郑袤迁司空,天子临轩遣使就第,袤辞让至于十数,云三公当上应天心,苟非其人,实伤和气,不敢以垂死之年,累辱朝庭,讫不受命。观四人者,岂肯若元稹交结中官,大为岐路,以经营宰相者乎。
  东汉韦豹字季明,司徒刘恺云:“当选御史。”令豹宿留,豹曰:“选荐之私,非所敢当。”乃跣而走。唐韦澳,御史中丞高元裕欲荐用之,讽其兄温令澳谒己。温归以语澳,不答,温曰:“元裕端士,若轻之耶?”澳曰:“然,恐无呈身御史。”此人者,必不肯干进求举矣。
  唐太宗宠巢玉妃,生曹王明,欲立为后,赖魏郑公谏而止,是妻弟妇也。武后乃太宗才人也,而高宗立以为后,所谓“陷吾君于聚”也。杨妃先嫁寿王,而玄宗召纳禁中,为寿王别聘韦诏训女,此与新台之恶何异焉。
  《五代史晋安重荣传》曰:祸之来也,阴必惑之,以至于败。方重荣之叛于成德军也,镇之牙署堂前有揭幡竿,长数十尺,重荣将叛之前一日,张弓彀矢,仰竿杪铜龙之首谓左右曰:“我若必有天命,则当一发而中。”果中,左右即时拜贺。后终于斩首添颅焉(重荣睹累朝自节镇遽升大位,每谓人曰:“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宰,有种耳”)。又汉李守贞叛于苏州,尝会将佐,守贞执弧矢遥指一虎氐掌图曰:“我若有非常之事,当中虎舌。”一发中之,左右拜贺,守贞亦自负焉。终于举家蹈火,王师于烟中获其尸,断首函之(守贞又欲作炮石,无炮竿子,无何,上游泛一筏至,其木悉可为竿子,以为神助焉)。南史张敬儿自叙梦云:未贵时,梦居村中,杜树高数千丈。及在雍州,又梦杜树直上至天,以此诱说部曲,自云贵不可言。其妻尚氏亦曰:“吾昔梦一手热如火,而君得南阳。元徽中梦一髀热,君得本州。建元中梦半体热,君得开府。今复举体热矣。”敬儿有异志,终为齐武帝所执伏诛。此皆《五代史》所谓“祸之来也,阴必惑之”也。
  祥瑞之不可凭也,止以唐事验之。肃宗上元二年二月月蚀,七月癸未日蚀,既大星皆见,而甲辰近英殿御座梁上生玉芝一茎三花,上制《玉灵芝诗》。又霖雨累月,京师墙宇多坏,漉鱼道中,是岁玄宗、肃宗俱崩,则玉芝者不足为瑞矣。代宗即位八日庚午夜,西北有赤光亘天,紫微渐移东北,弥漫半天,而九月甲午,华州至陕西黄河清彻二百余里,是岁吐蕃犯京师,大驾车陕,则河清者不足为瑞矣。永泰二年,自春旱,至六月庚子始雨,而丁未日重轮,其夕月重轮也。七月洛水泛溢,人颇被害,而大庙二室芝草生,十一月获赤兔,十二月慧星见,则日月轮重、芝草、赤兔又不足为瑞矣。夫一岁之中,灾祥并出以为祥瑞与,则安得有灾,故吾以为祥瑞不可凭也。
  相之不可凭也。《南史庾荜传》:庾家富于财,食必列鼎,又状貌丰美,颐颊开张,人皆谓必为方伯。及魏克江陵,以饿死。时又有水军都督褚萝,面甚尖危,纵理入日,竟保衣食而终。唐柳浑十余岁,有巫告曰:“儿相夭且贱,出家可免死。”浑不从,仕至宰相。魏朱建平善相钟繇,以为唐举许负何以复加,然相王肃年逾七十,位至三公。肃六十二终于中领军。史氏以为蹉跌。故吾以为相不可凭也。《南史》:徐陵八岁属文,十三通庄老,光宅寺慧云法师每嗟陵早死。陵仕至太子少傅,年至七十七。《唐孔若思传》:孔季诩擢制科,授校书郎,陈子昂尝称其神清韵远,可比卫。而季诩终于左补阙。使徐陵夭而不寿,季诩遂至显官,则人遂以为风鉴之验矣。吾以此知风鉴之不可凭也。
  《左传》:昭公四十四年五月日有食之。梓慎曰:“将水。”叔孙昭子曰:“旱也。”是岁果旱。《管辂传》:徐季龙取十三种物着大箧中,使辂射云:“器中有十三种物。”遂一一名之,惟以梳为枇尔。以梓慎之知天,而以旱为水;以管辂之善射,而以梳为枇。世间悠悠之说,皆不足信尔。
  阴阳之说,似可信又不足凭。按后唐李克用讨幽州,占云:“不利深入。”克用不从,果为燕师所败。此可信也。庄宗之入汴,司天监云:“岁时不利,深入必无成功。”庄宗不从,乃自此有天下。此不足凭也。
  天下之言葬者,皆宗郭璞,所谓《青囊书》是也。今之俗师必曰:某山某水,可以求福,可以避祸。其说甚严,以为百事纤悉莫不由此。按本传:璞母卒,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许步。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为记室参军。敦举兵,璞忤敦意,收璞诣南冈斩之。使吉凶寿天信皆由墓,则璞所择地宜有可以自免者矣,得非固有定数而不可移耶?璞犹如此,则俗师之说不足信也。《范晔、郭躬传》后云:吴雄不问葬地,而三世廷尉;赵兴不恤忌讳,而三叶司隶;陈伯敬动则忌禁,而终于被杀。此说亦可以破流俗之拘挛矣。
  昔人不以白为嫌,郭林宗遇雨,中一角垫。注云:今国子同生服舀(吕洽切)以白纱为之。晋谢万着白纶巾,山简着白接,皆不嫌白也。今之流俗不用皮革羽毛之类置柩中,至用楮带木笏。王死,刘忄炎以<尸羊>把麈尾置棺中。昔人未有此禁忌耳。
  《刘焉传》:有张陵者,谓之米贼,即今俗谓张天师也。真诰有张生白亦是也。本传注:张修为太平道,张角为五斗米道,法亦略同。为人祷病,为书三通,一上之天着山上,一埋之地,一沉之水,谓之三官。贞诰有被考于三官者是也。注云:实无益于疗病,小人昏愚,竞共事之。后角被诛,修亦已。
  鬼神之于人,但侮其当死者耳,以正御之,亦无如人何。《南史萧惠明传》:吴兴郡界卞山有项羽庙,相承云:“羽多居郡厅事,前后太守不敢上,惟孔靖字季恭居之无害。”惠明为太守,谓纪纲曰:“孔季恭尝为此郡,未闻有灾,”遂盛设筵榻接宾客。数日见一人长丈余,张弓挟矢向惠明,既而不见。因发背旬日而卒。萧琛字彦瑜,惠明从子也。传云:吴兴郡有项羽庙,土人名为愤王,甚有灵验。逐于郡厅事安床幕。(以下原书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