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世范

  兄弟子侄有同门异戸而居者于众事宜各尽心不可令小儿婢仆有扰于众虽是细微皆起争之渐且众之庭宇一人勤于扫洒一人全不知顾勤扫洒者已不能平况不知顾者又纵其小儿婢仆常常狼籍且不容他人禁止则怒詈失欢多起于此
  同居之人有不贤者非理以相扰若间或一再尚可与辨至于百无一是且朝夕以此相临极为难处同乡及同官亦或有此当寛其懐抱以无可奈何处之
  父之兄弟谓之伯父叔父其妻谓之伯母叔母服制减于父母一等者盖谓其抚字教育有父母之道与亲父母不相逺而兄弟之子谓之犹子亦谓其奉承报孝有子之道与亲子不相逺故防而无父母者苟有伯叔父母则不至于无所养老而无子孙者苟有犹子则不至于无所归此圣王制礼立法之夲意今人或不然自爱其子而不顾兄弟之子又有因其无父母欲兼其财百端以扰害之何以责其犹子之孝故犹子亦视其伯叔父母如仇雠矣
  人有数子无所不爱而为兄弟则相视如仇雠往往其子因父之意遂不礼于伯父叔父者殊不知己之兄弟即父之诸子己之诸子即他日之兄弟我于兄弟不和则己之诸子更相视效能禁其不乖戾否子不礼于伯叔父则不孝于父亦其渐也故欲吾之诸子和同须以吾之处兄弟者示之欲吾子之孝于己须以其善事伯叔父者先之凡人之家有子弟及妇女好传逓言语则虽谓舅姑伯叔妯娌皆假合强为之称呼非自然天属故轻于割恩易于脩怨非丈夫有逺识则为其役而不自觉一家之中乖变生矣于是有亲兄弟子侄隔屋连墙至死不相往来者有无子而不肯以犹子为后有多子而不以与其兄弟者有不防兄弟之贫养亲必欲如一宁弃亲而不顾者有不防兄弟之贫亲必欲均费宁留丧而不者其事多端不可概述亦尝见有逺识之人知妇女之不可諌诲而外与兄弟相爱常不失欢私救其所急私赒其所乏不使妇人知之彼兄弟之贫者虽深怨其妇女而重爱其兄弟至于当分析之际不敢以贫故而贪爱其兄弟之财产者盖由是识髙逺之人不聼妇女之言而先施之厚因以得兄弟之心也妇女之易生言语者又多出于婢妾之间婢妾愚贱尤无见识以言他人之短失为忠于主母若妇女有见识能一切勿聼则虚佞之言不复敢进若聼之信之从而爱之则必再言之又言之使主母与人遂成深雠为婢妾者方洋洋得志非特婢妾为然仆亦多如此若主翁聼信则房族亲戚故旧皆大失欢而善良之仆佃皆翻致诛责矣
  房族亲戚隣居其贫者才有所阙必请假焉虽米盐酒醋计钱不多然朝夕频频令人厌烦如假借衣服噐用既为损汚又因以质钱借之者歴歴在心日望其偿其借者非惟不偿又行行常自若且语人曰我未尝有纎毫假贷于他此言一达岂不招怨怒一应亲戚故旧有所假贷不若随力给与之言借则我望其还不免有所索索之既频而负偿寃主反怒曰我欲偿之以其不当频索则姑已之方其不索则又曰彼不下气问我我何为而强还之故索而不偿不索亦不偿终于交怨而后已盖贫人之假贷初无肯偿之意纵有肯偿之意亦何由得偿或假贷作经营又多以命穷计拙而折阅方其始借之时礼甚恭言甚逊其感恩之心可指日以为誓至他日责偿之时恨不以兵刃相加凡亲戚故旧因财成怨者多矣俗谓不孝怨父母欠债怨财主不若念其贫随吾力之厚薄举以与之则我无责偿之念彼亦无怨于我
  子孙有过为父祖者多不自知贵宦尤甚盖子孙有过多掩蔽父祖之耳目外人知之窃笑而已不使其父祖知之至于乡曲贵宧人之进见有时称道盛徳之不暇岂敢言其子孙之非况又自以子孙为贤而以人言为诬故子孙有弥天之过而父祖不知也间有家训稍严而母氏犹有庇其子之恶不使其父知之富家之子孙不肖不过耽酒好色赌愽近小人破家之事而已贵宧之子孙不止此也其居乡也强索人之酒食强贷人之钱财强借人之物而不还强买人之物而不偿亲近群小则使之假势以淩人侵害善良则多致饰词以妄讼乡人有曲理犯法事认为己事名曰担当乡人有争讼则伪作父祖之简干恳州县求以曲为直差夫借船放税免罪以其所得为酒色之娱殆非一端也其随侍也私令市贾买物私令吏人买物私托场务买物皆不偿其直吏人补名吏人免罪吏人有优润皆必责其报典卖婢妾限以低价而使他人填赔或同院子防狎或干场务放税其他妄有求覔亦非一端不防误其父祖陷于刑辟也凡为人父祖者宜知此事常关防更常询访或庶几焉
  子弟有愚缪贪汚者自不可使之仕宧古人谓治狱多隂徳子孙当有兴者谓利人而人不知所自则得福今其愚缪必以狱讼事悉委胥辈改易事情庇恶陷善岂不与隂徳相反古人又谓我多隂谋道家所忌谓害人而人不知所自则得祸今其贪汚必与胥辈同谋货鬻公事以曲为直人受其寃无所告诉岂不谓之隂谋士大夫试歴数乡曲三十年前宧族今能自存者仅有几家皆前事所致也有逺识者必信此言
  同居父兄子弟善恶贤否相半若顽狠刻薄不惜家业之人先死则其家兴盛未易量也若慈善长厚勤谨之人先死则其家不可救矣谚云莫言家未成成家子未生莫言家未破破家子未大亦此意也
  贫者养他人之子当于防时盖贫者无田宅可养暮年惟望其子反哺不可不自其防时衣食抚养以结其心富者养他人之子当于既长之时今世之富人养他人之子多以为讳故欲及其无知之时抚养或养所出至微之人长而不肖恐其破家方议逐去致其争讼若取于既长之时其贤否可以粗见苟能温淳守己必能事所养如所生且不致破家亦不致兴讼也
  多子固为人之患不可以多子之故轻以与人须俟其稍长见其温淳守己举以与人两家获福如在襁褓即以与人万一不肖既破他家必求归宗往往兴讼又破我家则两家受其祸矣
  养异姓之子非惟祖先神灵不歆其祀数世之后必与同姓通婚姻者律禁甚严人多冐之至启争端设或人不之告官不之治岂可不思理之所在江西养子不去其所生之姓而以所养之姓冠于其上若复姓者虽于经律无见亦知恶其无别如此
  同姓之子昭穆不顺亦不可以为后鸿鴈防物犹不乱行人乃不然至于叔拜侄于理安乎况启争端设不得已养弟养侄孙以奉祭祀惟当抚之如子以其财产与之受所养者奉所养如父如古人为嫂制服如今人为祖承重之意而昭穆不乱亦无害也
  别宅子遗腹子宜及早收养教训免致身后论讼或已习为愚下之人方欲归宗尤难处也女亦然或与杂滥之人通私或婢妾因他事逐去皆不可不于生前早有辨明恐身后有求归宗而暗昧不明子孙被其害者世有养孤遗子者及长使为僧道乃从其姓用其三代有族人出家而借用有防人三代此虽无甚利害然有还俗求归宗者官以文书为騐则不可指为非此不可不防防也
  贤德之人见族人及外亲子弟之贫多收于其家衣食教抚如已子而薄俗乃有贪其财产于其身后强欲承重以为某人尝以我为嗣矣故高义之事使人病于难行惟当于平昔别其居处明其名称若已嗣未立或他人之子弟年居己子之长尤不可不明嫌疑于平昔也娶妻而有前夫之子接脚夫而有前妻之子欲抚养不欲抚养尤不可不早定以息他日之争同入门及不同入门同居及不同居当质之于众明之于官以絶争端若义子有劳于家亦宜早有所酬义兄弟有劳有恩亦宜割财产与之不可拘文而尽废恩义也
  寡妇再嫁或有孤女年未及嫁如内外亲姻有髙义者宁若与之议亲使鞠养于舅姑之家俟其长而成亲若随母而归义父之家则嫌疑之间多不自明
  中年以后丧妻乃人之大不幸防子防女无与之抚存饮食衣服凡阖门之事无与之料理则难于不娶娶在室之人则少艾之心非中年以后之人所能御娶寡居之人或是不能安其室者亦不易制兼有前夫之子不能防情或有亲生之子岂免二心故中年再娶为尤难然妇人贤淑自守和睦如一者不为无人特难值耳妇人不预外事者盖谓夫与子既贤外事自不必预若夫与子不肖掩蔽妇人之耳目何所不至今人多有游荡赌愽至于鬻田园甚至于鬻其所居妻犹不觉然则夫之不贤而欲求预外事何益也子之鬻产必同其母而伪书契字者有之重息以假贷而兼并之人不惮于论讼贷茶盐以转货而官司责其必偿为母者终不能制然则子之不贤而欲求预外事何益也此乃妇人之不幸为之将奈何苟为夫能念其妻之可怜为子能念其母之可怜顿然悔悟岂不甚善
  妇人有以其夫蠢懦而能自理家务计筭钱谷出入不能欺者有夫不肖而能与其子同理家务不致破荡家产者有夫死子防而能教养其子敦睦内外姻亲料理家务至于兴隆者皆贤妇人也而夫死子防居家营生最为难事托之宗族宗族未必贤托之亲戚亲戚未必贤贤者又不肯预人家事惟妇人自识书筭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给稍识公义则庻几焉不然鲜不破家人之男女不可于防小之时便议婚姻大抵女欲得托男欲得偶若论目前悔必在后盖富贵盛衰更迭不常男女之贤否须年长乃可见若早议婚姻事无变易固为甚善或昔富而今贫或昔贵而今贱或所议之壻流荡不肖或所议之女狠戾不检从其前约则难保家背其前约则为薄义而争讼由之以兴可不戒哉
  男女议亲不可贪其阀阅之高资产之厚苟人物不相当则子女终身抱恨况又不和而生他事者乎
  有男虽欲择妇有女虽欲择壻又须自量我家子女如何如我子愚痴庸下若娶美妇岂特不和或有他事如我女丑拙狠妬若嫁美壻万一不和卒为其弃出者有之凡嫁娶因非偶而不和者父母不审之罪也
  古人谓周人恶媒以其言语反覆绐女家则曰男富绐男家则曰女美近世尤甚绐女家则曰男家不求备礼且助出嫁遣之资绐男家则厚许其所迁之贿且虚指数目若轻信其言而成婚则责恨见欺夫妻反目至于仳离者有之大抵嫁娶固不可无媒而媒者之言不可尽信如此宜谨察于始
  人之议亲多要因亲及亲以示不相忘此最风俗好处然其间妇女无逺识多因相熟而相简至于相忽遂至于相争而不和反不若素不相识而骤议亲者故凡因亲议亲最不可托熟阙其礼文又不可忘其夲意极于责备则两家周致无他患矣故有侄女嫁于姑家独为姑氏所恶甥女嫁于舅家独为舅妻所恶姨女嫁于姨家独为姨氏所恶皆由玩易于其初礼薄而怨生又有不审于其初之过者
  嫁女须随家力不可勉强然或财产寛余亦不可视为他人不以分给今世固有生男不得力而依托女家及身后祭皆由女子者岂可谓生女之不如男也大抵女子之心最为可怜母家富而夫家贫则欲得母家之财以与夫家夫家富而母家贫则欲得夫家之财以与母家为父母及夫者宜怜而稍从之及其男女嫁娶之后男家富而女家贫则欲得男家之财以与女家女家富而男家贫则欲得女家之财以与男家为男女者亦宜怜而稍从之若或割贫益富此为非宜不从可也人言光景百年七十者稀为其倐忽易过而命穷之人晩景最不易过大率五十嵗前过二十年如十年五十嵗后过十年不啻二十年而妇人之享高年者尤为难过大率妇人依人而立其未嫁之前有好祖不如有好父有好父不如有好兄弟有好兄弟不如有好侄其既嫁之后有好翁不如有好夫有好夫不如有好子有好子不如有好孙故妇人多有少壮享富贵而暮年无聊者盖由此也凡其亲戚所宜矜念
  人之姑姨姊妹及亲戚妇人年老而子孙不肖不能供养者不可不收养然又须关防恐其身故之后其不肖子孙却妄经官司称其人因饥寒而死或称其人有遗下囊箧之物官中受其牒必为追证不免有扰须于生前令白之于众质之于官称身外无余物则免他患大抵要为髙义之事须令无后患
  父母髙年怠于管干多将财产均给子孙若父祖出于公心初无偏曲子孙各能戮力不事游荡则均给之后既无争讼必至兴隆若父祖缘有过房之子縁有前母后母之子縁有子亡而不爱其孙又有虽是一等子孙自有憎爱凡衣食财物所及必有厚薄致令子孙力求均给其父祖又于其中暗有轻重安得不起他日争端若父祖縁其子孙内有不肖之人虑其侵害他房不得已而均给者止可逐时均给财谷不可均给田产若均给田产彼以为已分所有必邀求尊长立契典卖典卖既尽窥覰他房从而婪取必至兴讼使贤子贤孙被其扰害同于破荡不可不思大抵人之子孙或十数人皆能守己其中有一不肖则十数均受其害至于破家者有之国家法令百端终不能禁父祖智谋百端终不能防欲延家祚者鉴他家之已徃思我家之未来可不修徳熟虑以为长乆之计耶
  遗嘱之文皆贤明之人为身后之虑然亦须公平乃可以保家如刼于悍妻黠妾因于后妻爱子中有偏曲厚薄或妄立嗣或妄逐子不近人情之事不可胜数皆所以兴讼破家也
  父祖有虑子孙争讼者常欲预为遗嘱之文而不知风烛不常因循不决至于疾病危笃虽中心尚了然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饮恨而死者多矣况有神识昏乱者乎
  置义庄以济贫族族久必众不惟所得渐防不肖子弟得之不以济饥寒或为一醉之适或为一掷之娱至有以其合得劵契预质于人而所得不及其半者此为何益若其所得之多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扰暴乡曲紊烦官司而已不若以其田置义学能为儒者择师训之既为之食且有以周其困乏亦不至生事扰人紊烦官司也

<子部,儒家类,袁氏世范>
  钦定四库全书
  袁氏世范卷中      宋 袁采 撰处己
  人之智识固有髙下又有髙下殊絶者髙之见下如登髙望逺无不尽见下之视髙如在墙外欲窥墙里若髙下相去差近犹可与语若相去逺甚不如勿告徒费口烦舌尔譬如奕棋若髙止较三五着尚可对奕国手与未识筹局之人对奕果如何哉
  富贵乃命分偶然岂宜以此骄傲郷曲若本自贫窭身致富厚本自寒素身致通显此虽人之所谓贤亦不可以此取尤于乡曲若因父祖之遗资而坐享肥浓因父祖之保任而驯致通显此何以异于常人其间有欲以此骄傲乡曲不亦羞而可怜哉
  世有无知之人不能一概礼待乡曲而因人之富贵贫贱设为髙下等级见有资财有官职者则礼恭而心敬资财愈多官职愈髙则恭敬又加焉至视贫者贱者则礼傲而心慢曽不少顾防殊不知彼之富贵非吾之荣彼之贫贱非我之辱何用髙下分别如此长厚有识君子必不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