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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世范
操履与升沉自是两涂不可谓操履之正自宜荣贵操履不正自宜困阨若如此则孔顔应为宰辅而古今宰辅逹官不复小人矣盖操履自是吾人当行之事不可以此责效于外物责效不效则操履必怠而所守或变遂为小人之归矣今世间多有愚蠢而享富厚智慧而居贫寒者皆有一定之分不可致诘若知此理安而处之岂不省事
世事多更变乃天理如此今世人往往见目前稍稍荣盛以为此生无足虑不旋踵而破坏者多矣大抵天序十年一换甲则世事一变今不须广论久逺只以乡曲十年前二十年前比论目前其成败兴衰何尝有定势世人无逺识凡见他人兴进及有如意事则怀妬见他人衰退及有不如意事则讥笑同居及同乡人最多此患若知事无定势则自虑之不暇何暇妬人笑人哉膺髙年享富贵之人必须少壮之时尝尽艰难受尽辛苦不曾有自少壮享富贵安逸至老者早年登科及早年受奏补之人必于中年龃龉不如意却于暮年方得荣逹或仕宧无龃龉必其生事窘薄忧饥寒虑婚嫁若早年宧逹不歴艰难辛苦及承父祖生事之厚更无不如意者多不获高寿造物乘除之理类多如此其间亦有始终享富贵者乃是有大福之人亦千万人中间有之非可常也今人往往机心巧谋皆欲不受辛苦即享富贵至终身盖不知此理而又非理计较欲其子孙自少小安然享大富贵尤其蔽惑也终于人力不能胜天富贵自有定分造物者既设为一定之分又设为不测之机役使天下之人朝夕奔趋老死而不觉不如是则人生天地间全然无事而造化之术穷矣然奔趋而得者不过一二奔趋而不得者盖千万人世人终以一二者之故至于劳心费力老死无成者多矣不知他人奔趋而得亦其定分中所有者若定分中所有虽不奔趋迟以岁月亦终必得故世有高见逺识超出造化机闗之外任其自去自来者其胷中平夷无忧喜无怨尤所谓奔趋及相倾之事未尝萌于意见则亦何争之有前軰谓死生贫富生来注定君子赢得为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此言甚切人自不知耳
人生世间自有知识以来即有忧患不如意事小儿呌号皆其意有不平自防至少至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大富贵之人天下之所仰羡以为神仙而其不如意处各自有之与贫贱人无异特所忧虑之事异耳故谓之缺陷世界以人生世间无足心满意者能达此理而顺受之则可少安
凡人谋事虽日用至防者亦须龃龉而难成或几成而败既败而复成然后其成也永久平寜无复后患若偶然易成后必有不如意者造物防机不可测度如此静思之则见此理可以寛怀
人之德性出于天资者各有所偏君子知其有所偏故以其所习为而补之则为全德之人常人不自知其偏以其所偏而直情径行故多失书言九德所谓寛柔愿乱扰直简刚强者天资也所谓栗立恭敬毅温亷塞义者习为也此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也后世有以性急而佩韦性缓而佩者亦近此类虽然己之所谓偏者苦不自觉须询之他人乃知人之性行虽有所短必有所长与人交游若常见其短而不见其长则时日不可同处若常念其长而不顾其短虽终身与之交游可也处已接物而常怀慢心伪心妬心疑心者皆自取轻辱于人盛德君子所不为也慢心之人自不如人而好轻薄人见敌已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靣前既不加礼背后又窃讥笑若能囘省其身则愧汗浃背矣伪心之人言语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时之间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则踪迹露见为人所唾去矣妬心之人常欲我之髙出于人故闻有称道人之羙者则忿然不平以为不然闻人有不如人者则欣然笑快此何加损于人祗厚怨耳疑心之人人之出言未尝有心而反复思绎曰此讥我何事此笑我何事则与人缔怨常萌于此贤者闻人讥笑若不闻焉此岂不省事
言忠信行笃敬乃圣人教人取重于乡曲之术盖财物交加不损人而益己患难之际不妨人而利己所谓忠也有所许诺纎毫必偿有所期约时刻不易所谓信也处事近厚处心诚实所谓笃也礼貎卑下言辞谦恭所谓敬也若能行此非惟取重于乡曲则亦无入而不自得然敬之一事于己无损世人颇能行之而矫饰假伪其中心则轻薄是能敬而不能笃者君子指为谀佞乡人久亦不归重也
忠信笃敬先存其在己者然后望其在人者如在己者未尽而以责人人亦以此责我矣今世之人能自省其忠信笃敬者盖寡能责人以忠信笃敬者皆然也虽然在我者既尽在人者亦不必深责今有人能尽其在我者固善矣乃欲责人之似已一或不满我意则疾之已甚亦非有容德者祗益贻怨于人耳
今人有为不善之事幸其人之不见不闻安然自肆无所畏忌殊不知人之耳目可掩神之聦明不可掩凡吾之处事心以为可心以为是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之处事心以为不可心以为非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心即神神即祸福心不可欺神亦不可欺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释者以谓吾心以为神之至也尚不可得而窥测况不信其神之在左右而以厌射之心处之则亦何所不至哉
人为善事而未遂祷之于神求其隂助虽未见效言之亦无愧至于为恶事而未遂亦祷之于神求其隂助岂非欺防如谋为盗贼而祷之于神争讼无理而祷之于神使神果从其言而幸中此乃贻怒于神开其祸端耳凡人行已公平正直可用此以事神而不可恃此以慢神可用此以事人而不可恃此以傲人虽孔子亦以敬神事大夫畏大人为言况下此者哉彼有行已不当理者中有所慊动輙知畏犹能避逺灾祸以保其身至于君子而偶罹于灾祸者多由自负以召致之耳人之处事能常悔往事之非常悔前言之失常悔往年之未有知识其贤德之进所谓长日加益而人不自知也古人谓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之非者可不勉哉凡人为不善事而不成正不须怨天尤人此乃天之所爱终无后患如见他人为不善事常称意者不须多羡此乃天之所弃待其积恶深厚从而殄灭之不在其身则在其子孙姑少待之当自见也
人有所为不善身遭刑戮而其子孙昌盛者人多怪之以为天理有误殊不知此人之家其积善多积恶少少不胜多故其为恶之人身受其报不妨福祚延及后人若作恶多而享寿富安乐必其前人之遗泽将竭天不爱惜恣其恶深使之大坏也
人能忍事易以习熟终至于人以非理相加不可忍者亦处之如常不能忍事亦易以习熟终至于睚眦之怨深不足较者亦至交詈争讼期以取胜而后已不知其所失甚多人能有定见不为客气所使则身心岂不大安寜
人之平居欲近君子而逺小人者君子之言多长厚端谨此言先入于我心及吾之临事自然出于长厚端谨矣小人之言多刻薄浮华此言先入于吾心及吾之临事自然出于刻薄浮华矣且如朝夕闻人尚气好凌人之言吾亦将尚气好凌人而不觉矣朝夕闻人游荡不事绳检之言吾亦将游荡不事绳检而不觉矣如此非一端非大有定力必不免渐染之患也
老成之人言有迂阔而更事为多后生虽天资聦明而见识终有不及后生例以老成为迂阔凡其身试见效之言欲以训后生者后生厌听而毁诋者多矣及后生年齿渐长歴事渐多方悟老成之言可以佩服然已在险阻艰难备尝之后矣
圣贤犹不能无过况人非圣贤安能每事尽善人有过失非其父兄孰肯诲责非其契爱孰肯谏谕泛然相识不过背后窃讥之耳君子惟恐有过密访人之有言求谢而思改小人闻人之有言则好为强辨至絶往来或起争讼者有矣
言语简寡在我可以少悔在人可以少怨人之出言举事能思虑循省而不幸有失则在可谏可议之域至于恣其性情而妄言妄行或明知其非而故为之者是人必挟其凶暴强悍以排人之异己善处乡曲者如见似此之人非惟不敢谏诲亦不敢寘于言议之间所以逺侮辱也尝见人不忍平昔所厚之人有失而私纳忠言反为人所怒曰我与汝至相厚汝亦谤我耶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以此不善人虽人所共恶然亦有益于人大抵见不善人则警惧不至自为不善不见不善人则放肆或至自为不善而不觉故家无不善人则孝友之行不彰乡无不善人则诚厚之迹不着譬如磨石彼自销损耳刀斧资之以为利老子云不善人乃善人之资谓此尔若见不善人而与之同恶相济及与之争为长雄则有损而己夫何益
乡曲有不肖子弟耽酒好色博奕游荡亲近小人豢养驰逐轻于破荡家产至为乞丐窃盗者此其家门厄数如此或其父祖稔恶至此未闻有因谏诲而改者虽其至亲亦当处之无可奈何不必譊譊徒厚其怨
勉人为善谏人为恶固是羙事先须自省若我之平昔自不能为人岂惟人不见听亦反为人所薄且如己之立朝可称乃可诲人以立朝之方己之临政有效乃可诲人以临政之术己之才学为人所尊乃可诲人以进修之要己之性行为人所重乃可诲人以操履之详已能身致富厚乃可诲人以治家之法已能处父母之侧而谐和无间乃可诲人以至孝之行苟为不然岂不反为所笑
人有出言至善而或有议之者人有举事至当而或有非之者盖众心难一众口难齐如此君子之出言举事苟揆之吾心稽之古训询之贤者于理无碍则纷纷之言皆不足防亦不必辨自古圣贤当代宰辅一时守令皆不能免居乡曲同为编氓尤其所无畏或轻议己亦何怪焉大抵指是为非必妬忌之人及素有仇怨者此曹何足以定公论正当勿防勿辨也人有善诵我之羙使吾喜闻而不觉其谀者小人之最奸黠者也彼其靣谀吾而吾喜及其退与他人语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愚也人有善揣人意之所向先发其端而迎之使人喜其言与已暗合者亦小人之最奸黠者也彼其揣我意而果合及其退与他人语又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料也此虽大贤亦甘受其侮而不悟奈何人有詈人而人不答者人必有所容也不可以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辱之为之不已人或起而我应恐口噤而不能出言矣人有讼人而人不校者人必有所处也不可以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攻之为之不已人或出而我辨恐理亏而不逃罪矣
亲戚故旧人情厚密之时不可尽以密私之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日所言皆他人所凴以为争讼之资至有失欢之时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恐忿气既平之后或与之通好结亲则前言可愧大抵忿怒之际最不可指其隐讳之事而暴其父祖之恶吾之一时怒气所激必欲指其切实而言之不知彼之怨恨深入骨髓古人谓伤人之言深于矛防是也俗亦谓打人莫打膝道人莫道实
亲戚故旧因言语而失欢者未必其言语之伤人多是顔色辞气暴厉能激人之怒且如谏人之短语虽切直而能温顔下气纵不见听亦未必怒若平常言语无伤人处而词色俱厉纵不见怒亦须懐疑古人谓怒于室者色于市方其有怒与他人言必不卑逊他人不知所自安得不怪故盛怒之际与人言话尤当自警前軰有言诫酒后语忌食时嗔忍难耐事顺自强人常能持此最得便宜
高年之人乡曲所当敬者以其近于亲也然乡曲有年髙而德薄者谓刑罚不加于己轻詈辱人不知愧耻君子所当优容而不较也
与人交游无问髙下须常和易不可妄自尊大修饰边幅若言行崖异则人岂复相近然又不可大防狎樽酒防聚之际固当歌笑尽欢恐嘲讥中触人讳忌则忿争兴焉行髙人自重不必其貎之髙才髙人自服不必其言之髙
居乡曲间或有贵显之家以州县观望而凌人者又有髙资之家以贿赂公行而凌人者方其得势之时州县不能谁何神犹或避之况贫穷之人岂可与之较屋宅坟墓之所隣山林田园之所接必横加残害使归于己而后已衣食所资噐用之防凡可其意者必夺而有之如此之人惟当逊而避之逮其稔恶之深天诛之加则其家之子孙自能为其父祖破壊以与乡人复雠也乡曲更有健讼之人把持短长妄有论讼以致追扰州县不敢治其罪又有恃其父兄子弟之众结集凶恶强夺人所有之物不称意则羣聚殴打又复贿赂州县多不竟其罪如此之人亦不必求以穷治逮其稔恶之深天诛之加则无故而自罹于宪网有计谋所不及救者大抵作恶而幸免于罪者必于他时无故而受其报所谓天网恢恢疎而不漏也
乡曲士夫有挟术以待人近之不可逺之则难者所谓君子中之小人不可不防虑其信义有失为我之累也农工商贾仆之流有天资忠厚可任以事可委以财者所谓小人中之君子不可不知宜稍抚之以恩不复虑其诈欺也
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狠愎暴恣而贻人怨不能囘思者皆是也故见任官每每称寄居官之可恶寄居官亦多谈见任官之不韪并与其善者而掩之也忠信二事君子不守者少小人不守者多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敝恶之物饰为新竒假伪之物饰为真实如绢帛之用胶糊米麦之増湿润肉食之灌以水药材之易以他物巧其言词止于求售误人食用有不防也其不忠也类如此负人财物久而不偿人苟索之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售又期以一月如期索之又不售至于十数期而不售如初工匠制噐要其定资责其所制之噐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得又期以一月如期索之又不得至于十数期而不得如初其不信也类如此其他不可悉数小人朝夕行之略不知怪为君子者往往忿直欲深治之至于殴打论讼若君子自省其身不为不忠不信之事而怜小人之无知及其间有不得已而为自便之计至于如此可以少置之度外也
张安国舎人知抚州日以有卖假药者出榜戒约曰陶隐居孙真人因本草千金方济物利生多积隂德名在列仙自此以来行医货药诚心救人获福报者甚众不论方册所载只如近时此验尤多有只卖一真药便家赀钜万或自身安荣享髙寿或子孙及第改换门户如影随形无所差错又曽眼见货卖假药者其初积得些少家业自谓得计不知冥冥之中自家合得禄料都被减克或自身多有横祸或子孙非理破荡致有遭天火被雷震者盖縁买药之人多是疾病急切将钱告求卖药之家孝子顺孙只望一服见效却被假药误赚非惟无益反致损伤寻常误杀一飞禽走兽犹有因果况万物之中人命最重无辜被祸其痛何穷词多更不尽载舎人此言岂止为假药者言之有识之人自宜触类市井街巷茶坊酒肆皆小人杂处之地吾辈或有经由须当严重其辞貎则逺轻侮之患或有狂醉之人宜即囘避不必与之较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