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通书

太极通书
  
  朱熹解附
  
  诚上第一
  
  诚者,圣人之本。诚者,至实而无妄之谓,天所赋、物所受之正理也。人皆有之,而圣人之所以圣者无他焉,以其独能全此而已。此书与太极图相表 。诚即所谓太极也。“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此上二句,引易以明之。干者,纯阳之卦,其义为健,乃天德之别名也。元,始也。资,取也。言干道之元,万物所取以为始者,乃实理流出,以赋于人之本。如水之有源,即图之“阳动”也。
  
  “干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此上二句亦易文。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言干道变化,而万物各得受其所赋之正,则实理于是而各为一物之主矣,即图之“阴静”也。纯粹至善者也。纯,不杂也。粹,无疵也。此言天之所赋,物之所受,皆实理之本然,无不善之杂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此亦易文。阴阳,气也,形而下者也。所以一阴一阳者,形而上者也。道,即理之谓也。继之者,气之方出而未有所成之谓也。善则理之方行而未有所立之名也,阳之属也,诚之源也。成则物之已成,性则理之已立者也,阴之属也,诚之立也。
  
  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元始,亨通,利遂,贞正,干之四德也。通者,方出而赋于物,善之继也。复者,各得而藏于己,性之成也。此于图已为五行之性矣。
  
  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易者,交错代换之名。卦爻之立,由是而已。天地之间,阴阳交错,而实理流行,一赋一受于其中,亦犹是也。
  
  诚下第二
  
  圣,诚而已矣。圣人之所以圣,不过全此实理而已,即所谓“太极”者也。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五常,仁、义、礼、智、信,五行之性也。百行,孝、弟、忠、信之属,万物之象也。实理全,则五常不亏,而百行修矣。
  
  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方静而阴,诚固未尝无也。以其未形,而谓之无耳。及动而阳,诚非至此而后有也,以其可见而谓之有耳。静无,则至正而已;动有,然后明与达者可见也。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非诚,则五常百行皆无其实,所谓不诚无物者也。静而不正,故邪;动而不明、不达,故暗且塞。故诚则无事矣。诚则众理自然,无一不备,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矣。
  
  至易而行难。实理自然,故易;人伪夺之,故难。果而确,无难焉。果者,阳之决;确者,阴之守。决之勇,守之固,则人伪不能夺之矣。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克去己私,复由天理,天下之至难也。然其机可一日而决,其效至于天下归仁,果确之无难如此。
  
  诚几德第三
  
  诚,无为;实理自然,何为之有!即“太极”也。几,善恶。几者,动之微,善恶之所由分也。盖动于人心之微,则天理固当发见,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间矣。此阴阳之象也。
  
  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道之得于心者,谓之德,其别有是五者之用,而因以名其体焉,即五行之性也。性焉、安焉之谓圣。性者,独得于天;安者,本全于己;圣者,大而化之之称。此不待学问勉强,而诚无不立,几无不明,德无不备者也。复焉、执焉之谓贤。复者,反而至之;执者,保而持之;贤者,才德过人之称。此思诚研几以成其德,而有以守之者也。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发之微妙而不可见,充之周遍而不可穷,则圣人之妙用而不可知者也。
  
  圣第四
  
  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闲者,几也。本然而未发者,实理之体,善应而不测者,实理之用。动静体用之闲,介然有顷之际,实理发见之端,而众事吉凶之兆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精而明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应而妙也;理虽已萌,事则未着,微而幽也。诚、神、几,曰圣人。
  
  性焉、安焉,则精明应妙,而有以洞其幽微矣。
  
  慎动第五
  
  动而正,曰道。动之所以正,以其合乎众所共由之道也。用而和,曰德。用之所以和,以其得道于身,而无所待于外也。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矣。所谓道者,五常而已。非此,则其动也邪矣。邪动,辱也;甚焉,害也。无得于道,则其用不和矣。故君子慎动。动必以正,则和在其中矣。
  
  道第六
  
  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中,即礼。正,即智。图解备矣。守之贵,天德在我,何贵如之!行之利,顺理而行,何往不利!廓之配天地。充其本然并立之全体而已矣。岂不易简!岂为难知!道体本然故易简,人所固有故易知。不守,不行,不廓尔。言为之则是,而叹学者自失其几也。
  
  师第七
  
  或问曰:“曷为天下善?”曰:“师。”曰:“何谓也?”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此所谓性,以气禀而言也。“不达”。曰:“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刚柔固阴阳之大分,而其中又各有阴阳,以为善恶之分焉。恶者固为非正,而善者亦未必皆得乎中也。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此以得性之止而言也。然其以和为中,与中庸不合。盖就已发如过不及者而言之,如书所谓“允执厥中”者也。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易其恶则刚柔皆善,有严毅慈顺之德,而无强梁懦弱之病矣。至其中,则其或为严毅,或为慈顺也,又皆中节,而无太过不及之偏矣。故先觉觉后觉,闇者求于明,而师道立矣。师者所以攻人之恶,正人之不中而已矣。师笵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此所以为天下善也。此章所言刚柔,即易之“两仪”;各加善恶,即易之“四象”;易又加倍﹐以为“八卦”。而此书及图则止于“四象”,以为火、水、金、木,而即其中以为土。盖道体则一,而人之所见详略不同,但于本体不差,则并行而不悖矣。
  
  幸第八
  
  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不闻过,人不告也;无耻,我不仁也。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有耻,则能发愤而受教;闻过,则知所改而为贤。然不可教,则虽闻过而未必能改矣。以此见无耻之不幸为尤大也。
  
  思第九
  
  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睿,通也。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无思,诚也;思通,神也。所谓“诚、衶、几,曰圣人”也。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通微,睿也;无不通,圣也。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几也。思之至,可以作圣而无不通;其次,亦可以见几通微,而不陷于凶咎。易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睿也。又曰:“知几其神乎!”圣也。
  
  志学第十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希,望也。字本作晞。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达仁”。说见书及论语,皆贤人之事也。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此言“士希贤”也。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三者随其所用之浅深,以为所至之近远。不失令名,以其有为善之实也。胡氏曰:“周子患人以发策决科、荣身肥家、希世取宠为事也,故曰‘志伊尹之所志’。患人以广闻见、工文词、矜智能、慕空寂为事也,故曰‘学颜子之所学’。人能志此志,而学此学,则知此书之包括至大,而其用无穷矣。”
  
  顺化第十一
  
  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成,羲也。阴阳,以气言;仁义,以道言。详已见图解矣。故圣人在上,以仁育万物,以羲正万民。所谓定之以仁义。天道行而万物顺,圣德修而万民化。大顺大化,不见其迹,莫知其然之谓神。天地圣人,其道一也。故天下之众,本在一人。道岂远乎哉!术岂多乎哉!天下之本在君,君之道在心,心之术在仁义。
  
  治第十二
  
  十室之邑,人人提耳而教,且不及,况天下之广,兆民之众哉!曰,纯其心而已矣。纯者,不杂之谓,心,谓人君之心。仁、义、礼、智四者,动静、言貌、视听无违之谓纯。仁、义、礼、智,五行之德也。动静,阴阳之用,而言貌、视听,五行之事也。德不言信,事不言思者,欲其不违,则固以思为主,而必求是四者之实矣。心纯则贤才辅。君取人以身,臣道合而从也。贤才辅则天下治。众贤各任其职,则不待人人提耳而教矣。纯心要矣,用贤急焉。心不纯,则不能用贤;不用贤,则无以宣化。
  
  礼乐第十三
  
  礼,理也;乐,和也。礼,阴也;乐,阳也。阴阳理而后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然后和。故礼先而乐后。此“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之意,程子论“敬则自然和乐”,亦此理也。学者不知持敬,而务为和乐,鲜不流于慢者。
  
  务实第十四
  
  实胜,善也;名胜,耻也。故君子进德修业,孳孳不息,务实胜也。德业有未着,则恐恐然畏人知,远耻也。小人则伪而已!故君子日休,小人日忧。实修而无名胜之耻,故休;名胜而无实修之善,故忧。
  
  爱敬第十五
  
  “有善不及”?设问。人或有善,而我不能及,则如之何?曰:“不及,则学焉。”答言。当学其善而已。问曰:“有不善?”问人有不善,则何以处之?曰:“不善;则告之不善。”且劝曰:“庶几有改乎,斯为君子。”答言。人有不善,则告之以不善,而劝其改。告之者,恐其不知此事之为不善也;劝之者,恐其不知不善之可改而为善也。“有善一,不善二,则学其一,而劝其二”。亦答词也。言人有善恶之杂,则学其善,而劝其恶。有语曰:“斯人有是之不善,非大恶也。”则曰:“孰无过,焉知其不能改?改,则为君子矣。不改为恶,恶者天恶之。彼岂无畏耶?鸟知其不能改!”此亦答言。闻人有过,虽不得见而告劝之,亦当答之以此。冀其或闻而自改也。有心悖理谓之恶,无心失理谓之过。故君子悉有众善,无弗爱且敬焉。善无不学,故悉有众善;恶无不劝,故不弃一人于恶。不弃一人于恶,则无所不用其爱敬矣。
  
  动静第十六
  
  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有形,则滞于一偏。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神则不离于形,而不囿于形矣。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物则不通,神妙万物。结上文,起下意。水阴根阳,火阳根阴。水,阴也,而生于一,则本乎阳也;火,阳也,而生于二,则本乎所谓“神妙万物”者如此。五行阴阳,阴阳太极。此即所谓“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者,以神妙万物之体而言也。四时运行,万物终始。此即所谓“五气顺布,四时行焉,无极二五,妙合而凝”者,以神妙万物之用而言也。混兮辟兮!其无穷兮!体本则一故曰混,用散而殊故曰辟。一动一静,其运如循环之无穷,此兼举其体用而言也。此章发明图意,更宜参考。
  
  乐上第十七
  
  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大和,万物咸若。纲,网上大绳也。三纲者,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也。畴,类也。九畴,见洪范。若,顺也。此所谓理而后和也。乃作乐以宣八风之气,以平天下之情。八音以宣八方之风,见国语。宣,所以达其理之分;平,所以节其和之流。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淡者,理之发;和者,理之为。先淡后和,亦主静之意也。然古圣贤之论乐曰:“和而已。”此所谓淡,盖以今乐形之,而后见其本于庄正齐肃之意耳。优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是谓道配天地,古之极也。欲心平,故平中;躁心释,故优柔。言圣人作乐功化之盛如此。或云“化中”当作“化成”。后世礼法不修,政刑苛紊,纵欲败度,下民困苦。谓古乐不足听也,代变新声,妖淫愁怨,导欲增悲,不能自止。故有贼君弃父,轻生败伦,不可禁者矣。废礼败度,故其声不淡而妖淫;政苛民困,故其声不和而愁怨。妖淫,故导欲而至于轻生败伦,愁怨,故增悲而至于贼君弃父。呜呼!乐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古以宣化,今以长怨。古今之异,淡与不淡,和与不和而已。不复古礼,不变今乐,而欲至治者远矣!复古礼,然后可以变今乐。
  
  乐中第十八
  
  乐者,本乎政也。政善民安,则天下之心和。故圣人作乐,以宣畅其和心,达于天地,天地之气,感而太和焉。天地和,则万物顺,故神只格,鸟兽驯。圣人之乐,既非无因而强作,而其制作之妙,又能真得其声气之元。故其志气天人交相感动,而其效至此。
  
  乐下第十九
  
  乐声淡则听心平,乐辞善则歌者慕,故风移而俗易矣。妖声艳辞之化也,亦然。