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读书记

  礼运人者其天地之徳隂阳之交鬼神之防五行之秀气也
  郑氏曰言人兼此气性纯也○孔氏疏曰天以覆为徳地以载为徳人感覆载为生是天地之徳也隂阳则天地据其气谓之隂阳据其形谓之天地独阳不生独隂不成二气相交乃生故云隂阳之交也鬼谓形体神谓精灵祭义云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必形体精灵相防然后物生故曰鬼神之防也人感五行秀异之气故有仁义礼智信是五行之秀气也故人者天地之德隂阳之交是其气也鬼神之防五行之秀是其性也○愚按天地之徳盖指乾坤健顺而言此天地之理人之所得以为性者也隂阳鬼神五行皆指气而言流行天地之间而人之所得以为形者也然气之流行理实寓焉非气之外有所谓理也但理无不善气则有清浊昏明之不同耳疏以天地之徳为气鬼神五行为性恐非
  又曰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
  郑氏曰此言兼气性之效也正义曰天地髙逺在上临下四方人居其中央动静应天地天地有人如人腹内有心动静应人也故云天地之心王肃曰人于天地之间如五藏之有心人乃生之最灵其心五藏之最圣也端犹首也万物悉由五行而生而人最得其妙气明仁义礼智信为五行之首也○邵子曰人居天地之中心居人之中张氏衍义曰人者天地之太极故居天地之中天地待之以为主亦赖之以为用心者人之太极故居人之中人待之以为主亦赖之以为用○按邵张之言本非为此设而其义略同故附此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朱子曰道言也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人与尧舜初无少异但众人汨于私欲而失之尧舜则无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尔故孟子与世子言每道性善而必称尧舜以实之欲其知仁义不假外求圣人可学而至而不懈于用力也○程子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尝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即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为不善故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时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圣贤为不可几及故世子于孟子之言不能无疑而复来求见盖恐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也孟子知之故但告之如此以明古今圣愚本同一性前言已尽无复有他说也
  成覵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孟子既告世子以道无二致而复引此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笃信力行以师圣贤不复当求他说也
  今滕絶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厥疾不瘳
  言滕国虽小犹足为治但恐安于卑近不能自克则不足以去恶而为善也孟子言性始见于此而详具于告子之篇然黙识而旁通之则七篇之中无非此意其所以扩前圣之未发而有功于圣人之门程子之言信矣
  告子曰性犹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柳为桮棬
  朱子曰性者人生所禀之天理也告子言人性本无仁义必矫揉而后成如荀子性恶之说也
  孟子曰子能顺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言如此则天下之人皆以仁义为害性而不肯为是因子之言而为仁义之祸也○南轩张氏曰有太极则有两仪故立天之道曰隂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者性之所有而万善之宗也人之有仁义乃其性之本然自亲亲而推之至于仁不可胜用自长长而推之至于义不可胜用皆顺其所素有而非外之也若逆乎仁义则为失其性矣而告子乃以柳为喻其言曰以人性为仁义则失之甚矣盖仁义性也而曰以人性为仁义则性别为一物以人为矫揉而为仁义其失岂不甚乎○或谓柳之可为桮棬亦性也朱子曰柳之性固可以为桮棬然须斩伐裁截矫揉而后可成故孟子曰戕贼柳而后可以为桮棬若柳可为而楩楠不可为又是第二重义理不当引以为说○愚按程子曰服牛乗马皆因其性而为之胡不乗牛而服马理不可也或人之说盖本于此然柳之为桮棬尚须人力仁义之性本于自然不待着力此朱子所以不取之也其义精矣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朱子曰告子因前说而小变之近于子善恶混之说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此章言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非本无定体而可以无所不为也○或问告子子之说如何曰告子以为性无善恶子以为性有善恶其言虽同而所以言则亦不无少异也
  告子曰生之谓性
  朱子曰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觉运动者而言告子论性前后四章语虽不同然其大意不外乎此与近世佛氏所谓作用是性者畧相似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
  白羽以下孟子再问而告子以为然则是谓凡有生者同是一性矣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孟子又言若果如此则犬牛与人皆有知觉皆能运动其性皆无以异矣于是告子自知其非而不能对也○今按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气也性形而上者也气形而下者也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亦莫不有是气然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初不异也以理言之则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告子不知性之为性而以所谓气者当之是以柳湍水之喻食色无善无不善之说纵横缪戾纷纭舛错而此章之误乃其本根所以然者盖徒知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不知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孟子以是折之其义精矣○人物之生天赋之以此理未尝不同但人物之禀受自有异尔如一江水杓取只得一杓碗取只得一碗至于一桶一缸各随器量不同故理亦随以异○物亦具有五行只是得五行之偏者耳○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絶不同气相近如知寒暖识饥饱好生恶死趋利避害人与物都一般理不同如蜂蚁之君臣只是义上有一防子明虎狼之父子只是仁上有一防子明其他更推不去○问人物皆禀天地之理以为性皆受天地之气以为形若人禀之不同固是气有昏明厚薄之异若在物言之不知是所禀之理便有不全耶亦是缘气禀之昏蔽故如此耶曰惟其所受之气只有许多故其理亦只有许多如犬马形气如此故只防得如此事又问物物具一太极则是理无不全也曰以理言之则无不全以气言之则不能无偏○性如日光人物所受之不同如隙窍之受先有大小也○人与物都一般者理也所以不同者心也人心虚灵包得许多道理过故无不通虽有气质昏底亦可克治使明万物之心便包许多道理不过大本论之其理则一才禀于气便有不同○问动物有知植物无知何也曰动物有血气故能知植物虽不可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见若戕贼之便枮悴不悦怿亦似有知者○问理是人物同得于天者如物之无情者亦有理否曰固是有理如舟只可行之于水车只可行之于陆○孟子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不知人何故与禽兽异又言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不知人何故与牛犬异此两处似欠一转语须着说是形气不同故性亦少异始得恐孟子见得人性同处自是分晓直截却于此似未甚察○问气有清浊而理则同如何曰理如寳珠在圣贤则如置在清水中其辉光自然发见在愚不肖则如置在浊水中须是澄去泥沙则光方可见至如万物亦有此理只为气昏塞如置寳珠于浊泥中不复可见○生之谓性生之理谓性○孟子以理言性告子以气言性○问告子云云曰合下便是错了他只是说生来精神魂魄凡动用处是性正如禅家说作用是性只说得个形而下者故孟子辟之○释氏云作用是性在目曰见在耳曰闻在鼻齅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即告子生之谓性之说也且如手执捉若执刀妄乱杀人亦可谓性乎山举厐居士云神通妙用运水搬柴以比徐行后长不知徐行后长方谓之弟疾行先长则为不弟如曰运水搬柴即是妙用则徐行疾行皆可谓之弟耶○告子说生之谓性二程都说他说得是只下面接得不是若如此说却如释氏言作用是性乃是说气质之性非性善之性○按程子曰告子云生之谓性凡天地所生之物须是谓之性皆谓之性则可于中却分别牛之性马之性是他便只道一般如释氏说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如此则不可盖不以生之谓性为非故朱子云云其义益精矣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朱子曰告子以人之知觉运动者为性故言人之甘食悦色者即其性故仁爱之心生于内而事物之宜由乎外学者但当用力于仁而不必求合于义也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张氏曰上异于二字宜衍李氏曰或有阙文焉今按白马白人所谓彼白而我白之也长马长人所谓彼长而我长之也白马白人不异而长马长人不同是乃所谓义也义不在彼之长而在我长之之心则义之非外明矣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言爱主于我故仁在内敬主于长故义在外
  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言长之耆之皆出于心也林氏曰告子以食色为性故因其所明者而通之自篇首至此四章告子之辨屡屈而屡变其说以求胜卒不闻其能自反而有所疑也此正其所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者所以卒于卤莽而不得其正也○饮食男女固出于性然告子以生为性则以性为止于是矣因此又生仁内义外之说正与佛者之言以作用为性义理为障者相类然孟子不攻其食色之云者使诚知义之非外则性之不止于食色其有以察之矣○告子不知理之为性乃即人之身而指其能知觉运动者以当之所谓生者是也始而见其但能知觉运动非教不成故有柳之譬既屈于孟子之言而病其说之偏于恶也则又继而为湍水之喻以见其但能知觉运动而非有善恶之分又以孟子为未喻己之意也则又于生之谓性章极其立论之本意而索言之至于孟子折之则其说又穷而终莫悟其非也其以食色为言盖犹生之云尔而公都子之所引又湍水之余论也以是考之凡告子之论性其不外乎生之一字明矣但前此未有深究其弊者往往随其所向各为一说以与之辨而不察其所以失之端独在于此是以其说虽多而迄无一定之论也○告子只知有人心不知有道心故有食色性也及义外之说○南轩张氏曰食色固出于性然莫不有则焉今告子乃举物而遗其则是固出于性无分于善不善之类也其说行则天理不明而人欲莫之遏矣至于仁内义外之説其失又甚焉彼以为长之在人如白之在彼曾不知白之为色一定而不变而长之所宜则随事而不同也若一槩而论则马之长将亦无以异于人之长而可乎长虽在彼而长之者在我盖长之之理素具于此非因彼而有也有是性则具是理其轻重亲疎小大逺近之宜固森然于秉彜之中而不可乱事物至于前者虽有万之不同而有物必有则泛应曲酬各得其当皆吾素有之义而非外取之此天所命也惟夫昧于天命而以天下之公理为有我之得私而始有义外之说孟子告之曰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使思夫长之之为义则知义之非外矣而告子犹惑焉谓爱吾弟而不爱秦人之弟是以我为悦故曰仁内也长吾长而亦长楚人之长是以长为悦故曰义外也曾不知所以长之者非在我而何出哉故孟子复以嗜炙喻之同为炙也而所以嗜之则在我然则以其在彼之同而谓嗜炙之为外可乎虽然长吾之长义也长楚人之长亦义也长则同而待吾兄与待楚人固有间矣其分之殊岂人之所能为哉观告子义外之说固为不知义矣则其所谓仁内者亦乌知仁之所以为仁者哉彼徒以爱为仁而不知爱之施有差等固义之所存也徒以长为义而不知所以长者固仁之体也不知仁义而以论性宜乎莫适其指归也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朱子曰所敬之人虽在外然知其当敬而行吾心之敬以敬之则不在外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此皆季子问公都子答而季子又言如此则敬长之心果不由中出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尸祭祀所主以象神虽子弟为之然敬之当如祖考也在位弟在尸位乡人在宾客之位也庸常也斯须暂时也言因时制宜皆由中出也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此亦上章耆炙之意○范氏曰二章问答大指畧同皆反复譬喻以晓当世使明仁义之在内则知人性善而皆可为尧舜矣○南轩张氏曰季子不知性故于义内之说有疑焉公都子答以行吾敬故谓之内亦未为失也盖敬之所施各有攸当是乃义也然公都子未能本于性而论故闻季子先酌乡人之论则无以对之盖庸敬于兄义也以乡人之长酌而先之亦义也可敬虽在彼而敬之者在我故孟子以弟为尸为比夫兄之当敬乡人之酌当先与夫为尸者之当敬皆其理之素定而不易者也然则其为在内也明矣而季子犹惑焉盖以叔父与弟为在外而不知其义之存于内内外之本一也公都子盖有发于孟子之言故以冬日饮汤夏日饮水譬之盖冬之饮必汤夏之饮必水是乃义也而岂外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