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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辨
论语云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朱子答吕伯恭书曰斯民是指当时之人而言今世虽是习俗不美直道难行然三代盛时所以有道而行者亦只是行之于此人耳不待易民而化也圣人之意是言直道可行无古今之异此说甚精然集注止言直道之不可不行而不言直道之可行岂以其涉于计较得失耶盖圣人此言与魏征劝太宗行仁义之意又不同集注之斟酌尤精矣
孔子集羣圣之大成朱子集诸儒之大成犹文武周公损益二代之制以成一王之法也孔子伤夏殷之礼不足征盖惜文武周公损益之妙不得见于后世耳今孔子之道虽垂于六经而其所以损益羣圣者后世亦不能知其详若朱子去今未远遗文具在其所为诸经之传注既足以明道于天下而其损益之妙又往往见于文集语录之中学者其可不宝而传焉
论语一书不载记述姓氏汉书艺文志谓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篡[篡撰通]不言何弟子郑康成谓是仲弓子游子夏等撰定柳子厚谓是书载弟子必以字独曾子有子不然疑是孔子弟子杂记其言而曾子弟子乐正子春子思之徒卒成其书程明道亦以为然魏了翁谓孝经字仲尼而子曾子子不尊于字至于子思字其祖孟子字其师之祖相传至今人之字仲尼者无敢以为疑然则论语亦未必出曾门也今亦不必强定其为何人
孔孟每称善人大抵善人之类不一有近于狂之善人有近于狷之善人有近于中行之善人善人者任其狂狷中行之质而自成焉者也君子者因其狂狷中行之质而裁成焉者也陈几亭以善人为中行谭梁生以善人为狂俱未是象山阳明大抵皆是近狂之善人又按朱子语类讲论语不得中行章曰善人只循循自守不曾勇猛精进循规蹈矩则有余责之以任道则不足狷者虽非中道然这般人终是有筋骨又曰汉文帝谓之善人武帝却有狂气象文帝天资虽美然止此而已武帝多有病痛然天资高足以有为彼此则又似以善人为谨厚之士愚谓有近于谨厚之善人而不可谓善人止谨厚之士也谓善人不及狂狷止可指近于谨厚之一种而不可以此槩善人也朱子此条宜善会永乐时纂大全删去善人字甚有见[甲寅]
沈晴峯论清任和之义曰昔在孟子时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名与孔子鼎立未有标别而独尊吾孔子也者惟孟子始见孔子之大为此区别之论伯夷担负纲常砥树名节一让而父子兄弟之道立一谏而君臣冠履之防明后来如季札严光文天祥之流似之然世路淆杂利害相攻使人人逊让以不犯手为高大事大变倚靠谁人故伊尹一任而伐夏救民再任而放桐复辟后世如霍光诸葛亮之流似之然自世之衰也非复三五之时公道半明晦人羣半真伪故人情事变亦半起半仆任之不能清之不得则须耐性柔情徐量其机解纷调剂救之者半随之者半故柳下惠者未尝不清不必激而表其清未尝不任不必任而处之过曹参丙吉谢安王旦之流似之人生处世只此三条大路孔子酌于三者之中几微中节譬之大医用药仍是众工所用者觔合铢两之不同耳譬僚之于丸庖丁之于牛丈人之于承蜩轮扁之于斫输皆妙在手法轻重疾徐之间呜呼巧难言哉若论其大较伯夷担负纲常清亦有任柳下直道事人和亦弥清伊尹一介不苟清而能任圣人所由不同道其趋一也仁也此论清任和之义精矣然清任和与为我兼爱执中又何以别曰清者无我与为我不同任者有差等之爱与兼爱不同和者调剂于清任之间执中者强执于为我兼爱之中故夷尹惠与孔子偏全之分也异而同者也杨墨子莫与孔子邪正之分也直为异端而已然则季札诸葛亮谢安王旦之流亦可为圣乎曰是皆君子善人中行狂狷之徒也盖君子善人中行狂狷之内又各自有清任和之不同清任和内又各有刚柔之不同
程篁墩之道一编王阳明之朱子晚年定论其意皆欲以朱合陆此皆所谓援儒入墨较之显背紫阳者其失尤甚陈清澜[名建东莞人此一条见所著皇明通纪中]陈几亭论之甚详清澜曰朱子于象山早岁犹去短集长略有取焉至晚年益相冰炭二家年谱文集具有阴征篁墩道一编欲弥缝陆学乃取二家之论早晚一切颠倒变乱之遂牵合二家以为早异晚同矫诬朱子以为早年误疑象山而晚年始悔悟而与象山合自此说既成后人忘源失委一切遽信而不知篁墩之为颠倒为变乱为诬为诳也其误后学甚矣愚闲阅焉不胜愤慨因效法家翻案法着为学蔀通辨编年考订以究极二家早晚同异是非之归宁得罪篁墩不敢矫诬前贤诳误天下后世学者几亭曰[几亭此条见阳明要书中]观阳明所辑朱子诸书乃平日错综答人亦或因朋友之病而自抑以醒之不尽出于晚年也阳明取以自同呼之曰晚年定论亦从数百载后遥断之耳夫以朱子之躬行实践而反自愧为口耳之学正文莫犹人之意今亦执夫子之自言而谓圣人躬行未得可乎但朱子诵读著述精神所用或者过多晚年益加切近又是其进处宁可谓其生平专事口耳茫然无得于心至老而痛悔极艾未及改正耶二陈之言盖皆本之困知记合而观之则朱陆异同可不待辨而明矣不然如阳明之徒竟以集注或问为朱子中年未定之说而谓其晚岁大悟旧说之非使学者虽有信从朱子之心而不能不惑于其言天下何不幸而有此种议论也至于徐文贞学则一书则又欲以陆合朱此则所谓推墨附儒夫以朱合陆固失之诬以陆合朱则亦失陆子之所以为学矣象山之言虽未尝不曰亲师友曰观书册曰讲明然其视讲明一边却轻岂可与朱子之尊德性道问学并重而无弊者同日语哉文贞强而一之亦岂真知象山者也
余冬序录云天顺二年临川吴征士与弼入京英宗御文华殿召问与弼噤无以对左右怪之趣使言始曰容臣上疏而已驾起因惨然出至左顺门脱帽视两蝎存焉人始知其不能承旨以忍痛故此何莫非数也哉愚谓此虽是数然君子于冠裳佩服之间亦不可不致慎一有所忽是亦学问之疏也
圣人以杖叩原壤此亦因人而施若使遇庄周苏轼必不如此彼亦必不肯默受适以启其不逊耳大抵人之流于异端者有刚柔之不同而圣人之教亦有刚克柔克之不同原壤之叩盖以刚克柔之法也
宋范纯仁贬武安军节度使永州安置或谓其好名纯仁曰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愚谓好名之嫌不可避好名之心不可有陈埙为太常博士常以书谏丞相史弥远弥远召埙问曰吾甥殆好名耶埙曰好名孟子所不取夫求士于三代之上惟恐其好名求士于三代之下惟恐其不好名愚谓君相论人不可疾其好名君子自处则不可好名
家语一书乱于后人之手又未经程朱大儒论正是以愈传愈乱余冬序录谓考汉书艺文志载家语二十七卷颜师古曰非今所有家语也唐书志艺文有王肃注家语十卷此则师古所谓今之家语欤今世所传家语殆又非肃本非师古所谓今之所有者所以知之者盖司马贞与师古同代人也贞作史记索隐引及家语今本或有或无有亦不同可知其非肃之全书矣史记传颜何字冉索隐云家语字称仁山金氏考七十二子姓氏以颜何不载于家语论语问子桑伯子朱注云家语记伯子不衣冠而处张存中取说苑中语为证盖金张二人所见已是今本今家语元王广谋所注本也颜何伯子事广谋本所无者以余冬序录观之则朱子犹及见王肃本而今则重乱而失真矣谭梁生以伯子事见说苑而不见家语而议朱注之疏殆未考家语之始末也亦可为读书轻议古人者之戒矣邹南皋自记万历壬辰至彭泽母夫人舟泊大江相去十余里欲亟得夫乃持尺牍呼尉至而厉词诘之须臾夫集舟行家童喜谓不厉词则不惧不惧则夫不集而舟不行南皋退而深自惭悔呼尉至以好语慰劳之然尤悔不能已因自讼曰维桑与柞必恭敬止彭泽吾桑梓地奈何以一尉而遂忘恭敬心乎生平以理性为主兹词暴气粗恐不可令知者见且不过谓尉可欺耳万一尉有陶彭泽其人者束带以去遂为世僇人怒可轻视哉圣贤处此宁从容以俟必不忍以一事而戾中和因记之以昭过谓不如是与家童有喜心者何异南皋之悔即程子所谓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者也然此犹是怒之不甚当者也即使当怒而怒亦必思曾子所谓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必思孟子所谓于禽兽又何难焉必思叔向所谓楚辟吾忠若何效辟但当以理自处不可一于纵弛耳
崔子钟洹词记章枫山为司成其子自金华来省道逢巡检苔之已知请罪公笑曰吾子垢衣敝履宜尔不识也章公德量加于南皋一等〇养气在于集义集义必先审几
陆稼书先生问学录卷之二
遇事须从容详审一或急遽不特平时未曾讲究者必至于差即曾经讲究者亦不能无失此圣人所以入太庙每事问而大学知止之后所以又贵能虑也然人亦有知从容详审之善而临事不觉急遽者则以其无主敬之功耳平时无主敬之功则不能知临事无主敬之功则不能虑故君子之不可须臾离者敬也
刘诚意着郁离子持论颇正然其书多学庄周之寓言此在庄周已疾其诞况可从而效之乎或曰周公鸱鸮之诗非寓言乎何独病庄周也曰托于物则可托于古人则不可恐以伪乱真也托于目前之物则可托于荒唐之物则不可恐以无为有也鲲鹏九万里之说颜子心斋坐忘之说至今惑人耳目如之何其学之也
吕晚村曰儒者正学自朱子没勉斋汉卿仅足自守不能发皇恢张再传尽失其旨如何王金许之徒皆潜畔师说不正吴澄一人也自是讲章之派日繁月盛而儒者之学遂亡永乐间纂修四书大全一时学者为靖难杀戮殆尽仅存胡广杨荣等苟且庸鄙之夫主其事故所摭掇多与传注相缪戾甚有非朱子语而诬人之者盖袭通义之误而莫知正也自余蒙引存疑浅说诸书纷然杂出拘牵附会破碎支离其得者无以逾乎训诂之精其失者益以滋后世之惑上无以承程朱之旨下适足为异端之所笑故余谓讲章之道不息孔孟之道不着也腐烂陈陈人心厌恶良知家挟异端之术起而决其篱樊聪明向上之士翕然归之隆万以后遂以背攻朱注为事而祸害有不忍言者识者归咎于禅学而不知致禅学者之为讲章也愚谓晚村之言恶禅学而追咎于何王金许以及明初诸儒乃春秋责备贤者之义亦拔本塞源之论也然诸儒之拘率附会破碎支离潜畔师说者诚有之而其发明程朱之理以开示来学者亦不少矣使朱子没后无诸儒则其篱樊不至隆万而始裂而今之欲辟邪从正者岂不愈难也哉故君子于诸儒但当择其精而去其粗无惑于拘牵附会破碎支离之说而不没其守先待后之功则正学之明其庶几焉若尽举而弃之曰是异端之涉广为彼驱除难耳则因瑕废瑜而程朱之道亦孤立而难明矣
晚村谓遵传注莫患乎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终于可遵可叛无一定不易之理如论语仲尼焉学章道字注作谟训功烈礼乐文章人皆知之矣然试问尧舜以来相传之道夫子独不学乎岂尧舜列圣之道皆止于谟烈礼文乎论道体不容分大小贤不贤矣然道兼精粗上下独不可以之分大小贤不贤乎此陋儒定以为疑者也然则道之注为谟烈礼文亦朱子之见如此而非不可易也以此为遵畔乎不畔乎盖此章公孙问仲尼何师子贡谓仲尼无须师无可师列圣大道天纵之所固有也若仲尼要由师而得者则典故名物之类知文武之道亦须问人然人人可为仲尼之师究竟何常师之有文武之道犹云国朝典故名物如此观之方见朱注之不可易愚按晚村之论最精盖使泛论道统则当就生知天纵言不当复就师言矣此朱子所以断为谟训功烈礼乐文章也遵注而不知其所以然其畔之也将不旋踵矣以此推之岂特读书为然子孙守祖父之法臣民奉朝廷之制诚能知其所以然则虽或谤之使不遵而不能不然虽一时行之未几而思变焉矣况又有邪说诐行从而惑之乎即使幸而未变亦将拘牵附会不胜其弊至于极重难返而不得不变原其始皆由知其当然不能知其所以然故至此也或曰世俗之难与深言久矣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言能知其当然不能知其所以然也圣人不能使之知而况于后世乎曰不然孔子之言非听其不知之谓正欲治民者多方开导以使之知也盖民不知其所以然则可由可不由能由于一时而不能不畔于异日法制虽定而天下之治乱未可知此圣人所深忧也是故庠序学校之设月吉读法之举皆所以使之知其所以然也夫能知其所以然然后其所当然者可以常由而不变即天下之民愚智不同不能尽知而浸灌之久务令知者常多不知者常少则亦相与维持夹辅以共由于大道虽有蠢然无知之民亦安于其所当然而不变昔周之盛时无日不教导其民开其知觉而去其壅蔽至于成康之际则民亦多能知其所以然是以风俗淳美迄幽平之乱而先王之遗风尚在使当时教导之不切浸灌之不深徒责之以当然而不使之知其所以然则岂能根深蒂固若是之久而不变哉后世不知此旨非愚民而不使之知则听其不知学校虽设而徒为具文是以风靡俗颓法出而奸生合下而诈起民不得已而由之或阳由而阴违之其继也终归于废弛扞格而上亦无如之何呜呼是岂民之果不可使知耶抑听其不知者之过耶夫治民者束缚之驰骤之欲其一日而晓然于道德之旨则诚有所不可若夫渐以引之宽以导之多方以化之使其知觉日开日明因其所当然而徐悟其所以然其所以然者日益明则其所当然者益鼓舞而不容已此三代之所同也何不可之有
罗整庵祭章枫山文曰天高日朗公之襟怀地负海涵公之问学德容之温润则甘雨和风气象之尊严则泰山乔岳整庵非谀人者其赞枫山如此今读其谏烟火疏及与罗一峯论乡约书与郑御史贺谏议论孔颜之乐二书非有得于中者不能为之当时称之者如杨廉[杨廉字方震成化二十二年进士谥文恪着国朝名臣言行录]则曰在汉东都不为危言之叔度在宋鹅湖不立异论之伯恭如费宏则曰其进也以引君当道为急其退也以安贫守道为乐邵宝则曰先生之信朱子犹朱子之信周程周程之信孔孟也故虽未尝昌言如董力辨如韩然笃信好古君子与之崔铣洹辞则曰成化中白沙陈献章学禅而疏一峯罗伦尚直而率定山庄昹好名而无实独枫山德行无瑕数公之言大抵皆实录也论其所至当不在整庵之下但其著述差少然公尝曰先儒之言至矣尽矣第删其烦芜可也此一言即可为万世著述之法薛文清常言自朱子后性理已明不必复著书程明道许鲁斋未尝著作而言道统者必归焉盖亦枫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