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思子

  
  羊客问子思曰。古之帝王中分天下。使二公治之。谓之二伯。周自后稷封为王者。后子孙据国。至大王王季文王。此固世为诸侯矣。焉得为西伯乎。子思曰。吾闻诸子夏殷王帝乙之时。季以功九命作伯。受珪瓒秬鬯之赐。故文王因之得专征伐。以此诸侯为伯。犹周召之君为伯也。
  
  子思游齐。陈庄伯与登泰山而观。见古天子巡守之铭焉。陈子曰。我生独不及帝王封禅之世。子思曰。子不欲尔。今周室卑微。诸侯无霸。假以齐之众率邻国以辅文武子孙之有德者。则齐桓晋文之事不足言也。陈子曰。非不说斯道。力不堪也。子圣人之后。吾愿有闻焉。敢问昔圣帝明王巡守之礼。可得闻乎。子思曰。凡求闻者。为求行之也。今子自计必不能行。欲闻何焉。陈子曰。吾虽不敏。亦乐先王之道。于子何病而不吾告也。子思乃告之曰。古者天子将巡守。必先告于祖祢。命史告羣庙及社稷圻内名山大川。告者七日而徧。亲告用牲史告用币。申命冢宰而后道而出。或以迁庙之主行载乎齐车。每舍奠焉。及所经五岳四渎。皆有牲币。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于上帝。望秩于山川。所过诸侯各待于境。天子先问百年者所在。而亲见之。然后觐方岳之诸侯有功德者。则发爵赐服。以顺阳义。无功者。则削黜贬退。以顺阴义。命史采民诗谣以观其风。命市纳贾。察民之所好所恶以知志。命典礼正制度。均量衡。考衣服之等。协时月日星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其君免。山川社稷有不亲举者。则贬秩削土。土荒民游为无教。无教者则君退。民淫僭上为无法。无法者则君罪。入其疆。土地垦辟。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君有庆。遂南巡。五月至于南岳。又西巡。八月至于西岳。又北巡。十有一月至于北岳。其礼皆如岱宗。归反舍于外次。三日齐。亲告于祖祢。用特。命有司告羣庙社稷及圻内名山大川。而后入听朝。此古者明王廵守之礼也。陈子曰。诸侯朝于天子。盟会霸主。则亦告山川宗庙乎。子思曰。告哉。陈子曰。王者巡守。不及四岳。诸侯会盟。不越邻国。斯其礼何以异乎。子思曰。天子封圻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虞夏殷周之常制也。其或出此封者。则其礼与巡守朝会无变。其不越于封境。虽行。如在国。陈子曰。旨哉古之义也。吾今而后知。不学者浅之为人也。
  
  齐王谓子思曰。今天下扰扰。诸侯无霸。吾国大人众。图帝何如。子思对曰。不可也。君不能去贪利之心。曰。何如。曰。夫水之性清。而土壤汨之。人之性安。而嗜欲乱之。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者也。能有名誉者。必无以名誉为者也。达此。则其利心外矣。齐王戮其民不辜。谓子思曰。吾知其不辜。而适触吾忿。故戮之。以为不足伤义也。子思对曰。文王葬朽骨而天下知仁。商纣斫朝渉而天下知暴。夫义者。不必徧利天下也。暴者。不必尽虐海内也。以其所施而观其意。民乃去就焉。今君因心之忿。迁怒不辜。以为无伤于义。此非臣之所敢知也。王曰。寡人实过。乃今闻命。请改之。
  
  外篇任贤第八
  
  凡十章
  
  
  子思问于仲尼曰。为人君者莫不知任贤之逸也。而不能用贤。何故。仲尼曰。非不欲也。所以官人失能者。由于不明也。其君以誉为赏。以毁为罚。贤者不居焉。
  
  卫君曰。夫道大而难明。非吾所能也。今欲学术。何如。子思对曰。君无然也。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术者劳而无功。古之笃道君子。生不足以喜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惧之。故明于死生之分。通于利害之变。虽以天下易其胫毛。无所槩于志矣。是以与圣人居。使穷士忘其贫贱。使王公简其富贵。君无然也。卫君曰。善。
  
  卫君言计是非。而羣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说人赞已。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闇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弗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子思谓卫君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君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皆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皆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臣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故使如此。如此则善安从生。诗云。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似卫之君臣乎。
  
  卫君问子思曰。寡人之政何如。答曰。无非。君曰。寡人不知其不肖。亦望其如此也。子思对曰。希旨容媚。则君亲之。中正弼非。则君疏之。夫能使人富贵贫贱者。君也。在朝之士孰肯舍其所以见亲而取所以见疏乎。是故竞求射君之心。而莫有非君之非者。此臣所谓无非也。卫君曰。然乎。寡人之过也。今知改矣。子思对曰。君弗能焉。口顺而心不怿者。临其事必疣。君虽有命。臣弗敢受也。
  
  子思自齐反卫。卫君馆而问曰。先生鲁国之士。然不以卫之褊小。犹歩玉趾而慰存之。愿有赐于寡人也。子思对曰。臣羇旅于此。而辱君之威尊亟临筚门。其荣多矣。欲报君以财帛。则君之府藏已盈。而伋又贫。欲报君以善言。则未合君志。而徒言不听也。顾未有可以报君者。唯达贤耳。曰。贤固寡人之所愿也。曰。未审君之愿将何以为。曰。必用以治政。曰。君弗能也。曰。何故。曰。卫国非无贤才之士。而君未有善政。是贤才不见用故也。曰。虽然愿闻先生所以为贤者。曰。君将以名取士耶。以实取士耶。曰。必以实。曰。卫之东境有李音者。贤而有实者也。曰。其父祖何也。曰。世农夫也。卫君乃胡卢大笑曰。寡人不好农夫之子。无所用之。且世臣之子。未悉官之。子思曰。臣称李音。称其贤才也。周公大圣。康叔大贤。今鲁卫之君未必皆同祖考。李音父祖虽善农。则音未必与之同也。君言世臣之子未悉官之。则臣所谓有贤才而不见用。果信矣。臣之问君。固疑君取士不以实也。今君不问李音之所以为贤才。而闻其世农夫。因笑而不爱。则君取士果信名而不由实者也。卫君屈而无辞。
  
  缪公问子思曰。吾闻龎拦氏子不孝。其行何如。子思对曰。臣闻明君之政。尊贤以崇德。举善以劝民。四封之内。孰敢不化。若夫过行。是细人之所识。不治其本而问其过。臣不知所以也。公曰。善。
  
  子思居卫。言茍变于卫君曰。其才可将五百乘。君任军旅。率得此人。则无敌于天下矣。卫君曰。吾知其才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以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大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何也。知其所妨者细也。卒成不訾之器。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者也。卫君再拜曰。谨受教矣。
  
  子思在齐。齐尹文子生子不类。怒而杖之。告子思曰。此非吾子也。吾妻殆不妇。吾将黜之。子思曰。若子之言。则尧舜之妃复可疑也。此二帝圣者之英。而丹朱商均不及匹夫。以是推之。岂可类乎。然举其多者。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若夫贤父之有愚子。此由天道自然。非子之妻之罪也。尹文子曰。先生止之。愿无言。文留妻矣。
  
  卫公子交见于子思曰。先生圣人之后。执清高之操。天下之君子莫不服先生之大名也。交虽不敏。窃慕下风。愿师先生之行。幸顾恤之。子思曰。公子不宜也。夫清高之节。不以私自累。不以利烦意。择天下之至道。行天下之正路。今公子绍康叔之绪。处战伐之世。当务收英雄。保其疆土。非其所以明臧否立规检修匹夫行之时也。
  
  齐王谓子思曰。先生名高于海内。吐言则天下之士莫不属耳目。今寡人欲相梁起。起也名少。愿先生谈说之也。子思对曰。天下之士所以属耳目者。以伋之言。是非当也。今君使伋虚谈于起。则天下之士改耳目矣。耳目既改。又无益于起。是两有丧也。故不敢承命。曰。起之不善。何也。曰。君岂未之知乎。厚于财物。必薄于德。自然之道也。今起以贪成富闻于诸侯。而无救施之惠焉。以好色闻于齐国。而无男女之别焉。有一于此。犹受其咎。而起二之。能无累乎。王曰。寡人之言实过。愿先生赦焉。
  
  外篇过齐第九
  凡十九章
  
  子思适齐。齐君之嬖臣美须眉立侧。齐君指之而笑且言曰。假貌可相易。寡人不惜此之须眉于先生也。子思曰。非所愿也。所愿者唯君修礼义。富百姓。而伋得寄帑于君之境内。从襁负之列。其荣多矣。若无此须鬛。非伋所病也。昔尧身修十尺。眉乃八彩。圣。舜身修八尺有奇。面颔无毛。亦圣。禹汤文武及周公。勤思劳体。或折臂望视。或秃骭背偻。亦圣。不以须眉美鬛为称也。人之贤圣在德。岂在貎乎。且吾先君生无须眉。而天下王侯不损其敬。由是言之。伋徒患德之不绍。不病毛须之不茂也。
  
  鲁缪公谓子思曰。县子言子之为善。不欲人誉已。信乎。子思对曰。非臣之情也。臣之修善。欲人知之。知之而誉臣。是臣之为善有劝也。此所愿而不可得者也。若臣之修善而人莫知。则必毁臣。是臣之为善而受毁也。此臣之所不愿而不可避也。若夫鸡鸣而起。孜孜以至夜半。而曰不欲人之知。恐人之誉已。臣以谓斯人也者。非虚则愚也。
  
  子思见老莱子。老莱子曰。若子事君。将何以为乎。子思曰。顺吾性情。以道辅之。无死亡焉。老莱子曰。不可。顺子之性也。子性唯太刚。而傲不肖。又且无所死亡。非人臣也。子思曰。不肖。故为人之所傲也。夫事君。道行言听。则何所死亡。道不行。言不听。则亦不能事君所谓无死亡也。老莱子曰。子不见夫齿乎。齿坚刚。卒尽相摩。舌柔顺。终以不弊。子思曰。吾不为舌。故不能事君。
  
  曾申谓子思曰。屈己以伸道乎。抗志以贫贱乎。子思曰。道伸。吾所愿也。今天下王侯。其孰能哉。与屈己以富贵。不若抗志以贫贱。屈己则制于人。抗志则不愧于道。
  
  子思居卫。卫人钓于河。得鳏鱼焉。其大盈车。子思问之曰。鳏鱼之难得者也。子如何得之。对曰。吾始下钓。垂一鲂之饵。鳏过弗视。更以豕之半体。则吞之矣。子思喟然叹曰。鳏虽难得。贪以死饵。士虽怀道。贪以死禄矣。
  
  子思谓子上曰。有可以为公侯之尊而富贵人众不与焉者。非唯志乎。成其志者。非唯无欲乎。夫锦缋纷华。所服不过温体。三牲太牢。所食不过充腹。知以身取节者。则知足矣。茍知足。则不累志矣。
  
  孟轲问子思曰。尧舜文武之道。可力而致乎。子思曰。彼人也。我人也。称其言。履其行。夜思之。昼行之。滋滋焉。汲汲焉。如农之赴时。商之趋利。恶有不至者乎。
  
  子思谓孟轲曰。自大而不修。其所以大不大矣。自异而不修。其所以异不异矣。故君子高其行。则人莫能阶也。远其志。则人莫能及也。礼接于人。人不敢慢。辞交于人。人不敢侮。其唯高远乎。
  
  子思年十六适宋。宋大夫乐朔与之言学焉。朔曰。尚书虞夏。数四篇善也。下此以讫于秦费。効尧舜之言耳。殊不如也。子思曰。事变有极。正自当耳。假令周公尧舜更时易处。其书同矣。乐朔曰。凡书之作。欲以谕民也。简易为上。而乃故作难知之辞。不以繁乎。子思曰。书之意兼复深奥。训诂成义。古人所以为典雅也。昔鲁委巷亦有似君之言者。伋闻之曰。道为知者传。茍非其人。道不传矣。今君何似之甚也。乐朔不说而退曰。孺子辱吾。其徒曰。此虽以宋为旧。然世有雠焉。请攻之。遂围子思。宋君闻之。驾而救子思。子思既免。曰。文王厄于羑里。作周易。祖君屈于陈蔡。作春秋。吾困于宋。可无作乎。
  
  缪公谓子思曰。子之书所记夫子之言。或者以为子之辞乎。子思曰。臣所记臣祖之言。或亲闻之者。有闻之于人者。虽非正其辞。然犹不失其意焉。且君之所疑者何。公曰。于事无非。子思曰。无非所以得臣祖之意也。就如君言以为臣之辞无非。则亦所宜贵矣。事既不然。又何疑焉。
  
  县子问子思曰。颜回问为邦。夫子曰。行夏之时。若是。殷周异正为非乎。子思曰。夏数得天。尧舜之所同也。殷周之王。征伐革命以应乎天。因改正朔。若云天时之改尔。故不相因也。夫受禅于人者则袭其统。受命于天者则革之。所以神其事。如天道之变然也。三统之义。夏得其正。是以夫子云。
  
  孟轲尚幼。请见子思。子思见之。甚说其志。命白侍坐焉。礼甚敬崇。子上不愿也。客退。子上请曰。白闻士无介不见。女无媒不嫁。孟孺子无介而见。大人说而敬之。白也未喻。敢问。子思曰。然。吾昔从夫子于郯。遇程子于途。倾盖而语。终日而别。命子路将束帛赠焉。以其道同于君子也。今孟子车孺子也。言称尧舜。性乐仁义。世所希有也。事之犹可。况加敬乎。非尔所及也。
  
  子思子曰。终身为车。无一尺之轮。则不可驰。
  
  子思子曰。繁于乐者重于忧。厚于义者薄于财。
  
  子思子曰。慈父能食子。不能使知味。圣人能悦人。不能使人必悦。
  
  子思子曰。言而信。信在言前。令而化。化在令外。圣人在上。而迁其化。
  
  子思子曰。君。本也。臣。枝叶也。本美则末茂。本枯则叶凋。君子不以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不能者媿人。
  子思子曰。见长不能屈其色。见贵不能尽其辞。非也。
  
  缪公欲相子思。子思不愿。将去鲁。鲁君曰。天下之王亦犹寡人也。去将安之。子思答曰。盖闻君子犹鸟也。疑之则举。今君既疑矣。又以已限天下之君。臣切为言之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