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朱随笔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一
  读朱随笔       儒家类
  提要
  【臣】等谨案读朱随笔四卷
  国朝陆陇其撰陇其有三鱼堂四书大全困勉録诸书已别着録是编乃其读朱子大全集时取所心得随笔标记于正集二十九卷以前凡诗赋劄子人所共知者即不复置论其自正集三十卷起至别集五卷止则摘其精蕴分条摘録而各加案语以引伸之其书初无雕本康熙戊子仪封张伯行从陇其之婿曹宗柱索得稿本因为刋行于福州陇其之学一以朱子为宗在近儒中最称醇正是编大意尤在于辟异説以羽翼紫阳故于儒释出入之辨金谿姚江防混之弊凡朱子书中有涉此义者无不节取而发明之其剖析疑似分别异同殊为亲切有味其他一字一句亦多潜心体察而深识其用意之所以然于朱子之书诚能融会贯彻而非徒以口耳占为事者虽不过一时简端题识之语本非有意著书而生平得力所在亦槩可见矣乾隆四十三年七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读朱随笔卷一
  监察御史陆陇其撰
  朱子大全集卷三十
  答汪帅论两苏云语道学则迷大本论事实则尚权谋衒浮华忘本实贵通达贱名检此数语断尽两苏之学与汪帅论苏学凡三书学者皆当玩味庶不爲睂山兄弟所溺 又卷四十六答詹元善云苏氏兄弟乃以仪秦老佛合爲一人其爲学者心术之祸最爲酷烈答汪尚书云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盖自理而言则即体而用在其中所谓一原也自象而言则即显而微不能外所谓无间也此数语已见太极图解中而此尤觉简明
  与张钦夫书云人自有生即有知识事物交来应接不暇念念迁革以至于死其间初无顷刻停息举世皆然也然圣贤之言则有所谓未发之中寂然不动者夫岂以日用流行者爲已发而指夫暂而休息不与事接之际爲未发时耶尝试以此求之则泯然无觉之中邪暗郁塞似非虚明应物之体而几微之际一有觉焉则又便爲已发而非寂然之谓盖愈求而愈不可见于是退而验之于日用之间则凡感之而通触之而觉盖有浑然全体应物而不穷者是乃天命流行生生不已之机虽一日之间万起万灭而其寂然之本体则未尝不寂然也所谓未发如是而已夫岂别有一物限于一时拘于一处而可以谓之中哉按朱子自注云此书非是但存之以见议论本末耳而刘念台圣学宗传取此以爲中和说之一且评云说得大意已是猥不是限于一时拘于一处念台虽知此非朱子定论然深有契焉则以与其学合也
  与张钦夫论程集改字云试思圣人入太庙每事问存饩羊谨阙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深戒不知而作教人多闻阙疑之心爲如何而视今日纷更专辄之意象又爲如何又云汉儒释经有欲改易处但云某当作某后世犹或非之况遽改乎且非特汉儒而已孔子删书血流漂杵之文因而不改孟子继之亦曰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终不刋去此文以从己意之便也此一段可爲较书者之深戒朱子于大学孝经虽皆刋定而必存其旧真万世法也
  朱子大全集卷三十一
  答张敬夫云泛然之问略不曾经思索答之未竟而遽已更端者亦皆一一酬酢此非惟于彼无益而在我者亦不中语嘿之节矣愚按答问之际不可不思此言答张敬夫云类聚孔孟言仁处以求夫仁之说程子爲人之意可谓深切然专一如此用功却恐不免长欲速好径之心滋入耳出口之弊亦不可不察也愚按玩此段则知类书之学有益于人而误人亦不浅又一书答敬夫云谓类聚言仁亦恐有病者正爲近日学者厌烦就简避迂求防此风已盛方且日趋于险薄若又更爲此以导之恐益长其计获欲速之心方寸愈见促迫纷扰而反陷于不仁耳然却不思所类诸说其中下学上达之方盖已无所不具茍能深玩而力行之则又安有此弊今蒙来喻始悟前说之非敢不承命然犹恐不能人人皆肻如此慤实用功则亦未免尚有过计之忧不知可以更作一后序略采此意以警后之学者否不然或只尽载此诸往返议论以附其后亦庶乎其有益耳噫朱子之恐学者之避迂求防惓惓如此而今学者以类书作本领何哉
  答张敬夫云太极中正仁义之说若谓四者皆有动静则周子于此更列四者之目爲剰语矣但熟玩四字指意自有动静其于道理极是分明盖此四字便是元亨利贞四字愚按谓四者皆有动静亦可但非周子此处正意耳
  答张敬夫云程子所云只一个中字但用不同此语更可玩味夫所谓只一个中字者中字之义未尝不同亦曰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已矣然用不同者则有所谓在中之义者有所谓中之道者是也盖所谓在中之义者言喜怒哀乐之未发浑然在中亭亭当当未有个偏倚过不及处其谓之中者盖所以状性之体段也有所谓中之道者乃即事即物自有个恰好底道理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其谓之中者则所以形道之实也所谓在中之义犹曰在里面底道理云尔非以在中之中字解未发之中字也愚按此一段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总解已发未发之中与时解稍异存以俟考
  答张敬夫云谓已发之后中何尝不在里面此恐亦非文意盖既言未发时在中则是对已发时在外矣但发而中节即此在中之理发形于外如所谓即事即物无不有个恰好底道理是也一不中节则在中之理虽曰天命之秉彞而当此之时亦且漂荡沦胥而不知其所存矣但能反之则又未尝不在于此此程子所以谓以道言之则无时而不中以事言之则有时而中也所以又谓善观者却于已发之际观之也若谓已发之后中又只在里面则又似向来所说以未发之中自爲一物与已发者不相渉入而已发之际常挟此物以自随也愚按此书注云壬辰冬而中和旧说序在壬辰八月则此书固朱子定论也
  答张敬夫云以敬爲主则内外肃然不忘不助而心自存不知以敬爲主而欲存心则不免将一个心把捉一个心外面未有一事时里面已是三头两绪不胜其扰扰矣就使实能把捉得住只此已是大病况未必真能把捉得住乎儒释之异亦只于此便分了如云常见此心光烁烁地便是有两个主宰了不知光者是真心乎见者是真心乎愚按此段与观心说相发明
  答张敬夫云何有于我哉古注云独我有之伊川似亦是如此说云勉人学当如是也盖如云不如丘之好学之意语虽若少扬而意实已深自抑矣愚按如此说甚妥不知集注何以不从乃主谦而又谦之说似与若圣章矛盾者注中又并不将两章合说明白直待双峯饶氏委曲说得明然毕竟可疑
  答张敬夫论牛李维州之事云还其地可也缚送悉怛谋使肆其残酷则亦过矣愚按如此处分方是恰好答张敬夫云近日一种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己者皆凖止酒例戒而絶之似觉省事此前辈所谓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脩者愚按处浮华之时不可不谨持此戒
  答张敬夫云子寿兄弟气象甚好其病却是尽废讲学而专务践履却于践履之中要人提撕省察悟得本心此爲病之大者要其操持谨质表里不二实有以过人者惜乎其自信太过规模窄狭不复取人之善将流于异学而不自知耳愚按以悟本心爲践履切中象山之病
  答敬夫集大成说按敬夫所解孔子之谓集大成句原有二说一说集合也言合众理而大备于身也一说或曰集谓合乐成谓乐之一变此即以乐譬之也朱子于此并未尝断从某说
  答钦夫孟子说疑义云按此解之体不爲章解句释气象高逺然全不略说文义便以己意立论又或别用外字体贴而无脉络连缀使不晓者展转迷惑粗晓者一向支离如此数章论性其病尤甚盖本文不过数语而所解者文过数倍本文只谓之性而解中谓之太极凡此之类将使学者不暇求经而先坐困于吾说非先贤谈经之体也且如易传已爲太详然必先释字义次释文义然后推本而索言之其浅深近逺详密有序不如是之匆遽而繁杂也愚按此一段说解经之法最详朱子于前一书又云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可与此段参看
  又云夜气不足以存此句之义非谓夜气之不存也凡言存亡者皆指心而言耳盖人皆有是良心而放之矣至于日夜之所息而平旦之好恶与人相近者则其夜气所存之良心也及其旦昼之所爲有梏亡之则此心又不可见若梏亡反覆而不已则虽有日夜之所息者亦至微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矣非谓夜气有存亡也若以气言则此章文意首尾衡决殊无血脉意味矣愚按今人只管自立意见不管首尾衡决朱子用此四字最妙
  又云大体小体章不曾提掇着立字而只以思爲主心不立而徒思吾未见其可也愚按此条朱子尚未说得如何様立
  与张敬夫论癸巳论语说曰就有道而正焉谓异世而求之书本文未有此意恐不须过说或必欲言之则别爲一节而设问以起之可也愚按朱子解经必就本义解之所以不同于诸家
  又论无适无莫曰异端有适有莫盖出于程子之言然讥其无适无莫而不知义亦谢氏之说言虽不同而各有所指未可遽以此而非彼也愚按朱子兼取程子谢氏之说而后无适莫之意始备
  又论一以贯之曰圣人之心于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该虽有内外本末隐显之殊而未尝不一以贯之也此一段可悟一贯之说
  又论自行束脩以上曰辞气容色之间何莫非诲也固不保其往耳诲字之意恐未说到辞气容色之间亦未有不保其往之意也盖吾无隐乎尔乃爲二三子以爲有隐而发不保其往乃爲门人疑于互乡童子而发皆非平日之常言不应于此无故而及之也若以礼来者不以一言吿之而必俟其自得于辞气容色之间又先萌不保其往之意则非圣人物来顺应之心矣愚按此与就有道而正条同大抵南轩多发明言外之意而朱子则务求本文之旨 论子所雅言曰性与天道亦岂外是而他得哉固是如此然未须说亦同此
  南轩解行藏章曰其用也岂有意于行之其舍也岂有意于藏之朱子答曰圣人固无意必然亦谓无私意期必之心耳若其救时及物之意皇皇不舍岂可谓无意于行之哉至于舍之而藏则虽非其所欲谓舍之而犹无意于藏则亦过矣若果如此则是孔顔之心漠然无意于应物推而后行曳而后往如佛老之爲也圣人与异端不同处正在于此不可不察也程子于此但言用舍无与于已行藏安于所遇详味其言中正微密不爲矫激过高之说而语意卓然自不可及按朱子此条与前论无适莫一条及中庸或问驳龟山喜怒哀乐之说皆相明
  又论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形体且不可伤则其天性可得而伤乎此亦过髙之说非曾子之本指也且当发明本文之意使学者深思保其形体之不易而尽心焉是则曾子所爲丁宁之意也又论子张问行曰人虽不见知而在己者未尝不行夫子之言言其常理耳人虽不知别是一事未应遽说以乱夫子之意向后别以己意推言则可耳愚按朱子与敬夫论癸巳论语说都是要就本意说不要将言外之意来乱本文之意故又云温公谓扬子作本以明易非敢别爲一书以与易竞今读此书虽名爲说论语者然考其实则几欲与论语竞矣此最可爲看书者之戒也又如敬夫解三愆章曰言而当其可非养之有素不能也朱子曰圣人此言只是戒人言语以时不可妄未说到此地位也又解子谓伯鱼曰爲者躬行其实也朱子曰如此说意极亲切但寻文义恐不然耳爲只是诵读讲贯
  又敬夫于志士仁人章云仁者人之所以生也茍亏其所以生者则其生也亦何爲哉朱子曰此解中常有一种意思不以仁义忠孝爲吾心之不能已者而以爲畏天命谨天职欲全其所以生者而后爲之则是本心之外别有一念计及此等利害重轻而后爲之也诚使真能舍生取义亦出于计较之私而无慤实自尽之意矣大率全所以生等说自他人旁观者言之以爲我能如此则可若挟是心以爲善则已不妥帖况自言之岂不益可笑乎按此等处朱子看得真是十分细密
  朱子大全集卷三十二
  答张敬夫论中庸说云大率学者须更令广读经史乃有可据之地然又非先识得一个义理蹊径则亦不能读正唯此处爲难耳玩此段则知博约先后正难执一答敬夫云日前所见累书所陈者只是儱侗地见得个大本达道底影象便执认以爲是了盖只见得个直截根源倾湫倒海底气象日间但觉爲大化所驱如在洪涛巨浪之中不容少顷停泊盖其所见一向如是以故应事接物处但觉粗厉勇果增倍于前而寛裕雍容之气略无毫发虽窃病之而不知其所自来也而今而后乃知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有一个安宅正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觉处所以立大本行达道之枢要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乃在于此愚按此条所谓主宰未尝明指想必是指心念台取此以爲中和说二而以爲指天命之性则失之矣后一书又云天理人欲之判中节不中节之分特在乎心之宰与不宰可见其指心又卷四十二答石子重云大化之中自有安宅此立语固有病然当时之意却是要见自家主宰处所谓大化须就此识得然后鸢飞鱼跃触处洞然若但泛然指天指地说个大化便是安宅安宅便是大化却恐颟顸儱侗非圣门求仁之学也
  答张敬夫云既察本原则自此可加精一之功愚按玩此则不但精一是功夫即人心道心二句亦自有功夫但此察字要看得与观心之观字有别方好
  答张敬夫问目内论尽心知性曰心体廓然初无限量惟其梏于形器之私是以有所蔽而不尽人能克己之私以穷天理至于一旦脱然私意剥落则廓然之体无复一毫之蔽而天下之理逺近精粗随所扩充无不通达性之所以爲性天之所以爲天盖不离此而一以贯之无次序之可言矣孔子谓天下归仁者正此意也又论存心养性曰心性皆天之所以与我者不能存养而梏亡之则非所以事天也夫心主乎性者也敬以存之则性得其养而无所害矣此君子之所以奉顺乎天盖能尽其心而终之之事顔冉所以请事斯语之意也然学者将以求尽其心亦未有不由此而入者故敬者学之终始所谓彻上彻下之道但其意味浅深有不同耳又论殀寿不贰曰尽心者私智不萌万理洞贯敛之而无所不具扩之而无所不通之谓也学至于此则知性之爲德无所不该而天之爲天者不外是矣存者存此而已养者养此而已事者事此而已生死不异其心而脩身以俟其正则不拘乎气禀之偏而天之正命自我立矣愚按此朱子所解与集注大不同其爲未定之论无疑明季诸儒多主此爲说自以爲独得其亦未尝深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